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情敌成眷侣 [金推]》TXT全集下载_17(1 / 2)

我和情敌成眷侣 七杯酒 300130 字 2023-09-06

《我和情敌成眷侣》作者:七杯酒

文案:

沈语迟一朝穿成书里跋扈张扬的炮灰千金。

该千金有个情敌,是府上教自己念书的女先生,千金对女先生多般折辱为难。女先生胸有韬略,非池中之物,百般隐忍之后终于杀了这个炮灰千金。

为了保命,沈语迟穿来之后,处处善待女先生,力求和她做好姐妹。

某天,她发现一个惊人的事实,女先生不光出身高贵,龙血凤髓,他还是个男人!

不光如此,女先生看她的眼神慢慢也变了...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穿越时空甜文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语迟,裴青临┃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情敌爱我怎么破QAQ

作品简评:

沈语迟穿进一本书里,变成同名炮灰女反派,该炮灰还有个情敌,就是教导她读书做人的女先生。沈语迟为了摆脱炮灰的命运,不得不努力和女先生搞好关系,力求做好姐妹。万万没想到,女先生竟然是个男人。最可怕的是,他看上她了...本文诙谐风趣,剧情流畅写意,场景画面感十足,文笔清新流畅,女主诙谐风趣不失正气纯真,本书值得品鉴。

第1章

沈语迟穿了,穿成了一本里的同名女炮灰。

故事还得从一刻之前说起。

她方才一睁开眼,就发现自己在一方布置精巧的马车里,马车外传来几声嬉笑喝骂,还有男人淫猥的低笑。

那笑声刺的她脑仁生疼,瞬间唤醒了深处的记忆。

她的名字还是沈语迟,却不再是现代那条咸鱼少女,而是变成了骄纵跋扈的公府长女沈语迟。该姑娘十分命苦,明面上看着过的威风,其实爹不疼娘去得早,十四岁那年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位俊俏郎君,偏偏那郎君倾慕的是教她念书的女先生裴青临。

——最要命的是,以上情节都被写在了一本叫《乱凰》的爆红里,沈语迟只是这本里一个不起眼的炮灰,如果不出意外,以后她还要死在那位‘情敌’女先生的手里。

沈语迟本来对古言没啥兴趣,见里面出现了跟自己同名的才大略扫了几眼,跳着看到书里的沈语迟死了就没再看了,连主角都没弄清是哪个,现在想想...她真是肠子都悔青了。

沈语迟沉痛地捂住脸,开始认真考虑要不要上吊,说不定还能穿回去呢。

这时马车的车门被轻轻敲了一下,有男子在外道:“大娘子,那小贱人我们已经带过来了,您要不要下来看看?”

沈语迟捂脸的手一顿,猛地想回忆起这段剧情,匆匆推开马车门跳了下去。

马车停在一处昏暗逼仄的小巷里,车前团团站着四五个随从打扮的人,几人将衣衫凌乱,蜷缩在地的女先生围在当中,嘴里不干不净地议论“仗着一身好肉皮,连我们大娘子看上的人都敢抢,果真骚浪!”

“这样的娼.妇也配给大娘子当女先生?!今儿得好好让你长长记性!”

女先生裴青临长睫低垂,遮住眼底的阴冷,任由几人污言秽语地喝骂,始终一言未发,只淡淡一眼扫过周遭环境。

这几个仆役只会些粗浅的拳脚功夫,外加一个蠢笨如猪的沈语迟,他还未曾放在眼里,今日若不是出了意外,他受了伤,也不会被沈语迟的人拿住,好在脱身不难,只是也该给沈语迟这蠢物一点教训了。

裴青临始终维持着蜷缩的姿势,外人看来俨然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弱质女流,心里却转瞬划过许多阴冷的法子。

几个随从中打扮最体面的已有些按捺不住,转头冲沈语迟讨好一笑:“大娘子,我们哥几个把她带到房里去弄,免得脏了您的眼睛。”他一边说,一边要伸手去拽地上的裴青临。

沈语迟瞧见这场景,眼前就是一黑。

这段剧情是原身沈语迟因为嫉恨裴青临,干脆使人绑了她来,准备找几个下等仆役强辱了她,但作为无脑炮灰,原身的计划当然没有成功,反而自己又成功地往作死之路上迈了一大步。

她回过神来,一把推开身前的仆役,厉喝了声:‘住手!’边说边伸手去扶倒在地上的裴青临。

这一声倒把裴青临喝的有些错愕,微微抬眸看了过来。

沈语迟这才看清楚他的脸,神思不由得一恍,面上露出惊艳之色。

原著里形容过这位女先生的美貌,但今日见了他真人,方才知道书上言语委实贫瘠。

他眉眼上挑斜飞,唇瓣似殷红鲜血染就,既不娇娆,也不柔弱,而是那种极致傲慢又极度漠然的美丽,让人不由自主想要低头叩拜臣服。

原身输的不冤,要换成是她,她肯定也喜欢这么好看的小姐姐啊!

沈语迟心跳都快了几拍,就见裴青临长睫动了动,周身的气势一敛,面上的阴冷散尽,似乎又变成了那个任人欺凌的弱质女流。

旁边几个仆役眼看着到手的鸭子眼看着要飞了,不由得面露疑惑:“大娘子...不是您说要给这娼.妇一点教训的嘛?您...这是怎么了?”

沈语迟被这么一问,终于回过神来。《乱凰》这本书她只看了和沈语迟相关的剧情,但即便如此也知道裴青临不是个简单的女先生,就这么平白放人说不定适得其反。

她重重踹了一脚这为虎作伥的狗腿子,随口扯了个理由,冷哼了声:“蠢货!我仔细想了想,楚郎本就被她迷的神魂颠倒,若是知道她出事肯定更加怜惜,我岂能便宜了她!”这里的楚郎就是原身那位心头白月光了。

这理由找的没啥水平,她一时也想不到更高明的了,忙叫来车后站着的两个侍女:“先把她扶到马车上,去寻个医馆给她瞧瞧。”

裴青临心下微疑,不知她又想做什么,面上却不动声色,由着两个侍女把她扶上了马车。

沈语迟满脑子都是以后的惨死,她一边琢磨着怎么和这位增加好感,一边紧跟着也跳上马车。裴青临看似紧张地靠在车围子上,实则在细细审视着她。

沈语迟有些发愁地搓了搓手,在现代的家里,她家几辈人皆是军人出身,她平时也是直来直往惯了,实在不知道怎么跟人拉关系,她盯着裴青临手腕处的一块青紫,脱口说了句自以为很高明的话:“我瞧你伤的不轻,多,多喝点热水?”

裴青临:“...”

沈语迟见他不搭理自己,面上也有些讪讪,还得自己给自己圆场:“不过你看着身子骨挺结实,应该很扛揍,喝不喝也没什么。”

裴青临:“...”

他毫无反应,沈语迟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尬聊:“你衣裳被我的人扯破了,我着人给你换一件。”

裴青临这回终于有了反应,他伸手拢了拢领口,垂下眼睫:“不敢劳大娘子费心。”声音泠泠,也不似寻常女子娇柔婉转。

沈语迟刚想说一句别客气,马车忽然一震,倏的停了下来。

她微怔:“怎么了?”驾车的车夫声音透着几分紧张:“大娘子,前面有人挡住了咱们的去路,好似是楚郎君的车架...”

没想到原主的白月光这么快就跑来英雄救美了,沈语迟下意识看一眼裴青临,见他敛着眉眼靠在车围子上,似乎对即将到来的修罗场毫无所觉。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沈语迟还没想好怎么应付,马车外就传来一把饱含怒气的男音:“沈语迟,你这蛇蝎心肠的毒妇,贱人!若是裴娘子出了什么事,我必不会放过你!”

话才说完,马车门就被粗暴地拉开了,外面站着位挺拔俊秀的郎君,先是打量了裴青临几眼,见他仿佛无事,才稍稍安下心来,又转头怒视着沈语迟,眼底满是愤恨。

沈语迟皱了皱眉,直直地跟他对视:“是你啊。”

若说她对裴青临还有点愧疚,对这位楚淇楚郎君就完全心安理得了,沈家和楚家本就是姻亲,楚淇和沈语迟是表兄妹关系,后来两家有意结成儿女亲家,原身也因此把楚淇视为未来夫婿,一心念着自家表兄。

谁曾想楚淇偶然一次来到沈家,无意中瞧见了裴青临,便被迷得神思不属,开始了大张旗鼓地追求,原身从此恨裴青临入骨,一心觉着他是勾引了自己的未婚夫。

往日沈语迟在楚淇跟前都是嘘寒问暖,殷勤备至,今日这般冷淡,倒让他有些不适应。

他微怔片刻才回过神来,厉声呵斥:“沈语迟,瞧瞧你干的好事!”

他呵斥完又转向裴青临:“裴娘子,跟我走吧,我护送你回去。”

沈语迟越发鄙夷此人。

这种有婚约在身还去勾搭别人的事儿能叫喜欢吗?他这就是馋人家的身子!下贱!

第2章

裴青临一直一言不发,安安静静地靠在车围子上当工具人。

倒是楚淇有些按捺不住,正气凛然地斥了沈语迟几句之后,伸手去拉裴青临手臂:“裴娘子,我方才听说你出了事,特地放下手头的事儿匆匆赶过来,你不必害怕,我这就送你回去。”

裴青临瞥向楚淇伸过来的手,眸子骤然闪过一丝翳色,眼底甚至多了几分嫌恶,不过他表情调整的极快,略略侧身,轻描淡写地应对:“不劳郎君费心,我没什么大碍,自己会回去的。”

沈语迟不奇怪楚淇当着自己这个未婚妻的面儿就敢对裴青临拉拉扯扯,反正她也没把这个渣放在眼里。但裴青临的态度就有些耐人寻味了,楚淇再怎么好歹也是他的追求者,这会儿又眼巴巴地跑来英雄救美,怎么瞧着裴青临对他的好感度比对自己这个恶毒女配还低?

她心里琢磨不透,眼瞧着裴青临不想跟楚淇缠扯,试探着道:“既如此,你就先回去吧,我回头叫大夫看你。”

裴青临并不多话,径直下了马车,步履缓慢地往小巷外走去。

沈语迟觉得裴青临这态度有点意思,她冲楚淇挑了挑眉,毫不掩饰地幸灾乐祸:“瞧见没有?人家根本不稀得理你,巴巴儿地跑来英雄救美也没用。”

楚淇献殷勤被拒在先,被沈语迟嘲讽在后,面色十分难看,又阴沉地扫了眼裴青临离去的背影,阴着一张脸带人走了。

.....

沈语迟把这摊事搅和完之后,终于得以喘口气,又用了一个时辰来消化自己穿到了一本书里的事实,强打起精神让马车拉她回了公府。

她凭着记忆,本想直接回自己住的小院,半路却被一个内宅管事拦了下来:“大娘子,公爷请您过去一趟。”

这里说的公爷是原身的亲爹,原身性子张扬跋扈,一向不得亲爹喜爱,父女俩一个月能见上三五面都算是多的了,沈语迟不用想都知道他这回叫自己,肯定是因为今日强掳裴青临之事,她头疼地按了按脑袋,咕哝了两声,跟着管事去了正堂。

亲爹沈正德面有愠色地坐在首座,他右手边还坐了个三旬左右的妇人,面皮白皙,唇若涂丹,一双杏眼颇是柔美,虽韶华已过,却还是掩不住的妩媚绝丽,可想而知她年轻时是何等的绝色了。

这妇人一见沈语迟过来便出声道:“语迟怎么才回来?快好好跟你父亲道个歉。”

沈语迟回忆了一下,才想起这妇人是原主的继母楚姜。

沈语迟的生母在产下长子之后身体一直不好,缠绵病榻多年,生下她之后就去了,生母死后不久楚姜就嫁入了沈家,楚姜也诞下一儿一女,十分得沈正德喜爱。

可在原身的记忆里,楚姜不但没有冷落继女,反而对她比对亲生女儿都好,原身做错了什么事,永远是楚姜站出来护着她,所以原身也对楚姜充满孺慕之情,几乎事事听她的,对她比对自己亲大哥还亲近。

原身是当局者迷,但沈语迟细品之下就觉出不对劲了,楚姜要是真为原身好,怎么会看她性格恶劣而不纠正?看她屡次犯错而不制止?现在出门随便打听,提起沈语迟就只有‘人品堪忧’这四字,倒是把楚姜的亲生儿女衬的兰心蕙性,温文尔雅。

还有值得一提的是,原身的白月光楚淇是这位继母的娘家表侄,原身能爱楚淇爱的死去活来,也多亏了继母在当中牵线搭桥。光冲介绍给继女一个绣花枕头这点,沈语迟就很难对这位继母有什么好印象。

楚姜见沈语迟看向自己的眸光冷淡,心头微惊,嘴上仍是苦口婆心地劝说:“你这孩子好生糊涂,裴先生是你师长,你再怎么也不能着人对她用强,这传出去你的名声岂不是彻底坏了!”

果然她这么一说,沈正德稍稍平息的火气又蹿的老高,他重重挥了个茶盏到沈语迟身上:“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个孽障!你平日言辞间对裴先生多有不敬不说,今日又做下这般禽兽之事,我还不如一条白绫勒死你干净!”

沈语迟肌肤莹然白嫩,手臂霎时就被砸青了一块,可见沈正德是真不喜欢这女儿,砸这一下全然没留力。

她看着原身的奇葩家人和这一摞黑锅,一时悲从中来,喃喃道:“勒死就算了吧,我比较喜欢喝药。”

沈正德:“...”

眼看着沈正德气的脸皮发紫,差点背过气去,楚姜只得出声劝道:“公爷,语迟这是说混话呢,她知道错了。”

沈正德正是怒极的时候,转头把火撒在她身上,指着她斥责:“若不是你时时惯着这孽障,她怎会如此胆大妄为!我常说裴先生素有咏絮之才,胸有韬晦,让你们好生敬着,结果一个两个都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如今把裴先生得罪狠了,我看谁再来教导这孽障!”

饶是楚姜定力再好,眼见着丈夫当着自己的面为了另一个女人怒斥自己,面皮也不由僵了僵,她还得强压着怒火,小意劝说:“都是妾的不是,公爷勿气坏了身子,听听语迟怎么说吧。”

好在沈正德还挺吃温婉贤良这一套,闻言转头向沈语迟看了过来。

沈语迟倒也光棍,直截了当地照搬了楚姜的模板:“都是女儿的不是,爹爹别气坏了。”

沈正德重重冷哼了声,显然不信:“你会真心认错?”他厉声吩咐:“把大娘子带下去,双手各打二十板子,再送去宗祠跪着,没我的命令不许给饭吃!”

沈语迟脸绿了。

楚姜突然开了腔,温声细语地道:“公爷听妾一言,如今已把裴先生得罪了,把语迟罚的再重也于事无补,倒不如令语迟去跟裴先生好好道个歉,再送些伤药补品过去,倒可弥补些过错。”

沈正德觉着有理,又喝道:“孽障,明日就去备好伤药补品去跟先生道歉,先生一日不松口,你就一日不准吃饭!”他一向厌恶这女儿愚鲁,此时也懒得再多费唇舌,撂下这句之后拂袖去了。

沈语迟:“...”我透,史诗级难度啊!

楚姜倒是温言安慰了沈语迟几句,见她始终低头不语,也就扶着身边的侍女出了正堂。

回到自己住的猗兰阁,楚姜满面的温婉贤德褪了个干净,胸膛重重起伏几下,显然心气未平。她对着身边的钟媪连连冷笑:“你看公爷把他赞的天上仙人一般,眼里还容得下谁?!今儿为了区区一个裴青临,当着晚辈下人的面儿,竟连我也责骂上了。嫁进沈家十数年,我还头一遭这般没脸!”

楚姜有这恼怒还真不是没有缘由,裴青临初进沈府的时候,那张脸把沈府其他几房的老少爷们迷的神魂颠倒,而且来历神秘,沈正德对他又极为看重优待,时不时就要唤他过去说话,还不顾众人反对留她在府里做了先生。

楚姜清楚沈正德的德行,她当初能从犯官之女变成公府夫人,这张脸功不可没。裴青临那样的天人之姿,她可不信沈正德心里没点想法,更何况裴青临可不比府里签了身契的侍妾宠姬,要真和沈正德有了首尾,她也无法处置。

钟媪小心掩好了门窗,轻叹:“今儿大娘子本来已经将那狐媚子掠走,若不是楚郎君突然跑出来,今儿的事儿就要成了,若那狐媚子失了清白,纵然公爷再喜欢,也不可能收一只破鞋进府。”

楚姜想让楚淇娶沈语迟,本是想进一步辖制原配留下的一双儿女,没想到他竟也被那裴青临迷晕了头。她面色更是不喜:“真是无用。”

她侧头问了句:“伤药和补品都备上了吗?”

钟媪会意,轻轻点头:“夫人放心,我已命人准备了几副好药,等会儿就送去大娘子那里。”

楚姜神色这才好些,轻声询问:“手脚可干净?”

钟媪一笑:“咱们安排在大娘子院里的下人机灵得很,您放宽心,就算那裴青临用药之后伤势加重毁了容貌,药也是大娘子送去的,跟您有什么干系?就是今日的事,您也不必担心,都是大娘子因嫉生恨,受了下人的挑唆,这才对裴青临痛下毒手,更是怪不到您的头上。”

钟媪忽又有些迷惑:“只是您怎么笃定裴青临会用这药呢?大娘子才欺辱过他,转头又送药过去,只怕他心有提防不肯用呢...”

楚姜嗤的一笑,又用绢子优雅地掩了掩嘴:“她十岁的时候划破了县丞家庶女的脸,那时候公爷也是这般让她去送药道歉,结果你猜怎么着?她带了几个恶仆过去,把那庶女按在地上,硬是把汤药给人灌进嘴里,回来就说给人家道过歉了。”

她不屑地勾起唇:“她那个脾气,能由得裴青临不用这药?何况后面还有公爷逼着,她硬灌也得灌下去。”

沈语迟干类似的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钟媪放下心来,笑容可掬:“还是您想的周全。”

......

楚姜还没意识到继女已经换了芯。

沈语迟心情沉重地回到自己住的小院,目光无意间扫到角落处放的立身镜,终于有了点兴趣。穿来一天了,她还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呢。

她抱着期待走到立身镜前,给吓得直接爪巴了。

镜子里的人穿了身花花绿绿的襦裙,名贵顺滑的料子愣是给她搭配出杀马特的风采,两道眉毛画成倒八字,脸上不知上了多少粉,五官被艳俗的胭脂涂抹的异常狰狞。

沈语迟的心情简直难以用语言形容,这张脸就算以她的直男审美看都惨不忍睹了点。不过仔细想想也正常,女孩子的审美打扮多是由母亲手把手教导出来的,楚姜面慈心狠,内心视继子继女如仇敌,能教她好好打扮才奇怪呢。

她让下人打了温水来,足足洗了五大盆才把脂粉洗干净,被遮住的眉眼慢慢显露出来...

这时旁边传来一声唤:“大娘子。”

沈语迟转过头,就见她身边的大丫鬟摇影,拎着几个名贵匣子放到桌上,她回首冲沈语迟一笑:“娘子,要给女先生送的伤药和补品已经备好了,您打算明日几时送过去?”

第3章

摇影说完,目光就落在那张洗的干干净净的清水脸蛋上,不觉露出几分疑惑。

沈语迟看了摇影一眼,她没记错的话,就是这货在原身耳边频频吹风,把她对裴青临的仇恨值成功拉满,原身这才使人去强辱裴青临。

她目光停了太久,摇影给看的表情有些不自在,沈语迟忽问了句:“你刚才说什么?”

摇影稍稍松了口气,立即回道:“奴是问您,明日打算几时去给裴先生送药?”

沈语迟琢磨了一下,语调幽幽的:“你挺关心裴先生的,时不时就要在我跟前提他几句。”

摇影心头本就有鬼,闻言心下跳了跳,下意识地看了眼桌上摆的名贵药材。

她转念又想到沈语迟素日蠢钝,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堆出满脸委屈:“奴是心疼大娘子受罚,这才问了一句,您若是早些送药,就不必去跪宗祠了。”

她会跪宗祠难道不是因为这些人蹿腾她去折辱裴青临吗?沈语迟舌尖顶了顶上颚,发出轻轻一声啧。原身到底是有多铁憨憨,才导致身边人都敢对她随意糊弄。

沈.铁憨憨.语迟伸手拍了拍摇影的肩,一脸铁憨憨感慨:“你可真是个好同志...好丫鬟,我随口问一句,没有怪你的意思。”我怎么会怪你?我只是想打你而已呢~

摇影悄悄松了口气,想着以沈语迟的脑子,应当看不出什么来,她正欲说几句表忠心的话,就见沈语迟摆了摆手:“我乏了,下去吧。”

摇影再扫一眼桌上放的伤药,欠身退下了。

沈语迟看摇影频频看向这药,不由挑了挑眉,等摇影走了,她托着腮瞧着桌上的药,若有所思。

好像…有点不对头啊。

第二日早上,摇影赶来服侍,沈语迟吩咐她:“给我找六七个身手好些的护院。”

摇影小心翼翼地问:“您是要...”

沈语迟好似全然没发觉不对,把桌上那几盒准备好的药材拎起来:“你以为这药直接送过去他会收下?不来些强硬手段,他定然不肯就范。”

摇影心想夫人果真是料事如神,大娘子还真是个没脑子的憨货。她心下得意自己投了明主,正窃喜间,又听沈语迟问了句:“有早饭吗?”

沈语迟正在长身体的时候,饿了一顿两顿倒罢了,饿到今儿早上她实在扛不住,看见桌子椅子都想扑上去啃。

摇影做出一脸为难:“公爷吩咐过,不许厨下...给您备饭。”

沈语迟饿的神情恹恹:“罢了,走吧。”

......

裴青临虽是沈家的先生,住处却不在公府,而是在离公府不远的地方赁了处小院。

裴青临现下就在院中待客,他身着天青色大袖衫,头发用木簪随意挽就,不施粉黛却仍是霞姿月韵。

坐在他对面的就是原主的白月光楚淇同志,他从怀中掏出一方精巧的白瓷瓶,冲裴青临微微一笑:“这是宫里御医配的伤药,我们家拢共就三瓶,我瞧你昨日身上带了伤,特地拿来给你用。”边说边要把这瓷瓶塞在裴青临手里。

裴青临不着痕迹地收回手,面上带笑,笑的温雅却疏离:“多谢郎君,区区小伤,我与郎君非亲非故,这般贵重的伤药自不敢受。”

楚淇本来瞧他那只修长如玉的手瞧的痴了,闻言眸光沉了沉,暧昧地放低了声音:“怎么非亲非故?我待你,自与旁人不同。”他仗着家世皮相出众,就没被女人给过闭门羹,偏偏在裴青临这里频频碰壁,着实恼火。

裴青临握着茶盏的手顿了顿,仍是温声:“这话郎君该留给沈大娘子,你们的亲事将近...”

楚淇露出几分不屑,正要开口,就见裴青临的家仆匆匆跑进来:“先生,沈大娘子来了,在门口闹着要见您呢。”

楚淇正愁没有在美人面前表现的机会,闻言立刻起身:“我去赶她走,免得扰了你清净。”

裴青临眼看着他往外走,脸上的温雅瞬间消的一干二净,面无表情的让人心惊。

他屈指一弹,一缕劲风狠狠刮过,楚淇方才送来的白瓷瓶‘啪’碎个干净。

家仆似乎习以为常,手脚利落地打扫起来。

楚淇心里正记恨着沈语迟,他还没沾上裴青临的身子,昨儿倒是差点被她派去的几个下人开了红。他心下发着狠,还没想好如何教训沈语迟,等真见了她反倒一愣。

沈语迟脸上总带的艳俗妆容没了,人也只简单地穿了身骑装,但这样简单的装扮,反倒显得她长眉连娟,秀眸乌灵,眉眼透着股说不出的灵气,只是年纪尚小,风韵未足,等再大些,想必又是一难得的美人。

楚淇性好美色,瞧她这样倒是顺眼了些,问话也不由和气起来:“你来这儿做什么?”

沈语迟挺烦这样道貌岸然的货色,下了马连个正眼也没给他,直接从他身边绕过去

楚淇面色一愠,瞧沈语迟来势汹汹,他迟疑了片刻,跟在她身后再次进了院子。

沈语迟走进院子里,先没看院子里坐着的裴大美人,而是盯着桌上放着的糕点水果走了神。她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做出咽口水这样的丢人举动,勉强挪开目光,看向裴青临:“我来看看先生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裴青临倒真有些戏精的属性,在沈语迟进来的一刻,表情已成了隐忍屈辱,他张口缓缓道:“已是好的差不多了。”

沈语迟猜到他会这么说,撇了撇嘴:“真的吗?我不信。”

裴青临:“...”

她把指了指手里拎着的乌木匣子:“这是我特地找大夫开的上好伤药,你尽早用了吧。”

楚淇终于逮到了表现的机会,冷笑了声,出言道:“你少在哪里猫哭耗子了,你这样狠辣歹毒之人会好心送来伤药?怕不是害人性命的毒.药吧!”他几步走到裴青临身边:“裴娘子,她居心不良,这药你可万万用不得。”

裴青临之聪敏谨慎,远非楚淇一流可比,这药就算是个跟他交情好的送来他都不会用,更何况是沈语迟了,何况她背后还有个阴损的楚夫人,以她们的蠢笨和狠辣,里面不知道加了多少‘好东西’。

不过这话他也不会挑明了说:“大娘子放下药,我改日会用。”

沈语迟微微挑眉:“你也不信我?难道我给的是能让你穿肠肚烂的毒.药?”

裴青临并不回答,稍稍侧头,冲沈语迟莫测一笑。

楚淇已是不耐起来,心说怎么会有沈语迟这样的善妒女子,而他以后可能还要娶这女人为妻!他侧身护着裴青临:“娘子不必理她,我先送娘子回去。”

沈语迟突然朗声道:“站住!这药你用也得用不用也得用!”她拍了拍手,院门外瞬间冲了七八个恶仆,把两人团团按住。

裴青临露出一丝戾色,很快又收敛了眉眼。楚淇怒声道:“沈语迟,你这疯子又想干什么!”

沈语迟从乌木匣子里取出一只青瓷小瓶,冲着裴青临一晃:“别走啊,好教你看清楚,这伤药到底有没有毒!”

她说完就挖出拇指大小的膏药,裴青临以为她要强用在自己身上,‘咻’的眯起了眼,神情透着危险。

沈语迟接下来的举动却堪称神来之笔,她拉高了袖子,露出昨天被沈正德砸出来的青紫伤痕,给自己的伤处仔仔细细匀匀称称地涂抹起来。

已经准备动手的裴青临:“...”

第4章

沈语迟虽然没什么宅斗技能,不过好在当初看过这本,昨儿摇影把那些药拿来的时候,态度就有些不对,不管她送来的药是不是真有问题,小心点总没坏处。

原身是个打人骂狗闲不住的,院子里伤药也备的齐全,沈语迟干脆把摇影送来的一股脑替换了,现在给裴青临拿来的都是寻常原身用的。

别说这药效还真不错,她仔细揉按了一圈,原本三指大小的淤青消退好些,她哼了声,举起手臂怼到裴青临眼前:“睁大眼睛瞧清楚了,看看这到底是害你的毒.药还是能疗伤的灵药!”

她肌肤白皙,衬的青紫伤处格外狰狞,裴青临不自觉便被吸引了目光,伤口上一层膏药莹润,离近了还能闻到一股淡淡药香,慢慢地浸润肌理,果真是极好的伤药。

尽管她是无意,裴青临还是微妙地感到了一丝脸疼...

按照沈语迟的脾性,就算送来什么断肠草鹤顶红他都不会觉着奇怪,可她却偏偏送来上好的伤药,还真是意想不到啊...

旁边打酱油的楚淇脸上也是一疼,冷哼了声,为了面子强撑着道:“这药对你的伤管用,到裴娘子这里就未必好用了,说不准你提前涂了解药呢?”

沈语迟对他就没那么客气了,又到处一大坨药膏在手上,‘啪’地拍了楚淇一脸,挑眉撇嘴,连声怪笑:“你这么关心你的裴娘子,不如替她试试药!有没有毒你一试便知!”

楚淇大怒:“沈语迟,你...!”他欲挣脱,奈何手臂被家丁死死钳制着。

沈语迟暂时没心思跟他闲扯,摆了摆手:“把他弄出去,我有话要跟裴先生单独说。”

她目送楚淇出了小院,一转头,却正撞进裴青临探究的双眼里。

他的目光仿佛能看穿人心,两人对视了片刻,沈语迟先吃不住,移开视线。

相信世上少有人跟裴青临这般好看的人对视还能保持心神不乱,更何况她还真怕裴青临瞧出不对来。她呼吸微顿,‘砰’地一声,掩饰版把手里的乌木匣子放在他身边的桌上:“药我就放在这里,用不用随你。”

裴青临这才收回目光,抿起的唇瓣稍稍一松:“多谢...大娘子。”

沈正德昨日可不光让沈语迟来送伤药,还要她向裴青临道歉,直到裴青临松口原谅她,能回来授课为止。沈语迟见他抗拒之情不是那般明显了,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清了清嗓子开口:“那个...昨日的事儿是我冲动了,你尽早治好身上的伤,我们还都等着你回来上课呢。”

这话其实已经是道歉了,只不过没把‘抱歉’二字明说出来,如果裴青临接受自然是好,即便裴青临不接受,两边也不伤面子。不过哪怕没明说,她脸上也臊得慌。

裴青临眼瞧着她因为尴尬双颊浮起一层薄红,心下倒生出两分兴味。他温声细语地把她的话重复一遍:“等着我回来上课?大娘子往日不是最不喜上我的课吗?”

沈语迟面皮更热,深吸了口气,呵呵两声:“我突然又喜欢上了,有问题吗?”

裴青临眯起眼,掩嘴咳了几声,无奈道:“只可惜我身上伤的颇重,只怕这几日没法给娘子授课。”

话说的极温雅,但内里的意思也十分明显——他不接受沈语迟的道歉。

他不接受道歉=沈正德那边过不去=沈语迟最近都没饭吃了。

沈语迟很快推导出这么个公式,脸上露出悻悻之色,她也没法逼裴青临强行接受她的道歉,不然他一状告到沈正德那里,到时候倒霉的还是她。

她重重一拍桌:“真有你的啊,你好自为之!”

她一边撂狠话一边从桌上的果盘里揪了一串葡萄并两个油炸果子,愤愤地塞在嘴里,怒气冲冲地走了。

裴青临:“...”

这算是干最没出息的事,撂最狠的话?

待她走远了,家仆才小心走过来,轻声道:“主上,沈语迟今日怎么有点...奇怪?”

奇怪的何止一点,特特送伤药来又挤兑了心上人楚淇,这两件事已是稀奇,竟还向他低头道歉,真如换了个人一般。

裴青临目光又落在那乌木匣子上,静默不语,良久才道:“跟上她,听听她都说了什么。”对待反常之事,总得小心着些。

家仆知道自家主上谨慎,问也不问,轻轻点了点头,身影就如鬼魅一般窜了出去。

......

