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不当,户不对。
婚期,便定在许牧平定益州之乱,凯旋回京那日。
他被封了提督,享辽东火炮营的一半兵权,若能凯旋而归,便晋升为大将军。陛下会赏他黄金千两,为他在京城置办宅邸,亲自为他与宋青时证婚。
就这样把自己嫁与许牧,宋青时并非没有仔细考虑过。
论身份地位,许牧或许差了些,但论相貌、人品以及前途,许牧乃是这京中最好的男儿。
他会成为岳停云的左膀右臂,他的妹妹许展诗会成为岳停云未来的妻子,他手中的权力能保宋家一世荣华……再者,许牧为人忠厚,清廉正直,若是与他成婚,虽不说能夫妻恩爱、相濡以沫,起码不至于遭受前世一般被人厌弃的悲惨下场。
情情爱爱的事情,宋青时也曾奢求过,她又何曾不想找一个两情相悦的如意郎君,恩爱到白头?可现实终究不允许她空耗下去,去等那么一个她有意、又能护她周全的真命天子。
既然许牧不错,此举又是保全岳停云一党的最好办法,那便嫁了吧。
反正今日不嫁与许牧,她迟早要被嫁与旁人,可能是京中哪个惯会拈花惹草的纨绔子弟,也可能是哪个常年在外打仗不常着家的混世将军……还不如选择许牧这样一个她心里有底的好男儿,至少他人品良好,又前途光明。
岳停云?宋青时也不是从未想过岳停云。
可岳停云终归是天家富贵、前途无量。他如今封了王,手里又有了兵权,还与许牧的妹妹许展诗势头正好。此刻他若是主动娶了宋青时,难免会让老皇帝疑心陇西王有意与宋家勾结,耽误他的前途,也会让本是□□的宋阁老左右为难,在朝中遭岳停风针对。
况且,她此番与许牧和岳停风纠葛,名声已经这么臭了,何苦再去害了岳停云。
那些个夜晚,那数次关心,宋青时,终究是在乎岳停云的。
这份心疼,到底是姐姐对弟弟的在意,亦或是其他朦朦胧胧的情愫,宋青时不知道,也不敢去细想。
就这样便好。
她宋青时从来不是个潇洒的姑娘。她软弱,她淡然,她只想偏安一隅,护住自己能护的人。
所以什么情情爱爱,什么两心相悦,都随它去吧。
自重生以来,她宋青时就只有两条路可走。
要么由着岳停风的太子一党壮大,任她们宋家满门荣耀不保。
要么拼尽一切辅佐岳停云,祝他登上皇位。
她如今早已在第二天路上一骑绝尘,做出了多般努力,以后又有什么可以选择的呢?
宋青时披上斗篷,拉紧了马车上的轻纱窗帘。
她要赶在明日大军出征之前,去军营外见许牧一面。
既在众人面前显示他们二人夫妻恩爱、难舍难分,也顺带看一眼岳停云。
夕阳西下,京城的天被染成红彤彤一片。太阳尚未落山,远处长门街的灯火却早已亮了起来,端午的庙会总是热闹非凡。
宋青时不由得想起去年今日,岳停云在捉鱼大赛得了探花,转过身来对她青涩一笑的模样。
她会用往后的一身助他君临天下,却再也不会当着他的面肆无忌惮称他一声“停云”了。
至少让她在临别前,对他道一声珍重。
益州凶险,愿他平安而归。
作者:请大家稍安勿躁,很明显宋青时和许牧不会成的啦!
