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瑜脸色瞬间变了,他猛地抬头看向老张,艰难开口,“老……”
“还戳在这儿干什么!回座位上去!有什么话回去再说!”老张打断方瑜的话,他沉着脸把迟淮安排到后边,再让方瑜坐回去,然后自己坐在了方瑜旁边。
一班同学都沉默着各自回了各自座位,司机转头看向老张,“张老师,回学校还是往前走?”
“往前走,研学旅行得做完。”老张抹了把脸,他摆摆手示意司机开车。
大巴车开出恐龙遗址公园,继续朝北走。
老张转头朝后排的迟淮看了一眼,又扭头看了看身旁的方瑜,一脸复杂。
这两人都是浑身带刺十分要强的性格,能坐在一块好好相处一个小时就谢天谢地,他根本没想过这两人打着打着能打出感情。
现在再想想之前相关度100%的事情,老张倒吸了一口气。
果然,有时候人不得不信所谓的“命中注定的缘分”。
早恋的事情挺严重的,这俩孩子又都是闪闪发光的追风少年,正是无畏敢拼的年纪,要是处理得不妥当,那带给这俩孩子的伤害绝对是不可估量的。
老张叹口气,他把目光收回来,这件事不能太着急,他得和两人的父母详谈一下。
之后的研学旅行,老张简直如履薄冰,他彻底把方瑜和迟淮分开,时刻注意着这两个人,不给他俩任何独处的机会。
七天时间转瞬即逝,再参观完白城子遗址后,老张一刻也不敢停地往回赶。
大巴车在秦城绕城高速上飞速行驶着,方瑜靠在座位上,扭头看着窗外飞速闪过的行道树。
高中早恋被抓的结果无非就是请家长,退学,或者扣学分。
这几日方瑜想了很多,等到学校近在咫尺时,他的心情从一开始的害怕变成了最后的茫然无措。
他和迟淮算是早恋吗?可自己还没弄清楚对迟淮的感情到底是不是喜欢。
喜欢一个人又会是什么经历?是他和迟淮说三句就吵吵,话不出五句就打架吗?是他们蹲在教导处门口写检讨,然后一起在周一的升旗会上念检讨吗?还是自己晕车时迟淮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
方瑜叹口气,他垂下头,盯着手里的那盒薄荷糖发呆。
“这是我爸为了我妈晕车特地去意大利买的,一盒998!”
迟淮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方瑜抿了抿嘴唇,沉默着倒出一粒薄荷糖放进了嘴里。
清凉感直入心脾,方瑜吸了一口气,他现在心很乱,整个人就像被悬在了半空中,没有依靠,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方瑜拿出来看了一眼,是迟淮发来的消息,“方瑜你这几天怎么又不回我消息了?”
这条消息后迟淮还发了好几个发火的黄豆表情。
方瑜没回,他把手机重新放回兜里,仰靠在座位上盯着车厢一角发呆。
刘校长是个好母亲,对这件事她应该不会给迟淮太大压力,所以迟淮总是活的很潇洒。
但是他不能。
方瑜想象得到当班主任的电话打到父亲手机时,回家等待他的是什么。
你怎么能早恋?我辛辛苦苦赚钱供你念书,你就在学校给我谈恋爱?谈恋爱也就算了,还是和一个Alpha,你是不是有病?我没你这个儿子,你太让我失望了。
无非就是这些话,他不能反驳不能解释,所有的事情最后都会以无休止的冷暴力终结。
手机又震动了好几下,方瑜没理,他把手机关机,闭上眼睡觉。
坐在车里最后一排的迟淮一直盯着方瑜看。
方瑜又开始躲着自己了。
迟淮觉得方瑜就像是被人锁在了一座伸手不见五指的监狱里,他好不容易凿开一个小洞让方瑜伸出了手,可他还没来得及去抓住方瑜的手,里头的黑暗就再一次把方瑜裹了进去。
一股无力感慢慢涌上心头,迟淮抬手抹了把脸,颓丧地往后靠在了座位上。
正烦躁着,手机传来了信息提示音,迟淮回神,他低头去看,是柯林发过来的。
“迟淮,你他妈真有本事,瑜哥这下完了。”
迟淮握着手机的手瞬间攥紧,他盯着这行字看了两三秒问:“什么意思?”
对方很快回了消息,是语音。
迟淮插上耳机后点开,柯林是咆哮着说的。
剔除那些骂自己的话,大概意思就是这件事要是让方瑜的父亲知道,方瑜肯定会被强制转学,也有可能会被送去精神病医院。
强制转学?精神病医院?这就是方瑜的父母?
迟淮根本不相信柯林说的这话,一个父母会这么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方瑜他都十七岁了,他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不是父母的所属物,更不是父母发泄愤怒的工具。
世界上真的存在这种父母吗?