沈语迟不是那等别人不给饭吃就真把自己饿死的死脑筋,反正身上有银子,她出了裴青临住的小院就寻了个卖小吃的馆子进去了。

她先命人上了碗鹌鹑馉饳儿,摇影就站在她身后服侍,只是一直心不在焉,险些烫了自己的手。

沈语迟吹了吹汤碗,瞥了摇影一眼:“你怎么了?”

摇影终是忍不住,轻声道:“您今日怎么会当着那狐媚子的面用药?”当时瞧见沈语迟自己用药,她吓得心脏都快停了,生怕事情败露,可为什么沈语迟用了却毫发无损!

沈语迟自然知道她真正想问的是什么,她只做不知,乐呵呵地拍了拍摇影的肩:“你办事果然可靠,这药好用的很。”

摇影可不信沈语迟有这等脑子能觉察出药有问题,并且悄然无声地把药掉了包,只得苦思冥想到底哪里出了纰漏。她边苦思冥想,边小心探问:“您寻常不是最瞧不上那狐媚子的吗?今儿怎么向她说起自己的不是来?”

沈语迟当然不能跟她说真正原因,她又喝了口汤,优哉游哉地敷衍:“一码归一码,我觉着昨日做的事儿是有些过了,赔一句不是也算应当。”

她数出碎银撂在桌上:“吃饱了,走吧。”

......

“她真是这么说?”

裴青临靠在躺椅上,一手执书,若有所思地发问。

家仆擦了擦额上的汗:“奴亲耳听见的,凭沈家那些下人的身手也发现不了奴,所以这话应当不会作假,她是真觉得有些对不起您...”家仆说着说着也纳闷:“沈语迟怎么就转了性呢?”

裴青临摩挲着手里的书卷,忽勾唇一笑:“这倒有些意思了。”

家仆愣了下:“那要不要奴再跟着她?”

裴青临掩唇打了个哈欠,风仪优雅:“不必特意,随手解闷倒罢了。”

......

沈语迟回家之后,沈正德还特意问了下裴青临的情况,他又听说了沈语迟糊楚淇一脸药的事儿,也没问楚淇为什么跑裴青临院子里,二话不说就给沈语迟吃了一通挂落,她被训到天黑才终于能脱身。

她心烦的不行,一个时辰起了好几回夜,摇影忙取了一把造型精致的八角玲珑宫灯给她照路。

摇影边给她梳着打灯,边含笑问道:“您看看这盏宫灯。”

沈语迟正琢磨怎么才能让裴青临接受道歉,闻言心不在焉地道:“宫灯怎么了?”她扫了一眼过去,这宫灯八角都点缀了璎珞,样子十分别致。

摇影有些惊讶:“这可是您最喜欢的宫灯啊,今年元宵节,楚家夫人和郎君特特从宫里的工匠大师那里求了这盏宫灯给您,您爱不释手,隔三差五就要把玩的。”

她抿唇一笑:“您真是好福气,楚家夫人极是喜欢您,楚郎君纵然一时糊涂,心始终也是向着您的。”

沈语迟面色逐渐变冷。

本来原身对楚淇也就还好,但架不住这些侍女给她轮流洗脑,天天灌输楚淇多么好,对她多么上心,再隐晦地告诉她,她有多少毛病,多少问题,能嫁给楚淇简直是祖坟上冒青烟,愣是把原身洗成了恋爱脑,原身原本只是个脾气不太好的小姑娘,结果硬是被逼成了多疑自卑暴躁张狂的神经病。

要说这个洗脑法还真有点像pua,楚淇和楚姜倒是能耐。但仔细想想,沈家如今虽然有败落之态,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到底是权爵人家,楚淇一个普通官宦子弟想娶公府长女,讨好献媚不是很正常吗?可一到这些人嘴里,竟成了天大的恩德一般。

沈语迟越发不想留下这个吃里扒外的摇影,只是一时寻不到合适的由头。

她皱了皱眉,转向摇影:“你帮我去厨房端碗热汤来,我先回去了。”

摇影愣了下,很快欠身应了个是。

她待沈语迟走了之后,却没有往厨房走,而是拐到一处僻静的凉亭,那里有个老媪正在等她,老媪面色不快,见到摇影先斥了一通:“你究竟是怎么办事的!早上那般好的机会,姓裴的狐媚子却什么事也没有,真是无用!”

摇影有些委屈:“那药...”

“好了!”老媪粗暴地打断她的话:“先不说那个,方才公爷又叫来那狐媚子进府议事,你好生谋划,务必要让大娘子再跟那狐媚子闹起来!”

摇影咋舌:“这个点让裴青临进府...”这深更半夜公爷特特唤了裴青临独身去书房,说没猫腻谁信呐?难怪夫人要把他视为眼中钉了。

老媪不屑哼了声:“要不怎么说是狐狸精呢。”她冷冷看向摇影:“他等会要从西门进,你瞧准机会,一定要把这事儿搅和黄了。”她说完又放缓口气:“此事若成,夫人不会少了你的好处。”

摇影连连应是。

裴青临才进公府,刚踏上垂花门里的小道,就见沈语迟身边的侍女,叫什么影的急匆匆低头跑了过来,他挑了挑眉,侧身避开,那侍女却向后一仰,直接栽到了地上,手里的琉璃宫灯哗啦啦碎了一地。

裴青临慢慢眯起眼。

摇影果然尖叫了声,厉声斥责:“你好大的胆子,夜里在公府乱走不说,还故意撞碎我家娘子最喜欢的宫灯!”她心下得意,等会大娘子滚开,必有场好戏看了。

第5章

摇影既然敢这般折腾,自然也是做足了准备。

那厢沈语迟刚睡下就被另一侍女叫醒了,她急匆匆道:“大娘子,方才不知道怎么回事,裴先生深夜来了府里,打碎了楚郎君送给您那盏宫灯不说,还口出恶言,还话里话外都带上了您...”

沈语迟:“...额,干得漂亮?”

侍女本想着沈语迟听后就算不把裴青临恨之入骨,至少也得勃然大怒地走出去给人两巴掌,想不到她反应平平,侍女就有些说不下去了:“您...就由着她在咱们府上对您这般放肆?”

沈语迟只得下了床,被迫营业:“走吧。”

她不管还不成,万一裴青临误以为是她派人去存心刁难,那她的黑锅又得+1

侍女心下暗喜,手脚麻利地给她换上衣服鞋袜。

......

裴青临居高临下睨着摇影,气度带来的差距令人心慌意乱。

摇影色厉内荏地叫嚷:“你懂不懂规矩,我们家娘子的这盏宫灯何等金贵,如今你敲零碎卖了都赔不起!”她平时也不会这样脑残,只是如今得把裴青临激怒了,接下来的戏才好唱。

他的家仆面露不屑,悄声跟他道:“主上,今儿早上听沈语迟说那些话,还当是她是转性了,结果不到半天就故态复萌。”

裴青临不置可否,家仆轻蔑地看了摇影一眼,轻声问讯:“主上,怎么处置?”

裴青临:“掌嘴。”

这侍女的来路并不难猜,要么是沈语迟派来寻事的,要么是楚姜弄来给他找麻烦,真想知道打了这侍女沈语迟会作何反应,到底沈语迟是真转了性,还是迫于压力装模作样。

家仆知道自家主上素来低调,这般发难必然有缘故,他问也不问就上前两步,狠狠给了犹自喋喋地摇影一耳光。这一下实打实的狠,摇影一下子都给打懵了,脸颊肿起老高,牙齿都有些松动,还没来得及惨叫,另边脸上就又挨了一巴掌。

别看裴青临平时低调得紧,但因为沈正德敬着他,他在府里的地位还真不低,教训个把下人还真算不得什么。

就在摇影挨到第五下的时候,沈语迟终于姗姗来迟。

摇影已是给打的嘴角冒血,见到她如见到救星,‘噗通’一声跪在她面前,扯着她的裙幅求救:“娘子救救奴,方才裴先生一上来就砸碎了楚郎君送您的那盏宫灯,奴略提醒了一句,他就令人将奴打了个半死,娘子救命啊!”

裴青临打摇影,无非就是想看沈语迟按捺不住原形毕露,因此并没有阻拦摇影颠倒是非的行径,只在一边好整以暇地等着。

沈语迟瞧着摇影的惨样,眼睛一亮,上前几步忘情地捉住裴青临的手:“你打...得好!”她早就想教训这货来着。

摇影:“...”

裴青临:“...”

由于裴青临做了她想做又不方便做的事儿,沈语迟那是笑眯眯喜滋滋的,又摸了几下人家的玉手:“这丫鬟大半夜的满地乱跑,还冲撞了你,理应罚的再重些才是。”

唔...手还挺滑。

裴青临:“...”

由于被沈语迟的骚操作惊住,裴青临也没顾得上把手抽回来,他微微拧眉,带了疑虑的目光一寸寸扫过沈语迟的脸:“我打的可是娘子的贴身侍婢,娘子...没什么想说的吗?”

沈语迟有点手控属性,趁机多摸了几把,同时牛气哄哄地道:“我身边伺候的海了去了,不缺这一个不守规矩的。”

裴青临这才收回手,目光却一直落在她脸上,复又温雅一笑:“也是。”

沈语迟正要说话,又听见身后一声厉喝:“孽障,你又做了什么好事!“

沈语迟转过头,就见沈正德带着人匆匆赶了过来,他瞧着眼前一片狼藉,气的身子微颤,指着沈语迟就骂:“混账东西,前日的账我还没跟你算,现在你就又来刁难裴先生,我说的话你是不是都当了耳旁风!”

沈正德是有急事才大半夜请裴青临前来商议,但左等右等不见人过来,着人一问,才知道他被沈语迟手下的人绊住了,她有前科在先,沈正德急匆匆带人赶过来,瞧见这般场景,先入为主就觉得沈语迟又在刁难裴青临,一时怒火攻心,扬手就要给她来一下狠的。

沈语迟躲闪不及,眼看着那巴掌就要落在自己脸上,只来得及在心里骂了句。

裴青临忽轻声说了句:“公爷且慢。”

就跟他没料到沈语迟会向着他一样,沈语迟也没想到他会帮自己说话,一脸震惊地盯着裴青临,似乎要在他脸上盯出一朵花来。

沈正德手下一顿,看向他:“先生莫要心软,我今日必会好好教训这个孽障,给你个交代!”

裴青临本来对沈家家事抱的看热闹的心情,但不知怎么,今日瞧见沈正德这般是非不分,心下竟有几分波动。

他轻轻皱眉,加重了语气:“方才之事,的确跟大娘子无关。”

裴青临三言两语复述了一遍,沈正德一脸不可置信,消化了会儿,表情有些尴尬,转向沈语迟:“真的跟你无关?”

沈语迟就没见过这么当爹的,皮笑肉不笑了下:“谁说的,明明跟我有关,杀人放火都是我干的,您只管把我送到大牢里去。”

沈正德给她刺的面皮一窘,偏又发作不得,有些讪讪:“倒是为父误会你了。”

沈语迟瞟了眼已经看傻的摇影,趁着时机正好,向沈正德道:“父亲,这摇影毫无规矩,深夜在府里乱窜不说,还仗着我的名声狐假虎威,借机欺辱裴先生,还请父亲发落了她。”摇影是楚姜给她选的人,她不好打发,沈正德却是没顾忌的。

沈正德虽也纳闷女儿转了性,不过此时正在尴尬,立即借此解围:“来人,把这贱婢拖出去敲二十板子,再发落到庄子里,这辈子不得回府!”

摇影一路惨叫着被拽了下去,沈正德又转向裴青临:“先生,咱们去书房说话吧。”

裴青临一颔首,转身要跟沈正德走。

沈语迟犹豫了一下,还是抓住机会上前挡在裴青临,清了清嗓子,摆出个恭谨姿态来:“裴先生,学生惦记先生得紧,不知先生何时能来继续授课啊?”

这要求其实是得寸进尺的,沈语迟却怕此时不问,之后都没机会了。

沈正德皱了皱眉,却听裴青临轻声道:“罢了。”他在这里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我后日可进学授课。”

沈语迟先是窃喜,但对上裴青临那双洞悉世事的眼睛,瞬间又透心凉了。

对啊,人家说的又不是‘我原谅你了’,只是‘罢了’,那就意味那事还没过去,只是暂且懒得和她扯皮。

裴青临瞧她发绿的脸,心情稍好地勾了下唇,路过她身边的时候,轻轻撂下一句。

“来日方长。”

......

虽然裴青临还没松口,但他到底答应回来授课,摇影又滚了蛋,沈语迟难得过了一天有吃有喝的平静日子。

裴青临上课的时间上午辰时到下午未时,中间有一个时辰的午休时间,她为了不惹麻烦,赶早就去了教室。

她以为自己已经来的够早了,没想到才到门口,就看见一个身着素白绣缠枝花卉上衫,果绿色襦裙,首饰妆容无不精致的少女已经立在室内,正指挥着下人打扫教室。

这少女相貌和楚姜有七八分相似,极婉约柔美的一位小美人——想必就是楚姜的亲生女儿,沈语迟的二妹沈幼薇了。

关于这沈幼薇的身世还有一段八卦,楚姜当年是犯官之女,因为美貌才被沈正德看上,后来原配难产身亡,楚家又二度起复,楚姜这才嫁进沈家做了正妻。不过在她和沈正德成亲之前就有了苟且,而沈幼薇甚至比沈语迟这个原配之女还大一个月,只是为了面上好看,夫妻两人才故意瞒下沈幼薇的生辰,对外只说她比沈语迟小。

传闻年代太久已不可考据,不过沈幼薇其人完全就是跟沈语迟反着长的,知书达理,温柔斯文,不光极得沈正德宠爱,就连裴青临都颇看重这位弟子,还在她连着五次考第一之后,送了一块玉佩给她。

沈语迟瞄向沈幼薇腰间的玉佩,难免暗搓搓地感慨,这才是人生赢家啊!

沈幼薇亲手在讲台边摆了一束娇艳芬芳的百合,这才瞧见沈语迟,含笑招呼:“阿姊。”她微微一怔,又笑:“阿姊今儿怎么这样好看?”

沈语迟:“...因为我最近都没化妆。”虽然逻辑听起来怪怪的。

两人寒暄了几句,眼看着沈府其他几房的女儿们也过来了,两人这才分别落座。

快到辰时,裴青临抱着一把古琴翩然而至,沈幼薇作为课长,代替学生们上前问安,又道:“听闻先生有恙在身,学生本想去探望,奈何母亲前日也病了,不知先生身上可好些了?”

裴青临有恙在身可不是沈语迟干的吗?她表情尴尬,忍不住看了沈幼薇一眼。

裴青临果然含笑望了过来,沈语迟默默地打开书本,把脑袋塞了进去。他应当不会打击报复吧?

沈幼薇关切了几句才回了作为,裴青临站在堂中,缓缓扫视了一圈:“前些日子你们布置的作业,可都完成了?”话虽是对所有人说的,目光却落在沈语迟身上。

女孩们从书包里抽出装订好的宣纸递交上去。

作,作业?

沈语迟傻眼了。

并且在心里给了觉着裴青临不会打击报复的自己一巴掌。

第6章

沈语迟这些日子忙着四处被迫开张,哪有功夫管什么作业不作业的啊。

想她上辈子也是个学霸,这辈子竟沦落到作业都交不齐的地步,她硬着头皮回道:“近来事忙,忘了写...明日一定补上。”

裴青临还是笑的那么温雅,轻声问道:“在忙些什么?”

沈语迟语塞,裴青临这就是明知故问了。

裴青临见她不答,淡淡道:“我布置作业的时候说过,若是这次未完成作业,该怎么罚?”

沈语迟的人缘也不咋地,她右手边的一个堂姐举起手,幸灾乐祸地脆生答道:“先生说未完成作业者,打手板五下,《烈女传》通抄一遍。”

裴青临身量高挑,瞧人的时候都是居高临下的,他低头看了眼沈语迟:“娘子金尊玉贵,不好在人前责罚,出去跟我领罚吧。”

沈语迟倒是想看看裴青临究竟想干嘛,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背后出去了。

两人出了教室,裴青临打量了她一眼,忽道:“你昨日摸我的手了。“

他用的是陈述句,沈语迟给他这乱拳打的懵了下:“...是?”

裴青临轻声问:“那只手摸的?”

沈语迟一脸凌乱地看了眼自己的右手。

裴青临亦是瞧了过去,他身有隐秘,素不喜与人亲近,昨日手被沈语迟抓着摸了半晌,绝对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他仔细看了一眼,这只手肌肤滑腻,指骨纤细,骨肉匀称,很是好看,就连温度也比他的手高些。

他边想着些不着边际的事,又诧异自己居然记得这么清晰,想着想着就举起了手里的戒尺:“那就打这只手吧。”

沈语迟:“...”

她看着那颇有韧性,在太阳下还泛着红光的戒尺,脸皮子抽了抽,忙道:“等等!”她把手一缩,飞快道:“我瞧你今日抱了琴来,我们的课案上也摆了瑶琴,你打了我的手,我还怎么练琴?不如你多罚我抄几遍书,我明日把作业给你补上,就算抵了,如何?”

她说完心里直敲鼓,裴青临低头瞧了她良久,忽然又勾了下唇,露出让人目眩神迷的笑。

“你变聪明了。”有趣。

沈语迟不知道他这算不算答应,他却已经转身回了教室,竟是默许了她的提议。

她回教室之后,还以为裴青临会教什么《女则》《女诫》之类的封建毒草,或者是琴棋书画之类的闺秀课程,没想到他教习的内容并不局限于某一类,从诗词歌赋到人情世故都信手拈来,内容丰富有趣,其涵养学识可见一斑。

沈语迟从一开始的不以为然,到后来逐渐入了神,裴青临时不时瞥她一眼,若有所思。

她听的入迷,忽看见楚姜身边的钟媪在门口唤他:“大娘子。”

沈语迟不快地走过去:“何事?”

钟媪客气笑笑:“您这课暂得停一会,楚家来人了,公爷和夫人请您过去一叙。”

......

楚姜下首坐着的一个四旬上下的中年女子,这女人身穿酱色团花褙子,衣料也算贵气,就是这打扮不太像正经主子。她是楚淇的乳母,在楚家颇得体面,众人都称一声刘媪。

刘媪面色有些不安:“夫人,听说前日大娘子和我们家郎君闹了好几回,我们夫人遣我来问问,那事...不会有什么变故吧?”

楚姜蹙眉沉思了会儿,缓缓道:“那事已经定下,我和公爷昨日已经商量着把日子定好了,断不会再更改,只是...”她想到沈语迟,双眉拧紧了些:“那丫头最近不大服管教,连我的话也不怎么听了。”

刘媪更不安起来:“那...”

楚姜轻轻摇头:“你们也不必太忧心,等会她过来,咱们只管端出架子,她就吃这一套呢。”

两人说话间,沈语迟就被引着过来了,楚姜存了给她厉害的心思,就让她在堂内干站着,只和刘媪说话。

倒是钟媪含笑介绍了句:“这是楚郎君的乳母,刘媪,娘子上元节的时候应当和她见过的,可还记得?”

刘媪果然端起架子,表情带着些自矜,迟迟不起身向沈语迟行礼。

沈语迟纳闷了,这搞这么大阵仗,她还以为是楚淇他妈来了,闹半天来的是楚淇他奶妈,这也够拿大的了,自己还是沈府正经主子呢,居然只能站在下首看两人说话,古代搞这么自由平等吗?

她耸了耸肩:“不记得了,在这儿站了半天,我还当是楚夫人来了。”

刘媪脸上一僵。

楚姜反应颇快,慈蔼一笑:“我和刘媪说的投入,一时竟没瞧见你。”

沈语迟点头:“是挺投入的。”她又斜了一眼刘媪,噼里啪啦打了一通直拳:“母亲娘家御下果真宽和,我本来以为所有下人都是要站着服侍呢,想不到母亲这里,竟是可以主子站着等,下人坐着说话的。”

她思想倒没那么封建,只是这楚姜无时无刻都在从各方面影响她,暗示她低楚家人一等,矮楚淇一头,连个下人也敢踩到她头上来,恶心人得很,她要是忍了一次两次,以后这帮人不知怎么蹬鼻子上脸呢。

沈语迟本来被洗脑洗的,觉着自己处处不如楚家人,往日在楚家人面前恭顺得很,刘媪没想到她今日这般咄咄逼人,一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表情难堪。

楚姜要艹十佳继母人设,也不好训斥她,强笑着打了圆场:“你这孩子性子真倔,一点小事,哪里值当你这般说。”这刘媪在楚家的身份是高,但再高,到底也是仆役,沈语迟说的是难听,却让人抓不出错处。

她使了个眼色,令人重新给刘媪拿了个小杌子,刘媪不敢再拿大,向沈语迟行了个礼方才敢坐下。

沈语迟大喇喇受了,等她行完礼,翘着二郎腿坐在刘媪方才坐的那张靠背椅上:“母亲唤我来有什么事?”

楚姜和刘媪无非是发现楚淇和楚家在沈语迟面前的绝对主导有些动摇,想借此试探一下沈语迟的心思,再顺道敲打一下她,想不到反被她把老脸扒到地上踩,再不敢兴风作浪。

她生怕她再语不惊人死不休,忙从身后提出一篮子宫花,换出笑脸,挑出两三只最大最鲜亮的递给沈语迟:“这是我们夫人才得的宫花,我们夫人心里惦记着您,命老奴务必把宫花送到您手上,这才累的您跑来一趟。您瞧瞧看,喜不喜欢?”草草把方才的闹剧遮掩过去。

她想给沈语迟簪花以显亲近,又有些不敢,便轻轻别在她前襟上。

沈语迟看了眼前襟的宫花,不给面子地哂笑:“也就那样吧,类似的宫花我没百个也有几十个了,用不着楚夫人特特来送,倒显得我家没有似的。”

刘媪表情更不自在,沈语迟又转向楚姜:“母亲若没什么事,女儿就先去上课了。”

楚姜心烦意乱,随意点了点头,刘媪瞧沈语迟这态度,心下不安极甚:“大娘子这是...”

楚姜蹙了蹙描绘精巧的柳眉,还得给楚家人宽心:“她倾慕阿淇已久,这回想必是被阿淇追求裴青临的事儿惹毛了,你回去让表嫂提醒阿淇谨慎些,别误了正事。”

刘媪连连点头,楚姜说完又叹了声:“好在那事已经定下了...”只要楚淇能娶沈语迟,这步棋就不算输,她性子再不好,嫁过去之后楚家慢慢磋磨,总能给她扳正。

刘媪一想也是,冲楚姜感激地笑了。

......

沈语迟大获全胜,却半点没有胜利者的喜悦,反而觉着哪里怪怪的。

怎么楚家一个下人都敢跑到她面前嘚瑟,浑把沈家当自己家一般?而且事出必有因,他们不可能无缘无故跑来她面前挑衅吧?肯定有个缘由!

现下已到了休息时间,教室里几个沈家姐妹也都收到了宫花,正三三两两的围着说话。

沈语迟一走进去,就听到‘大娘子...’‘亲事...’‘和楚家议亲’的话。她脸色一变,随手揪住一个正在闲话的堂姐:“你说什么?!”沈楚两家的亲事一直是口头说了,还从未正式提过。

堂姐吓了一跳,结结巴巴话都说不利索了。沈幼薇瞧情势不对,忙站出来打圆场:“阿姊,我们不过闲聊几句你要和楚家定亲的事儿。”

沈语迟声音都拔高了:“你说什么?”

沈幼薇被她喝的一愣,迷惑道:“阿姊你不知道吗?”她指了指沈语迟胸前的宫花:“父亲和母亲昨晚说下个月初八是吉日,让你和楚家郎君把亲事定下,这是喜事啊。”

靠在窗边的裴青临听见这话,神色渐露出玩味。

第7章

沈语迟表情别提多精彩了。

原书倒是提过沈楚两家定亲的事儿,不过那也是半年后的事儿了!没想到她这么勤勤恳恳地作妖,竟然成功把婚事作的提前了半年,这找谁说理去!

那边沈幼薇向她轻巧一福,甜笑道:“阿姊到时候定亲,可千万别忘了让妹妹讨一杯喜酒,妹妹还想沾一沾阿姊的福气哩。”

沈语迟此时连个笑脸都装不出来,沉着脸:“我只听父亲安排,旁的一概不知。如今父亲什么都没说,二妹你也不用急着四处宣扬吧?”

沈幼薇被堵的说不出话来,尴尬笑笑:“妹妹太替阿姊高兴,这才不留神多嘴了,妹妹向阿姊赔不是了。”说毕向她又福了福。

沈语迟也没功夫再跟她计较,在脑海里仔细回忆这桩婚事,思考有没有可能在这个讲究父母之命的古代,让沈正德主动退婚。

这里不得不提一下两家婚事的背景,沈家是世袭罔替的爵位,奈何沈正德是个庸人,本来在先皇手下还能混个差事,后来皇朝更迭,经历了谋反平乱再作乱一系列的事儿,如今的景仁帝登基,新帝对沈正德这个没本事的瞧不上眼,给他安排了个正五品的闲职,把沈家一大家都打发到了天高皇帝远的登州。

而楚家虽是普通官宦人家,但楚淇的父亲确实从四品官身,实权在握。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沈家即便门庭败落,但依然是有封诰的权爵人家,沈家还有位堂姐进入东宫成了太子侧妃,沈语迟的大哥也很是得用,成为姻亲之后能带来的隐形好处颇多,所以哪怕沈语迟这幅德行,楚家依然想跟沈家结亲。

沈正德本想舍出个庶女和楚淇结亲,可原身一心痴恋楚淇,闹死闹活地要嫁,原身那脾气名声委实不怎么样,找个门当户对的太难,又有楚姜在旁镇日吹枕头风,再加上楚大人这个实权干臣给沈家提供了不少好处,沈正德如今对这桩婚事已经是千肯万肯了。

沈语迟想的正入神,裴青临的声音在身边突兀响起:“大娘子,回神了。”

她惊了一下,才发现身边的姐妹们都练起了琴,只有她一人站在原地发呆。

她不想再被裴青临说道,一言不发地解开包琴的缎子,叮叮咚咚乱弹一气。

突然手背上压了两根微凉的手指,她愣了下,抬眼看向裴青临。

裴青临玉雕一般的手指稳稳压住她的手背:“大娘子,你还没调弦。”

沈语迟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却已经倾身折腰,细细地帮她调弄起琴弦来。

她心不在焉地扯了扯嘴角:“多谢先生。”

“不客气。”裴青临漫不经心应了声,稍稍侧头,若有似无地睇着她,寒潭一般的眸子带了揶揄,他轻声道:“我以为,能和楚郎君定亲,大娘子会很高兴呢。”

两人之间大概有一尺之距,已经算离得很近了,他一开口说话,一缕温热的气息便送到她的耳垂边。

沈语迟耳朵敏.感地动了下,她听出他语调里淡淡的讥诮,可见还是计较原身找人对他施暴的事。她不轻不重地顶回来:“我再倾慕楚郎君又有何用?他一颗心可全在先生身上啊。”

裴青临表情淡了下来。

沈语迟有点后悔没事招惹他,生硬地转了话题:“先生今儿涂的口脂不错,色若蔻丹,衬的你气色极好。”

裴青临面色更淡:“我没涂口脂。”

沈语迟:“...”她幽幽问:“先生别是小日子来了吧?”怎么这么难伺候。

由于她说话实在太能踩雷,裴青临表情彻底冷了下来,这回连装都懒得装一下,直接转身走了。

沈语迟:“...”

心不在焉地挨到下课,沈语迟心事重重地出了教室,还没走回自己小院,又被一管事拦住了:“大娘子,公爷和夫人请您去正厅一趟。”

沈语迟大概能猜到是什么事,一言不发地跟着管事走了。

让她诧异的是,正堂里不光沈正德和楚姜在,裴青临竟也在一畔安静坐着,沈正德难得对她和颜悦色一回,唤她到身边:“今儿楚家人派人来了,送来的宫花你可喜欢?”

沈语迟扯了扯嘴角:“还成。”

沈正德只当她是害羞,也没计较她敷衍的态度,捋须笑了笑:“楚家昨日派人来提了你的亲事,为父和你母亲昨晚商议一番,把过定的日子定在了下月初八,你这下可满意了吧?以后再不能惹是生非了。”按照父母之命的标准,沈正德本可以不跟她说,但想着她一直倾慕楚淇,还为此屡次折辱裴青临,所以特地说了让她安分下来。

沈语迟:“...欢喜...”个屁。

她知道这时候拒绝也没用,到时候挨一顿揍不说,沈正德捆也得把她捆上花轿,所以压根没提,之后再好生琢磨琢磨这事。

沈正德满意地点头,楚姜也放下心来,她掩唇一笑:“你和阿淇投缘,婚后若能过得好,咱们做长辈的也放心了。”她又含笑道:“五日之后是楚家老太爷六十整寿,寻常过寿咱们不去也罢了,这回必得去的,楚夫人想借机瞧瞧你,你到时候可得装扮的精神些。”

沈正德沉吟道:“只是你这性子,我实在不大放心,也怪我平时没约束你...哎。”他转头瞧着裴青临,拱了拱手:“劳烦先生这几天多教导她些规矩礼数,届时别出什么岔子才好。”他对这个女儿失望透顶,平素也懒得管,但这要定亲的当口千万别出什么岔子才是。

裴青临侧身避开,还了一礼:“我自当倾囊相授。”

沈正德便不再多说什么,正要让沈语迟退下,想了想又道:“哦对了,大后日你大哥要回来,这次寿宴他和你嫂嫂也会参加,你嫂嫂已有了四月身孕,你趁着机会和你兄嫂多聚聚,日后能聚的机会只怕不多。”他虽然不喜长女,但对原配所出,老成稳重的嫡长子还是器重的。

楚姜五指微微收紧,眼底掠过一丝阴翳。

沈语迟仔细回忆,原身和长兄一母同胞,生母死了之后更是相依为命,情分极深,只不过受了楚姜的挑拨,两人这才疏远了。若有机会,她也挺想和这位大哥修补关系的,于是点头应下。

沈正德这才满意,挥手让她退下。

......

楚淇那种货色,沈语迟就是再穿越一百次也看不上,如今当务之急是怎么退了这门亲事。

她一路心神不宁地回了自己住的院子,就见院里几个粗使丫鬟正在洒扫收拾,一个小丫鬟手捧着方颇名贵的红木匣子,看样子是打算扔了。

沈语迟看那盒子精巧,随口问了句:“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小丫鬟恭敬回话:“回娘子,这是您许久不用的香料,如今受了潮用不成了,奴正打算扔了新换一批。”

原身不精于打扮,确实不喜欢用香,沈语迟对香料亦无研究,随意摆了摆手:“不用了,我不爱用这些...”

她说着说着突然顿了下,脑子里极快地闪过一道灵光,香料...