可能大家不会赞同青时的做法,但她是古代土著,真真正正的古代女子,虽然重生过一次,但并没有我们现代人的思想。
青时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主要有两个原因:
1.她是大家闺秀,她性子柔弱且一向佛系,她只想尽自己的力量让父母和宋家过得安好,所以会随遇而安。
2.她现在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对停云的感情,以为那是姐姐对弟弟的关心或者单纯的辅佐之谊
但是很明显。停云不是软弱的人,所以嘛……嘿嘿嘿
第十八章
京郊,校场。
陇西王的帐内,身着藕粉色罗裙的姑娘编着麻花辫,将案上的军报整理完毕。
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皱着眉,用手把玩着腰间的虎符。夕阳将落未落,在他原本五官凌厉的脸上照出一圈阴影,显得更加深不可测。
岳停云已经在这黑木方几旁坐了一天了。
给他烹的茶换了几盏,凉了又换上新的,最后那壶是许展诗半个时辰前刚泡好的庐山云雾,被他晾了这么久,如今也凉了。
方才来之前,许展诗便听门口的侍卫说,陇西王一日未用膳,谁劝也不听。
素来听闻陇西王阴沉残暴,若说许展诗对岳停云毫无畏惧那是不可能的。原本许展诗只当为兄长的前途做考量,随意嫁个富贵人家就是。当日皇后娘娘有意撮合她与陇西王,许展诗想都没想便欣然应允,日后与岳停云相处时亦时刻保持恭敬,不敢有半步逾越。
后来与岳停云相处多了,许展诗才略微摸清楚了他的性子。这个年纪尚轻的王爷并不像是世人口中所谓的“残暴阴鸷”,相反,岳停云几乎从不发脾气,也很少惩罚下人,许展诗甚至不曾见过他怒不可遏的模样。
他身上的可怕之处在于那股“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似乎谁要是无意闯入了他的领地,或者坏了他的计划,他就会暗杀那人与无形之中,让对方死无葬身之地。
故此,看着今日的岳停云如此阴沉。许展诗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也像是猛兽进攻前的酝酿。许展诗不知道何人在哪儿得罪了岳停云,她也不敢出声质问,怕自己成为压垮岳停云忍耐力的最后一根稻草。
“陇西王殿下。”许展诗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过于颤抖,对侧坐着的岳停云行了一礼:“桌案上的情报整理好了,您要是无事,臣女就先退下了。”
岳停云如梦初醒般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臣女告退。”许展诗不由得加快步伐,想趁早逃离压抑的军帐内,去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奈何她前脚刚出帐篷,身后的陇西王大人就叫住了她。
“明日便要启程,你兄长此刻身在何处?”
“回王爷,兄长与嫂嫂两情相悦,如今正在西城门外与嫂嫂话别……”
许展诗还自然不晓得她刚刚讲了一句多么不得了的话,岳停云狠厉的眼神就已经扫到了她身上。
许展诗立刻闭了嘴。
岳停云双眼发红,拳头紧握,胳膊上的青筋格外明显,盯得许展诗头皮发麻。
“宋姑娘尚未过门,如何就成了你嫂嫂?”
他起身,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碰到了许展诗方才整理好的书案,从她身边走过。
她见他牵了军帐外那匹黄骠白额马,在暮色中扬尘而去。
许展诗怔怔地看着满地散落的书卷,两腿一软,跪了下来。
夜幕降临,暮色四合。
校场的天由原本的红色逐渐变得深灰,一轮弯月将露未露,远在天边。
城门外,朴素的木质马车停了下来,枣红色的母马方才跑得急了,此刻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一身黑色斗篷的宋青时翻身下了马车,手里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裹。
禁军营地不许外人随意出入,许牧打开了城门上的小窗,两人俯身相望。
许牧似乎一夜之间苍老了不少,分明是刚加冠的年龄,今日看起来,眼下的乌青和消瘦的面庞竟像是年逾而立的人。
不知是因为军营里的生活太过辛苦,亦或是近日的种种变故使他心力憔悴,少年的眼里少了昔日的桀骜与不羁,取而代之的是作为将才的沉稳隐忍。
宋青时望着他,开口时犹豫了半晌,不知如何称呼他才好。
尚未礼成,叫“夫君”既不合规矩,宋青时也唤不出口。她思量了片刻,还是礼貌地喊了一声“许提督”。
许牧愣了一下,两只黑曜石一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宋青时,似乎是想透过这暮色将她看透一般。
“许提督,数日未见,您可还安好?”
“宋姑娘。”许牧看着她云淡风轻的眉眼,无奈苦笑道:“您这又是何苦?”
“许提督此去千里,不知何日才能归来,青时前来送别,也是本分。”
“宋姑娘。”许牧咽了咽,带着几分不解与不甘:“许某出身低微,前途亦不甚光明,玉佩一事是许某不慎疏忽而惹下的祸端。本是许某连累了宋姑娘,坏了宋姑娘的清白名声,宋姑娘又何苦委屈了自己,替许某顶此罪过。”
宋青时瞧着他一脸苦相,无奈地抽了抽嘴角,温和道:
“许提督正直清廉,乃是人中豪杰,何苦这般妄自菲薄,刻意看低了自己?”