迟淮不信,至少迟淮不相信方瑜的父母会是这种类型。
因为方瑜是那么优秀的一个人。
迟淮给柯林回消息,打字的时候手有些抖,“方瑜的父母会怎么样?如果可以,能方便和我详细说一说他的家人吗?”
那边过了很久才回消息,这次是文字,语气比刚才理智了很多,“一时半会说不清楚,我跟你说一个事情吧。在瑜哥领完准考证的那天,他的父亲以‘高中学业重’为由把瑜哥的录音设备摔坏了,瑜哥不能打他爸,因为他妈觉得这要是传出去会被邻居嚼舌根。瑜哥那天情绪差点崩溃,所以才会去网吧吃鸡发泄,你们才会阴差阳错地遇见。如果那天他父亲不作妖,瑜哥估计回去也就是学习学习再学习。他爸觉得瑜哥除了学习,干其他事情都是错的,你现在弄得瑜哥早恋叫家长,他爸能一刀捅死他,你信不信。”
迟淮一个字一个字看完,心一点点收紧。
他想起之前问起方瑜有没有心动的人时,方瑜说自己接触的人不多。
原来方瑜会没有朋友,全都是因为他的生活被父母控制着,方瑜根本没办法左右自己的未来。
就像被套上枷锁的鹰,只能日复一日地困在笼子里,麻木而又恐惧地接受着控制者的摆布。
迟淮心头泛起一股恶寒,他仿佛看到了在深渊中把身体蜷缩成一团的方瑜,他想伸手去抱抱,却被看不见的墙壁阻隔在了外头。
怎么会这样?
他的方小瑜,他打算共度一生的人,没有人陪伴,没有人保护,在这样的原生家庭里倔强且孤单地成长着。
迟淮觉得心就像是被人攥住了一样,压抑,沉闷,疼,他握紧了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静静地看了方瑜一会,迟淮低头给柯林回了消息,“我会带他离开。”
第40章
大巴车驶入一中停车场时是下午的五点左右,红霞漫天,夕阳斜照,笃学路两旁银杏树已经开始黄叶。
方瑜将目光收回来,低头看着攥在手心的薄荷糖。
这个盒子他拿了一路,关于迟淮和他经历的一切方瑜也想了一路。
自己晕车的毛病从小就有,可真正照顾自己的是迟淮,他小时候也曾盯着星空发呆,可真正带自己看星星的又是迟淮,他烦躁压力大,给自己解压的还是迟淮。
而本应与自己最亲近的父母,却在他十七年的成长轨迹中扮演着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控制者,他们操控着自己的过去,现在,还想要控制自己的未来。
方瑜自嘲地笑了笑,想来真讽刺,他为了一个控制者一次又一次地选择妥协。
父亲讨厌家里有宠物,于是他就把同学送给自己的小狗又送了回去,父亲讨厌他交那些“不三不四”的朋友,于是他就独来独往沉默寡言把自己在班上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他在妥协中失去了很多珍贵的东西,收获的只有无休止的禁锢和枷锁。
手心沁出的汗已经把薄荷糖盒的包装打湿,方瑜从口袋里拿出纸巾小心擦拭,然后就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他很珍重地把糖盒放进了自己包里。
大巴车停了下来,司机关掉引擎,打开车门,老张站在门口一边清点人数一边通知大家明天正式上课。
方瑜沉默着站起身去拿背包,顺便把兜里的手机开了机,点开了迟淮的消息框。
这次的事件是个意外,但是如果他再因为对父亲源自内心深处的害怕而选择逃避迟淮,那就是亲手把对自己真正好的人推离了身边。
这次他不愿意再妥协,不论结果怎样,他都不会再糟蹋迟淮对自己的那份赤忱真情,哪怕选择迟淮的结果会让他承受比之前时间更长的冷暴力。
所以什么是喜欢呢?大概就是会为了对方选择舍弃掉一些重要的东西吧。
方瑜长舒口气,他把背包带子往上拉了拉,跟在同学身后排队下车,双脚刚落地时,身后迟淮就喊他了。
“方瑜。”
方瑜闻声回头。
迟淮跳下车,他背着包小跑过来,然后一把抱住了方瑜。
方瑜被他撞得向后仰了仰,松木香的信息素扑面而来,方瑜有些受不住,他抬手去推,“迟淮,把你的信息素收一收,还有你先放开我。”
“不放。”迟淮的声音有些沙哑,抱着方瑜的胳膊又收紧了一些,他用侧脸蹭了蹭方瑜说:“我记得我跟你说过,GOD是我的可遇而不可求,所以方小瑜,你现在躲着我没用了,我就是死缠烂打也要把你牢牢攥在手里。你退100步,那我就走101步,反正我要用大把大把的喜欢来追求你,你做好思想觉悟吧。”
方瑜抿嘴,他垂眼,沉默了一会儿后缓缓抬手,在指尖触碰到迟淮的后背时,他又停下了动作,“知道了,你能先放开我?抱我抱得太紧,我喘不过气。”
迟淮稍微松开了一点,他看着方瑜,一字一句说的很认真:“我喜欢你,我是认真的。”
方瑜和他对视了一秒就移开了目光,他低下头张了张口又阖上,这么来来回回好几次,最后还是没有把那句“我也喜欢你”说出口。
“哦。”方瑜略一点头。
“那你能不躲着我了吗?”迟淮问。
“不躲。”方瑜摇头,这回他没有犹豫。
迟淮一听这话顿时眉开眼笑,他又把方瑜抱紧怀里,“方瑜你别怕,我保证咱俩都会好好的,你不要害怕好不好?也别躲着我啊,我说你没事就肯定没事,相信我好不好?”
