明璋确实早已唤宫人去取披风,如今接过来,牢牢系在他身上。
“忘记给你添衣服了,冻坏了吧?”
季濯缨穿好披风,那四面八方而来的寒风瞬间被挡在外面。
他面上松缓了一些,似乎想笑一下,随即又想起是在灵堂中,便忍回去。
“现在不冷了。”
两人虽未做出什么,旁边的德妃父女却是已经不敢扭过头来了。
我们也冷,你倒是顺便也取件披风来啊!
能不能别在灵堂夫妻情深,女皇棺材板压不住了!
“啊秋!”
明玦突然打了个喷嚏,随即把头扭过去,扭得脖子上都冒青筋了。
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想打扰你们,只是太冷了。
明玦怂巴巴地在心中默念。
明璋这才想起来,旁边还有她的小爹和妹妹,已经快被冻傻了,这才又叫宫人多取些皮裘、垫子、火盆来,尽量叫这灵堂中暖和些,不至于叫众人冻坏。
后妃与皇女需守灵跪满三天,而臣子只需在三天中选一天来守灵即可。
几日下来,四人十分憔悴,连身体最好的明玦都开始哼哼唧唧。
所幸,该起灵了。
大宸讲究入土为安,能尽快便尽快,皇家五日入土,已是充分考虑了礼节,还叫杠夫日日演练,只待抬起梓宫那日,稳稳当当。
女皇出殡这天,京中门门户户挂了白灯笼,站在门口,目送着灵柩。
送葬队伍足有十几里长,一路上不住传来奏乐、诵经之声。
队伍中更有兵士举着各种兵器、纸扎。
文武百官跟在护棺的兵勇身后,皆是面容悲凄。
待整个葬礼结束,一日已过去。
明璋好几日未曾好好休息,一回府就累得倒在床上,闭上眼就睡了过去。
季濯缨这几日被她照顾着,虽也吃了些苦,却也不算十分难熬。
此时见明璋黑眼圈浓重,面色疲累,不由有些心疼。
上前将她鞋袜衣服除去,盖好被子,他也钻进了床里侧,轻轻抱住她的腰,将脸靠上她的背。
这不算宽厚的脊背,护了他将近两年,叫他日日开心,从不忧虑,比在娘家还自在。
这世上,有几名男子嫁人后能如此幸福呢!
季濯缨微微扬起嘴角,陷入黑甜的梦乡。
日后,这脊背还会护着他。
第二日,心中仍有着牵挂的明璋,早早便睁开眼。
见季濯缨还闭着眼,她轻轻抬起上半身,向他额头上吻了一下,就要下地。
没想到,腰上突然挂了一只手臂。
“你去哪”
季濯缨睡得迷迷糊糊,说话也嘟嘟囔囔。
“进宫,看奏折。”
虽罢了半月的朝,可每日的奏折却不能不看。
而且,礼部已经在准备登基大典了,明璋想着趁机再大办一次婚礼,所以正准备偷摸着去趟礼部。
季濯缨眨了眨眼,爬起来,要下地。
“我陪你去吧,你不在,我也睡不着。”
明璋想拒绝,又怕夫郎不高兴,只得带着他,老老实实批了一天折子。
第二日,明璋学精了,仔细瞧了季濯缨睡得熟,才悄咪咪爬起来,几下就跑没了影。
而礼部的官员,天刚擦亮就去操劳,却没想到在门口看见个满身露水的新君,吓得一个个话都说不利索。
明璋没多话,把她们拽进屋里,灌输完自己的要求,又大致了解了现在安排好的流程,便又悄无声息地回了府。
回去躺在床上,季濯缨才醒。
明璋看着他就想微笑,此时咧着嘴道:“醒啦?”
季濯缨摸了她袖子一把,又凉又湿,随即眼神凉凉地看着她,不说话。
明璋忙被火烧了一样跳起来,“我出去晨练了,刚刚回来!”