她嘴唇轻轻动了几下,书里不起眼的地方似乎提过这么一句,楚淇的母亲楚夫人对一种名唤‘伽南’的香料过敏,稍微多闻几下就会头晕眼花许久,只不过这香料极为名贵,若非王孙贵胄世家大族,寻常人一生都接触不到,压根没有过敏的机会。

楚夫人也是后来一次极偶然的机会才知道自己对‘伽南’过敏,之前甚至根本不知道。沈语迟对楚家这个pua天团毫无好感,对让楚夫人头晕一会儿也没什么心理负担,只要控制好用量,这香料倒是极好用来做文章。

她双眼慢慢亮起来,穿好衣服,拿上银子,径直往府外走。

几个侍女想要跟上来,她如今对身边这些人一个都不信,于是摆手拒了,自己孤身一人前去寻找。

不知道府里有没有‘迦南’这味香料,就算府里有她也不敢用,到时候有心人一查就全露馅了。书里倒是提过一句,这‘迦南’在摇翠坊出现过。

结果,结果她在摇翠坊转了两天...硬是什么都没找着!

眼看着离寿宴越来越近,沈语迟越发焦躁,第N次走过摇翠坊西街的时候,终于发现了一处极小的门店,门店宽不过四尺,她进去都得侧着身子,要不是门口用宋体写了‘香丸’二字,她都得以为是黑店。

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进去问老板:“这里有‘迦南’吗?价钱无所谓,只要是真的!”

老板眯起眼,仔仔细细地瞧着她,随后慢慢地点了点头。

半刻之后,沈语迟拿着个巴掌大小的匣子出了店门,满眼遮不住的喜色。

又过了一刻,老板闭上了店门,七拐八拐之后,竟进了裴青临住的那处小院。

他压低声音,向裴青临禀告:“主上,沈府的大姑娘方才鬼鬼祟祟地进了咱们店里,买了一块迦南回去了,属下觉着有些蹊跷,特地来告知您一声。”

这也奇怪得很,裴青临若真只是个女先生,又何必安插细作于坊市之间?

他意味深长地一笑:“哦?”

第8章

沈语迟买到这块迦南,心里就算是定了大半,现在只等着楚老太爷寿宴了。

因是盛夏,裴青临便将授课的地点定在了,由于沈语迟是急着恶补礼数规矩的,沈正德便令他把别人的课暂先停几天,暂时先腾出手来调理沈语迟。

沈语迟因昨日买到了迦南,今早心情格外舒畅,开开心心地向裴青临打招呼:“先生,早啊。”

裴青临不动声色,微微一笑:“早。”他不着痕迹地把她上下一瞥:“娘子今日用了香?”

沈语迟平时几乎不用香,要是光选寿宴那天用香,等楚夫人真出了事,岂不是明摆着告诉人我有问题快来查我吗?所以她最近几天都用起了香料。

不过到底心虚,她被裴青临一问,心就乱跳了一下,顿了顿才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是啊,前些日子突然闻见有人用这香了,我觉得味道不错,就寻了几块来熏衣裳。”

裴青临偏了偏头:“这香气厚重独特,应当更适合男子或夫人太太点香,大娘子青春俏丽,用这个倒不大相宜。”

沈语迟不是宅斗型人才,没有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能耐,被他说的笑容都勉强起来:“那我可不知道了,我只是喜欢这味道。”

裴青临不再纠缠此事,一意指点起她的礼数来。

今儿讲的是大户人家吃饭用茶的规矩,不过沈语迟心不在焉的,不到一个时辰就摔了一个茶杯两套碗,幸好裴青临耐心极佳,在她身边细心指点着。

沈语迟正胡思乱想的当口,忽然就见裴青临眉毛猛地一挑,伸出手将她扯到了一边。

沈语迟毫无防备,被他大力一拽,脚下就失了轻重,踉跄着撞进他怀里。

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好平。

平心而论裴青临脸是没啥挑的,没想到居然是个平胸,特别是前胸还硬邦邦的,撞的她脑袋生疼。

裴青临明显带着不善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大娘子。”

沈语迟愣了下,才发现自己两只爪子搭在人家前胸,她讪笑:“一时不留神,你拉我做什么?”她看了眼裴青临的胸,又低头看了看自个的,自豪感油然而生,昂起头挺了挺胸。

裴青临一见到她贼眉鼠眼地两边乱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怪念头。他微微蹙眉,却又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见少女的身姿玲珑有致,她又着意挺起了小胸脯,襦裙系带勒的有些紧,却显得十分饱满。

他发现自己在想什么,调开目光,面色越发沉了,一手搭在她肩上,慢慢将她推开。

这时身后传来侍女们的惊叫,沈语迟转过头,就见一只通体乌青,寸许宽长的蛇从草丛里蹿了出来,正在她方才站着的位置来回扭动,幸好几个护院已经闻讯赶来,刀一出鞘就把那蛇砍成了两段。

沈语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裴青临救了,她面有后怕,冲他感谢:“多谢先生了。”她看着下人忙遭遭地收拾蛇尸和匆忙之下打坏的杯盏,征询一句:“瞧着这一时半会收拾不好,咱们的课就先上到这儿,如何?”

裴青临嗯了声。

沈语迟正要走,突然又被他叫住了:“大娘子。”

她转过头,就见他白净的指尖拈着一枚小巧的葫芦赤金耳坠:“你的耳珰掉了。”

她一摸自己耳朵,果然空了一只,想来是方才挂掉的,她伸手要接过,裴青临却已经走了过来,把耳坠从耳眼穿了过去。

沈语迟没想到自己耳朵还挺敏.感,他带着薄茧的小指无意擦过她的耳珠,就有一小股电流在她后脊乱窜。

他看着乱晃的耳坠,忽笑了笑,贴近她耳边轻声道:“仲夏蛇虫鼠蚁最多,熏香很招蚊虫,大娘子以后还是不要用了吧,小心害人害己。”

这话让她头皮也发麻起来,睁大眼睛看着他。

裴青临已经错开身,离她有尺许远了。

沈语迟还要说话,他只略略冲她点头,毫不犹豫地转身去了。

......

沈语迟就这么心惊肉跳了一下午。

左思右想之后,她还是归咎于自己想多了,裴青临再聪明,可他手里又没有剧本,他怎么能一下认出迦南这味香料,又猜出她想拿迦南做什么?这可不是光凭聪明就能办到的。

结合她差点被蛇咬的场景,裴青临可能就是想提醒她一句,她别自乱阵脚,先把自己吓出个好歹来。这事儿势在必行,她也绝不能嫁给狗比楚淇。

她自我安慰了一通,终于把心揣回了肚子里。

新提上来的侍女夏纤轻声禀报:“大娘子,大郎君回府了,您去见见吗?”

沈语迟给搅和的,这才想起来原身的亲哥沈南念今日回府。这位大哥在书里着墨不多,不过书里写他为人稳重老成,颇有才干,最重要的是十分疼老婆,老婆七八年才有身孕他也硬是不纳妾,所以她对这位大哥的印象很是不错,还有心帮兄妹俩修补一下关系。

她立刻起身:“兄长现在在哪?”

夏纤笑答:“还能去哪里?大郎君一回来必先去宗祠的。”

沈南念因为有公事在身,三五月不回一趟家都是常事,每次一回来,必然要先去宗祠给生母上香。本来宗祠意义重大,一般非重大节庆事故或婚丧嫁娶不可轻易开宗祠的,偏偏沈正德器重长子,不但不觉得麻烦,反而觉着长子孝顺知礼,这要是换成沈语迟提出要求,早就给渣爹喷死了。

她换了身庄重的衣裳,带着下人去了宗祠。

刚巧她赶到的时候,正是楚姜在给她生母白氏行礼,继室要在原配的牌位前执妾礼,楚姜脸上一向挂着的温婉笑意都没了踪影,偏生还不能不过来,沈南念每回来一次,她都要给这死人行一次妾礼,心里能痛快才怪了。

沈语迟在不远处找了位置站着,她瞧见这一幕,心里默默地喊了声:大哥赛高。

沈南念携着妻子给白氏的牌位燃了三炷香之后,他又转过头,准确无误地找见了人群中的沈语迟,声音低沉冷肃:“语迟,过来。”

他和沈语迟生的相似,是个颇俊美的面相,偏偏身量高大,宽肩长腿,肃着脸的时候给人极大的压迫力。

沈语迟不明所以,走到他身边:“长兄?”

沈南念不由分说地在她手里塞了三炷香,指着白氏的灵位,直接命令:“给母亲磕头请安。”

楚姜见兄妹俩又对上了,不由勾了勾唇角,沈语迟本就对这个大哥不满,又被她洗脑洗的几乎只认她这一个母亲,肯老实叩拜才怪。她于一片昏暗中露出看好戏的神色,等着两人上演一出大闹灵堂,要是沈语迟此时说一句‘那不是我母亲。’那乐子可就大了。

其实沈南念一直很在乎这个妹妹,但他天生就是强硬性子,说不来软话,沈语迟也是个倔驴脾气,兼之又处在任性自卑敏感的中二期,更有楚姜从中挑拨,兄妹俩缺乏沟通,不知闹了多少回,关系也越发疏远。

沈语迟被命令的也有些不爽,但想到沈南念的脾气,瞬间又释然了。

她拈起三炷香,规规矩矩地跪在蒲团上向白氏敬上。

楚姜唇边的笑意僵住,不可置信。

沈南念亦是惊讶,继而露出些许欣慰,口气还是硬的很:“生恩大于天,以后就是我不在,你在家也得时时供奉擦拭。”

沈语迟正要点头,楚姜忽在一旁开了腔,温言细语,倒是个慈和长辈做派:“语迟自小孝顺,洒扫供奉自不必说,只是她明年就要嫁入楚家,只怕到时候顾不上,不过大郎放心,我自会安排人每天收拾停当,你在外安心当差就是。”

沈南念听到‘嫁入楚家’,原本稍有和缓的面色又渐沉了下去,侧头看了亲妹一眼,心下重重一叹,扶好妻子向沈正德道:“父亲夫人,时候不早了,晚膳我在外面用过,芸娘胎像不稳,我先携她去歇着了,您二老也早些就寝吧。”

沈正德捋须笑赞,在大儿子跟前完全是个慈祥老父亲:“好好好,你们赶紧休息。”

沈南念笑笑,又转头看了眼沈语迟,扶着妻子出了宗祠。

之后沈语迟一直寻机会和这位大哥说话,奈何沈南念是真的忙,大早就出去当初,半夜有时候才回来,偶尔一次见着亲妹,神情也是冷冷淡淡,搞得她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转眼又过了几天,也到了楚家老太爷大寿的日子,沈语迟从首饰堆里挑出一枚极不起眼的纯银项链,这项链虽不甚名贵,但底下的吊坠却设计的精巧,吊坠能盛放香丸,外部镂空,里面香丸的香气丝丝缕缕逸散出来。

她把迦南调成的香丸放进去,仔细在脖子上挂好吊坠,又小心地把项链掩进衣襟里。

夏纤唤她:“娘子,外面马车备好了。”

沈语迟又检查了一遍,确定周身并无不当,这才出府上了马车。

她心里还没平静多久,车门突的被打开了,裴青临施施然进来:“我和大娘子一道走。”

沈语迟表情不自在起来,不过他也没给她拒绝的机会,马车已经开始走了。

裴青临只靠在车围子上闭目养神,沈语迟脸色这才好看点,努力后仰,尽量不碰到他墨绿色的裙幅。

马车行至一半,裴青临又缓缓张开眼:“差点忘了,公爷嘱托我两件事,一是让我今晚时时提点着大娘子,免得有什么疏漏,二是...”

他慢慢靠近她:“检查一下大娘子身上,可有带什么不当的东西。”

沈语迟脊背一下绷直了:“胡扯!我能带什么不当的东西!”这话说的很没有底气,原身还真干过类似的事儿,把人家好好的宴会搅和的一团乱。

裴青临伸出手,在她都没反应过来的当口,两根冰凉的手指搭在她脖颈上。他轻声问:“真的没有么?”

他搭的地方能感受到她的脉动,在他的指尖一下一下,无措地跳动。

沈语迟伸手要打开他的手:“你放肆!”

裴青临速度比她更快,两指已经轻轻把藏在衣襟里的项链勾了出来。

他捏着那还带了体温的坠子,倾下身,在她耳畔轻轻低笑:“大娘子可真是好极了,看来我的话,你全当了耳旁风。”

第9章

裴青临见她不说话,凑得更近,唇角衔着意味不明的笑容:“迦南好闻吗?大娘子?”

裴青临的声音很是好听,嗓音清润,又带了那么点独特的鼻音,冷冷开腔的时候,轻易就能撩的人心痒,特别是此刻他离得极近,明明是在威胁人,却好似情人的宠溺声调。

沈语迟此时却半点欣赏的心情也没有,她表情刷的空白起来,唯一的念头只有——居然被人发现了?!他怎么可能发现?!

她张了张嘴,勉强把飞到天外的神智拉扯回来,她勉强调整了表情,一张口声音却很干涩:“原来...这香料叫迦南?我只是觉着它味道好,这才拿来使了,它如何不当...”

话才说了一半,双唇就被他的手指抵住。

“嘘——”他以指抵上唇:“别对我撒谎,我能看出来。”

沈语迟只觉得身上汗毛倒立,抬眼看向他,他唇畔含笑,神情讥诮,宛如逗鼠之猫。

那种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神态,让人不由心生战栗,让她彻底没了气势,慌张地低下头不敢看他。

这一低头,等于什么都认了。

裴青临勾唇一笑,看着着那白洁细腻的颈项弯出弧度,心下微不可查的愉悦起来。

他以手支颔,似笑非笑地给她最后一击:“楚夫人出身承恩侯府的旁支一系,承恩侯府每代都会出几个使了迦南会犯病的,这在圈子里不算秘闻,不过楚夫人出身不高,寻常也用不到此物,怕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用了迦南会犯病,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沈语迟低头摸到手边的茶盏,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她深吸了口气,干脆认了:“你...都能打听到,我自也可以。”

裴青临暂且算她过了。她深吸了口气,努力摆出个谈判的姿态,只是还不敢看他眼睛:“我不想嫁入楚家,此事...先生能否帮我隐瞒?我事后必有重谢!”

“重谢?”他长眉微挑,语意讥诮:“愧不敢受,将此事交由沈国公决断吧。”

沈语迟慌忙拉住他:“等等!”她向现实屈服了,低头向裴青临卖惨:“那个那个,先生心地宽宏,楚淇此人人品不佳,若我嫁入楚家,一生荒凉,先生你于心何忍啊?”

“于心何忍?”裴青临慢慢重复,讥诮意味更浓。

“与我何干?”他托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大娘子使人折辱我,事到如今连一声抱歉也无呢...”

沈语迟反应极快,没过脑子直接冲口:“对不...”但对上裴青临那双饱含嘲弄的眼睛,最后一个字怎么都说不口。

她明白了,裴青临无非是居高临下的戏弄,并不是真的想要她道歉,可她却的确欠他一个道歉。

对女性施暴本来就是她最厌恶的事情,哪怕这事原身指使的,但她如今变成了沈语迟,不管心里如何推托不愿,但她的的确确借着这个身子重生了,那么使人对裴青临施暴这事跟她做的无异。总不能白重生一遭,却不想背负责任吧?

裴青临心有怨怒,这是很正常的事儿,即便他把她捅出去了,她也没什么可指摘的,是她算计楚家在先,既然出手,那就得有计划失败的准备。即便裴青临告发了她,她也没什么好怨恨的,自己做的事就得有承担后果的勇气。即便是重活一世,为人之本也不该忘。

裴青临沉默地瞧着她,瞧她的眼神由愤怒怨怼变成了迷茫,又渐渐转为清明,本来虚浮不定的眸光,好似有什么东西沉淀下来了。

他皱了皱眉,正要开口,她却突然抬头:“对不起。”她抿了抿唇,表情惭愧:“那事是我做的太过下作,你若要报复,我也绝无怨言,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会竭尽所能补偿你。”

他确实不在意她是否道歉,只是她说这话的时候眸光清澈,一言一语倒都似发自肺腑,就这么清清正正地看着他,倒引得他心尖颤了颤。

裴青临并不担心她撒谎敷衍,她那点心思在他跟前浅显的犹如溪水一般。可这红尘浊世,真有磊落之人?

他一挑眉,讥诮一哂:“这么说,就算我去禀明此事,大娘子也不会怨我?”

沈语迟倒是想开了:“既然是我先算计别人,起手之后无论输赢都不悔。”哪怕被拉去浸猪笼呢,那也是她的结果。

裴青临眯起眼,一寸一寸审视着她。

她定下心思,坦然和他对视。

马车在一处张灯结彩的朱门停下。

他又瞧她一眼,率先下了马车。

......

裴青临一个字都不说,但也没收了她的项链,沈语迟啥也不知道,啥也不敢问,两人在楚府的垂花门处被一个管事娘子引着进了宴客的正厅。

屋里已经乌泱坐了不少人,楚夫人端坐上首,含笑招呼,楚淇则陪在母亲身边待客,他先瞧见裴青临,眼底露出痴迷和向往,又转向沈语迟,见她今日穿了身藕荷色的衣裙,显然被人着意打扮过,一双桃花水眸盈盈流转,越发显得明艳娇美。

他瞧着瞧着,心里对这桩亲事的不平就消了些,又忍不住想,若是娶了沈语迟之后再将裴青临收为妾侍,到时候娇妻美妾,岂不快活极了?

楚夫人亦是看见沈语迟裴青临这师徒俩,不过她心情复杂,顿了好一会儿,才撑起笑意招手让人上前:“好孩子,过来陪我说说话可好?”

不同于其他楚家人在沈语迟面前拿腔拿调故作清高,她是真不想让沈语迟做自己儿媳,在她心里自己儿子是好的天上少有地下无,至少也得是谢道韫卓文君那样的奇女子才配得上,沈语迟这样毫无规矩又无家教,还一心纠缠自己儿子的野丫头,她一百个瞧不上眼,奈何丈夫执意许亲,她一妇道人家也拗不过。

至于裴青临更不必说,勾的她儿子魂儿都没了的狐媚子,她能待见才怪!

楚夫人巴不得两人别过来,奈何沈语迟今儿还得往她跟前凑,便加快步伐走到她身前,福身行礼:“夫人。”

楚夫人心下实在不喜她,虽礼数无缺,但冷淡疏离多少还是表现出来,一板一眼模式化地问她近来学了什么,女红如何,看了什么书等等。

沈语迟对她的态度不以为然,在原书里,她对沈语迟也是挑三拣四各种刁难,不过她有心拖延,低头慢吞吞地应答。

楚夫人有些不耐,瞥向裴青临,矜持冷漠地问:“你就是大娘子的先生?近来大娘子功课学的如何?”

沈语迟的睫羽颤了颤。

裴青临方才没做任何表示,但他若是当着众人的面儿揭穿自己要对楚夫人不利,沈正德非得生生掐死她不可。

尽管心里有了准备,但大祸即将临头,是个人也难以镇定。

裴青临稍稍向她这里瞥了瞥,将她的一切情绪波动尽收眼底。他刻板答道:“大娘子聪颖了悟,不过性子跳脱了些,学的不算很快。”

沈语迟惊诧地瞪圆了一双桃花眼。

楚夫人倒是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她就是知道裴青临对沈语迟说不出什么好话,才着意问他。她理了理裙摆,神色淡了下来,摆出准婆婆的款,回首看了眼楚淇:“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是我的心头肉,自小被关照着长大的...”

她抬眼盯着沈语迟,加重语气:“所以我希望他日后能找个处处照料他,事事都打点周全的少夫人,大娘子,你明白么?”

沈语迟回过神来,从裴青临身上挪开视线,低低嘀咕:“要不要顺便帮你儿子把尿不湿换了。”

裴青临听的真切,不由扬唇一笑。

楚夫人没听清楚,高傲地‘嗯?’了一声。

沈语迟就没打算嫁进楚家,哪怕楚夫人要求儿媳上天入地会七十二变也无所谓,于是含蓄一笑:“夫人放心,我明白。”

楚夫人见她柔顺,这才稍稍满意,又挑剔她了一会儿,拿足了架子,这才命下人带她入席。

沈语迟两辈子第一次算计人,心口砰砰乱跳,忙借着喝了两口酒压了压。

还没等酒劲上来,她手臂先痒了起来,她挠了几下才发觉不对,撩起袖子一看,手臂上不知何时冒出几颗小红疹。

她呆了呆,冒出一串素质三连。

她,她万万没想到,楚夫人对迦南过敏不假,她自己居然也特么对迦南过敏!

只不过她症状想必比楚夫人轻得多,前几天用量极少一直没发作,今儿为了生效多放了点,又被酒劲一激,居然就这么发!了!疹!

她简直要吐血,下意识地转头去看不远处的楚夫人,短短一会儿的功夫,她手腕上已经冒出几粒疹,脸上的笑也勉强起来,不过为了仪态强撑着罢了。

沈语迟没她那么好的定力,已经痒的有点坐不住。

她这样乱动,周遭已经有不少人频频看了过来,裴青临就坐在她旁边,也没少受到目光关注,他被各种目光瞧的怫然不悦,他实是忍无可忍,向四下告了个罪,又命人去向沈正德知会了一声,拎着她出了楚府。

在二人堪堪踏出府门的一瞬间,楚夫人已是轻叫了一声,毫无仪态地晕了过去,脸足足肿了一圈。

沈语迟急不可耐地跳上马车,急吼吼地扯着腰带,背过身子对裴青临:“你帮我看看,我背后是不是长了疹子?”反正都是女人,她也没什么顾忌的。

裴青临:“...”

第10章

沈语迟扯下那放置了迦南的项链扔的老远,又三下五除二把衣服扯散了,露出小半光滑白嫩的脊背,杏色兜衣裹着玲珑身段,她催促:“后面到底长没长啊?你帮我瞧一眼!”

裴青临头一回生出头疼的感觉,蹙着眉捏了捏眉心,慢慢扫了一眼过去,果然见蝴蝶骨处冒了几颗细密的红疹,他喉咙滚了滚,嗯了声:“长了几颗。”

“我天生不是当恶人的那块料,好不容易算计个人吧,还把自己搭进去了。”沈语迟犹豫了下,忽转头看他一眼:“我还以为...你方才会告诉楚夫人...”

裴青临讽刺地挑唇,还是那句话:“与我何干?”

沈语迟抿了下唇,小声道:“不管如何...多谢了。”她身上的痒又排山倒海的袭来,她左右够不到,抖着肩膀提了个更过分的要求:“我快痒死了,你帮我挠两下呀?”

裴青临:“...”他声音又沉了下来:“自己来。”

他索性低头不看她。

沈语迟哼哼唧唧,勉强扭着胳膊狠狠挠了几下,她用力过狠了,肌肤被抓出一片血痕,被白嫩的底子一衬,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他不由握住她的手,声音还是冷沉沉的:“别抓了,就算把你的皮子抓挠破了也无用。”

沈语迟痒的不行,下意识地就想挣脱,左右拧了半天,竟然还是被他牢牢桎梏着,没想到这女先生看着一幅神仙模样,力气却大的出奇。

她被制的动弹不得,苦着脸:“你先放手,我不挠就是了。“

裴青临低头看,这才发现她小臂被自己抓红了一片,他松开手,目光又看向她的肩背,有一两缕月光从窗缝里泄了进来,肌肤在黯淡的光滑下盈盈如一捧新雪,她微微弓着身,因为身量偏瘦,弓身的时候可以看到微微凸起的骨节,简直...想让人在其上留下什么。

他胸中的莫名的情绪和破坏欲鼓一并鼓噪着。

沈语迟看他迟迟不撒手,纳闷:“你不会是突然想刻个精忠报国吧?”

裴青临:“...”他终于松开了手,淡淡道:“穿好衣服。”

不自觉用上了命令的口吻,幸而沈语迟也没在意,她潦潦草草系着衣带,为了分散注意力,龇牙咧嘴地一笑:“不过我这么发了疹,这消息传出去,这亲事更得吹了。”

裴青临自己擅算多谋,却不喜别人心机算计过多,可她说这话的时候微微昂着下巴,眼珠乌亮,露出尖尖的虎牙,明明做着算计人的事,却像是赢了糖果的小孩,让人厌恶不起来。

他想说些什么,马车这时却停下了,他垂下眼收敛思绪,一言不发地下了马车。

沈语迟又整了整衣裳,也跟着要下去,却不小心踩上了散乱的裙幅,直直地栽下了马车。

她看自己要脸着地,害怕地闭上了眼,半空中伸出一只手臂,稳稳地拦住了她。

裴青临拎着她站稳了,才慢慢弯下腰,在她耳边道:“大娘子,凡事高兴的太早,最易乐极生悲。”

沈语迟听了他的话,又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自己的谋划,胸有成竹地一笑,仿佛已经得逞的表情,很是可爱:“那得看谋事的是谁。”

裴青临欣赏片刻,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声。

......

楚夫人这一昏,楚家人险惊个好歹来,寿宴自是没法进行了,主事的楚大人勉强送走宾客,又张罗着请了好几个登州的名医,居然没有一个能说出楚夫人这病的病因,只开了些治标不治本的汤药。

不过仔细想想也好理解,过敏在现代都是很难查的病,打小知道自己对什么过敏还好,要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突然过敏,那还得把最近吃的食物和接触过的物事送到检验室一一排查,古代又没有息斯敏,楚夫人...只能就自己扛着了。

楚夫人近来求死不能,偏又找不着病因——直到天静观的观主观云法师上门来了。

楚夫人笃信神佛,和观云法师是老交情了,就连儿子楚淇和沈语迟的八字都是在他这里合的,见观主上门,自不敢慢待,十分客气地上茶看座。

观云法师也不废话,肃着一张脸:“夫人,你近来身上是不是常感不适?与往常迥异?”

楚夫人连连点头:“法师说的极是,法师难道也通医术?”

观云摆了摆手:“夫人此番身染恶疾,非药石所能医治,而是犯克了!解铃还须系铃人,须得找到根本,才能破了您身上的恶障。”他深吸了口气,当着楚家所有人的面道:“那沈家娘子的八字有大问题,你们二人命格相克,若夫人执意要让沈娘子入门,日后二人怕是只能存一!“

楚夫人吓得轻叫了声,手里的茶盏打翻烫了手。

楚淇半信半疑,皱了皱眉:“可是我娘早见过那沈语迟几回,当时并无问题。”

观云心中早有说法,叹息一声:“那时候夫人和沈家娘子并无干系,自然相安无事,如今眼看着要成为一家人,命格自然开始犯了冲。”

楚淇还存了三分疑惑,楚夫人联想到自己前日就是见了沈语迟才出的毛病,心下彻底信了,恨恨道:“怪道我一看她就觉得心烦,那法师可有破解之法?”

观云重重一叹:“除了退亲,别无他法。”他说出这句,心里暗暗捏了把汗,前些日子那个叫沈语迟的小姑娘突然闯入他道观,先是拿出他平时做法坑人的事儿胁迫,又许了不少珍宝银两,软硬兼施让他协助她退了楚家的亲事。

楚夫人听他说完,面色一惊,她既惜命,又担心儿子前程,心下犹豫,还是楚淇先派人把观云送了出去。

楚淇又派人去沈家打听情况,果然打听到沈语迟那天也出了同样的症状,这下彻底信了,于是上下商议一番,派人去沈家传了消息。

......

“什么?楚家要把定亲的日子往后拖一阵?”沈语迟一边说话,一边打翻了茶盏。

沈正德只当她是因为楚家要拖日子,失望导致失态,皱眉道:“女孩子家,大呼小叫成何体统?!”他难得耐心解释:“楚夫人突然发了恶疾,暂时无法操劳你们的定亲事宜。”

他见沈语迟表情惊怒,缓了口气宽慰:“楚夫人的病不会危及性命,至多一两个月就能痊愈,再说你如今不过十五,就是现在定了亲,成亲也得到明年了,可急什么?”

他随口安慰了几句,起身就要走了。

沈语迟没想到自己折腾了这么久,居然才只拖延了一两个月,脸色别提有多难看了。

旁边本来和沈正德议事的裴青临托着下颔,饶有兴致地瞧着她的神色。

沈语迟想到前几天在他面前夸下的海口,顿时觉着一阵脸疼,她眼看着沈正德走远,按捺不住,正要追上去抢救一下,就听裴青临在一旁闲闲道:“找沈公爷...难道就有用了吗?”

沈语迟听出他话里有话,试探着道:“不找他难道找你?”

裴青临笑的温雅如初,柔缓道:“大娘子若是求我,倒也不是不能考虑。”

沈语迟分明看到她眼底的逗弄,不由‘啊?’了一声。

他难得耐心,神色戏谑地重复:“求我,我说不定会应下。”

沈语迟毫无节操地握住他的手,双目真挚:“我求你,我和祖宗十八代一起求你!”为表决心,还捏住他的手用力晃了晃。

裴青临:“...”

“大娘子还没回答我,为何又不想嫁给楚淇了?”他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停顿了会儿,才慢条斯理地抽回手。

沈语迟露出个贱兮兮的表情:“外面那么多美男等我疼爱,他楚淇算个什么东西。”

裴青临一顿:“倒也是。”他笑悠悠的:“那何不杀了楚淇,永绝后患?”

沈语迟呆了呆,吐出仨字:“...逗我呢?”楚淇和楚家人再讨厌,人家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裴青临手指轻轻敲着桌沿,一笑不语。

沈语迟倒是给吓着了:“你不会说真的吧?”她艰难的咽了口吐沫:“我,我劝你善良。”她宁可多费周折,也不能干这杀人放火的事啊。

裴青临见她这般,也不再继续,轻描淡写道:“说笑而已。”他淡道:“整个沈家除你之外,还有谁最不想你结这桩亲事?”

沈语迟反应极快:“你是说...我大哥?”确实,从沈大哥的立场想,他当然不希望亲妹嫁入楚家,受楚姜辖制。她又犹豫:“可是高堂俱在,大哥怎么能做我婚事的主?”

裴青临理了理裙幅,施施然起身:“那就看大娘子的能耐了。”他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路他已经指明,倘沈语迟还是愚钝不化,倒是不值当他费这时间了。

......

沈南念如今瞧见这个亲妹就要皱眉的,更何况婚姻大事,他凭什么相信沈语迟这个浑人,万一她今儿提出不成亲,明天等退亲成功了,再作死作活地又要嫁楚淇呢?

类似的事原身也不是没干过,沈语迟左思右想,不知道该怎么跟沈南念提,她最后决定...先吃了早饭再说。

沈家女儿早上都得去夫人屋里请安用饭,她领着侍女去了楚姜屋里,沈幼薇和几个庶女已经按长幼入座,楚姜还是那副慈祥面孔,见到她便含笑招呼:“大娘子来的可巧,今儿厨下做了你喜欢吃的鱼肉饺子。”

沈语迟行过礼,瞧见沈南念之妻白氏还站在楚姜身后立规矩。往日沈南念不在家住倒还罢了,如今两人回了家住,她就得来楚姜这里晨昏定省立足一整日规矩,怀孕本就是苦差事,她硬撑着布了菜,脸色已是微微发白。

楚姜却似没瞧见,只侧头和身边的钟媪说着府内庶务。

沈语迟看不下去,伸手拉过她坐到自己旁边:“母亲正忙着呢,嫂嫂先歇歇,可别动了胎气。”

白氏长出了口气,冲沈语迟感激一笑:“多谢妹妹。”

白氏生的并不貌美,只算得上清秀,跟沈南念这样的大美男站一起格外不起眼,不过说话的时候温软斯文,举手投足尽是大家之风。光说礼数风仪这点,就是从小被调理出众的沈幼薇也远不及她。

沈语迟心生好感,低头看了看白氏的小腹:“嫂嫂,你有孕几个月了啊?胎相可稳?”