许牧依旧不明所以,此话听起来半真半假,像是一句无心的安慰,也像是一句真诚的期许。
他不懂宋青时,他完全不知道这个出身高贵的千金小姐到底为何替他出头。
朝中有才能、有前途的将士千千万,他许牧当初只是一个最不起眼的御前侍卫。宋青时纵然被岳停风泼了脏水,仍旧是有容貌和家世的千金贵女,她当真没有理由选择他。
许牧也怀疑过,宋青时做出此举是否是因为真心对他有意,可到头来他却半点没看出。纵然今晚她辛辛苦苦打马来此为他送行,许牧也没法从宋青时的眼里发觉出一丝爱意与缱绻。
她不像是一个来给未来夫君送行的思女,反倒像是在尽力演着一出她并不沉醉其中的戏。
即便两人对彼此之间并无情谊一事皆心知肚明,却无人选择主动退出此局。
宋青时不会退出,因为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
许牧也不会退出,一段姻缘、一个温和如水的姑娘,换来前途坦荡、荣华万千,他没有理由拒绝。
局中的二人通过城门上的小窗两相对望,默默不语。
末了,许牧接过宋青时手中的包裹,认真道:
“时辰不早了,军营里的规矩多,许某也不宜久留,宋姑娘请回吧,夜深一路小心。”
许牧看着沉甸甸的包裹,掂量了一二,又补充道:
“距许某回京、你我二人礼成还有些时日,在此期间宋姑娘若要悔婚,许某绝不阻拦。”
宋青时莞尔一笑,认真道:
“臣女祝许提督早日功成、凯旋而归。”
“包裹里是臣女为许提督准备的征衣与各类药粉。益州一带湿热,蛇虫鼠蚁横行,臣女备此薄礼,赠许与提督与陇西王大人,以备不时之需。”
许牧原本就出身于南方,宋青时其实并不怎么担心他,她这药物主要是替岳停云准备的。岳停云长于京城,不习惯益州湿热的气候,又是个惯会忍痛不顾自身的人,若是染上了什么怪病又不能及时医治,恐怕会有损贵体。
她不能直接把东西递给岳停云,就由许牧代为转交罢。
许牧点了点头,又客套了几句,拿着那沉甸甸的包裹,转身消失于夜色深处。
黄昏已过,月上城门。
近处城门上的砖墙斑驳,远方营帐里的灯火明灭。
明日十万大军出城,当是何等的气势磅礴,风云变色。
未等宋青时合上城门上的小窗,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夜色之中,军靴踏在坚硬的砖面,脚步声踢踏。
不用细想,宋青时便知道,那是岳停云。
岳停云此时来到城门前,目的在何,宋青时不得而知。
若是突然关窗必定会发出剧烈的响动,未免显得刻意,宋青时假装若无其事地面对窗口,主动出声道:
“陇西王大人万安。”
“许夫人好兴致。”相隔甚远,宋青时都能感觉到他语气中的讽刺味道:“许夫人夜深露重来京郊军营探望情人,千里相送,当真是情谊深厚。”
宋青时笑了,温和道:
“陇西王何出此言?臣女尚未出阁,王爷如此称呼臣女未免不妥。”
岳停云没出声,凭着敏锐的直觉和模糊不清的视线,宋青时感觉他离自己更近了一步,似乎就倚在城门那侧,与她一墙之隔处。
沉默良久,四周静得只能听见身后草丛中的喓喓虫鸣。
“宋姐姐。”岳停云声音沙哑。
“王爷何事?”
“姐姐当真……心甘情愿?”
隔着厚厚的城墙,岳停云的声音好像近在咫尺,又好像离她很远。
宋青时不由得有些哽咽,她顿了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
“臣女,心甘情愿。”
那边的岳停云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他怒了,他发出一阵大笑,他用拳头恶狠狠地打在坚硬的城墙上,大声朝她吼道:
“好啊,宋青时,你能耐。”
“本王……呵……天家王权你不要,真心一片你也不屑。宋青时,本王很好奇,你同许牧到底见过几面?如何就两厢情愿、情投意合了?”
“本王还真是不明白了,是你生性荒/淫背着本王在宫中做尽了不耻之事,还是真对许牧那小子有所企图,怎得就这般着急定了亲事!”
“或者是你压根就瞧不上我,觉得我岳停云就是个奴才生的卑贱种,配不上金枝玉叶的你。呵,宋青时,你心里是不是就真这样认为的?”
“如果你一早就这样觉得,你为何要在雪地里赠我斗篷?为何要陪我朝那一百遍《孝经》?为何要担心我身上受没受伤挨打痛不痛?你何必啊宋青时?”
少年的拳头打在城墙上,一下又一下,他不会痛。
宋青时看不见岳停云脸上的表情,也不知道岳停云为何如此愤怒。月色朦胧中,她隐约瞧见那边的他用双手捂住脸庞,沙哑的声音也带了哭腔。
他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在雪地里跪着的少年,无人在意、万人唾弃、任人宰割,连好不容易握在手里的最后一束光都要离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