季濯缨拿脚趾头也能猜到她去了什么地方,不想戳穿她,便假装信了,笑道:“那我也起了,这几日累得慌,好好吃顿早膳吧。”
色香味俱全的早膳摆上桌,又是水晶包,虾饺,又是小油条,蛋羹,还有一汤碗熬得浓稠喷香的皮蛋瘦肉粥。
菜色同往日想必并无大差别,两人却吃的更加香甜。
浑身轻松的感觉,真是令人身心愉悦。
吃过饭,明璋漱了口,扭头对季濯缨道:“我叫她们将奏折送来府里,这几日不去宫里批阅了,跑来跑去耽误时间。”
季濯缨点点头,笑着看她:“我给你研朱砂。”
两人妇唱夫随,不过一个上午,便批完了奏折。
下午,便懒懒地躺在一处,休养生息。
“阿缨,我向来觉得母皇偏心,一次次罪责过后,早已不再看重她,可她去了,我竟还有点难过。”
明璋垂着眸子,十分疑惑。
她是真的不明白,要说对女皇有母女之情,也谈不上,可若只当她是个陌生人,自己又不该落那几滴泪。
季濯缨早在女皇驾崩当晚,见明璋流泪之时,就想过了这个问题。
他有个猜想,或许能解释。
“你有没有想过,你不是在意她,而是在意曾倾注在她身上的感情。”
明璋还有些疑惑,半睁着眼看他,神情脆弱。
季濯缨叹了一声,轻吻上那平日里笑着,现在却迷茫的眸子。
他喃喃道:“你逐渐疏远先帝,也是这几年的事。可之前呢,你是否真情实意地将她当母亲呢?”
“做孩儿的,哪怕被母亲骂了,被打了,却还是努力着,想叫母亲多看自己几眼,更何况陛下只是对你不甚过问,偶尔还有回应。”
“你将她视为导航,视为明灯,视为最亲爱的母亲十几年,这样的感情太过深厚,投入太多,一朝失去,足以叫你不知不觉间撕心裂肺了。”
季濯缨努力环抱住身边人的肩膀,温声道:“你怀念的不是先帝,而是你曾毫无保留倾注给\‘母亲\’的感情。”
明璋浑身一震,灵台瞬间一片清明。
“阿缨,我知道了。”
她缓缓伸手回抱他。
“我知道了。”
两人相拥在温暖的金红的夕阳中,气息萦绕,叫人无法插-入。
日子过得极快,半月已到,又开始上朝。
明璋还未登基,虽群臣无异议,但她还是并未坐上龙椅,而是搬了把椅子坐在下首。
有些怀念地向自己以前的位置看了一眼,同黄泽对上眼神。
两人均微微颔首,明璋又扭回头来。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湘兰接替了以前唐缮的位置,成为了新皇近侍。
她还有些青涩,有些怯场,但也做得有模有样。
穆雅斓年前升了一次官,如今已是正四品,已入了内阁,虽还是个行走,却常常同内阁大学士一同议事。
正在渐渐接过季良担子的她,义不容辞第一个站出来,为新君打头阵。
“臣有本奏!”
“准奏。”
穆雅斓看了一眼玉板,朗声道:“自与异族开互市以来,双方互通有无,再无战事,如今边关平定,百姓和乐,但还有一缺弊未曾处理。”
明璋偏了偏头,“哦”
“此前大军班师回朝,留下一支军队镇守,一直由军队将领临时担任县令。但现今百姓不再需要军令重典,是以此处还缺个郡守。”
此事不大不小,正适合拿出来说。更何况开互市是明璋的主意,如今一提,正好叫群臣见识见识新君的才能。
明璋心中早已有了人选。
既有胆子镇守边关,又气节高洁不欺压百姓,唯有此人。
“韩圭何在”
韩圭被分配去端阳县大半年,被明璋提了回来,如今就立在阶下。
此时听明璋唤她,忙出列跪好。
“臣在。”
“这边境六县,你可愿管管”
韩圭,与穆雅斓同期的榜眼,当初十分高傲,如今下放地方大半年,却是光芒内敛,面容坚毅,只有偶尔,才能从她闪烁的眼神中,看出她的傲骨。
韩圭纳头便拜,“臣愿意!”
她如何能不愿。
她本就是边境人,更了解边疆百姓的喜乐疾苦,也更能设身处地地做些利国利民的好事。
明璋满意地点点头。
“好,孤封你为正四品郡守,休整几人便上任罢。”
“边境六县,先前被占过的三县还缺县令,你有什么用得惯的人手,只管报上来。”
韩圭有些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新君将这么大的权力赋予她,这是……为何?
明璋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又开口道:“孤相信你的才能,打磨半年后,你比之以前更是多了几分沉稳,将边境交于你,孤放心。”
韩圭心中巨震,双手不由自主开始颤抖。
能得天子信任,她家祖坟要冒烟了!
忙叩首谢恩,韩圭感动得一塌糊涂。
将此事安排妥当后,明璋淡淡开口问:“还有何事启奏”
又一名臣子出列:“臣有本奏!”