白氏没想到素来难缠的小姑今天这般和善,也一笑:“三月余了,大夫说倒也平稳,只是我底子不大好,如今还吃着汤药呢。”

沈语迟点了点头,还要再问几句,却猛地顿住了。

三月余,三月余...她记得书上提过语焉不详地提过一句,白氏在四月的时候流了产,这本也没法子的事儿,但不知为何,沈南念自妻子流产之后,彻底和她这个妹妹恩断义绝,直到沈语迟横死,兄妹俩再无往来。

所以...白氏到底是为何流产?

第11章

沈语迟开始心神不宁起来。

白氏嫁给沈南念六七年才有身孕,沈南念爱重妻子,对这一胎无比重视。后来白氏流产,兄妹决裂之后,沈语迟孤立无援,也是导致她备受欺凌惨死的间接原因。

但就算不为自己,沈语迟也想为一直悉心养育幼妹的沈南念做点什么。可如今沈南念见她就冷着脸,话都不多说一句,她难道要凑到他跟前说你老婆过一阵要流产,你最近多小心点?听听这话多讨嫌,不给人揍死就不错了。

沈语迟一时拿不定主意,暗暗下定决心要把白氏照顾紧些。

楚姜暗自纳罕,却也不肯落人话柄,转头冲白氏歉然一笑:“光顾着忙活这些鸡零狗碎的事儿,一时竟没顾得上你。”又嗔:“你这孩子也忒心实,直接坐下就是,我这儿没那么多规矩。”

白氏微微一笑,配合她圆场:“母亲体恤,儿媳却不好失礼。”

楚姜面上功夫做的从来不差,大家融融恰恰地吃了早饭,待众人吃的差不多,她这才忽然出声:“曼华暂留片刻,我有些话要问你。”

曼华是白氏的闺名,沈语迟正提着小心,见楚姜唤白氏,刚抬起来的屁股就坐下了,嬉笑:“母亲有什么事?让女儿也听听。”

楚姜觉得她碍不了事,便默许了,她转向白氏,似有些难以启齿,半晌启唇:“曼华,我有桩事...”才说了几个字,又侧过头,掩唇重重咳了起来。

钟媪忙端来药碗,仔细服侍她吃药。

白氏她这般总得问一句。她关切道:“母亲怎么了?“

楚姜咳的说不出话来,钟媪细细服侍她吃完药,叹气道:“少夫人有所不知,我们夫人向来苦夏,自入夏来身子就不打好了,怕老爷和姑娘们担心,这才一直强撑着。”她说完又屈膝行了个大礼,面有恳求:“少夫人您出身江南白家,白家医术名满天下,尤擅妇人内疾,老奴想厚颜求您照料我们夫人,也不必太久,等立秋了,夫人自会好转。”

楚姜轻咳几声,斥道:“浑说什么,少夫人现在也怀着身子,怎能来为我侍疾?”虽是斥责,声量却是轻的。

婆母病了要求儿媳侍疾理所应当,儿媳有孕在身也不是借口,两人这么一唱一搭,白氏更不好拒绝,就是闹到沈正德沈南念那里,她也没法说个不字。

白氏唇瓣动了动,沈语迟抢先一步,一脸浮夸:“天啊,我的天啊,母亲怎么病了,定是幼薇不好,让母亲操太多心!”

楚姜:“...”

沈语迟再接再厉,一把握住楚姜的手:“女儿不管,女儿一定要留下来伺候母亲,谁都不准拦着!”她又转向白氏,做了个怪脸:“嫂嫂,你不会跟我这做妹子的抢吧?”

白氏也是极伶俐的人物,故作为难:“儿媳自是极想留下侍疾的,但儿媳医术不精,恐误了母亲,倒不如全了妹妹的一片孝心。”

沈语迟哼了声:“那嫂嫂还不快走?”

白氏真就借势走了,钟媪想拦都没拦住,楚姜真正气的脑袋发晕:“你...”

沈语迟故意撒娇弄痴:“母亲,看女儿对您好吧?”

楚姜:“...”

如果古代也有段子的话,那么楚姜现在的心理活动是这样的——我可能不是人,但沈语迟你是真的狗。

沈语迟侍疾可不是说说而已,她还制定了严格的一套作息表,除了白天逼着楚姜喝药,每天子时(半夜十二点)寅时(半夜三点)卯时(半夜五点),她还要把楚姜硬拉起来灌药,敢推托就捏嘴硬灌。

是药三分毒不说,就这么个作息整了五六天下来,楚姜已经被折腾的差点撒手人寰,脸色蜡黄了一圈,本来是装病,现在真跟得了绝症似的。沈语迟也不咋好受,不过她身板好又年轻,最多留俩黑眼圈,状态非楚姜可比。

偏偏楚姜有苦没处诉,沈语迟这般作为,阖府上下都只有称赞她孝顺的,就连沈正德都夸她好几回,赏了好多物件,楚姜现在看沈语迟的眼神都带着惊悚。

又捱了三天,楚姜快给折腾疯了,趁沈语迟不在,癫狂地砸了个茶碗,神经兮兮地命令钟媪:“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我这两天不想见那死丫头!”她给气的大姨妈都跑了,这不是夸张,这个月她大姨妈真没来!

钟媪面有为难:“这...一时也不好办...”

楚姜鬓发都蓬了:“要么给她下药,要么给她身上放不当的物件,反正必须得给我拖住她!”

“奴...奴再想想。”钟媪又缓了口气,掩好门窗,肃了神色:“大姑娘不过小事,倒是白氏如今已有身孕近四月,您打算什么时候动手?”楚姜一心想让自己儿子承袭爵位,所以沈南念的长子,怎么都不能让他生出来。

楚姜神色清明起来,缓缓道:“我已经安排的差不多了,就这几日吧。”侍疾不过虚晃一枪,没成也无妨,接下来才是真的杀招。

钟媪点头,退了出去。不过她对楚姜布置的任务犯愁起来,想了半晌,臊着老脸从床底翻出一本泛黄的小册子,悄没声地塞进沈语迟的小书包里。

想她纵横内宅多年,头一次用这么没逼格的招数。不过她也没胆子真给沈语迟下药,况且这春闺秘戏是内宅大忌,沈语迟一旦被逮住,怎么也得被狠狠训诫禁足几日,想必也没时间来骚扰自家夫人了。

......

沈语迟最近的作息是傍晚来楚姜这里侍疾,白天去裴青临那里上课。算下来一天大半时间都在楚姜那里,不过也没办法,谁让楚姜是害白氏的头号嫌疑人?她也没更好的法子,唯有下笨功夫死死地盯着楚姜了。

更何况她也想查出来为何白氏流产,沈南念会和沈语迟决裂?难道流产这事还跟沈语迟有关?如今退亲的事都可暂且放放,保住孩子确实当务之急

她先背起书包回了自己小院,才刚踏进去,就听见几声尖利的猫叫,她四下瞧了几眼,就见一个眼熟的丫鬟拿着柳条逗猫。本来喵主子是种极难讨好的生物,在她手下却乖顺的要命,随着她的指令上下翻腾,或起身或坐下,听话极了。

沈语迟不由多瞧了几眼,问她:“这猫是你养的?”

丫鬟没想到主子突然垂询,有些慌张又有些惊喜,忙答道:“不是,前些日子总是下雨,奴见这些野猫可怜,就收养了几天,娘子若是不喜,奴这就撵它们出去。”

沈语迟摇头:“倒也不必,只是你别让它们冲撞了人。”她又好奇:“你是怎么养猫的?竟驯的跟狗儿一般,乖巧得紧。”

“多谢娘子答允。”丫鬟又忙谦逊:“大抵是天生的缘法,奴就是随便养养,这猫儿却愿意跟奴亲近呢。”

沈语迟不大信,虽然确实有人是天生猫薄荷体质,但她的这些猫一个个令行禁止的,显然不单是亲近能做到的,至少得驯上一阵。她若有所思地瞟了那丫鬟一眼,这才转身走了。

......

沈语迟匆匆赶去裴青临那里上课的时候,本以为自己要迟了,没想到自己竟是头一个到的,她顿时心生自豪,顺道给裴青临上个眼药:“先生,其他人呢?哎呀,我二妹还是课长呢,怎么她也迟到了。”

裴青临似笑非笑,仿佛洞悉她心思一般:“今天上午二娘子带着其他娘子去赴永宁郡主的赏花宴,跟我知会过要晚到半个时辰。”他又话锋一转:“不过大娘子这般勤勉,实在难得,作业写完了吗?我给你现批了吧。”

沈语迟哐当把包里的书本全倒了出来,有些郁闷:“我就上回一次忘交作业了,其他时候可都认认真真听先生的课,老老实实完成作业呢!”

裴青临瞧见一个有些泛黄的小册,随手拿起来翻了翻,表情由错愕到犹疑,最后变成了一脸古怪。他沉默片刻,把小册转过来给她看:“大娘子就是这么听我课的?我跟你讲的是这些?”

册子上的画面...画面就不描述了,反正都是得打马赛克的,上面还有首诗‘粉香汗湿瑶琴轸,春逗酥融绵雨膏。浴罢檀郎扪弄处,灵华凉沁紫葡萄...’

沈语迟在脑海里飞快地打出了一堆问号???

第12章

裴青临表情已经调整过来,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沈语迟的脸慢慢从绿色变成红色,最后又紫胀了。她一蹦三尺高:“这这这,这可不是我放的啊!哪个的缺德的放在我书包里?”尴尬,太尴尬了!

裴青临信手翻了翻:“你自己的书包,问我?”他揶揄地笑笑:“不过大娘子快要定亲,看本这个倒算不得什么。”

沈语迟死鸭子嘴硬,明明面红耳赤,看见他的嘲讽脸还想着找场子:“是啊,圣人都说周公之礼人伦大欲呢。”

裴青临本也觉着尴尬,但瞧她嘴硬,伸手翻了一页,声音泠然:“那就不知大娘子喜欢哪种周公之礼?”他手指点了点:“是这种?”又翻过一页:“还是这种?”他冷淡的音色配着此时的情景,无端惑人。

沈语迟瞄了一眼,脸上快冒烟了,不禁怒道:“这话也是你为人师表该说的?”

裴青临觉着她神态极有意思,低声嘲弄:“我的学生带了本春宫来上课,你指望我说什么?难道教导你房中术的学名?”

沈语迟彻底给他噎死,别让她查出来这书是谁给她偷放的,她非杀人不可!

裴青临见她鼓着脸颊想骂人又不敢的样子,不由挑唇,又很快淡了神色:“这本书没收了,把《心经》抄写十遍,此事我暂当没有发生。”

沈语迟刚想叫屈,被裴青临扫了一眼就蔫了,有气无力地道:“是...”

她终于老实了,取来笔墨纸砚低头抄撰。裴青临也无意追究,本想把书烧了,无意间却扫到书页的一行字,他心头一动,低头翻着书上的文字,越看表情越古怪。

沈语迟心不在焉地抄了几笔,目光就被他的动作吸引过去,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裴青临跟头顶长眼睛似的,冷淡道:“走神?”

沈语迟心说小样你还跟我装,她哼了声,故意问:“先生,这书好看吗?讲什么的啊?”

裴青临没理会她的挑衅,竟合上书页走到她身边:“讲的是一个书生为了躲避灾祸,乔装成女子,进入官宦人家做起了女先生,最后和府中千金终成眷侣的故事。”他一字一字缓缓地复述,又流露出那种古怪的表情。

这故事倒不算特稀奇,但配合眼下场景就格外逗。沈语迟噗就乐了:“没想到春.宫图还有剧情。”她别了一下有些散乱的头发,傻笑着调侃:“幸亏您不是男的,不然我岂不就危险了哈哈哈哈哈。”

这时窗下溜进一小撮细风,将她的长发拂起一缕,轻轻柔柔勾勾缠缠地缠在他的手腕上。

他眼底闪过异色,缓缓道:“是啊。”

......

裴青临没拿着那本小黄书请家长,沈语迟也没受罚,于是又理直气壮地回来骚扰楚姜。

楚姜被整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恨不能穿回去掐死那个提出要人侍疾的自己。难得她今早上吃粥的时候沈语迟没过来,她端着粥碗阴阳怪气:“今可是稀奇了,那死丫头竟然没来折腾我?”她平时说话真不这样,不过最近被那死丫头整的内分泌快失调了。

钟媪端上粥碗,遣退下人,低声道:“夫人,白氏这胎怀的不大稳当,大夫说让她多去园子走动,大娘子原来屡次顶撞兄嫂,公爷正好趁此机会,今早强令大娘子陪白氏去园子里散步。”

楚姜眼睛一亮,轻笑:“公爷倒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她扶着钟媪的手起身:“好戏要开锣,咱们也得上场了。”

钟媪犹豫了下:“夫人何必趟这趟浑水?咱们晚些去也可避嫌。”

楚姜慢慢摇头:“避嫌太过反而可疑,再说白氏的孩子没了,不管是什么原因,老爷头一个要责难的就是这个当家夫人,我须得抢在他之前,把这麻烦甩给那死丫头,到时候祸全是她惹的,老爷至多斥几句罢了。”

钟媪由衷佩服,扶着她往园子走去。

园子里,沈语迟扶着白氏慢慢走动,她一边和白氏闲聊:“嫂嫂怀孕很辛苦吧?”怀孕在现代都是苦差事,更别说医疗条件贫瘠的古代了。

白氏一脸温柔地抚了抚小腹:“若怀了心仪之人的骨肉,再苦也是值得的。”她说完才反应过来,面上微窘,笑笑:“瞧我,倒跟你个未出嫁的姑娘说起这个来了,真是该打。”

沈语迟看书的时候就挺磕沈白cp的,被塞了狗粮也乐呵呵的,正要打趣,老远的假山石里突然走出个丫鬟,丫鬟手里抱着一只长相颇为凶悍,体型极大的黑猫。她见着沈语迟,忙福身行礼:“见过大娘子,见过少夫人。”

沈语迟问她:“你是那个养猫的丫头啊?怎么在这?”

丫鬟答:“虽然您让奴养了猫,但奴总觉着不妥,就把它们都带到这儿来放生了。”

沈语迟和白氏对视了一眼,她还要说话,就听那丫鬟尖叫了声,手里的黑猫竟直接挣脱了她的怀抱,向着白氏老远扑了过来。

这猫是她院子里下人养的,方才这丫鬟又说了那番话,若白氏真出什么问题,沈语迟头一个跑不了

沈语迟早有反应,立刻挡在白氏身前,将白氏死死护在身后,白氏的侍女也有所准备,立即挡住两位主子,用石子恐吓驱逐。

那黑猫眼看着要扑上站在最前面的侍女,那侍女掏出绢子正要把它兜住,黑猫鼻子却动了动,凄厉地叫了声,半途转了道,朝着众人身后扑过去。

楚姜本是来瞧好戏的,她离得老远,还没等走近,突然天降横祸,那黑猫炮.弹般冲进人堆,对着她又抓又挠,极为凶狠,转眼她手臂和脖颈就多了几道血痕。

在她的设想里,白氏被猫扑咬受惊流产之后,养猫的沈语迟肯定脱不了干系,她再过来惩罚斥责沈语迟,甩锅给这蠢货,自己轻易就能脱身。可万万没想到,被猫扑咬的居然是自己!

她被挠出血才有反应,顾不得形象地尖叫起来。

驯猫的丫鬟都看傻了,一时都忘了唤猫儿停住。

白氏却不惊异,扶着沈语迟缓缓摇头,轻声道:“也算自食恶果了。”

沈语迟钦佩地看白氏一眼。

她察觉那丫鬟不对之后,悄悄去丫鬟房里搜了一圈,居然搜出了一包驯猫用的药粉,这药粉用到人身上,不但能吸引猫扑咬,还能激发猫的凶性,这么看来,想必白氏身边也有楚姜的人,不然谁来给白氏用这药粉?她找到证据之后,立刻告诉了白氏。

她本是想让白氏提防一二,没想到白氏颇有决断,立刻设下这么个局,不光引得楚姜自食恶果,还能设计钓出楚姜安插在自己身边的人。至于那药粉,自是给楚姜用了。她本以为白氏是柔弱小白花那一挂的,没想到也有这般厉害的时候。不过大抵也只有白氏这样温柔又果断的女子,才能引得眼高于顶的沈南念倾心了。

作为cp粉的粉头,她心里无脑吹了一波,钦佩之余又有些迷惑:“嫂嫂怎么料定夫人会来?”若楚姜今日不来,白氏的布置也落空了。

白氏苦笑了下:“我嫁给你兄长近八年,若再不了解夫人,那真是白过了。”她不知觉又抚上小腹,神色渐冷:“再如何的刁难我都能忍,但她若要动我的孩子,我绝不甘休!”

沈语迟光想想楚姜那德行,就能猜到她这些年过的何等不易,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臂。

......

沈正德指着沈语迟,愤然训斥:“你怎么管教下人的?竟敢伤了你母亲?!”楚姜脸上都挨了几下狠的,本想让人捶杀了那猫,结果那猫哧溜一下不见影了,楚姜几乎是半昏着给下人扶了回去,沈正德闻讯,先安抚了楚姜一番,转头又赶来训斥她。

沈语迟老实地当缩头鹌鹑。

白氏在旁劝道:“父亲,这也不干妹妹的事,原就是那丫鬟没看好猫,妹妹也受了惊,伤了母亲妹妹亦是惊慌愧疚得紧。父亲要责,就责罚儿媳吧,都是儿媳不该去那园子的。”说完便要向沈正德行大礼。

沈南念亦是在旁帮着说话:“语迟也是一时疏忽,这回曼华还多亏了她救护,儿子愿代她受罚。”

沈正德看重长子,再说沈语迟前些日子悉心照料楚姜也是有目共睹,今儿这事想必不是故意的,功过相抵,他便又怒斥了几句,罚她禁足十日罢了。至于那养猫的丫鬟,自是拖出去发卖了。

沈南念先让白氏回去,一转头却对沈语迟沉了脸,语气严厉地问:“你们到底瞒了我些什么?”

沈语迟被唬了一跳,刚想说几句和缓气氛,话也被生生吓回去了。她迟疑了一下,..低声把和白氏的筹谋都交代了,不过她比较够意思,没把白氏抖落出来。

“哼,你若是能一人布下这局,我就该管你叫哥了。”沈南念冷哼了声,媳妇妹妹都不省心。

沈语迟:“...”

他又有些讶然,继母心怀不轨他早就是知道的,他惊讶的是亲妹竟不似以往那样信重继母。他缓了口气,又叹息一声:“我原来跟你说继母包藏祸心,你总是听不进去,幸好,如今懂事也不算晚...”他又沉下脸:“以后再遇到这等事记得来寻我,你还有个兄长能顶事呢,别仗着有几分小聪明就自作主张。”

沈语迟自打穿越以来头回听见这么贴心的话,当即给感动的抽了一鼻子:“哥,我还真有件事要求你帮帮我...”

沈南念缓了神色:“什么事?”

沈语迟斟酌片刻,还是直说了:“和楚淇那桩亲事,我不想结了。”趁现在气氛正好,兄妹俩又能说得上话,她干脆提了,说完又小心瞧他神色。

沈南念微微皱眉,这次倒不见怒色:“理由。”

当初兄妹俩为此事大闹了一场,关系直到今天才算有些和缓。虽然妹妹不嫁楚家他只有高兴的,但该问的该得问,免得她转头又犯浑。

沈语迟道:“他不识抬举,我当初能看上他已是给他脸了,他还敢当着我的面对裴先生意图不轨!”她又嬉笑:“再说何必为了一根烂草放弃整片森林,外面还有那么多美男子等着我疼爱呢。”

沈南念斥她:“小姑娘家家,这话说的像什么样子!”不过这话倒也像沈语迟能说出来的,他沉吟片刻,应的很干脆:“此事我会跟父亲去提,你别再管了,以后也别和楚家走太近...”他顿了下,又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沈语迟想到终于能摆脱楚家那一家极品,心下雀跃不已,沈南念又细细叮嘱她几句,这才一路思量着去寻了沈正德。

也不知沈南念说了什么,竟真把铁了心和楚家结亲的沈正德说的有些动摇,只是沈正德暂时拿不定主意,便使人请来自己最信任的先生,裴青临裴先生是也。

沈正德先把沈南念的理由复述一遍,又问:“依先生所见,我到底该不该和楚家结这门亲事?”

第13章

其实沈正德和裴青临的关系真没内宅女眷想的那么复杂,当初裴青临受伤被沈正德所救,他一开始确实是惊艳于美貌,存了收房的心思,但后来沈正德差事上出了岔子,多亏裴青临出主意力挽狂澜,他有裴青临襄助,不但没被问责,还受到圣上几次下旨褒奖,从此对他越发信重。

沈正德没查出来裴青临的身份,只当他是哪个没落贵族的后裔,见识才这般不凡。所以才请他做了先生,想让他帮着好生调理一下后辈。

裴青临往常跟他对答总会做出个思量模样,再给出答案,这次却直接:“不该。”

沈正德反倒犹豫:“先生这般笃定?”

裴青临扫了扫他身后的下人,他会意,把众人都打发出去,紧闭好门窗:“先生同我详细说说。”

沈正德以为他会说楚家人品行如何,楚家整个出身如何,毕竟沈南念也是从这个角度入手劝的,不想裴青临却说了个截然不同的点:“公爷可还记得...逆王顾朔?”

沈正德轻轻倒抽了口气,也跟着肃了神色:“自然记得。”

五年前可以说是国朝最混乱黑暗的一段日子,那段时间齐隋宗病危,当时齐隋宗的唯一太子,因为不受齐隋宗的待见,被打发到了边疆,齐隋宗的亲弟顾朔借此机会,率兵谋逆攻入京城,一举逼死了齐隋宗,自己称帝。而那个太子也从此没了踪影,至今生死不知。

不过这顾朔也是个没能耐的,昏庸无道不亚于齐隋宗,在京城称帝不到半年,政绩没多少,美人却强收了不下百个,很快又被其他藩王发病讨伐,最后蜀王顾瑜一剑斩杀,蜀王也终于问鼎,成为如今的景仁帝。

裴青临淡淡道:“顾朔麾下有一员大将刘越,为他称帝立下汗马功劳,当初楚淇一家曾想把长女许给刘越的第五子,只是刘越后面身死,此事才未能成行。”

沈正德神色一慌:“这,这么说?楚家和那逆王还有勾连?这可是大罪过啊。”

裴青临摇头,安抚他:“那倒不至于,此事知道的人极少,况且亲事又未结成,料也无妨。公爷心里有数便是,以后还和楚家正常来往。只是这儿女亲家是再做不得了,毕竟大人以后总得回京城,若真让大娘子嫁给楚淇,恐皇上知道了后心下会有计较。”

沈正德松了口气,此时已经决心断了这桩婚事了,又连连感激裴青临:“多亏了先生提点。”要说这沈正德别的好处没有,心大倒是真的,像楚家曾和叛臣结亲的事儿楚家捂的极严实,连本家楚姜那一房都不知道,裴青临却能了若指掌,他却也半点不疑他的身份,委实奇人了。

裴青临一招致命,却只淡然一笑,又想到沈语迟,面上渐有几分思量。

......

沈语迟跟沈南念谈过话之后,就被婆子领去禁足了,三天之后才知道成功和楚家退亲的消息,楚家自然不愿,但如今一无婚书二无定帖,沈家要退亲也就是说话的功夫,楚家不乐意也没法子,她知道后高兴的多吃了一大碗饭。她平日里凶名在外,哪怕是受罚禁足,却也没人敢苛待她,只是长日闷着实在无聊。

她这个当事人不能出门,但退亲之事却在沈家引发了一场不小的动荡,头一个不愿意的就是楚姜。她计划不成,白氏的孩子没掉不说,她却被猫狠狠抓伤,如今沈语迟和楚家退亲,她等于失了一块辖制这兄妹俩的极大筹码,心里焉能不怒?

她细查之后,发现沈正德竟是和裴青临商谈之后,这才下定退亲的决心,心里当即把一腔怒火全记在裴青临头上,心里把他恨了个死,也顾不得自己温婉贤淑的人设了,铁青着脸叫他过来问话。

裴青临的心机远非这些内宅女眷可比,说了一通下来,楚姜怒火更炽,铁青着脸问了句:“我女儿的婚事,我这当家夫人做不得主,而女先生三言两语就能挑唆着公爷改了主意,我竟不知,我和先生到底谁是这府里的当家夫人了?”

这话一出就坏事了,后来这句话不知道被谁传了出去,一时间内宅风言风语不断,等沈语迟解了禁足的时候,谣言却全无止息,反有越传越盛的趋势。

沈语迟暂不知道此事,原身当初和楚淇情好的时候,两人交换了不少信物书信,她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些东西拾掇出来,打算上完课交给沈南念,再通过沈南念把信物讨要回来。

她今日拎着书包才进教室,不见裴青临上课,倒是几个女孩三五成群凑作一堆聊着闲话,有个三房的庶女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道:“...我听说,裴先生身份不清不楚的,好像她原本是大户人家的姬妾,因为不检点才被赶了出来...”

“还有还有,她狐媚手段了得,公爷也被她迷的神魂颠倒,明着让她当府里的先生,实则...”

退亲这事能成,裴青临帮了她大忙,沈语迟听她们非议他,心下着实不快,冷哼了声把书包重重放在桌上,一把把方才说话那人拽了起来:“你们乱嚼什么舌根呢?!既然说的这么开心,要不要跟我去父亲面前好好说说啊?!”

庶女吓得浑身瑟瑟,不敢说话,“还敢嘴贱不?”庶女慌忙摇头,她很有恶霸相地啐了下:“下回再敢乱掰扯先生的闲话就一巴掌抽死你!”

众人似乎被她的威势惊住,那个庶女眼珠子直直地看向她身后,沈幼薇想劝说,也停住了。

沈语迟也转过头去,就见裴青临走了进来。

他神色如常,只是目光落到她身上的时候,神色似是微动了一下。他是天生冷漠之人,既不会对别人费心,也无须被别人护着,想不到竟在沈语迟身上破了例,尽管她做的是无用功,但难得的...感觉还不坏。

就这么波澜不兴地上完了课,裴青临也没呵斥那几个出言不逊的,只是沈语迟禁足这十天落下不少功课,他单拎她出来补课。

沈语迟一张水嫩嫩的小脸瞬间皱成了苦瓜。哎呦,白帮裴青临说话了,恩将仇报啊这是!

裴青临假装没看见她的哭脸儿,一意指点着她功课,在她低头写字的时候,淡淡问了句:“方才为什么护着我?”

沈语迟咬着笔杆子,调侃:“你长得俊啊,我这人就是见不得好看的人受委屈。”她又宽慰:“她们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那些话聋子都能听出来是假的,她们指定是嫉妒你聪明又貌美。”

裴青临瞥了她一眼,没有吭声。

沈语迟又伸手揽住他的肩膀,贴在她耳边神秘兮兮地笑:“不过我看你今年也有十九二十了吧,有姻缘了没?就算没成亲,相好总该有一个吧!”她是真的好奇,就裴青临这样的人品才貌,到底啥样的男人才能配得起她。

她的气息带着甜甜的奶香,说话的时候,一股甜香轻飘飘地拂着他的耳垂。

裴青临看了眼牢牢搭在肩上的小胖手:“没有。”

沈语迟不信:“不会吧?你可别骗我啊。”凭他这张脸,追求者应该都能填满整个东海了啊。

“确实没有。”裴青临侧过头和她对视,神情悠然:“现下最合眼的,也就只有大娘子了。”

沈语迟听到大美人看自己顺眼,龙心大悦,笑眯眯的:“哈哈哈先生这话我差点就信了,要不是你是个女的。先生再夸我两句呗?”

裴青临收回目光:“傻人有傻福,大娘子必然福泽绵长。”

沈语迟:“...”

她正要挤兑回去,就见一个管事端了盘水淋淋红艳艳的荔枝来:“公爷才得了从闽南送来的三斤荔枝,特地命奴送来给先生尝个鲜。”放下荔枝就恭敬地退了。

沈语迟震惊地盯着这盘荔枝,荔枝在古代可是稀罕物,更何况是新鲜荔枝,要说这沈正德做事也够缺根弦的,才得了荔枝就特特拿来一盘子奉给裴青临,这不是让他更遭人嫉恨吗?难怪内宅流言蜚语不断。

裴青临对着这盘可能比金子还贵重的荔枝,也只是神色平平,只是瞧她看的久了,问了句:“大娘子想吃?”

沈语迟调笑:“你喂我?”还调戏人家一句。

她正待进一步调戏,唇上突然贴了个冰凉香甜的东西,他居然真的剥好了荔枝喂她。

沈语迟楞了一下,才张开嘴,他手指一送就把荔枝递了进来,她不慎轻咬了他一下,舌尖在他的指尖打了个转。她尝着鲜甜甜的汁水,假假推拒:“哎呦,这是我爹给你吃的,你怎么就给我了,这不好吧?”

他指尖一酥,仿佛有细小的电流蹿了上来,引得他长睫动了动。

他收回手,低头看了眼沾了水渍的手指,用绢子拭去:“无妨,我不喜荔枝,大娘子尽管吃就是。”

沈语迟不客气地又剥了个,好奇打听:“那你喜欢什么啊?”

裴青临看着窗外横亘的枝叶,被她一问,似乎陷入了悠远的回忆,许久才开口,嗓音平淡:“我并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家父也不准我喜欢什么。”说完这句,他就回了神,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轻轻皱眉。

大概是现在的气氛太好,沈语迟说话也随意了许多:“你家的规矩真奇怪,你什么出身啊?父母还在吗?”