他一连问了好几个“好不好”。
方瑜抿了抿嘴,他挣扎了一下,有些无奈地叹口气说:“好好好,别我抱这么紧,热。”
亲耳听到他答应,迟淮这才松开方瑜,他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大白牙说:“那你现在喜不喜欢我?”
方瑜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别开了头,他背着包往宿舍走。
迟淮没追上来,他站在后边喊,“不回答就是默认了啊方小瑜。”
方瑜脚步一顿,他没回头,无声说了句“傻逼”,快步进了宿舍楼。
直到方瑜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迟淮这才收回目光,刚才挂在脸上二哈一样的笑容渐渐消退,他抹了把脸,低着头戳在原地站了一会,转身朝校长办公室走。
他们会好好的吗?
实话说,迟淮没有把握。
但是凡事总要试一试、冲一冲,说不定他真就带方瑜逃离了呢。
沉默着走到校长办公室门口,迟淮深吸一口气,抬手敲了敲,“妈,是我,淮淮。”
“进来吧,门没锁。”里头传来母亲的声音。
迟淮答应了一声,握着门把将门推开,然后低着头走了进去。
不出意外的,老张也在。
“老师好。”迟淮朝坐在沙发上喝茶的老张鞠了一躬。
“嗯。”老张点了点头,他看了迟淮一眼,然后把头转向了刘芸。
刘芸指了指沙发说:“别站着了,背那么重的包累不累?坐下喝点水,我们聊聊。”
“我不坐,妈我现在过来是有话要和你说。”迟淮摇头。
“那行吧,你说。”刘芸没再强求,她坐直了身体,把胳膊搭在办公桌上,眼睛看着迟淮。
迟淮思考了一下,然后抬头,和刘芸对视。
第一句,“我喜欢上方瑜了。”
第二句,“你能不能不要打电话叫方瑜的家长来学校。”
刘芸很平静,她听完后点了点头,问:“为什么?未成年犯错,学校作为管理方打电话叫你们的监护人来,合情合理。”
迟淮咬咬牙,他沉默了一会说:“这个问题我暂时不能回答你。”
“那我为什么要答应你不给方瑜父母打电话?”刘芸问,“请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
迟淮张了张口,还没出声刘芸又说话了,“不要跟我说‘因为你喜欢他,所以要把惩罚全揽在自己身上’之类的话,你现在还没有能力独自扛起一份沉甸甸的保护,仅凭年少悸动只会伤害你喜欢的人。”
老张坐在沙发上听得一愣,他总算是知道刘芸为什么会成为国内甚至国际数一数二的大教育者了。
迟淮抿了抿嘴,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方瑜的父母对他很不好,他被时刻控制着,他的父亲不让他做学习以外任何的娱乐活动,如果让他爸爸知道方瑜早恋,方瑜可能会被强制转学,甚至会受到我们无法想象的压力。”
说到这迟淮停顿了一下,他深呼吸了一下,重新和刘芸对视,迟淮说的很认真:“我喜欢他,我不想再看到他被冷暴力,我想带他离开那个监狱。”
刘芸静静听着,等迟淮把话说完,她略一点头,“你想怎么带他离开?如果是请求我不给他父母打电话,那么我认为这不是一个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嗯,这个我想过。”迟淮点点头,他说:“但这只是我初步计划中的开端。在解决这件事之前,我想让方瑜不受到一丁点的伤害,我太喜欢他了,舍不得他受一点委屈。”
老张眼皮直跳,他看着迟淮心底竟然生出了一丝……害怕?不,确切来说不是害怕,而是对少年从最开始和母亲对峙时的慌乱到现在冷静沉着的转变感到震惊。
迟淮这孩子有极强的事件把控和扭转能力,在他说出“计划中的一部分”这句话时,老张就知道这次他和刘芸的角逐赢定了。
刘芸没说话,办公室陷入长久的静寂之中,只有抽水机不断发出的“咕噜”声。
“我提出第三请求,”迟淮伸出食指,看着刘芸说:“一,不要给方瑜父母打电话;二、请给我提供所有关于方瑜父母的资料,越详细越好;三、接下来的时间我不管做什么事情张老师默许。”
gu903();“条件呢?你拿什么条件来和我换这三个请求?”刘芸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