……
作为新君的第一次早朝,十分顺利。
退朝后,明璋将韩圭唤到尚书房,要走了她心中属意的手下名单。
细细看了一番,这三人她都有些印象,均是去年与韩圭一同科举及第的进士。
有两人已被安排做了地方官,还有一人等着补位,仍闲着。
这几人跟韩圭走后,倒是也好善后,明璋便应下,各提了一级官衔。
终于忙完一上午,明璋腰酸背痛回了府,一看见季濯缨就往他怀里钻。
“阿缨阿缨~人家好累啊!”
她像个大泥鳅,扭来扭去。
季濯缨被她抱着腰蹭,有点哭笑不得。
“累了?以前不也是日日上朝,怎么不累?”
“以前做臣子,现在做君主,哪能一样嘛!下面几百双眼睛盯着,我后颈痒了都不敢挠!”
明璋委屈巴巴,非要夫郎亲一下才能好。
季濯缨看着她耍宝,无法,抱着她脸“啵”了一口。
“满意了吧?”
明璋嘿嘿一笑,“满意了。”
说着,她声音压低,凑近季濯缨耳边道:“现在也无何大事,阿缨,咱们生个孩子吧!”
季濯缨听清了她说什么,耳朵在明璋视线之下一点点变红,变烫。
怀里的人石化了,明璋摸了摸他耳朵,“阿缨”
季濯缨回过神来,有些羞恼地推开她:“这得看缘分吧,咱们成婚这么久也没……”
明璋一把将他打横抱起往屋里走,“那是我不够努力,你又身子有些虚。”
“现在我闲下来了,你身子也调养好了,咱们快点生个孩子,养大了就把朝政丢给她,我带你看咱们大宸的江山去!”
季濯缨脑子中随着她的勾勒有了画面,不由生出一股向往,便红着脸不再反驳。
主子时常院门一关不叫人进去,便胡闹一下午,太女府的下人早已习以为常。
如今太女变成新君了,这爱和夫郎胡闹的性子却还是没变。
“殿下和正君真是恩爱!”
有婢子关院门时小声嘀咕了一句,正好被二人听见。
明璋扭过头看着季濯缨,两个人对视许久,突然齐齐笑了出来。
我是这般爱你,看着你便可喜笑颜开。
作者有话要说:
五千肥章,卜日十达成成就:家里到处是我的头发,除了我头上.....
太女这一本不长,可能也没什么番外,但是是卜日十的大女儿,真的很感谢宝贝们一直陪着璋璋,伴她成长,也谢谢大家陪着卜日十度过这个漫长寒假的两个月。
爱你们吖~~
第68章
登基大典需在先帝驾崩一月内举行,礼部加班加点,终于准备好了。
其实半月之时就该登基,是明璋非要改仪式,添些成婚礼仪进去,这才耽搁了几日。
前一日晚,明璋就带着季濯缨进了宫,入主紫宸宫。
而凤后的栖凤宫,就位于紫宸宫旁侧。
两人从未分房睡过,是以明璋厚着脸皮留在栖凤宫怎么都赶不出去。
“陛下,这不合规矩。”
季濯缨吊起眼角,调侃地看着她。
明璋“嗷”地一声扑上去抱住他就往床上倒,“我就是规矩!今天就要翻凤后牌子,以后日日都要翻!”
季濯缨被她扑倒,笑着戳戳她肩膀,“陛下该自称\’朕\’的。”
确实是这样,但明璋把头埋在他肩颈,拱来拱去,声音闷闷,“在你面前,我只是你妻主,不是皇上。”
季濯缨本是逗她,没想到在她回话后,心中却有些涩涩的,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僵在了原地。
“怎么了?”明璋见他突然不说话也不动,抬起头来,俯视着他。
两人离得极近,鼻尖碰鼻尖,彼此的呼吸都打在脸上。
季濯缨突然微微用力抬头,轻轻啄吻了一下明璋的唇。
随即,他眸中像是闪着流光,笑着温声道:“那妻主今日便留下吧。”
在他面前不是皇帝,只是妻主,这许诺太过美好,他一时有些愣住而已。
第二日要劳累一整天,明璋忍着没闹季濯缨,将他紧紧抱在怀里,相拥入眠。
正月二十这日,经礼部占卜,辰时为吉时。
辰时正值新阳初升,新帝于此时登基,不由给人一种天时地利人和之感。
明璋早已着好龙袍皇冠,此时正支着手看季濯缨更衣。
宫人手巧,腰封一上,季濯缨那盈盈一握的细腰便直直闯入眼帘。
他甚少着朝服,正君宫装便足以叫明璋惊叹,此时这凤袍却是让她话都说不出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生怕错过一丝一毫。
gu903();“阿缨,你天生就该穿这一身的。”明璋喃喃开口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