这话才说完,沈语迟心头蓦地一凉,抬眼去看裴青临,他虽还噙着笑意,却不再温和,双眸幽暗下来,就如同被侵入领地的猛兽,警惕而又阴冷。

第14章

饶是迟钝如沈语迟,心里头也是惊了惊,一时讷讷不知如何言语了。

裴青临只是一瞬的功夫就收敛了神色,仿佛方才的冷黯都是她的错觉。他温和笑笑:“也只是寻常人家,不过规矩严了些。”

温和,客气却又带着疏离,两人才稍有亲近,这一下又打回原样了。

沈语迟不知道他究竟经历过什么才有这般重的防备之心,但她莫名有点心疼他。这感觉稍纵即逝,她也很知趣地没再问下去,另起了话头:“多谢先生帮我说话,若非你劝说,我爹未必能同意退亲。”因着冷场,她连称呼都下意识地换了。

裴青临啜了口茶,垂眼:“举手之劳,大娘子客气了。”

场面冷的沈语迟都坐不住,她干脆起身一把捞起书包袋子:“先生,今儿的课先上到这吧?我先回去了。”

她拽书包的动作太猛,里面的书本哗啦啦泄了一地,就连她原本要还给楚淇的书信信物都被倒了出来。她‘哎呦’了一声,慌蹲下身去捡。

一枚花笺轻飘飘落在裴青临的裙幅上,他两指夹起来,轻轻挑眉:“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天地南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声音都带了冰凉的讥诮。

沈语迟被他念的面红耳赤,他又翻了个面,看落款处写的楚淇,眸底讥诮更甚,他玩味一笑:“原来是楚郎君写给大娘子的,想不到大娘子和他竟是咏雁之情,若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劝说沈公爷退了这门亲事。”

沈语迟脸由红转黑,劈手抢过来:“你胡扯什么,我是要拿去退还的!”楚淇这等狗人别的不成,撩妹的酸诗倒是挺行。

她三两下收拾好书包,一把甩到肩上,走出门口的时候,又不甘心输了气势,转头道:“先生,你性子可真够诡异的啊。”

他已经变为了仰靠的坐姿,眉眼被阴影遮盖,唇角慢慢地挑起,冰冰冷冷:“大娘子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沈语迟顿时气短,低着头快步离去了。

......

经过上回那日之后,沈语迟自觉和裴青临的关心再度跌入冰点,两人平时也能照常说话,当然也许这个再度只是她自以为的,没准在裴青临心里,两人关系就从未好转过。

她把这些信物书信交给沈南念,沈南念也把原身当初送出去的什么头发指甲荷包讨要了回来。楚淇这一被退亲,失的不光是沈语迟这个正妻,他也再没了随意进出沈府,跟裴青临接触的由头,他心下恨的不行,本想见见沈语迟这出尔反尔的小贱人,结果到沈南念这里就直接把他拦下了,压根没给他机会。

她很是咸鱼了几天,倒是楚姜彻底养好了伤,把家里人都唤来,淡淡道:“你们明日都收拾一下,咱们要去云涡观上香求签,记得别打扮的太随意,有**份。”

她又转过头,神色更淡:“明日还得劳烦先生抄撰一卷道经,我好放在神像前供奉。”这话是跟裴青临说的。

本来云涡观只是登州不起眼的一小观,但是这小观的观主却很神秘,不管是身份多高的客人去求签,他是从不出面接待的,至多让徒弟亲去解签。他越是不露面,想见他的人就越多,久而久之就被传的神乎其神,有说他道法精深的,有说他已经羽化登仙,总之传的神乎其神,如今倒成了城内香火最鼎盛的道观了。

裴青临神态自若,似乎没觉察到楚姜的冷漠针对,微微一笑:“是。”

楚姜转过身去,在众人都看不到的角度露出个阴冷的笑容。

作为一个常年受社会主义教育的大好青年,沈语迟对烧香拜神这等活动没有任何兴趣,一路在马车上睡到了云涡观,等她睁开惺忪睡眼,楚姜已经带着姑娘们进去好一会儿了。

夏纤帮她掀开被子,又服侍她重新梳好头发,配好钗环,不好意思地笑笑:“奴方才看您睡得沉,没敢叫醒您,夫人也说不要打扰您,让你再睡会儿...”

沈语迟伸了个懒腰:“没事。腰都睡僵了,我出去转转,你们不用跟着了。”

她说完手脚利落地跳下马车,在道观寻了个僻静清幽的地方乘凉,刚待了没一会儿,她忽的听见窃窃的说话声,她顺着声音看过去,就见楚淇低声和一个观内负责洒扫的道士说着什么。

哎呦,楚淇这贱.人怎么在这儿?他想干什么?

沈语迟心下疑惑,楚淇又说了几句,道士连连摇头,楚淇干脆掏出一小锭金子来,那道士眼睛都看直了,露出贪婪的表情,速度极快地收下金子,引着他往道观深处的一间静室走去。

她越瞧越疑惑,十分想弄清这贱人想干什么,她悄悄跟在两人身后,蹑手蹑脚地追了过去。

道士很快引着楚淇进了静室,这下沈语迟不好再跟,急的转了一圈,终于在静室后面的找到一处被荒草挡着的破洞,她顾不得形象,拨开荒草往里看去。

楚淇在静室里走了一圈,脸上挂着志在必得的冷笑,他找到墙角放着的香炉,从怀里掏出一盒颜色靡艳的粉末,又把香灰点燃,把香炉重新放置好,这才躲进静室的一处丈许高的柜子里。

他躲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就见裴青临抱着一卷道经,推门走了进来。

沈语迟微微张大嘴,脑子里灵光一闪,什么都明白了!难怪楚姜提什么抄撰道经的事儿,分明是想把裴青临引到此处,再让楚淇对他下药,欲行不轨!要是楚淇真得了手,他不但可以顺利纳裴青临为妾,楚姜也除了这个威胁!这两个贱.人!

这她能忍吗?!她按捺不住,正要挺身喊一嗓子,就见静室的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进来的是个四旬上下,仙风道骨的中年道人。他进来之后不言不语,只静静打量着裴青临。

裴青临也稳稳立着,两人隔了约六尺,互视半晌,还是他微微一笑,先打了招呼:“观主。”

沈语迟这一下又给弄糊涂了,观主?这就是那个号称什么人都不见的观主?他见裴青临干什么?难道两人认识?不过可以确定一点,楚淇见此处有别人,一时也没敢出来下手。她暂且按捺住了,眯起眼往里瞧着。

观主表情有些无奈:“您当真是好手段呐。”他指了指山门方向:“老道寂寂无名隐居此地多年,您一来就逼的老道不得不出面应付。”

“观主何出此言?我可是来登州大半年,才终于见了你这一面,再说...”裴青临笑笑:“云涡观香火鼎盛,你身为观主难道不该高兴吗?”他初到登州的时候就来寻过这位这人,当时被直接拒了,他也不是没法子的人,后来短短半年云涡观声名大噪,各路人马纷纷上门骚扰,这人再低调不起来,更做不得逍遥神仙了,迫于无奈终于对他低了头,今日方肯一见。

观主被噎住了,缓缓道:“老道...我经了那么多事之后,如今一心向道,只想过与世无争的清闲日子,强扭的瓜不甜,您何必屡施手段呢?”

裴青临拢了拢长发,神情悠然地重复:“清闲日子?你可不是甘于平庸之辈。”

观主忍不住看了眼他头上的玉钗,又看了看他身上的衣裙,露出个难以形容的表情:“人总是会变的,要说变化,您比我还大呢...”

裴青临从容地理了理裙摆,冲他又笑了笑。

观主再不敢评论他的着装,一脸认命地表情,叹了口气:“您先请坐。”摆出详谈的姿态来,请裴青临在他对面落座。

沈语迟心神大乱,一时都顾不上想楚淇了。首先,方才的谈话虽然只能窥冰山一角,但也能听出裴青临和这老道的身份绝不简单,而且两人还是故人,其次,这道人本不想见裴青临,他是用了手段硬逼此人相见,就是沈家可能都是他布局中的一枚棋子,最后,裴青临警觉性极高,她如今知道了这秘密,该怎么办?

可人有时候就这么奇怪,越是知道不该听,越是忍不住想继续,她心里一遍说着马上走马上走,身体还是很诚实地趴在了原处。

只是接下来的谈话两人用了内力凝声成线,隐约只听见‘朝廷’‘动荡’‘各方势力’等词,虽然只听了这点,两人也没往深了说,但已经让她唬的脸色煞白了。

她悄悄往后退了一步,正准备离开,忽然静室内又有了变故。

观主还想说话,裴青临抬手做了个止的手势,他偏了偏头,轻笑一声:“说正事之前,先把这些小麻烦料理了。”

他端起茶盏,拨开桌上香炉的盖子,一盏残茶浇下去,里面的香烟瞬间熄了。

他低头闻了闻,表情玩味:“上好的两欢香,女子闻之骨浮肉酥,只能由得人摆弄。”他掂了掂香炉,一叹:“一锭金子才一这么小块,可惜了。”

观主挑了挑眉,若有所思。裴青临拉开了柜子的门,里面的楚淇全程听了二人对话,已经吓得两股颤颤,浑身瘫软。他颤声问:“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裴青临不答,伸手扯住他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来。他慢条斯理地问:“楚郎君,活着不好吗?”

楚淇一个大老爷们,在他手下竟连反抗之力都没有。他满眼恐惧,不住哀求:“放过我吧,求求你放了我,我保证,我保证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裴青临似乎觉着他涕泗横流的表情很有趣,欣赏了会儿,才慢慢重复:“放了你?”楚淇眼中燃起希望,连连点头,他却话锋一转:“不好。”

然后就是一阵令人牙酸的,骨头断裂的‘咔擦’声。

杀,杀人了?

在外的沈语迟也吓得腿都软了,她可以断定,裴青临一早就知道楚淇在这里藏着,甚至于早就知道楚姜和楚淇的谋划,可他却完全不避讳,只是因为在他眼里楚淇已经是个死人了,死人听到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不觉着此时她跟楚淇有什么不同,而且她可不光目睹了裴青临密谈,还目睹了他杀人!

她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现在心里唯有一个念头——跑!

沈语迟惨白着一张脸,脚下却被荒草绊的踉跄了一下,发出极细微的响动。

不过里面的裴青临还是听见了,他把手里的楚淇扔到一边,不声不响地取下手钏上的一枚南珠,屈指一弹,南珠就裹挟着劲风破窗而出。

沈语迟跑出没两步,就听到身后凌厉的风声,她被什么东西狠狠从后袭了一下。她眼前一黑,人事不知了。

第15章

观主在裴青临动手之后,立即跳出去看了眼:“好像是来上香的女眷。”甭看这观主一口一个逍遥神仙,这时眼里却露出狠色:“一并除了吧。”

若是此事传出去,别说裴青临要有麻烦,他都不能置身事外。

裴青临也跟着出来了,他见到地上躺着的沈语迟,神色一动,脸上难得露出错愕来。

观主正要动手,被他一把拦住:“此人交给我。”

除了杀人灭口,还有别的处置方法吗?观主不由瞧他一眼,见他难得露出有点头疼的表情,不由道:“您可从来不是优柔寡断之人啊。”

两人虽几年不见,但在他的印象里,裴青临是个极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的主儿。今儿还真稀奇了...他不禁多看了无辜躺枪的沈语迟一眼。

裴青临已把人打横抱了:“今日有事,改日再来寻你。”

观主知道自己躲不过去,无奈地笑着应了。

......

沈语迟是被活活颠醒的。

她闭着眼睛缓了会儿,才想起方才发生了什么,她...好像目睹了裴青临商谈秘事和杀人的现场,然后还被裴青临打昏了过去...那她现在在哪?裴青临为什么没立即杀了她?

她想起这一切,越发不敢睁开眼睛,忙把眼皮子合的死紧。

一把声音紧贴着她的耳廓送了进来,他还轻笑了声,淡淡嘲弄:“别装了,我知道你醒了。”

沈语迟怕裴青临故意诈她,更闭上了眼不敢吭声——直到三根冰凉的手指搭上自己的脖颈,轻轻摩挲。

她一瞬间以为自己要被他掐死,忙睁开了眼,入目果然是裴青临那张美到令人叹息的脸。

裴青临仍旧保持着贴在她耳边的姿势,勾了勾唇,轻声问:“大娘子,偷听别人说话,好玩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手仍没有从她颈上离开,食指在动脉的位置来回滑动,感受着她急促的心跳。

沈语迟吞了口口水:“我不是故意的...”她不等裴青临再开口,语调飞快地解释:“我方才下马车的时候看见楚淇鬼鬼祟祟地和观中的一个道士说话,接着那个道士领着他去了静室,我看他仿佛在图谋什么,就跟着他一并过去了,并非故意要偷听你...你那什么...”

她急忙道:“再说我也没听见啥!我完全是跟着楚淇才去了静室,完全是一片好心!”

裴青临侧头,似乎在认真提,等她说完了才笑问:“那你为何不在我进静室之后就立即提醒我?”

沈语迟语塞,她,她当时看裴青临和那观主似乎有故事的样子,就没急着喊人!在原书里,裴青临只是个颇有谋略低调神秘的女子,如今看来,他的背景也绝不简单呐。早知道她就不八卦了!

他一根手指抬起她的下巴:“可是看见我和观主似乎是旧识,就起了窥探之心?”

沈语迟被他一语道出心中所想,瞳孔一缩。他笑笑:“别瞒着我,我能瞧出来。”

她干脆破罐破摔:“你想如何处置我?”他要是真想杀人灭口,应该没必要跟她说这么多吧?难道...有活路?

裴青临一眼瞧出她心思:“放心,我不会杀你。”他又侧头笑了笑,似乎想到什么极有趣的事:“有更好的法子,让你不能把今日的事透露出半个字。”

沈语迟看见他的表情都觉得心里发毛,她也不敢再问,勉强要坐正,却牵动了背后的伤势,疼的一咧嘴。

他伸手搭上她后背:“哪里疼?”他又顿了下:“我方才检查过你的伤势,无甚大碍。”

沈语迟想到方才挨那一下狠的:“我谢谢你。”他刚要说不必,就听她下一句:“没弄死我。”

裴青临:“...”

她听说他还帮自己检查了伤势,真不似要杀她的样子,心下稍松,这才瞧出两人在一辆正在行驶的简陋马车上。她抿了抿唇:“你到底想干什么?”

裴青临竖指于唇边:“嘘——”他慢慢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沈语迟也没什么说话的心情,忍着后背的胀痛,闷头不语。

幸好裴青临也没让她等多久,过了会儿,马车缓缓停了下来,他率先下了马车。

沈语迟看着空荡荡的车厢,犹豫着能不能跳车跑,裴青临却好像能看透她心思一般,他在外撩起了车帘,向她伸出手:“下来吧,大娘子。”

她一阵无语,硬着头皮把自己的手放在裴青临的手里。

他的手修长白洁,比寻常人足足长了一截,好看的要命,可手指上却有薄薄的茧子,十分有力道,稍一用力就把她稳稳拉下了马车。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沈语迟适应了一下昏暗的光线,才看清两人身处在层峦叠嶂的山林里,周遭都是高大繁盛的树木,层层叠叠将天空遮的密不透风,她环顾四周,就见不远处还有座不大的林中宅院。

这地方是甭想跑了,沈语迟沮丧地垂下头,没注意自己的手还被他牵着。

裴青临看了眼两人交握的手,转头看了看车夫。一直沉默的车夫终于开口:“人就在里面,您进去就能看见。”

裴青临拉着她走进小宅,这宅子格局也甚为简单,穿过天井就是正屋,她心下还在纳罕,往屋里一看却愣住了。

屋里齐齐站着两排打扮统一的护卫,看样子应该是裴青临的手下人,最让她惊恐的是,楚淇被绑紧了扔在屋子当中,双眼双耳显然被利器所伤,往外汩汩冒着血,双臂以不可思议角度弯折,要不是胸膛还有微弱起伏,她准以为他已经死了。

裴青临就站在她身边,语气平淡:“守住秘密的最好方式,绝非杀人灭口,而是把这个秘密...”他低下头看着她,淡淡道:“变成两人共同的秘密。”

沈语迟还没领悟这句话的意思,手里就被塞了个冰凉的东西,她低头一看,是把匕首。

他缓缓道:“杀了他。”

她睁大眼睛:“为,为什么?”她问完就反应过来,她若杀了楚淇,她和裴青临都算是案犯了,她确实不敢也不能把今天的事儿泄露半个字出去,这确实是极好的法子。

裴青临无端想到楚淇送她的那枚花笺,竟轻皱了下眉,冷声重复:“只要大娘子杀了他,我可以当今日所有事都没发生过。”

沈语迟指尖乱颤,几乎拿捏不住那把匕首,就听‘当啷’一声,匕首竟落了地。

他嗓音又变回了温缓,却含着渗人的警告:“大娘子,我的耐心有限。”

沈语迟沉默半晌,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不能...”

他眯了眯眼,神情危险,又笑:“莫不是大娘子还念着跟他的情义?”

沈语迟不知道他怎么扯到这上头去了,又过了会儿她才开腔,嗓音哑的不成样子:“我,我不会杀人,我,也不能杀他,哪怕我往日厌极了他,我可以把他交给官府交给律法处置,倘,倘他要害我,我也会动手防卫,但我不能为了自己活命,就去害另一条人命,这跟是谁无关,哪怕地上躺着的是个陌生人,我也...不能。”

他眼底似乎掠过一道异样的流光,随即又哂笑,饱含嘲弄:“你猜如果地上躺着的是你,他会怎么办?”

沈语迟又静默下来。

他手指再次托起她的下巴:“大娘子,你好的很。”

他捡起匕首,走到楚淇身边半蹲,他淡声道:“从带脉穴刺入,血流的最少,可以最快使人毙命。”稳准狠地刺了进去。

沈语迟两世头回看到杀人现场,嘴唇颤了颤,头脑一片空白。

混沌中只记得有人将自己扶上了马车,接着就人事不知了。

......

两人回到沈府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沈正德已经派家丁去道观附近寻了两遍,楚姜却忐忑不安,她最清楚怎么回事,楚淇到底得手了没?为什么也不给他传信?沈语迟怎么也没了?

两人回府之后,沈正德见裴青临衣裳凌乱,大女儿也一脸失魂落魄,忙问怎么了?

裴青临淡淡瞥了眼楚姜,看得她心慌意乱,他这才收回目光:“我和大娘子在道观里的时候出了些意外,耽搁了好些时候,还望公爷见谅。”

沈正德惊疑不定:“出了什么意外?”

楚姜心里有鬼,知道这意外怕是跟楚淇脱不开干系,闻言忙道:“他们也累的紧了,公爷不妨先让他们休息,咱们回头再说。”楚淇到底有没有得手?怎么也没个消息!

沈正德看两人状态不佳,这才点了点头。

裴青临不知是出于什么考量,到底是没把她这个目击者怎么样,之后沈语迟也不知道裴青临是怎么解释的,反正沈正德是没再追问,楚姜心里有鬼,更不敢多言什么,只是纳闷楚淇为何悄没声就走了?

她只得猜测楚淇大抵是没成事,怕她诘问惹来麻烦,所以干脆避了出去。她等了两日也不见裴青临有什么反应,想着楚淇当真无用,心下愤恨。

倒是楚家那边,楚淇算计裴青临是和楚姜私下商量着来的,甚至楚姜都不知他全部计划,而他又怕家中长辈责罚,这回出来是以游学的名头,打算得手之后出去避上几日麻烦,所以楚家人还以为儿子出门游学了,竟没人觉察到他出了事。

沈语迟对后续的事儿也不关心,一心只想着怎么躲开裴青临。

因为实在没法直视裴青临,她已经连着请了三天的病假没去上课了。裴青临倒是来探望过一回,不过也被她让人挡住了。

她此时正看着一块沾了血的玉章出神,玉章上刻了个楚字,其上还有半枚血手印,应当是楚淇所留。那日楚淇死了之后,裴青临也未再多管,只吩咐人拖下去处理尸首,听说沈正德派人来寻二人,他还得出去周旋。

倒是她想起原来楚淇说过,楚家嫡系弟子都有一枚私印,她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看见这玩意掉落,她竟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但她留下又能有什么用?告发裴青临?那日本就是楚淇下药在先,他品行低劣才招来杀身之祸,她可没那个圣母心帮此人伸冤。

主要是裴青临那日又是动手又是逼她杀人的,她以为下一秒死的就是自己,所以悄悄藏了这东西,想着留个保命法子也好,她还真没想拿这块私印做什么文章,但拿了后又难免后悔。

沈语迟想到那日裴青临杀人的场景,越发不想见他,但老请病假也躲不了多久,干脆问夏纤:“我最近不想上课,有什么法子吗?”

夏纤给问的愣了下,犹豫道:“您舅父舅母不是一直邀您去小住几日吗?不过夫人一直说怕耽误您功课,您这才没去成,要不您去舅家住上一阵?”

沈语迟连连点头,让夏纤草草收拾了几件衣服就要跑路,结果还没出门就被人拦下了。

拦她的是沈正德身边的一个老媪:“大娘子,老爷今日要考较几位娘子的功课,您随老奴去君子堂吧,老爷和裴先生都在那里等着呢。”

沈语迟:“...”

第16章

沈语迟登时就想一脚踹过去,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

但沈正德确实有每月考较儿女功课的习惯,她现在走肯定是走不脱的,哪怕出去了也得给人拎回来,思量再三,方不情不愿地去了。

沈正德和裴青临果然在君子堂内,分上下落座,沈家的女孩们都坐在最下的课桌上。

沈语迟硬着头皮入座,又悄没声地扫了眼裴青临,见他还是一派光风霁月的模样,不由心下感慨,想她这几天吓得吃不好睡不好,做梦都梦见楚淇的尸首,走路头重脚轻,这个真正杀人的倒跟没事人一般,这心理素质,不愧是原书里的强人啊。

她大概是看的有些久,裴青临突兀地调过视线和她对视,她心弦一颤,又想到那日场景,慌慌张张地挪开眼,却又敏感地察觉到他的视线一直有意无意落在他身上。

沈正德训诫了女儿们几句,这才开始考问功课。沈语迟虽说状态不佳,但好歹这些天都认真学了,对答起来倒也不露怯,倒是原来一枝独秀的沈幼薇有些不好,开始连着答错了两回,不过沈正德偏爱二女儿,不但不怪她,反而还宽慰了几句,她后面倒也逐渐顺畅起来。

对答完了之后还有笔试,类似于上辈子的月考,答完的卷本由裴青临当堂批改,为了激励女孩们的向学之心,答的最好的还会由裴青临给奖励,沈幼薇腰间那块玉佩就是这么得来的,想想这考试模式,简直魔鬼啊。

沈语迟对所谓奖品没什么兴趣,更不想和裴青临再多接触,她低头看了眼卷子,上面出的题目饱含礼仪诗词乐曲各方面内容,不过都是裴青临日常讲过的,并不难答。

她又悄没声看了裴青临,两人视线相接,她慌张低下头,下定决心闭眼盲答,一只毛笔在卷子上乱写一气。

半个时辰就有两个小丫鬟帮着收卷子,裴青临批改的却很利索,两盏茶的功夫就改了出来。

沈正德一直在旁候着,见着裴青临改完,笑问一句:“先生,谁答的最好?”说完又瞧了眼沈幼薇,给她一个赞许的眼神。往日都是二女儿最优秀,这次定也不例外。

沈语迟知道自己答的是什么德行,也不咋在意结果,不料裴青临却从中抽出一张卷子,悠然道:“这次是大娘子独占魁首,恭喜你了,大娘子。”

沈语迟:“...”

她不禁抬起头,正对上裴青临含笑的眼睛。

这结果不光吓了沈语迟一跳,堂上所有人都给惊了下,大娘子是何许人也?能考倒数第一就绝不考倒竖第二的,唯一一次拿倒数第二,还是因为有人不留神扯破了试卷得了零蛋。

沈正德都不大信了,低头瞧了眼她的卷子:“大娘子...是魁首?”

裴青临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瞎扯:“孔子云,有教无类,大娘子答的这份卷子,看似天马行空,实则新颖跳脱,并无半分拘泥,颇有几分随性洒脱,故能在一众娘子中脱颖而出。”

云里雾里的忽悠一通,沈正德也不由信服,裴青临又取出一只雕山琢水的檀木匣子,就见匣子里躺着一串璎珞,光华耀目,样式却很活泼灵动,极适合她年纪的女孩子佩戴。

沈正德一诧,裴青临不差钱他知道,往日奖个玉佩玉环倒是有,送这般宝贝还真是头一回。他讶异归讶异,还是对沈语迟道:“还不上来谢过先生?”

沈语迟根本不想也不敢靠近他,僵在原处不动。

裴青临笑笑,缓缓走下来:“我亲为大娘子佩上吧。”

沈语迟下意识地想躲,他已伸手按住她的后颈:“还请大娘子勿动。”

他很喜欢碰她脖颈这处,温暖软和,跟他全然不同。

沈语迟被他微凉的手指一触,肌肤就泛起细小的疙瘩。她难受的仰着脖子:“怎敢劳先生动手,我,我自己来吧。”

裴青临已经打开了璎珞的锁扣,一语双关地轻声道:“既然大娘子不肯向我而来,我只好相就大娘子了。”

她僵硬地笑笑,他伸手细心地帮她理了理碎发,伸手把璎珞佩于她颈上,这才满意地打量她。

裴青临:“大娘子。”

她不甘不愿地回过神,他突然伸出手,点住她的眉心,动作亲昵:“好孩子是会得到奖赏的,还望大娘子继续保持。”

沈语迟眉心一凉,她觉着他今天的每句话都别有深意。她不禁回了句:“若不是好孩子呢?”她问完就怂了,紧张地吞了口口水。

裴青临笑笑:“坏孩子...”他点在她眉心的手指多了几分力道:“自是要受罚的。”

沈语迟:...汝听,人言否?

裴青临为学生亲佩奖励也是头一遭啊!沈正德虽觉着他今日有些怪异,但也不曾深想,他只是看了眼沈幼薇,犹豫着问:“先生,不知二娘答的如何?”他素来疼爱沈幼薇,也一向寄予厚望,在他心里,还是更希望二女儿能学成裴青临的一身本事。

沈幼薇看似温婉谦和,实则是个极要强的,况且她在家里在课上素来是一枝独秀,其余人都是她的陪衬,方才在裴青临说沈语迟得了魁首的时候,她的笑容已是有些勉强,见沈正德提起自己,又不禁望向裴青临。

裴青临既把东西送出,这时候已有几分漫不经心。他看沈幼薇一眼:“二娘子聪颖伶俐,只是心思重了些,答出的东西难免刻板。”

沈幼薇脸涨的微红,指甲不觉陷进肉里。

沈正德欲宽慰,却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袒护她,好言叮嘱她几句。

他为了给裴青临面子,也掏出一枚玉蝉来,难得冲沈语迟露出个笑脸:“这玉蝉是我昔年在京中读书时,文昭先生所赠,今日为父把她赠予你,你切不可骄傲自满,须得继续好生用功才是。”

沈语迟心不在焉地接过:“多谢父亲。”

沈幼薇在一旁,笑意都快撑不住了,心里既不悦又不安。那璎珞倒还罢了,她手头也有几件好首饰,只是这玉蝉是父亲师长的旧物,意义远大于价值,想她姐弟二人撒娇讨要过几回都没要到,如今这个长姐到底是开了哪根窍?父亲和先生竟都开始青眼她。

沈正德又训诫了几句,这才吩咐众人散了。

沈语迟打算回去就把这串璎珞压箱底,她匆匆收拾好东西,本来想最早走,结果人还没跨出一步,就被裴青临留下了。

她左右看了看,见人都走完了,硬着头皮转过来:“先生有什么吩咐?”她原来和裴青临是平辈论交,现在是真怂了。

裴青临听到她的称呼,长睫动了动。他一手支颔:“我赠予大娘子的璎珞,还望你日日佩着。”

她僵着脸:“...是。”这,这是在她心里安监控了吧!

裴青临见她应的老实,并不觉着愉悦,却还是笑了笑,语气温和平缓。

“好孩子。”

......

沈语迟显然没他想的那么听话,她转头就去找沈正德,说是想去外祖家住几天。

沈正德很争气地维持了一贯人设,拒绝道:“后日在君子堂有一场讲学,届时登州官宦权贵家的小娘子都会来咱们家听讲,你身为主家长女,怎好缺席?”

裴青临虽说是沈家私请的女先生,但因为他讲的实在好,在登州小有名气,不少家里有女儿的人家上门求教。沈正德干脆每个月在沈家组织一场讲学,邀请不少好友同僚家的女儿来听课,受一番熏陶指点。

得,她一听就知道没戏,在心里骂骂咧咧地退出了直播间。

沈语迟在那天目睹杀人现场之后,回来就有些不舒服,不过她也没管,只当是心情不好所致。但讲学这天却格外难受,脑袋一阵一阵发晕,走路的时候两腿有些打晃。

君子堂里还没来多少人,除了沈幼薇,就是赵太守一家,赵太守显然和沈正德交情不错,两人正站在檐下说话,赵太守家的小女儿不过七八岁,明显对听课无甚兴趣,就在堂中跑来跑去地玩闹。

沈幼薇看见她,先起来向她福身:“阿姊。”

沈语迟无精打采地回过礼,突然发现沈幼薇手上多了只色若滴翠,通体剔透的翡翠镯子,衬的她手腕纤细,肌肤胜雪,很是漂亮。

沈幼薇见她看自己的镯子,抿唇一笑,态度自然地摘下来放在桌上:“父亲眼瞧着我生日快到了,所以送了这么件小玩意给我。我戴着倒不大衬,这镯子也沉得很。”其实是在沈语迟得了那玉蝉之后,父亲见她似有委屈,就给她补了一只上好的翡翠镯子。

沈语迟哦了声,沈幼薇又是一礼:“姐姐先坐,我先出去一趟。”那只镯子倒留下了。

沈正德不让听课的时候带下人,这时堂里只剩她和赵太守家的小女孩,沈语迟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歇了会儿,小女孩倒是精力充沛,四处跑着玩。

小女孩人小腿短,跑动的时候一时没刹住车,撞的沈幼薇的桌子晃了晃,那翡翠镯子晃了晃,‘啪叽’一声摔在地上,顿时断成几截。

小女孩吓呆了,沈语迟也愣住,恰巧此时沈幼薇走进来,看见自己的镯子就碎了,不可置信的:“怎么回事?”

小女孩颇有几分歪脑筋,伸出小手指着沈语迟:“是这个姐姐打碎的!”

沈幼薇先是愣住,很快又红了眼眶,表情委屈又不敢相信:“阿姊,你为什么故意打碎我的镯子?”

沈语迟瞪了那小孩一眼,听沈幼薇这般说,还没来得及解释一句,沈正德听见屋里的动静,转身走进来,看了断成几截的翡翠镯子:“怎么回事?”

沈幼薇不语,只是红着眼眶看着沈语迟。

沈正德登时明白了,面色一怒:“你越发不像话了,原来就爱欺负你妹妹不说,今日又打碎为父赠她的镯子,你小小年纪,怎么这般跋扈狠毒!”当初沈语迟因为妒忌,也不是没干过欺负沈幼薇的事。

这爹当的...大抵是原身的情绪影响,沈语迟心头一堵,极反感地看了沈正德一眼。

这一眼可把他点着了,沈正德一怒,扬手就要给她教训。

裴青临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公爷就这般武断?”

第17章

这时代讲究的是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沈正德被沈语迟那一眼看的勃然作色,被裴青临一问,手上动作倒是停顿住,只是仍满脸怒气,连带着对裴青临都没了好声气:“人证物证都在,赵家姑娘亲眼看见她打碎的,我教训一下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想来也不算武断吧!”

沈语迟心里越发不舒服,现在真是烦透了这个便宜爹。她忍不住顶了回去:“您一进来就扯着我喊打喊杀的,给过我说话的机会吗?!我屋里什么好东西没有?犯得着眼红这一只镯子吗?说白了,这镯子唯一值钱的地方也就是您赠的,这点我还真不稀罕!”

她一向不喜欢跟小孩计较,但此时也被这熊孩子气的不轻,又看向那赵家小姑娘,沉声道:“你年纪尚小,就算做错事,只要诚恳认了大人也不会计较,是谁教给你撒谎泼脏水的?这是哪学来的家教?!”

赵家这小女孩心里素质不行,被沈语迟一喝心就虚了,既没胆子继续泼脏水,更没胆子承认错误,捂着脸哇哇大哭起来。

她不哭还好,一哭沈语迟更解释不清了,沈幼薇抽噎个不住,沈正德更是气的浑身乱颤,指着她道:“你,不知羞耻!连小孩子你都攀诬冤枉!这么大的人了,做事竟连点担当都没有!”

沈语迟毛都炸了,恨不得跳起来跟他打一架,裴青临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伸手轻轻按住她的肩。

他淡淡道:“既然两边各执一词,我方才看见外面有个洒扫的下人经过,想来是瞧清了屋里的场景,不若公爷叫进来问问?”

沈正德心里已经料定是大女儿做的,但见她一脸不服,心想让她被罚个心服口服也好,便转头吩咐身边常随:“去把方才在外打扫的下人叫进来,我有话要问他!”

不过片刻,那负责洒扫的下人就被拎了进来,沈正德怕他心有顾忌,瞪了沈语迟一眼,才道:“方才你可看清这君子堂内发生了什么?放心,你只管说,只要说的够详尽,我重重有赏!”

下人又不知屋里发生了什么,自然不会有所隐瞒:“方才奴见二娘子出去了,大娘子就在桌上趴着休息,一动不动,赵家这位小姑娘就在教室里玩闹,她不小心撞了二娘子的课桌一下,接着奴就听见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好似是二娘子的镯子掉在地上了,奴急着办差事,没敢多看就走了。”

沈幼薇的抽噎一止,一口气憋在胸腔里,沈正德一张满面怒气的老脸也僵住了,胡子还重重抖了两下,好不滑稽。他再三追问:“当真?你瞧清楚了?”

沈语迟重重嗤笑了声。

赵太守没想到自己闺女给好友家惹出这么大乱子,他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忙厉声斥责了几句,见女儿还胡搅蛮缠哭闹不休,重重拍了她几下,又连连向沈正德道歉,拎着女儿一脸尴尬地回家了。

沈正德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颜色好看极了。仔细想想,裴青临说的没错,他方才确实太过武断了,眼瞧着沈幼薇哭,再加上大女儿确实有前科,他想也没想就断定是大女儿干的。

他侧头看见大女儿白着一张脸,神色不忿,单论容色竟和早逝的原配有六七分相似,他心头一软,不禁唤了声她的乳名:“呦呦...”

沈语迟反感地别过脸:“您不是只信老二吗?现在又叫我干什么?”

沈正德被她抗拒的动作弄的心头一痛,见大女儿不欲理睬自己,他不禁转向沈幼薇,话中带了埋怨:“你怎么就冤枉了你阿姊?”倘不是二女儿那一声,他也不会如此笃定。

沈幼薇泪珠子断了线似的洒下,哭的肩膀轻颤:“爹,女儿知错了...女儿方才听赵家妹妹说是阿姊打碎的,女儿想着她小小年纪应当不会撒谎,这才冤了阿姊...”

她方才还真以为是沈语迟故意打碎的,毕竟她特地把镯子留在教室,本就是有意向沈语迟显摆,凭她这大姐的冲动性子,又有什么事干不出来?刚好父亲在,她索性将事情闹出来,哪里想这镯子还真是那小丫头打碎的,她又不是故意冤枉沈语迟,倒闹了她好大的没脸!

沈正德最是疼惜二女儿,瞧她哭的凄凄惨惨,心下不忍,况且这事也怨不得她。

他正要开口,裴青临讽刺地挑了下唇:“二娘子好生伶俐。”

沈正德不解,他随意指了指地上碎裂的镯子,嘲弄:“这镯子贵重,又是公爷所赠,难道二娘子不懂得随身保管的道理?随随便便就放在桌上,还是上公共课的桌上,别说今日不是大娘子打碎的,就算是,那也是你保管不力,怨不得别人。”

裴青临这样的段位用来宅斗,简直是大神屠新手村,降维打击。他语气不重,每个字都切中要害,字字诛心,伶俐如沈幼薇都哑了口。

沈正德把这事儿细想了一遍,这回终于觉察出不对,当即变了脸:“莫非你蓄意陷害你姐姐?!”他怒声道:“跪下!”他其实不是不知道二女儿心眼多这回事,毕竟生养了十多年,只不过往常偏了心,今儿真是被气狠了。

沈幼薇咬紧了唇瓣,裴青临往日从不掺和她们姊妹间的事,就是闹的再大她也不管的,今儿是中了哪门子邪风!

她百口莫辩,憋着一股劲儿跪下,又砰砰磕头,哭的抽抽噎噎:“女儿一时不察冤枉了阿姊,心里也愧疚得紧,但父亲说女儿故意陷害阿姊,女儿是绝不能认的...”

她转眼将额头磕红了一片,一副快晕过去的架势,沈正德又有些心疼:“你...”

他才吐出一个字,沈幼薇正要装昏蒙混过去,沈语迟却先她一步,直接仰面栽倒下去。

沈语迟本来就浑身不适了,听众人说话,脑袋嗡嗡作响,这时候终吃不住,在一片混乱中失去了意识。

裴青临没让她倒地,眼疾手快地把她揽在怀里。

沈正德也吓了一跳,轻轻拍了拍她的脸:“呦呦,呦呦你怎么了?”不摸不知道,一摸才发现大女儿脸上烫的吓人。

他再顾不得沈幼薇,慌忙命人请大夫,又托裴青临把大女儿先送回去。

这下人来人往都看见沈幼薇被罚跪了,她脸臊的通红,这辈子没这么丢脸过,再加上双膝跪的又痛又麻,这下真的抽泣起来。沈正德却看也没看她,硬起心肠,声音含着怒气:“来人,把二娘子带入宗祠跪着,没我的命令不准让她出来!”

......

沈语迟醒来的时候,脑袋仿佛塞了俩风箱,鼻子好像堵了破棉絮,全身的难受劲儿就别提了。

她觉着有人似乎在擦拭自己额头,一下一下动作轻柔,缓解了她通身的难受,她闭眼享受了会儿,正要睁眼瞧瞧是哪个丫鬟,视线却正对上了裴青临的脸。

裴青临瞧她醒了也不惊异,反是伸手探了探她额头,淡声问:“发着高烧出门好玩吗?嗯?”

最后一个字尾音上扬,带着淡淡的不悦。

沈语迟才知道自己发烧了,第一反应居然是幸好没在现代,不然这会儿都给送去隔离了,过了会儿才意识到什么,不由往后缩了缩。

裴青临神态自若地取下她额上搭的巾子,又冲她笑笑:“大娘子这几日就由我来照料了。”

沈语迟:“...”好好的你当什么保姆?当大佬它不香吗?

第18章

沈语迟往后躲了一下,又躲了一下,直到后背抵在了床板上。

她是真挺纳闷的,原来裴青临不说对她多排斥,但也称不上多么友善,总之就是个不冷不热的样子。怎么她围观他杀了回人,他反倒待她亲近起来,这不科学啊!

裴青临干脆就坐在她床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沈语迟无非是个相貌才干家世界都平平的人,他前些日子对她略有兴味,也不过是长日无聊用来解乏。但就是这么一个人,在生命受胁之时,竟说出不肯伤他人性命保全自己的话来,这样的人,倒也有趣。

有时候太过干净天真的东西,总让他有种想毁掉的欲.望,不过,她显然是个例外。而且他也真想近距离地看看,她所谓的原则在受尽了世情的蹉跎磨砺之后,能保持多久?

两人各怀心思,屋里只有袅袅夏香燃着,沈语迟先撑不住败下阵来:“我屋里有下人服侍,就不劳先生了...”她现在一见到他,就想到他那日杀人的情形,简直心理阴影。

裴青临哂笑,一指轻轻抬了抬她的下巴:“你屋里的下人?你是指那个叫水叫了三遍都叫不来的那个?还是指一碗药熬了两个时辰的那个?”

沈语迟给噎了下,她屋里的下人几乎都是楚姜当初挑的,她作为一个穿越的没太多等级观念,底下人偶有懈怠的,她都睁只眼闭只眼了,没想到这回一病,倒是一个个都显出原形了,把她给郁闷的,回头就得把这群人打发了。

她硬着头皮重复:“那也不敢劳烦先生。”

裴青临双手拢于袖中,就这么瞧着她,既不离开也不说话。比耐心比气势她自是不成,掀开被子准备尿遁:“我去小解...”

她忘了自己还发着烧,一下床路都走不稳,幸而裴青临一把扶住了她:“可要我帮你?”

沈语迟还清楚记着,他就是用这只右手杀了楚淇的,现在扶着自己的也是这只手,微凉的手指紧紧握着她的手腕,看似不重,力道却让人难以抗拒。

她看着他的手,身子瑟缩了一下:“用不着,你先放手。”

裴青临见她表现明显的排斥,心下有淡淡不悦,声音却越发温柔:“大娘子可是在怕我?”

她给呛住了,重重咳嗽了几声。裴青临瞧她咳的小脸通红,眸子里泛着水光,全然没了往日的精气神,他一副铁石心肠竟也难得软了下。

他起了个看似无关的话头:“楚淇此人,看似风流倜傥,实则性好渔色,在登州这短短几年,就因为好色害了两条人命,他会有那样的下场,也是因果报应。”

明知道这话是在宽慰,但沈语迟心里多少释怀了点,她抿了下唇:“可楚家纵然一时不知,之后早晚会觉察,他们不会由着儿子平白被你杀了。”

“我自有法子处理。”他一笔带过,又垂下眼,神色荒寒苍凉:“大娘子也无须怕我,楚淇屡次纠缠不休,我一介白身,若不心狠,下场不会比那两个惨死的女子好。”

他说着便松开了手,略略苦笑:“当然,大娘子一生平安顺遂,自是不能理解我这样颠沛之人的难处,大娘子若因此记恨我,我也不会多言。”

沈语迟都给他忽悠瘸了,他生的这般模样,一脸凄寒简直要人命,搞得她都觉着再揪着这事不放都太不是人了。她理智上还记着他杀人之事,感性上却不似方才那般排斥。

她嘴唇动了动,一时脑子也糊涂了,顺着安慰:“都是女子,你的难处我当然...哎不对!”她反应过来:“不是,谁跟你说这个了,那个那个我不用先生留下照料我,你回去吧。”

裴青临见她动容,笑笑:“说来大娘子发高热也是因为那日受惊,我是想弥补一二。”

他不论表面上看着多温和,骨子里都是强横霸道的,根本没再给她抗拒的机会,伸手在她后颈上轻轻一捏,她身子就麻了,‘出溜’一下滑躺在床上。

他轻松摆弄着她,让她翻身背对自己,寻摸着到了后颈穴位轻轻按着:“按压大椎穴可治久烧不退。”

这么一折腾,沈语迟衣裳又撩开半截,后背露出两个腰窝,线条跌宕起伏,颇是引人遐想。裴青临难免多瞧了一眼,又暗暗蹙眉,拿过薄被给她盖上。

沈语迟本来有些抗拒,奈何裴青临的按压手法实在精妙,她就身体就很诚实了,慵懒地打了个哈欠。裴青临瞥见她红唇微张,隐约能看见粉色的舌尖,他心头动了下,轻轻一笑:“这穴位不光能治高热,若是按的用力了,还能取人性命。”

沈语迟汗毛霎时一竖,嘴巴都吓得张大了:“你...”

他瞧的有趣,伸手点住殷红的唇瓣,倾身凑近了:“玩笑而已。”

他呼出的气流轻轻落在她耳畔:“别怕我。”

......

裴青临果然对她颇多照料,沈语迟对他的心结都散了些,她底子好,不过喝了三天药就好的差不多了,这病一好,她脑子也就清醒了不少,他说的话是情真意切,但是她可没忘记那日他迫她动手杀人的事儿。

当然楚淇也的确该死,但对裴青临也不能全然不防,该来的跑不了,至少他现在也没想杀她,她也不必再像前几日那样做惊弓之鸟了。

她这边才好,沈正德就给全家人下了个任务,明日是长义郡王爱女永宁郡主的生日宴,全家人务必收拾庄重去赴宴才好。

沈语迟听到吩咐的时候,正在裴青临的监督下喝药,闻言随口吩咐夏纤:“帮我把往常穿的那套蓝色襦裙拿出来。”她还在心里吐槽过人家原身的衣品,熟不知她自己的品味也就比原身好了一线而已。

裴青临斜靠在窗边,一手捧着书卷。倒是夏纤忍不住:“大娘子就穿家常衣裳去赴宴?未免潦草了些。”

沈语迟愣了下:“不是啊,我都洗过头,这还潦草啊?”这么长的头发,洗起来多麻烦的。

夏纤都无语了:“公爷吩咐了,让您务必好生梳妆打扮一番的。”要说沈语迟院子里下人也不少,但顶用的却没几个,夏纤见她一脸不上心,只得自己硬着头皮给主子梳妆。

裴青临难得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放下书卷走过去,托起她的下巴端详了会:“取修眉刀来。”他食指指尖覆在她眉梢,慢慢摩挲那弯黛眉,绒绒的触感极好:“仪容课上,就该给你个丁等才是。”

顺便提一下,裴青临还有门专门讲穿衣打扮,妆容审美的课程,委实全才了。沈语迟还蜜汁自信的:“我觉着我审美挺好滴。”

裴青懒得多话,接过夏纤手里一寸长的修眉刀,沿着她眉毛的轮廓轻刮。她眉形生的极好,标准的远山黛眉,眉峰颜色浓黛,眉尾处颜色浅淡,恰似远山含烟。

微烫的鼻息落在她额上,她不由侧了侧脸,他抚上她的脸侧:“别动。”

修眉倒是很快的事儿,沈语迟感到修完之后细碎的眉毛落在脸上,她伸手想挠,被他一把握住,他一口气轻轻呵了过来,吐气如兰,拂在她面颊上,拂走她脸上多余的碎眉。

两人的脸相隔一掌,气氛一时暧昧而古怪,幸好夏纤端了个妆奁过来:“娘子,您想画个什么妆?”

沈语迟缓了口气,看着妆奁里几十个瓶瓶罐罐都晕了,幸好裴青临也不指望她:“不必上多余的脂粉,再用些口脂便可。”

夏纤又拉出妆奁的暗格,里面大约装了二三十个口脂:“这些是娘子常用的,别的颜色奴婢等会去拿。”

沈语迟一脸震撼:“这不都是一种颜色吗?”不都是红的吗?

她犹豫来犹豫去,挑出只别具一格的粉色口脂:“我用这个吧。”这色儿还有个令人闻之色变的学名——死亡芭比粉。

裴青临看不下去了,选了水红色的‘一枝春’扔给她:“用这个。”

沈语迟自己没啥所谓的,让夏纤给自己涂好,又梳了个随云髻,已是出奇的漂亮。她难免夸了裴青临一眼:“先生才是真的女人呐,一比我就是个男人。”

裴青临面无表情地走了。

沈语迟:“...”真难伺候。

......

待一家人收拾停当,沈正德才换了辆最华美最宽敞的马车,带着一家妻小去了郡王府。

沈幼薇在连哭好几场,又是磕头又是悔过之后,终于换取了出门的机会。她今日打扮的极为出挑,换了身烟紫的齐胸襦裙,尤其是头上耳上皆配了精心打磨的紫晶首饰,一派端华清贵。

她不动声色地扫了几个同去的女孩,见没有人越过自己,心下满意。等沈语迟也上了马车,她眉心不觉跳了跳。

沈语迟只简单地穿了套鹅黄色的短褙子和马面裙,发间不过一鸟雀垂珠金步摇,她也无需多余装饰,仅凭容色就将人比了下去。原本她也没觉着这个长姐有多好看,可等她五官渐渐长开,风姿却越发皎然。

沈幼薇心里一堵,想到今日要做的事儿,勉强说服自己定神,极是诚恳地向她道了歉。

沈语迟不咸不淡地应了。众人一路无话地去了郡王府,不料沈正德来的太殷勤,永宁郡主都还没准备好,长义郡王也不好让客人干等,命人带沈正德去了男客坐的正厅,让管事引着女眷们去了招待女客的花厅。

沈幼薇一直心神不宁地频频向外张望,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永宁郡主还没出现,她却站起身:“阿姊先坐,我想去...更衣。”

更衣是解手的委婉说法,她说完也不等沈语迟回答,甚至不叫个下人带路,直接自己就出去了。

沈语迟虽觉着她奇怪,但也没多想,但又过了会儿,她自己的肚子也叽里咕噜起来,应该是早上被裴青临灌了汤药的缘故。她憋红了一张脸,拉了个王府的丫鬟带自己去净室。

可惜从净室一出来,她路痴的毛病却犯了,正要再拉个倒霉蛋给自己指路,却听见沈幼薇的声音,她的声音又娇又甜,和往日大不相同。

沈语迟愣了下,就看见沈幼薇和一个身形修长挺拔的男子对立站在僻静处。沈语迟顿时好奇起来,借着树丛的遮掩,暗搓搓地凑过去听八卦。

沈幼薇娇怯地垂头,却带了与往日不同的风情:“...想不到能在郡主的生日宴上碰见顾表兄,真是巧了,自前年京城一别,我与顾表兄再未见过,表兄可还记得我?”

被称作顾表兄的少年不过十□□模样,乌发上几瓣海棠纠缠流连,长眉秀貌,眸光顾盼,他一身穿藕红色的圆领直缀,戴羽冠,振长袖,更衬出他名花倾国的风采。

不过这位顾表兄说话就没他的脸这么漂亮了,隐隐带着三分孤傲,十分欠揍:“记得,你是刘家娘子?”他又道:“也不算很巧,我有事途径登州,听闻郡主寿宴才赶来道喝。”

沈幼薇表情勉强起来:“表兄,我姓沈,是沈国公次女,我家堂姑嫁入你们顾家三房了,表兄这回可能想起来?”

顾表兄这才有些印象,听到是亲戚,架子稍微收了收:“原来是沈家表妹啊。”

沈语迟对这个顾表兄有点印象,她仔细回忆了一下原文,终于想起来这位顾表兄名叫顾星帷,是开国八国公之一,越国公家的嫡传世子。越国公府可不像沈家这样的水货,顾家高管遍地,女子也嫁的都是显赫高门,更别说顾星帷此人年少高才,极得皇上信重,年纪虽轻,官位却不低。

书里还提过沈幼薇倾慕这个表兄的事儿,难怪她今日又是打扮又是偶遇的,不过沈家这样的放在帝都世家里最多算个三流,顾星帷又眼高于顶,沈幼薇这姻缘怕是艰难了...

跟奇葩聊天就是费神,沈幼薇又尬撩了几句,顾星帷已带了淡淡不耐,碍着礼数才没表现的太明显,她怕再说下去惹他不喜,白着一张小脸告退了。

又是短短一会儿,顾星帷又被两三个女娘搭了讪,沈语迟一边瞧热闹一边品评,大概是见惯了裴青临那种世无其二的美人的缘故,顾星帷虽然是个绝色少年,倒也没让她太惊艳。虽然把一男一女放一起比较有点奇怪,但她还是觉着,裴青临比他好看。

沈语迟正胡思乱想,忽然听到头上传来声音:“你说谁比我好看?”

她‘诶’了一声,吓得差点坐在地上,原来她不知不觉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还被人家给听见了!

顾星帷拨开灌木走到她面前,微蹙着眉,语气傲然地泠声重复:“这位小娘子,你方才说,谁人比我好看?”

第19章

这问题问的实在是...沈语迟一时都不知怎么回答。

顾星帷倨傲地伸出玉雕般的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冷冷淡淡地问:“小娘子可是瞧我瞧傻了?连问题都忘了答?”

沈语迟两辈子也没见过这般自信的人儿啊!她朝天翻了个白眼,不掩鄙视:“是我们家教书的女先生,裴青临裴娘子是也!他比你好看无数倍,顾郎君你在他跟前也就勉强算个周正罢了!”

顾星帷定定瞧着她,忽的一嗤:“我不信。”觉着这小丫头没见识,什么乡下土妞也敢拿来和他比。

沈语迟:“...”

顾星帷把裴青临三个字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又若有所思:“裴青临是吧?好,我记住了,有空定要去瞧上一眼。”

沈语迟:“...”她由衷希望,裴青临没发现自己给他了一波仇恨的事儿。

顾星帷又低头看她,目光落在她腰间的玉牌上:“你也是沈国公家的小娘子?那也得称我一声表哥。这是长辈给你的见面礼,拿去玩吧。”他随手摸出一块猴子型的金锞子扔给她,又赞许:“你是唯一能在我的容貌下坚持这么久,却没有尖叫的人,倒也称得上有定力了。”

沈语迟:“...表兄表妹是平辈!”而且你特么对自己是有多自信啊!

顾星帷难得敛了一脸傲然,朗声一笑,觉着这小丫头还挺有意思的。

沈语迟感觉再跟他说话自己都要变沙雕了,一言难尽地看他一眼,随手把金锞子塞在荷包里,匆匆跑了。

她跑到花厅,才觉得跑出了顾星帷的降智光环,长长地出了口气。

沈幼薇自也回来了,她神色不知为何有点僵硬,眼神不善地看了沈语迟一眼,轻声道:“阿姊方才见到顾表兄了?”两人居然还有说有笑的,表兄待别人可从未这般和善过。

沈语迟没想到被沈幼薇看到了,不过她对顾星帷又没什么旁的意思,自然问心无愧,随意道:“到底是亲戚,既见着了,总得打个招呼。”

沈幼薇调整了一下表情,柔声提醒:“阿姊还收了表兄的东西?这怕是不大好吧,毕竟表兄是外男呢。”

沈语迟挺烦她这么话里有话的,直接顶回去:“妹妹提醒的是,等会我就把东西扔了。”

沈幼薇表情讪讪:“阿姊别生气,我是担心阿姊的名声...”

姐妹俩说了几句,永宁郡主终于姗姗来迟,被仆婢簇拥着进了花厅。她这么一进来,周遭的女眷都起了身,上赶着奉承讨好。

这位郡主能享受到这般待遇不是没有道理的,她父亲长义郡王跟当今景仁帝算是兄弟,只不过景仁帝是嫡母所出,长义郡王的母亲则是烟花女子,郡王这样的出身连族谱都不能上的,其父就让郡王待在嫡长兄身边充作奴仆护卫,后来国朝动荡,长义郡王也始终陪在他身边,景仁帝感念庶弟忠厚高义,不但为他恢复身份,还赐了长义郡王的封号位份,可见对这位郡王的宠信。

可是长义郡王眼看着要发迹,他却辞了身上所有差事,拖家带口跑来了登州游山玩水,倒是令朝中众人好生诧异。不过有景仁帝青眼,他即便手上无权,也没人敢小瞧,永宁郡主又是他掌珠,今日过十六岁诞辰,登州几乎有头脸的人物都来了,女眷们围着郡主谈笑,俨然众星拱月。

沈幼薇见着郡主,眼睛亦是一亮,她长袖善舞,人缘显然比沈语迟要好得多,交际圈也广泛,没怎么费力就打入了中心圈,就连郡主都亲热地和她说话,可见两人早就相识了。

恰好台上已经唱起了傩戏,底下也上了一道道热菜,沈语迟没有沈幼薇的能耐,就坐在原处闷头吃喝。

不知沈幼薇说了什么,永宁郡主竟向她这边看了过来,郡主撇了撇嘴:“幼薇,听说你这长姐极厉害的,前些日子还让你在家被罚跪禁足许久,可有此事?”

沈幼薇无奈一笑:“郡主不要再提了,再怎么...她也是我姐姐。”这话听着像为沈语迟解释,其实却承认了郡主的话。

沈语迟名声一贯不好,沈幼薇素来都是温柔婉约的形象,所以只要两人闹什么不快,外人必以为是长姐仗势欺人。永宁郡主是个爆炭脾气,‘啪’把筷子一搁,重重哼了声:“我就见不得这样欺负老实人的!”

沈幼薇毫无力道地劝了几句,永宁郡主朗声吩咐:“来人,把我那盏玉楼春拿上来。”

沈语迟才吃了几口菜,桌子上就毫无征兆地放了一壶酒,她疑惑地看向上首。

永宁郡主扬了扬下巴,撇嘴一笑:“长辈就不说了,同辈都来给我敬了酒,怎么只有沈大娘子还坐着不动啊?”

沈语迟心说不就吃你家几口大米饭至于这么刁难吗...她很光棍地道歉:“好吧,我错了。”

永宁郡主给噎了下,然后才道:“光说说不成,我得罚你,你把这玉楼春喝完,就算是敬我了。”她说着还举起酒盏,自己浅浅沾唇,又冲沈语迟示意。最好能把她灌的起不来或者当众出丑才好。

众人这下都看出郡主着意刁难她,这酒,沈语迟不喝也得喝。

沈语迟凝视着身前的酒壶,脸色慢慢沉下来:“郡主这是什么意思?”

众人轻轻吸了口气,没想到她敢这般不给郡主面子。

永宁郡主也是微怔:“你...”

她才吐了一个字,就见沈语迟重重拍桌:“就给这么一小壶,郡主你瞧不起我是不是?换大瓶来!”

沈幼薇,永宁郡主:“...”这剧情跟她们想的有点不一样啊...

别说是这两个了,围观群众都给这猝不及防地操作弄蒙了。

沈语迟又豪气干云地拍桌:“这样吧郡主,作为赔罪,你喝一杯我陪两杯,你喝八杯,我陪十六杯!”她又咳了下,学着永宁的样子挑了挑下巴:“当然,若郡主不敢的话,这话就当我没说过。”

永宁最是个受不得激的性子,为着颜面也不能说个不,冷哼了声:“不就是喝酒吗?拿酒来!”

她明明是想惩戒沈语迟一番,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地和她拼上酒了。

喝酒这东西,前两杯还有点拘谨,后面越喝越上头,好几个稳重的仆妇来劝她都劝不住,喝到最后她都醉了,还扯着不让沈语迟走,东北口都整出来了:“哎呀妈呀你咋整的啊?喝这点就走了啊?咋地?还看不起我嗷?”

沈语迟:“...”

她比永宁清醒,生怕把她喝出个好歹来:“...行行行,算我输了,郡主赢了。”她好酒,穿来之后没少偷喝,就是今儿真的喝下一壶也不怵,主要是想调戏一下这位郡主。

永宁还拽着她的袖子不放,倒是她身边几个稳重的下人忙扶起她,又向宾客们圆场道歉。就是这,永宁还冲沈语迟嚷嚷:“下回再喝,非把你喝趴下不可!”

场面一度混乱...幸好也快到了宴散的时候,宾客们都纷纷起身告辞。

沈语迟踉跄了几步,扶着夏纤的手出了门,沈幼薇缓缓走到她身边,脸上的笑意渐淡:“阿姊真是好手段,妹妹好生佩服。”她费了多少心思才跟郡主搭上话,想不到长姐一下就把人哄住了。

沈语迟不要脸地嗯了声:“我也挺佩服我自己的。”

沈幼薇:“...”

沈语迟头也晕了起来,没心思和她纠缠,靠在夏纤身上走了。

.......

她不知何时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才刚睁开眼,夏纤就轻轻唤她:“大娘子,公爷请您去书房一趟。”

沈语迟不知出了何事,简单洗漱之后,捂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去了书房。

沈正德正和裴青临说着什么,瞧见大女儿过来,也顾不得说她酗酒,反而露出错杂的神色。他叹了口气:“爹要跟你说件事,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沈语迟正头疼:“爹,你就别卖关子了。”

沈正德没计较她失礼,缓缓道:“跟你定亲的楚家三郎...前些日子去了。”

沈语迟心里急跳,声音都不觉拔高了:“怎会?”

幸好沈正德只当她是被这消息惊的,他叹了口气:“是在南禅山被山匪所杀,死的日子仵作也验出来了,是这个月初九。”

沈语迟脸色霎时变了,楚淇明明是初七的时候,在云山上被裴青临所杀,怎么时间地点人物全变了!

她不禁问道:“他怎么会被山匪所杀,别,别是弄错了吧?”这也太玄幻了!

沈正德对女儿的说法不以为然:“如何不会?死的日子是州府最有名的仵作勘验的,杀人的山匪也招供了,他身上的刀伤砍伤都对的上,已是人证物证俱全,楚淇就是被山匪所杀,如今州府那边已经结案了。”他叹了口气:“倒是楚家不怎么信这结果,只是证据俱全,他们再闹也无法。”

沈语迟倒吸了口气,下意识地看了裴青临一眼。

她当初还问过他打算如何应对楚淇之死被人发现后的事,想不到他这么快就处置妥当了,料理的堪称天衣无缝,这般手段何其可怕?

她嘴唇一动,还想说什么,书房外有个管事匆匆报道:“公爷,楚大人和楚夫人来了。”

沈正德没想到这般巧,居然说曹操曹操到,愣了下才道:“他们来做什么?”

管事亦是一头雾水:“他们说,他们有件事想要问一问大娘子。”

沈语迟手指颤了颤,沈正德不知缘故,奇怪地看了沈语迟一眼:“大娘子?”

管事肯定地点头,沈正德没想太多:“那就让大娘子过去吧。”

沈语迟心神不宁地走出了书房。

裴青临竟也跟了出来,他声音极轻:“大娘子当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吧?”

沈语迟飞快地看他一眼,咬了咬下唇:“自然。”

裴青临瞧她长睫颤个不停,显然心里极慌乱的。他难得迟疑了一下,帮她别起耳边的碎发,淡声道:“我会陪着你的。”

他此时不露脸才是最好,沈语迟没想到他居然真陪着自己去了宴客的正厅。

正厅里楚大人和楚夫人都是一脸哀色,楚夫人更是抽噎个不住,楚姜这个待客的也不好不言不语,车轱辘似的说着宽慰的话。

她出于自己的考量,没把当时和楚淇算计裴青临的事儿告诉两人,而且楚淇死在初九,她和楚淇谋划的那日是初七,日子足足差了两天,可见楚淇被山匪所杀跟两人的谋划没什么关系。她死死瞒着,楚淇的父母自也不知儿子还谋划过裴青临,但是他们找沈语迟做什么?这又关沈语迟什么事?

正在楚姜心思纷乱的时候,沈语迟和裴青临已经进了正厅。

沈语迟第一眼瞧见的不是继母和楚家的两位,而是昨天才见过的顾星帷,他怎么会来这儿?

楚大人眉眼极为通挑,看沈语迟望向顾星帷,低声解释:“顾郎君这次来登州,要去监司任职,监司掌管一方刑狱审讯,可主理地方案情。我儿的案子虽已经结了,但我和内子却看出其中疑点重重,尤其是他...他死的日子我们总觉着不对,特地请他来问问大娘子。”

沈语迟两生头回见这样的场面,腿肚子都软了,还得强撑:“你们要问什么?”

顾星帷还没开口,楚夫人已经按捺不住,她一脸哀痛狠绝,双手死死捏住她的肩,指甲要陷进她的肉里:“初七的时候,我儿去过一趟云涡观,但有个小道士瞧见你鬼鬼祟祟跟在他身后。大娘子我绝不会让我儿子白死!快说,你快说你当时为什么要跟着他,你都对他做了什么!”

楚夫人状若癫狂,言语里似乎已经把沈语迟当成了凶手。

沈语迟没想到楚淇之死竟能跟自己扯上关系,面对楚夫人的质问,唇上血色褪的干干净净。

第20章

顾星帷来登州监司上任,是受了皇上密令,本就另有要事在身,今日若不是受了楚大人的百般请托,他压根不会来掺和此事,当然,他也想看一看沈家小丫头嘴里那个好看的不得了的人。

他瞧见沈家这小丫头被楚夫人抓的面露痛色,不由挑了挑眉,正要开口,就听旁边传来一道清润泠然的声音:“劳楚夫人先放开我家大娘子。”

顾星帷顺着声音看过去,面露讶色。虽然这人没有表明身份,但他一眼就能断定,这绝对是小丫头嘴里那人。只是...这也太好看了点,混不似真人一般,他不由皱了皱眉。

裴青临虽说的客气,动作却极为强势,广袖一拂就把楚夫人拂开了去。他淡淡道:“楚夫人,你失仪了。”

楚夫人痛失爱子,已是迷了心智,恨声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说我!”楚大人不知出于什么心思,也由着自己夫人大闹,并不阻拦。

方才真不怪沈语迟紧张,她穿来之前就是一普通人,寻常人进一趟派出所都要吓破胆了,更何况她这还是苦主亲自带人来质问。不过有裴青临这么一阻拦,她紧张之心消去不少,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竭力镇定道:“初七那日的事儿,我本来觉着没什么的,但夫人既问起了,我自然如实相告。”

她下意识地想看裴青临,却硬是忍住了,缓了口气:“那日我虽母亲去云涡观进香,因着身上疲乏,就在马车上歇了会儿,醒来之后就在道观里随意逛了逛,不留神遇见了楚淇,楚淇一个人在道观里乱窜,不知在做什么,我心生好奇就跟了过去,只是走了没几步就跟丢了,之后我在山上迷了路又崴了脚,幸而遇到裴先生和几个道士,我俩晚上这才得以回来。”

她说的是实话,至少大部分是实话。

裴青临的神色稍松,垂眸凝着她的发顶。

这话说的没什么破绽,楚夫人却不信,尖声道:“我家淇儿为什么要跑去道观!”

这话问的就没理了,沈语迟直接顶回来:“那是你的儿子,我怎么知道?!”

场上知道楚淇那日去干什么的,除了她和裴青临之外,大概只有楚姜了。她忙道:“先别争了,说不准是巧合呢?我知道阿淇走了你们心里难受,但人死不能复生,仵作都说阿淇是初九走的,你们何必抓住初七的事情不放?”

她并不担心楚淇之死,她怕的是若再盘问下去,会牵扯出她和楚淇谋害过裴青临的事儿。沈正德如今这般看重裴青临,要是这事儿被查出来,她的好名声全毁了不说,还得牵连到儿女头上,故此她才要帮着遮掩。

她难得和沈语迟统一了立场:“语迟,你大病初愈,先回去歇着吧。”她又拿起架子,看了楚大人和楚夫人,叹息:“人死不能复生,你们节哀吧。”说完便端起了茶盏,竟是一副要送客的架势。

沈语迟如蒙大赦,忙不迭拉着裴青临跑了。

楚家夫妻俩僵着面皮被请走了,顾星帷一言不发地跟在二人身后,若有所思。

楚夫人一出沈家的大门,就又扯住了顾星帷的袖子:“顾郎君,你看沈家那小贱人含糊其辞眼神闪烁,必是有鬼!还请大人为我儿主持公道,提拿了那小贱人去拷问!”

顾星帷方才还真发现点有意思的事儿,他是习惯使然,方才一直观察着各路动静。沈语迟辩解的时候,面上看似坦荡,手却死死地抓着那个女先生,而沈家那位夫人,先看了看沈语迟,又看了看那女先生。独独那女先生本人神色淡定,气定神闲。实在是...有些意思。

初七那日必然发生了什么事,而且和这三人有关。但他这次来是有密旨在身,又不是为查案办差而来,更何况那楚淇的人品他有所耳闻,实是个衣冠禽兽,他也不屑为这等人出头,不过...以后倒是可以会会那女先生。

他皱眉躲开楚夫人的手:“夫人自重。”他冷淡道:“并非我不想帮你,朝廷自有律法,如今楚郎君的案子已经结了,我今日陪你们二人来一趟已是不合规矩,除非你手头有实证能翻案,否则此事就此作罢。”

顾星帷看了二人一眼,翻身上马直接走了。

楚夫人无助地靠在丈夫身上,抽噎:“你瞧见了吗?竟无一人肯帮咱们,沈家那小贱人明摆着有所隐瞒,难道我的淇儿就这么白死了?”

楚大人面沉如水:“那姓顾的倒还罢了,楚姜从咱们家拿了多少好处,如今也敢给咱们吃闭门羹!”他冷笑了声:“这个忙,她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我必定要让她帮着咱们,把沈大娘子肚子里的实话都掏出来!”

他从马车里取出纸笔来写了短短几行字,又塞给沈家门房不少银子,托门房把短信带了进去。

果然,没过多久,钟媪脸色发青地走了出来,把楚家夫妻二人又迎了回去。

......

沈语迟走到一处无人的僻静之地才敢开口:“你...确定不会有事?”她都不敢说的太明白,生怕隔墙有耳。

裴青临全程都气定神闲,笑悠悠的:“大娘子在说什么?你我从未做过亏心事,何此一问?”

他是真不担心,楚淇的尸首都是云涡观那位观主全程料理的,此人当初就是专干这些毁尸灭迹之事的,他处理过的尸首,就是国朝第一仵作来验也验不出来。倘他连这点本事也无,就不值当裴青临当初三顾茅庐了。

沈语迟险给他堵出个好歹来,裴青临突然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倾身在她耳边:“大娘子方才可真叫我意外。”他低笑了声:“我们大娘子长大了呢。”

他这话说的,沈语迟都分不清是赞是嘲,她勉强扯了扯嘴角:“没事就好。”心事重重地走了。

裴青临在她身后,漫不经心叮嘱:“下午还有课,大娘子可别忘了。”

沈语迟一言不发地回了自己住的小院,她先遣退了屋里所有下人,才趴着钻进了床底下,撬开最里头的一块松动的地砖,把早就藏好的那枚私印拿出来,上面的血迹早已清洗干净,但楚家这私印不知是什么材质,刀戳不动斧砍不破,就是丢在火炉里还是完好无损,能试的方法都试过,却没留下一丝痕迹,扔了埋了都容易被人发现,她只能先暂留在自己身边。

当时裴青临二话不说就对楚淇下了狠手,他如此狠辣,楚淇死之后,她也以为自己不久也要死定了,所以悄悄私藏了这枚私印,想的是若裴青临要杀她,她好歹也有个保命的本钱。当然这个想法很不成熟,但她当时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可是裴青临后面不但没打算杀她,反而在她生病的时候悉心照料,真把沈语迟弄的一头雾水,这私印也成了烫手山药一般。

今儿她明明可以把裴青临曝出来,却选择了说谎掩盖,这玩意就绝不能再留了。她上辈子看过不少侦探,要说处理,最好的毁尸灭迹的法子就是扔在海里或者扔进深山老林里,交给海洋生物和野兽来解决,其他的什么扔进内陆河或者找地埋了都不靠谱,都容易被发现。

登州倒是近海,可现在突然跑去海边未免也太可疑了。难道要把玉印交给裴青临?

她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若是交给裴青临,那不就等于承认自己曾经想要对付他?

沈语迟皱着眉把玉印重新塞回去,这时夏纤在外轻轻敲门:“大娘子?”

她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才道:“进来。”

夏纤拿进来一张帖子:“这是永宁郡主给您下的帖子,要您过几日出门游船。”

沈语迟接过帖子翻了翻:“郡主?她不是瞧我不顺眼吗?”她看着帖子上的内容,眼睛慢慢亮了起来。

她见方才在床下蹭了不少灰,让夏纤服侍着换了身衣裳,又用过午饭,才姗姗跑去上课。

裴青临依然靠在窗边看书,见她来了也不抬头,闲闲道:“我以为大娘子受惊过度,今日不会来上课。”

沈语迟意有所指:“我既问心无愧,怎么会受惊呢?”

裴青临似笑非笑:“问心无愧?”

沈语迟想到自己撒谎隐瞒,一时语塞。她犹豫片刻,轻声道:“我有一事犹豫不决,想请教先生。”

裴青临目光仍落在书页上:“说。”

沈语迟斟酌了一下词句,出言试探:“我有个丫鬟,平日里跟我处的倒还不错,只是我俩因为一桩事有了分歧,这丫鬟怕我罚她,就暗地里想了个法子对付我,先生你说...我该如何处置这丫鬟?”

裴青临漫不经心:“那得看那丫鬟的了。”

沈语迟不解:“什么?”

他笑笑:“看她喜欢挖眼砍脚还是割舌断头啊?”

他每说一个字,沈语迟脸色就白上一分,他终于抬眸:“大娘子怎么了?”

沈语迟慌忙摆了摆手:“没事没事,我就是随口问问,你,你说的也太残忍了吧。”

她一摆手,裴青临就看见她手掌上印出了一道牡丹流纹的印子,若他没记错,这是她屋里地砖的花纹。他又侧头看了眼,见她的衣裳也换了一身全新的。

他收回目光,随意一笑:“玩笑而已。”

......

日子难得平静了两日,楚家人竟也没再找上门,沈语迟就一心等着永宁郡主的游船邀约。

倒是这日亥时,钟媪倒是来了一趟:“大娘子,夫人在戏园里叫了戏班子,邀姑娘们去乐呵乐呵。”

亥时大概就是晚上九点多,沈语迟看了看窗外浓重的夜色:“现在?”

钟媪赔笑:“夫人也是睡不着,突然就想听戏了。”

沈语迟看了她一眼,换了身衣服就跟她去了。

她才进戏园子,却见楚夫人竟也来了,她正和楚姜坐在一处说话,见着沈语迟,忙笑了笑:“好孩子,快过来坐。”她歉然一笑:“前几日我哀思过度,上门来的时候不慎惊着了你,我跟你母亲商议了一番,特地叫了双喜班的人唱这出戏向你赔礼,你是好孩子,别跟我这个老东西计较了。”

旁边的楚姜一言不发,脸上的笑意有些僵硬。两年前家里有个妾侍诞下了儿子,她想法手段让那妾侍和小崽子一并见了阎王,想不到姓楚的竟拿这事儿威胁她,设下了这么一个局。只希望沈语迟能机灵点,别被吓得胡言乱语说了不该说的!

楚夫人说的着实谦卑,不过因为这样才更奇怪了。沈语迟随意点了点头:“夫人客气了。”

她不欲和楚夫人多言,见着裴青临进来了,就走过去和他坐在一处。

众人略坐了一时,台上的戏便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只是这戏着实古怪,唱词阴森缥缈不说,就连伴乐都是鬼气森森的,戏子的妆容也是狰狞可怖,再加上烛火又燃的黯淡,台下几个小娘子害怕地轻声惊呼起来。

这戏更是奇怪,竟是一出枉死之人前来索命的鬼戏。

裴青临略扫一眼,大抵猜出来楚夫人打什么主意,他以手支颔,淡淡笑道:“今儿晚上怕是要闹鬼。”

沈语迟没他看的那么分明,但也觉得不对。她给阴森的环境闹的不适,搓了搓起毛栗子的手臂,小声问:“你怕不怕?”

裴青临听她问完,似乎有片刻失神,目光落在她脸上半晌。他缓缓点头:“有点。”

沈语迟倒是愣了:“你居然会怕?你也有害怕的事儿?”

他居然仔细思索了一下:“不知道。”他语气平缓:“在你之前,从未有人管过我会不会害怕。”

沈语迟心里莫名漫上一股酸涩,她能听出来他语调里的淡淡欣慰,似乎这样微不足道的关怀,也让他少有的愉悦。就是这么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人,却因为这点小事而开心,她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

她突然伸出手,拍了拍他的手背。

裴青临疑惑地看着她,她发觉自己冲动了,讪笑:“我不怕鬼。”又拍了拍胸脯,十分够义气地道:“要是鬼来了,我让你先跑。”

他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不同于往日的嘲笑冷笑,那笑容当真极淡,却不带任何旁的意味,只是因为此刻的愉悦。这一笑,说是华茂三春的魅力也不为过。

沈语迟看的愣住,想要抽回手,忽然被他反手握住。

他手指微曲,把她的手完全握在掌心里:“别动。”

他借着宽袍大袖的遮掩,慢慢牵起了她的手。她的手既软又暖,让他一向微凉的手也热了起来。

烛火摇曳,台上阴森依旧,只是此情此景下,也并不如何可怖了。

第21章

沈语迟有些迷茫地看着两人突然交握的手。

难道她这就成功攻略大佬,成为大佬的好闺蜜了?

好在两个女的牵就牵了,她也无甚别扭的。这时台上咿咿呀呀一曲唱毕,楚夫人又请沈语迟过去,含笑问:“大娘子看的可还满意?听出这是个什么样的故事了吗?”

沈语迟对她颇是不耐,也学着她的样子,意味深长地道:“听倒是听懂了,只是不知为何夫人为何不点一出喜庆的?明知这世上无神无鬼,看这样神神鬼鬼的戏有什么意思?”

楚夫人见她脸上毫无惧色,脸色不觉一沉,强笑道:“倒是我疏忽了,夜深了,大娘子快回去吧。”

沈语迟点了点头,接过夏纤递来的披风。

楚夫人待众人都走了,才面色沉沉地转向楚姜:“夫人,余下的都布置好了吧?若是有什么疏漏,可别怪我们把你这些年干的腌臜事抖露出来。”

任谁被这般威胁都不可能有好脸色,楚姜气的身子轻颤,冷笑一声:“放心,我既应了你们,自会办妥。只是这丫头一向胆大,你们想靠这些神神鬼鬼让她吐露什么,怕是白费功夫!”

楚夫人重重擂桌,表情有些狰狞:“只要我淇儿能沉冤昭雪,什么事我都干得出!”

......

沈语迟才出了戏园子,裴青临却走了过来,他抬眸看了看天色:“现在已过子时,我回府不便,大娘子可否留我借住一晚?”

沈语迟明早一大早要赴永宁郡主的约,犹豫着道:“要不我派马车送你回去?”

裴青临垂下长睫,微微一笑:“才听了那样的戏,我有些害怕,不敢独自走夜路。”

沈语迟想到自己方才的豪言壮语,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那...行吧,你跟我来。”

裴青临一笑,缓缓踱在她身侧。

两人和唯一的侍女夏纤走到花园幽静处,周遭连个巡视的护卫下人也无,不知哪里刮起了一阵阴风,悉悉嗦嗦传林而过,带起一片透骨的凉意。此处无人,这风声听起来却格外像有人哀声恸哭。

沈语迟刚想跟裴青临说话,就听夏纤尖叫了声‘有东西!那里有东西,有鬼啊!’手里的灯笼‘唰’就落了地,她人也吓得一屁.坐在地上了。

这一下周遭更暗了,沈语迟顺着夏纤指着的地方看过去,就见不远处的树丛里冒起了幽幽鬼火,还有一道白影猛然从树上垂挂下来,又伴着鬼火从林中掠过,更不知从哪里传来断断续续男子的说话声,极为缥缈空灵,又时远时近的,让人仿佛置身异度空间,着实可怕。

这场景倘换个人过来,只怕早就吓个半死了。

显然沈语迟不在此列,她紧皱着眉瞧了会儿,悄没声地就抄起路边洗衣婢落下的一根棒槌,跟站在后面的裴青临撂下一句‘别怕啊’,说完冲着那白影就去了。

裴青临:“...”

那白影飘忽不定的,似乎隐匿在幢幢树影中。沈语迟三步并作两步追过去,那白影似乎没见过这么虎的,居然还有人敢追着鬼跑?白影身形还停顿了一下,直接往反方向跑了!

...于是裴青临和夏纤就有幸围观了一出人追着鬼跑的奇景。

沈语迟本来就不咋怕鬼,只要她没害人,就是真鬼来了她也不怕。见白影这么一跑,更加笃定它不是真鬼,于是举着棒槌,更加奋力追了上去。

她身体底子好,没多久就快追上了,毫不留情地举起社会主义唯物论的棒槌,冲着它脑袋就给它来了一下狠的。

就听一声令人发毛的惨叫,白影蹬了蹬腿,再没了动静。

夏纤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娘子,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它身上洒了磷粉。”沈语迟一手扯开它身上的白布,白布底下是个身量瘦小的男子,她吩咐夏纤:“有人故意搞鬼,你去找人来,把这人交给父亲处置。”

夏纤正色应了,又迟疑着问:“这明显是有人要算计您,您不亲自告诉老爷吗?”

沈语迟摆了摆手:“我先回院了,你只管把实情说了,然后交由父亲自己决断吧。”

夏纤领命下去,裴青临瞧了眼她手里紧紧捏着的棒槌,唇角微翘:“为何不亲自禀明公爷?”

沈语迟那棒槌比划了一下:“这事儿一看就是楚家的手笔,我要去了,楚夫人又得因为楚淇那事儿缠扯我,我不耐烦过去,就让我爹和他们折腾吧。”

两人说话间便走进了院子,裴青临随着她进了屋,脸上忽露出思量神色,他径直走向桌上的幽幽燃着的香炉,又泼了盏残茶进去,屋里的气味顿时一清。

沈语迟吓一跳,小心从他背后探出个脑袋:“有人给我下毒?”鬼她不怕,下毒她却是怕的。

裴青临掀开炉鼎,仔细看着里面的残香:“算不上下毒,香里加了池南草和女萝,这两样平时用来也没什么,但若在人受惊之后,心神不定之时吸入过多,便会惊悸噩梦,心神失守,说出许多平时不该说的话来。”

沈语迟回想一下今晚的事:“这还是个连环套啊!”

他又似笑非笑地看向沈语迟:“这香估计用了有几日了,幸亏大娘子心思粗犷。”

沈语迟郁闷了:“你直接说我缺心眼呗。”他但笑不语,她迟疑了一下:“叫你说的我今晚上都不敢睡了。”

裴青临笑笑:“倒也无妨。”

虽然他这个人心狠手辣背景神秘,但不可否认他总能给人一种奇特的安心感,她听他如此说,也放下心来,从柜子里翻出一套外绣松鹤纹路的灰色寝衣:“这件给你,咱俩身高差太多,这件已经是我最宽松的了。”

裴青临似乎停顿了一下,这才伸手接过。

沈语迟还挺期待美人解衣的画面,坐在床沿两手托腮,眼巴巴地瞧着。

裴青临微蹙了下眉,面上倒也板的住,转过身解着腰封上的玉扣,伸手扯下外面套着的水青色褙子,又解开腰间府裙幅,底下仅着了素白的中衣长裤。

虽然只瞧了个背面,他还穿着衣裳,但也能隐约看出他细腰长腿的好身材,但是她总觉着他的身形全然不似寻常女子那般柔美凹凸,总之说不出来的奇怪。

沈语迟瞪大眼睛看了看,不由哇了声:“先生,你没穿兜衣啊!”

现代倒是有不少女性为了舒适不穿内衣的,但古代也这么开放吗?她琢磨了一下,裴青临平的跟那什么似的,穿不穿应该也没啥影响。她戳人痛处就不好了,忙补救道:“不过也没事,多吃点猪蹄,应该还有的救。再说就算没救也没啥,你长得那么美。”

人无完人,裴先生长得这么美,偏生是个平胸哩~

裴青临:“...”他准备换寝衣的手都顿了下。

沈语迟趁他停顿的片刻,竟在他后背和手臂上看到隐约的痕迹,有些像刺青,却不似刺青那般纹路分明。可惜他身上还穿着中衣,她瞧不真切,她正要凑近了看,裴青临直接把她给的寝衣套在中衣上了,这下可彻底看不清了。

沈语迟郁闷了:“大夏天的你穿这么多热不热啊?”

这件寝衣她穿能拖到地面,裴青临穿就只到小腿了。

裴青临不答,反而道:“劳大娘子给我另置一张床榻吧。”

沈语迟也不习惯和人睡一张床,于是命侍女在自己的床边,另给裴青临置了一张极宽敞的榻,被褥枕头都是全新的。睡到半夜,她又想到他身上那些纹路,好奇的抓心挠肺,悄悄从纱帐里探出个脑袋来,想要瞧个究竟。

由于裴青临很狡猾地穿了两层衣裳,她瞪大眼睛看了半天也没看清,犹豫了下:“裴先生?”

裴青临不答。

沈语迟悄悄探出手,想要掀开他的衣裳看一眼,她手都贴在他腰上了,心里正在感叹靠他腰好细,就听底下慢慢叹了声:“大娘子。”

她给吓得,差点一头栽下去:“你,你你没睡?”

裴青临握住那只贴在自己腰上的手,慢慢塞回她的薄被里,淡笑了声:“大娘子,好奇心过重,有时候是会害死人的。”

沈语迟十分尴尬,忙转了话头:“我有些睡不着,怕楚家还会有别的招对付我。”

裴青临半撑起身,轻轻‘哦?’了声。

她犹犹豫豫地道:“我总觉着...楚家就算想为儿子报仇,想从我嘴里套话,但这事儿做的太显山露水了,不够高明。”

“这也不难理解。”裴青临拨弄了一下乌发,月影给他镀了层极淡的银辉:“楚大人下月就要调任,离开登州,朝廷律法规定,若为官者不能及时到任,轻则革职,重则抄家。他若是不趁着最后这几日查明真相,他怕是这辈子都没机会查他儿子的死因了。”

沈语迟这才恍然:“原来如此。”

裴青临两根手指突然抚上她的唇,沿着唇瓣的轮廓描绘,又摩挲着突起的唇珠,轻笑:“楚家人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撬开大娘子的嘴。”

沈语迟呵呵干笑,深觉着自己被调戏了。

他手指定在她唇上,双眼似要看进她眼底:“大娘子没什么事瞒着我吧?”

沈语迟心突的跳了下,竭力绷住脸:“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

明日永宁邀她坐船游海,她届时就可以把那枚私印悄无声息地处理掉,尤其是裴青临说的‘挖眼砍手割舌断头’......还是让这个秘密永远沉入海底比较好。

他收回手,淡笑了下:“那就好。”

沈语迟讪讪地缩回纱帐里。

她第二日醒的极早,醒来的时候床边的长榻已经空了,她唤来夏纤:“裴先生呢?”

夏纤一脸迷茫:“方才就见先生出去了,只是不知去了哪里。”

沈语迟挥手让她退下,自己再次取出那枚私印,贴身小心放好,这才让夏纤帮自己梳洗打扮,又取了永宁郡主那张请帖来。

夏纤出去预备马车了,她在屋里坐了半晌,见夏纤还没过来,起身想出去催促,一转身发现裴青临正站在她身后,神色难以琢磨。

她吓了一跳:“先生?”

裴青临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纤长的手指突然握住了她的肩。

沈语迟惊了下,搞不明白他又想做什么,忙发力挣脱。

他轻轻松松就把她两只手反剪在背后,手指灵活地探入她的贴身内袋里。

她的贴身内袋是缝在胸前的,果真私得紧。他探过去的时候,便触到了一片温暖柔软的地方,隔着衣料剧烈起伏着,不过此时两人谁都没有旖旎的心思。

她急忙挣扎,他已经取出了那枚玉印。

她伸手想抢,却突然顿住了,猛然间感受到他身上的冷意,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阴冷。

他摊开手掌,端详着那枚私印,又忽的伸出纤长手指点了点她的下颔,温柔道:“大娘子,你真让我失望。”

也许前一天发现这枚私印,他都不会感到失望,果然,存了希望之后的失望才是最让人不快的。

第22章

若有外人来看,两人现在的姿势也极暧昧,裴青临站在她背后反剪她的手,她动弹不得,整个人无力地后仰,只能靠在他怀里。

沈语迟有些着慌。

她也不是没有过玩小把戏被他看出来的时候,就像上次那迦南的事儿,他也只是戏谑嘲讽,但这次不一样,他这次似乎是真的恼了。

裴青临这样的人,狠则狠矣,但也不是没有胸襟的。若只是为私印这桩事,他报复回来不就完了,至于着恼吗?

她眼看着瞒不住,倒也光棍认了:“那日先生逼我杀人,想要拉我下水,难道就不允我留一手自保吗?但是...”她说这话的时候已经不敢看他了,飞快又补了句:“我没想拿这东西做什么,其实我拿了它之后已经后悔了,今儿永宁郡主邀我去海上游船,我本是想毁了它落个干净的。”

裴青临淡淡哦了声,语调讥诮:“距楚淇之死已有十数日,大娘子却现在才想起来处理它,真是好记性。”

沈语迟语塞,她前些天确实存了留一手的心思,但后来裴青临对她不差,也没有对她下手的意思,她这才熄了这份心。她绞尽脑汁地解释:“我,我不是...我真的没想害你,我今儿把私印带出去,就是为了毁了这物证!”

裴青临根本没给她说话的机会,点住她的唇瓣:“我不信你。”

沈语迟一颗心沉了下去,一肚子话堵在嘴里说不出,又不知裴青临会如何了结此事。他却突然握住她的手,将她的五指板开,又把私印放在她摊开的手掌中。

他讽刺一笑:“大娘子,让我瞧瞧你的能耐。”

......

“什么?您还把私印还给那小娘们儿了?您还放她走了?!”

说这话的是上回裴青临特地去云涡观的观主,他现下已剃了胡须,瞧着不过三十五六,不知是不是在道观待久了的缘故,身上很带了几分仙气,换下道袍仍是仙风道骨的模样。现下已不能叫他观主了,他如今算是还了俗,名号也换成了卫令。

卫令简直不能理解裴青临的做法:“那小娘们摆明了算计您,这您居然都能忍?!何不趁此机会杀了她,正好推给闹事的楚家!”他看着仙儿,但因经历所致,杀心极重。他说着说着就目露凶光:“若您下不来手,我这就去宰了她,再把尸首扔到楚家,包管做的□□无缝!”

当初他躲在山里也就罢了,但现在既然被裴青临收服,自然要为他考虑。

裴青临沉默地看着他。

卫令被他看得心里发虚,慢慢敛了凶色,苦口婆心地要劝说:“您...”

裴青临手指有节奏地一下一下点着桌面:“你去看着她,若她出府去了旁处,你只管回来向我汇报,若她去寻楚家人...”他手指一顿。

卫令接口:“那我就杀了她。”又不解:“您何必费这么大周章,要我说,早杀了便完了...”他说着说着顿了下,面露诧异:“您费这么大波折,又是放人又是还私印的,不会是为了试探她吧?难道您还想再给她次机会?”

裴青临低头啜了口茶,不答。

卫令叹息了声,摇着头领命去了。

他办事是极利落的,来回不过一个时辰就探查出来。他面有犹豫:“那小娘们没去楚府,也没联络楚家人,还真去了永宁郡主的那艘海船上。看来...她应当没打算把那私印交给楚家人。”

裴青临的唇瓣稍松。

他脑海里浮现她有些惶恐,有些委屈的脸,不由皱了皱眉。

卫令实在瞧不惯他如今这样反常起来,不由泼了盆冷水:“即便这样,您最好也别放松警惕,今儿早上您才拆穿她的把戏,她未必敢转头就找楚家人告发您,一时掩人耳目也是有的!可以后呢?纵然她今儿没敢背叛您,但偷拿这枚私印,私留一手也是真的吧?要我说,一刀杀了就得,哪有那么多麻烦。”

裴青临指节仍敲着桌面,慢慢笑了笑:“我叫你出山,是让你为我做事,不是让你指点我做事。”

卫令心下一慌。

裴青临捏了捏眉心,看上去倒有些乏了:“她若是回来了,记得告知我一声,我有几句话要问她。”

......

这个早上,心情错杂的可不止沈语迟和裴青临,还有装神弄鬼被揭露的楚家人。

沈正德见到那个装神弄鬼的,发了好大一通火,他这人愚钝是真的,不过还没傻到一定地步。既然有人敢在府里闹鬼,那肯定和楚姜这个当家夫人脱不开干系,他当即叫了楚姜来问,楚姜吃逼不过,便说自己是受了楚大人和楚夫人的哄骗,这才干下这事儿的。

这可把沈正德气的,他再不喜欢大女儿,也见不得亲生的被外人这般算计。楚姜倒是好罚,但他纵有爵位在身,也管不到楚家人头上,当即命人送信过去,义正言辞地斥了楚大人一通,还威胁他要向圣上参奏此事。

楚大人既然敢这般算计,自然做好了失败之后的准备。他怕的倒也不是沈正德知道会如何,他转头与老妻道:“早与你说了,这法子未必管用,如今你瞧,果然被她识破了。那药怕是也不顶事了。”他连连苦笑:“还得备一份礼向沈公爷赔罪。”

楚夫人双眼已哭的红肿,连连拭泪:“咱们还能怎么办?楚姜和监司那边都不肯帮咱们,你又马上到了任期,沈家那小贱人分明知道些什么,却不肯说实话!难道淇儿就这么白死了?”又怨愤地捶打丈夫:“我早说那小贱人是个灾星,与咱们家犯克,你偏生不信,这下好了!若是当初不定这门亲,淇儿还不一定能被她克死!”

楚淇是两人最小的儿子,自幼就极受疼爱的。楚大人想到幼子惨死,亦是红了眼眶,长叹一声:“这也没有别的法子,如今唯一的突破口就在沈大娘子身上,她执意不说,咱们也不能撬开她的嘴。若再查下去,就怕连累到老大老二他们,他们如今也已经有功名在身呐。”

楚大人说完又长叹了声,掩泪出了屋。

楚夫人已是状若疯癫,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她双手紧握成拳,双目赤红地在屋里转了几圈,口中神经质地喃喃念叨:“都怪那小贱人,都怪那小贱人。”突然吩咐自己的贴身嬷嬷:“你去我娘家,把家里的好手借调十几个过来,都不肯帮我,那我就亲自审问!”

她娘家是武将人家,养了不少身手不错的死士。

嬷嬷不敢多问,依照她的吩咐快步出去了。

......

沈语迟自打被裴青临搜出那枚私印以后,心就慌的跟擂鼓一样,哪怕他把私印还给她了她也不能安生。老实说她真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要命丧于此了。

她盯着那枚私印瞧了许久,勉强定住了神,重新把私印贴身藏好。

——不管裴青临怎么想,她还是按照原定计划行事。私藏私印这事她做的的确不够妥当,只要她妥善处置了这枚私印,裴青临总不可能还抓着这事不放吧?

永宁郡主为了方便游船,还在海边不远处修了所宅院,长义郡王宠她,就是小小的一处别院也修的富丽堂皇。可惜沈语迟没什么欣赏的心思,心事重重地跟着王府的管事进了一处花厅,却没见永宁郡主。

沈语迟难免问了句:“郡主呢?

那管事娘子带了三分骄矜,似乎有意拿乔:“劳娘子等等,我们家郡主在招待贵客。那海船早上也不好开,得等晌午才方便出海。”

这就是糊弄鬼了,沈语迟都能看见珠帘后面晃动的人影,更何况谁家待客也没有请了客人来还不出面相见的道理。

她干脆顺着这管事娘子的话,直接起了身:“既然郡主有贵客招待,那就是我来的不凑巧了,我先回去,等郡主什么时候有空再来。”

管事娘子面上一急,要说永宁郡主也算是个实心眼的姑娘,听沈语迟要走,一把掀开珠帘跑了出来:“诶——”

她特别不开心地跺了跺脚:“你这人真是的,有你这么做客的吗?主家还没见到,你就要跑了!”

沈语迟给她气乐了:“那也没有郡主这般待客的啊,你有贵客,那就去招待贵客啊,何必又下帖子邀我来?”

永宁郡主被怼了回来,皱起眉地瞪着她,沈语迟毫不畏惧地跟她对视。

众所周知,跟人瞪眼的时候忍住不笑,其实是个挺难的差事,两个小姑娘斗鸡似的互瞪了半天,还是沈语迟先忍不住乐了。

永宁郡主眼睛瞪的更大,不满道:“你笑什么!”

沈语迟努力憋住笑:“这不是看你长得可爱,我忍不住笑吗。”永宁给她突然的调戏搞得还脸红了一下,她又摆了摆手:“郡主不是叫我来坐海船吗?我可是为了坐船看海才来的,要是没船坐,我可就走了啊。”

永宁郡主上前几步,一把扯住她。她没好气地哼了声:“放心,不光能坐船,好酒也管够!”她又一脸不服,高傲地抬起下巴:“别以为就你会喝酒,其实我也挺能喝的,上回那是没发挥好,今儿非把你喝趴下不可!你今儿没喝醉就不准走!”

上回她想整沈语迟不成,自己反而被喝倒了,好不丢脸,今儿一定要把这场子找回来!

沈语迟不以为然:“成啊。”

朝廷给海船的规格定下了严格的条例,纵然永宁是郡主,她拿来游玩的海船也不过是中等大小,请来的人里除了几个相熟的姐妹,就是沈语迟了。

俗话说天下酒友是一家,沈语迟和永宁本来互相看不顺眼,但又拼完一场酒之后,非但沈语迟看永宁顺眼不少,永宁也觉着她这人倒也还成。

沈语迟陪她又喝了几盏,看着外头天光正盛,船已经离岸老远了。她借了醉酒的由头跑出去,扫了一眼四下苍茫的海面,又转头确定周遭无人,她从内袋里小心取出那枚私印,用力抛向了波光嶙峋的海面。

这下她的心头大石总算是落了地,楚家人就算再怎么想为儿子报仇,也没有大海捞针的本事了。

这可真不是她小题大做,别以为处理物证是容易的,登州城里大小湖泊河流都有官府登记备注,甚至包括私宅里的池塘湖泊,这些都要登记在册,还有人定期清理,怕的就是有人失.足落水,出了人命,所以像这等物证很容易被底下人无意打捞出来。

同理,这玩意也不能随便扔在哪个旮旯角或者山林里,因为各处的垃圾官府都有专人管理清扫,当然她也不能拿去埋了,埋的浅了很容易被人发现,埋深了要挖坑,动静又太大,所以想来想去,只有扔海里才最万无一失。

所以古装剧里那些杀了人直接扔草丛里的,也就只能看看,毕竟电视剧里的草丛可能连着黑洞,尸体一扔进去就会自动消失。但真正的古人可精着呢。

现在得想想该怎么跟裴青临解释...她有些烦躁地揉了揉脑袋,没留神被几个女娘拿住了,她们嘻嘻哈哈地又把她拖进船内拼酒去了。

这么玩闹就闹到了暮色将至,还是掌船的人怕夜里行船不安全,强行将女孩们送回了岸上。永宁硬抱着沈语迟不让她跑了,还得王府里的侍女嬷嬷们来拽她才肯放人。

沈语迟喝的已有五分醉意,被夏纤扶着上了马车。夏纤陪着她坐在车里,小声道:“大娘子,这路好黑啊,奴瞧着有些吓人呢。咱们今儿来游海可没带几个侍卫啊。”

她和其他的女娘们都不同路,沈府离海边又远,还要走一小段山路。沈语迟脑袋昏昏沉沉的,扶额道:“有什么吓人的,这朗朗乾坤的,就算有刺客,也不可能刺杀咱们这些女眷。”

事实证明,做人还是不能随便立fg,她话音刚落,马车就猛地顿了下,马儿受惊之后的长嘶了声。

她脑袋还被酒气搅的昏沉着,有些迷离地睁开眼:“怎么了?”

夏纤短促地轻叫了声,没人回答她的问题,回答她的是一片刀刃相接的乒乒声。

......

沈语迟出事的时候,裴青临正在屋里练习书法。

他的字体不像平时教课时那般清隽秀美,此时的一笔一划,皆是铁画银钩,显出与平日截然不同的大气凛冽来。

卫令在外轻轻敲门,他抬眸:“进来。”又问:“大娘子回来了?”

卫令踌躇片刻,还是照实说了:“沈娘子...怕是不能按时回来了。”他飞速道:“方才我才出去,就看一个沈娘子身边的侍卫受了重伤,连滚带爬地跑进沈府,我看沈娘子怕是出了意外。”

他想了想,又补了句:“八成是楚家干的。”

‘啪’一声,裴青临手里的笔断成了两截。

他闭了闭眼,撂下一个字:“找。”

他对沈语迟的感觉很复杂,自己都不知道当中饱含了多少思绪,但有一点他是肯定的——他不希望她出事。

他的东西,也轮不到别人来处置。

卫令瞧他大步出了书房,皱眉:“我们去找就是,您不要掺和此事了吧?您...”

他后半句还没说完,裴青临就做出了让他更意外的动作,他旋身展臂,做了一套极复杂的功法,随着自身的动作,骨骼开始咯吱作响,额间冒出细汗来。等他做完这一套功法之后,身条又拔高了几寸,身形也与方才大为不同。

按照沈语迟平时的目测,他估计得有176左右,这么一拔高,又长高了10厘米,委实称得上修长挺拔了。

卫令满面错愕:“想不到您的缩骨术练到这等地步了!”天地分阴阳,人类分男女,一个人想伪装成另种性别自然不易,他想让人不起疑,就不得不这么做,只是代价也不小,缩骨术难练不说,平时用了缩骨术之后,自身的功夫只能发挥十之三四,若想使出全身本事,必须先破了缩骨术。

就为了个沈语迟,他至于这般折腾吗?

卫令看起来是真急了,紧皱着眉:“您至于这般吗?缩骨术本就要配合药物进行,您这般强行...”后半段他不敢再说:“让我去吧,我一准把人给您带回来,您何必亲去呢!”

“倒也不全是为了她。”裴青临随手取了件黑色大氅套在身上,慢条斯理地笑笑:“只是想起来,自己很久没见血了。”

第23章

沈语迟就记得自己眼看着情势不好,当机立断地跳下了马车,拉着夏纤往前跑了一阵,不料却还是给人逮住了。她一下子被敲晕,捆结实了带走。

等她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被绑在了凳子上,她借着幽幽燃烧的火把观察了一下情况,就见自己身处在一间密闭狭窄的小屋里,墙上还挂着皮鞭烙铁等刑具,沈家也有类似的地方,不过多是用来动私刑惩罚下人的。

她本来昏沉的脑子瞬间清明起来,这时小屋的门一下被打开了,楚夫人也不遮掩什么,她提着一盏风灯就走了进来,眼珠子直勾勾落在沈语迟身上。

沈语迟本来是胆怯的,不过她大抵能猜到楚夫人为何绑她过来,经过前几回折腾,她多少也历练出来了,并没有怯到说不出话来。

她深吸了口气,沉声道:“楚夫人,前几天我知道你哀思过度,我也懒得跟你计较。你知道你现在在干什么吗?你不要命了?!”沈家如今混的再不怎么样,好歹也有爵位保着,楚夫人委实是疯了才敢来绑她!

楚夫人精神状况本来就不大好,听她这么一说,更是面色狰狞:“哀思过度?倘不是你,我的孩子怎么会死!”

沈语迟道:“你说的是什么疯话?楚淇又不是我杀的!你有能耐上山剿匪去啊!”

楚夫人鬓发蓬乱,重重一啐:“我呸!我儿素来机敏,怎么会跑到山上被山匪所杀!他的死定和你初七的时候跟踪他有关!”她上前几步,紧紧掐着沈语迟手臂:“快说,那日你到底对我儿做了什么!”

沈语迟手臂被她捏的生疼,她见楚夫人精神状态不正常的样子,心里一阵发毛。

楚夫人见她不言语,从墙上取下一把硝制好的细长皮鞭,交给身边一个面相严苛的婆子。她神情凄厉阴狠:“我本来没想如此,是你逼我这么做的。”

沈语迟眼看那鞭子要落到自己身上,倒是急中生智,她忙叫了声:“等等!”

她本也不是什么钢筋铁骨的好汉,面对楚夫人这等神经病,她心里不是不害怕,但奇怪的是,即便如此,她却完全卖了裴青临保全自身的想法。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袒护裴青临,还只是因为太害怕他。

她看着疯癫状的楚夫人,心下一横,故意冷笑了声:“你简直可笑,竟会以为你儿子是我害死的!溺子如杀子的道理你不明白?你养出的一个好色无德的儿子,你敢说楚淇手上没沾过一条人命?你这个做母亲的,不但不严加斥责看管,反而帮着他遮掩罪行,他今日之死,全是当初害过人的报应!”

她说完就仔细观察楚夫人的反应,她自打知道楚淇死讯之后,精神一直处在崩溃的边缘,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被沈语迟一激,竟呕出一口血来,踉跄着向后倒去。

沈语迟此举是为了拖延时间,甚至巴不得把楚夫人气个半死,她见楚夫人不顶事了,忙沉下脸看向周遭站着的护卫下人:“我乃公府嫡女,你们夫人失了心智绑了我,她必是长久不了,你们难道也要跟着陪葬?还不快点放了我!”

这些人要说忠心是有的,脑子却也没丢。楚夫人绑她来本就是临时起意,并没有周全详尽的计划,这事败露是迟早的。

屋里一时陷入沉默,只有那个手里拿着鞭子的掌刑嬷嬷要动手。楚夫人突然重重咳了声,声音断断续续:“别...信这...小贱人的,若她什么...咳咳,什么都不说,就杀了她...给我儿偿命!”

沈语迟心里一凛,掌刑嬷嬷已经准备动手了。

她脑海中都开始回放自己穿来之后的种种画面,这时小屋的大门却被一下掀开了,十来个黑衣人步伐齐整地涌入屋内,当中的那个最为高挑挺拔,一眼望去极为挑眼,只是身上穿着黑色大氅,头上也戴着黑色斗笠,让人瞧不出他的模样。

这高个子一进来目光就落在她身上,撂下句‘别留活口。’就大步向她走了过来。

楚府上几个死士反应不算慢了,眼瞧着有人闯进来,立刻拔刀动手。但即便如此还是晚了一步,和突然进来的黑衣人动起手来瞬间落了下风。

楚夫人虽说狠毒了些,但绑票这事儿也是头遭干,一时有些傻眼。那掌刑嬷嬷倒还有几分机俐,她把那质地极好的软皮鞭缠在沈语迟脖子上,用力收紧,冲穿了身黑色大氅的裴青临喊道:“别过来,否则我要了这小丫头的命!”

沈语迟一时觉着透不过气来,白着脸咳了几声。

裴青临危险地眯起眼,不过他显然没把这嬷嬷放在眼里,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鬼魅一般骤然贴近了,接着就听这嬷嬷一声惨叫,整个人倒飞了出去。

裴青临手上短刀一划,她身上的绳子立刻断了。他上下打量她几眼,冲她伸出手,轻声发问:“可有伤到哪里?”面上瞧着倒还精神,就是不知身上有什么伤处。

不过沈语迟却没有得救之后的喜悦,也没理会那只手,反而警惕地往后缩了缩:“你是谁?”

裴青临强行把她拉了起来,并不欲让她知晓自己的身份,淡道:“公爷派来营救大娘子的。”

沈语迟被绑的久了,浑身发麻,踉跄着跌进他怀里。

裴青临顺势把她一把捞起来:“我带大娘子回府。”

沈语迟总觉着他叫她大娘子的腔调有些熟悉...她一抬眸正对上他那双隐匿在黑纱里的眼睛,一阵熟悉的心悸掠过,她忍不住握住他的手臂:“不可能!你们要是沈府的侍卫,为何要蒙着面?你们到底是谁!”

裴青临低笑了声,轻轻捏了捏她的下颔:“大娘子很聪明,但还不够聪明。就这样揭穿坏人的把戏,不怕坏人杀人劫色吗?”

沈语迟听他口气毫无恭敬,动作也轻佻无礼,心下越慌了起来,在他怀里拼命挣扎。她慌乱中把他左肩的衣裳扯开了些,就见他左肩上一片模糊的痕迹,既像是纹毁了的纹身,又像是烙伤后留下的疤痕。

她心里一动,还没回想起某个记忆点,裴青临就慢慢叹了声:“本来没想这般对你的。”

沈语迟愣了下,就见他不知从哪里取出一块青棉帕子,他把帕子递在她鼻端,柔声问:“好闻吗?”

她就觉着一股异香盈满鼻端,接着脑子一晕,人事不知了。

裴青临叠好帕子,似乎犹豫了一瞬,把人从头到脚细查了一遍,确定她没受什么伤之后,他才重新把人打横抱起来。

这时卫令跑了进来:“您救下沈娘子了?外面的人手都解决的差不多,沈家的兵马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就到,既然沈娘子无恙,咱们是不是先行离开?”他急着杀沈语迟,主要是因为初七那日他也在场,若是沈语迟说出什么,他也得跟着玩完,但如今见裴青临护这小娘们护的紧,他也很知趣地不提这一茬了。

他犹豫了下:“沈娘子...没在逼问之下透露什么吧?”

裴青临不答,把帕子收好,重新匿于袖中。

他目光落在裴青临的帕子上,轻轻咦了声:“南柯香?”他目光不由露出几分怜悯:“流亡在外这些年,您真是受委屈了。”先是缩骨术又是南柯香,这些东西本就是不大上得了台面的奇淫技巧,想不到他流落在外竟给学了去。

他难免一叹:“倘是曾经,您何至于亲自跑来掺和此事。”

裴青临挑起唇瓣,讥诮地笑了笑,不过没接他的话茬:“既然她无恙,咱们就回去吧。”

......

沈语迟醒来的第一感觉就是晕,大脑一片空白,她抱着脑袋坐了会儿,却只能回想起自己昨晚上被楚夫人掳到一处昏暗的地牢里拷问,接下来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记忆竟是一片模糊。

她慌忙抬眼看了看,入目就是自己屋里鱼戏莲叶的纱帐,她这才长出了口气。

过了会儿她目光又突然顿住,哑着嗓子道:“裴先生?”

裴青临坐在她床边不远处看书,他似乎没听见她说话,书页又悠悠翻过一页。

沈语迟虽说有些个对不起他的地方,但想到自己为了他宁死不说,差点被楚夫人抽成个烂猪头,于是瞧见裴青临这幅爱答不理的样子就更郁闷了。

她重重咳嗽了声:“我渴了...”她伸手一摸脖子,好家伙,肿了好大一圈。

裴青临这才终于有了反应,放下书卷,给她倒了盏蜜水:“先喝点这个润润。”

沈语迟四肢酸疼得紧,眼看着杯盏就在手边,却怎么都伸不开手。

裴青临叹了声,把青花盏递到她嘴边,她这才稍稍低头,含住边沿吧嗒吧嗒喝了起来。

他淡声问:“昨晚上的事儿,娘子可能想起来?”

沈语迟抬起脸,粉唇被蜜水沾的晶莹柔嫩,水灵灵的十分诱人。她迷茫地回想了会儿:“忘,忘了,我是怎么得救的啊?”她记忆就停留在被楚夫人迫问那段了,后面只混乱地记得一些杀喊声,还有一双熟悉的眼睛...唔,旁的就再想不起来了。

南柯香不会伤人,却能使人记忆混乱,倒也好用。

裴青临用绢帕楷去她唇上沾着的蜜水,淡道:“昨日公爷知道你被楚家人掳去之后,便派了人去楚家要人,不过楚夫人把你带到了楚府外的一处私牢,我们费了些周折才找到你,你不慎伤了脑袋,记忆混乱也是有的。”他看她似想发问,从容道:“公爷去忙了,夫人又被罚了禁足,公爷特地托我来照看你。”

其实沈家护卫找来的时候,楚府那些死士已经被他的人解决了,不过当时情况混乱,谁也没顾得上多想,只记着要把沈语迟带回来,再顺道捉拿了楚夫人。

沈语迟给他忽悠的,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又问:“楚家人怎么处置?总不可能让他们平白绑了我吧?”

裴青临悠悠道:“楚夫人已经被看押起来,楚大人声称不知此事,但他也难辞其咎,被太守派人拿下软禁了,沈公爷已经写好了折子,准备向圣上参奏此事,此事应当不会被姑息。”

沈语迟点了点头,又忍不住回忆昨晚:“可是...好像...”

裴青临忽然岔开话题,托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我有个问题想问大娘子。”

他慢慢道:“昨日楚夫人要拷问你,你就不怕吗?”

沈语迟重重咳了声,哑着嗓子:“废话,她那副神神叨叨的样子谁见了都害怕!”

裴青临凑近了,眼睛直瞧着她的。他轻声问:“那你为什么没把实话说出来?”他见沈语迟面露犹豫,轻轻捏了捏她的下巴:“别撒谎,我能看出来。”

沈语迟挠了下头,还怪不好意思的:“我,我是觉着偷拿了那枚玉印,有点对不起你。再说本来就是楚淇先图谋你,我要是再把你给卖了,那你也忒惨了点。”

她说完之后,裴青临神色竟恍了下,不知在想着什么。

她唤了声:“裴先生?”

裴青临这才回过神,慢慢松开手,似乎轻叹了下:“你是个傻的。”

沈语迟又郁闷了:“好好说话,人身攻击我干嘛?”

她犹豫了下:“那私印的事儿...”她轻咳了声,给自己辩解:“那个...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我当初私藏那枚玉印确实有些心思,但我到底也没把那东西交出去,如今那东西也处置了,咱俩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吧?”

似乎在她这里,就没有什么事是不能摊开说的。

裴青临点了点下颔,温和一笑:“容我想想。”他佯做思索:“之后...看大娘子的表现吧。”

沈语迟还想说话,他端起药碗,轻轻吹了吹,确定不烫了才喂给她:“先喝药。”

她看着他照顾小孩似的动作,莫名有些脸红,想也没想就低头喝了一大口,直接给苦的要喷出来。

裴青临早有准备,动作极快地伸手捏住她的鼻子,她‘咕嘟’一下就把药咽下去了,整个嗓子眼都是酸苦的味道,给苦的在床上打滚。

裴青临慢慢搅动汤勺:“还有半碗,大娘子快喝了吧。”

她一边打滚一边干嚎,就是不肯让中药进嘴。

上回发烧,裴青临对付她耍赖已经有了经验,他轻轻松松单手把她摁住,微微笑了笑:“大娘子是想自己吃药,还让让我灌进去?”

沈语迟知道他来真的,苦逼着脸,闭气一口把那药喝完,喝完之后整张脸就是一个丧字:“先生你这脾气也太大了点,难怪二十的人了还没搞对象呢!”

裴青临觉着她皱眉瞪眼的样子极有趣,伸手捏了捏她的腮帮子:“大娘子总是说些怪词,什么叫搞对象?”

沈语迟想了下:“就是跟你朝夕相对,陪你玩陪你吃陪你喝的人啊。”

裴青临笑了笑:“那不就是我和大娘子?”他手指刮了刮她的脸颊,在她耳边轻笑了声:“原来我和大娘子在搞对象啊。”

沈语迟调戏人不成,反被调戏了一遭,正要找场子,就见裴青临忽的蹙了蹙眉,脸色不大好看。缩骨术并不是随时都能用的,他强行施展,自然会遭到反噬,现下反噬已是来了。

她见他脸色不大好看,不由问道:“先生,你受伤了?”

裴青临摇头不答。

沈语迟只好自己开脑洞,想到他最近阴晴不定的脾气,又问:“你不是小腹胀痛?”

裴青临捏了捏眉心,为了让她住口,干脆点了点头。

沈语迟一拍巴掌:“你肯定是大姨妈来了!”裴青临:“...”

她从床边翻出几片长条形的绢织品,四角处还缝了系带。她十分热情地向裴青临推荐:“这是我改良后的贴司,来来来,我教你用,特方便!你先把裤子解开!”贴司什么的,就是古代的姨妈巾啦。

裴青临:“...”

第24章

沈语迟一想到裴青临这等神仙人物也是要来大姨妈的,瞬间觉得他接地气了很多,兴冲冲地取出其他品种的贴司一一向她介绍。

她先拎了一个形状像上辈子安全裤的:“这个是夜用的,里面我是用最软的绢布缝制,贴身穿也舒服得紧,晚上睡觉的时候用了这个,怎么乱动也不怕了。”又拎了一个长条形的,但是没有系带的:“这个是日用的,不过我觉着系带的不方便,老是容易乱跑,所以改成了搭扣的,只要扣在亵裤上,保准不会侧漏!”

再拎一个有股子味道的:“这是拿暖宫汤药泡过的,不过我觉着不大好使,穿上凉飕飕的。”她还吐槽一句:“真正是风吹裤.裆凉啊!”她还想争取把卫生棉搞出来,不过那玩意太过独特,她上辈子也没用过,只得暂罢了。

她穿来第一次来大姨妈的时候,实在用不惯古代的贴司,一晚上要侧漏好几回,弄的床上床下血流成河。她干脆自己动手改良出好几款,幸亏沈家有钱才能让她这般折腾。

裴青临:“...”

在他被迫听了一肚子生理卫生知识之后,沈语迟见他仍是不动,没注意到他的表情有些阴沉,还以为他不会穿,半蹲下来要卷他裙摆。

“你不会已经侧漏了吧?让我瞧瞧,顺道给你指点一下怎么用。”

裴青临简直猜不到她下一步想干什么,一时不察,裙幅竟给她掀起来小半,露出两条长的吓人的腿,当真是又长又直,腿型好看的要命。

沈语迟忍不住‘哦豁’了声:“这腿我能玩一年!”

裴青临拎住她的手腕:“...你说什么?”

她面不改色滴:“我是说,你大热天穿两条裤子干嘛?”她还想偷摸一把呢。

他把下裳重新理好,难得的有些头疼,语调不善:“我没有...来癸水。”

沈语迟不信:“哪有女生会没有小日子的?你可别瞒着我啊,到时候弄的身上到处都是才尴尬呢。”

裴青临居然顺着她的话,想象出那个画面了。他半晌才慢慢寻出个借口:“不是...现在。”

沈语迟像是突然好奇起来,拉着他叽喳个没完:“那你是什么时候啊?”

裴青临表情僵了下,缓缓道:“没有固定的日子。”

沈语迟啧啧两声:“那可不大好,你得去寻妇科大夫瞧瞧了。”她又问:“你几岁上头来的啊?“

裴青临:“...”

幸好这时候有几个侍女捧着伤药走进来,不然她能问到天荒地老。侍女瞧见她醒了,先行了个礼,这才把托盘里的伤药一一取出来:“大娘子,这是治外伤的膏药,奴婢现在给您上药吧?”

沈语迟还没说话,裴青临已淡淡吩咐:“大娘子这里有我,你们先出去。”

裴青临倒是比沈语迟更像这几人的真正主子,几个侍女相觑了几眼,欠身退了出去。

他挑出一点褐色的膏药在掌心,优雅一哂,却带着说不出讥诮:“次等。”

沈语迟吓了一跳:“不会吧?药也有问题?”

“倒是用不死人,只是算不得顶好。”他从袖中取出一只白玉小瓶,侧头看向她:“我记着我也讲过御下之道,看来这门课也该给你不及格。你受了伤,他们都敢拿这劣等货色来敷衍。”

沈语迟一脸郁闷:“早就想换了,一直没合适的借口。”

他从白玉小瓶里倒出铜钱大小的半透明质地的膏药,又打量她一眼,淡道:“解开扣子。”

沈语迟‘啊?’

他瞥了眼她的傻样,似是迟疑了片刻,指尖轻轻一压,她颈边的第一颗玉扣就开了,露出修长的颈子和颇精致的两片锁骨。不过最引人瞩目的还是那道昨天被皮鞭勒出的银子,皮肉肿胀发红,隐隐泛着血丝,被莹白的肌肤一衬,格外难以直视。

他用膏药给她涂着颈上勒痕,指尖在伤处轻轻摩挲。他说的云淡风轻:“下人既不听话,处置了就是。”

他长发垂下,懒洋洋地扫在她脖颈间。沈语迟侧头就能闻见他发间若有似无的兰桂香气,她颈子被拂的又是疼又是痒,一边嗅着他身上淡香,一边不走心地发问:“哪有这般容易?”

裴青临难得耐心,手指一点点给她上着膏药,嘴上慢慢教导她:“昨日你被人劫持,楚夫人又是如何知道你的行踪的?嗯?”

沈语迟眼睛一亮。

他捏着她的后颈,似乎很喜欢这样掌控的动作,他轻轻发问:“大娘子不要被别人欺负了去,听到了吗?”

沈语迟没听出他话里蕴的古怪意味,作为感谢,还送了他一套姨妈期必备的贴司全套大礼包。

......

她养了好几日,等身上的伤都好的差不多了,这才去找沈正德。

沈正德正在和楚姜说楚家的事儿:“...圣上的旨意已经下来了,楚知州被革职查办,其子孙三代皆不得再入朝为官,楚夫人流放边塞,依照这等官宦夫人的身子骨,怕是撑不了两日就要去了。”

虽然楚大人夫妻俩是自己作死,但眼看着他们一系如此衰败,楚姜身为同族,还是难免兔死狐悲,喃喃道:“这,这罚的也太重了些。”

沈正德脸色本已好了些,被她这话又弄的心头火气:“重什么?光天化日,他区区一个知州,竟敢劫掠我堂堂国公府的人,可见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我若不给他点厉害,这朝中更无人把我放在眼里了!”他倒不是为沈语迟生气,主要是这事太失颜面。

他又指着楚姜叱骂:“楚家的事儿到此为止,之前你干了什么我也懒得再计较,之后你若是再跟他们已系有牵扯,别怪我不看多年情分给你难堪!”

楚姜脸色难看,面上还不得不柔顺应了,又掩泣道:“瞧公爷说的,妾也是一时糊涂才那般说,语迟是我一手带大的,听到她出事,我心疼的跟什么似的,瞧见语迟这样,我恨不能让害她的人偿命才好。”

两人夫妻多年,沈正德果然吃这一套,和缓了神色,正待说些什么,那边沈语迟的声音就传进来:“母亲说的严重了,偿命倒不至于,只是我身边那几个吃里扒外的,劳母亲给我换了才好。”

沈正德见长女进来,难免关怀了几句她的身体,又问:“你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沈语迟摊了摊手:“我一开始也没想到,最近这几天才想转过来,若我身边没有内鬼,那楚夫人如何能这般清楚我的行踪,派人一劫就劫走了我?”

楚姜面色有些难看,沈正德倒是若有所思:“你说的也有些道理,可查出是谁了吗?”

沈语迟叹口气:“女儿有心无力,所以想着...”她停顿了下:“留一两个可用的,把身边其他人一股脑全换了,虽然动静大了些,但也比日日提心吊胆强。父亲您看呢?”

楚姜面色微沉:“这可使不得,太不合规矩了!”

沈语迟悠闲地拿话堵她:“母亲方才不是还说心疼我心疼的跟什么似的,不过换几个下人而已,怎么就不合规矩了?”她又看向沈正德:“女儿可以少挑几个人手,但务必要忠心才好。”

楚姜微微语塞,沈正德对下人不甚在意,更何况这回本就是长女吃了大亏,他没怎么在意地道:“成吧,反正最近也要采买下人了,到时候让你母亲新买几个人手,你看着挑选。”

沈语迟对自己的眼光没什么信心,想了想又补一句:“到时候让裴先生和我一道挑吧。”

这也是小事,沈正德直接允了。

楚姜神色已逐渐沉静下来,温和道:“语迟也长大了,能学着调理下人自是好的,公爷放心,我必给她挑几个好的上来。”她心下却暗暗冷笑,沈语迟这些天已经不若往日听她的话,小丫头以为翅膀稍硬就能制衡得了她?何其可笑。非得给她几个厉害尝尝,她才能学了乖。

沈正德难得对着长女和颜悦色的,沈语迟还想趁机补几句,这时有个管事面有喜色地走过来:“公爷,大郎君回来了,还带来了贵客呢。”

沈正德对长子和长女完全是冰火两重天,闻言一喜:“大郎回来了?哎,他每次回来都忙忙叨叨的,这回要多住上几日才好。”

沈语迟听说大哥来了,也就不走了,留在原处欢迎大哥。

沈南念没多一时就被引了过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差点没让沈语迟把眼珠子瞪掉下来!

那个疯狂自嗨于颜值的孔雀精顾星帷?他怎么阴魂不散呐?沈家有什么这么吸引他的?

顾星帷看起来和沈南念颇为熟稔,两人先和沈正德见过礼,沈正德老远就看见顾星帷了,只是不敢相认,迟疑道:“这是...”

沈南念淡笑着介绍:“这是越国公的长子,顾星帷顾小郎,爹应当还记得他吧?算下来,他与咱们还是表亲。”

沈正德没想到长子能结交到这么有档次的人物,一时激动地胡子乱抖:“记得,怎么不记得?”

沈南念神色如常,平静道:“顾小郎新到登州任提刑司判官一职,却不巧官衙的宅子被山洪所毁,如今还没修缮完全,他自己又来不得置办收拾宅院,所以想在咱们家借住一段时日,待官衙修缮好了再搬出。父亲以为如何?”

沈语迟脑子里不知怎么就跳出一句话——有朋自远方来,虽远必诛。

第25章

沈语迟这边难免说了句:“这不大合规矩吧?家里还住着几位妹妹呢。”虽说本朝民风开放,但多少还是有讲究的。

没想到最先反驳的不是沈南念也不是沈正德,而是楚姜。楚姜眉梢眼角都透着喜悦,万般慈爱地道:“这不打紧,临街的一处院子刚好空着,把这方院子从中隔断,再另开个门,这就不算住在一处了。”

沈语迟便不说话了。沈南念扬了下唇角,似有轻讥。

沈正德喜不自胜,单留大儿子和顾星帷吃饭,又让众人散了。

楚姜比他还要高兴几分,一回去就让人唤了沈幼薇过来,她握住女儿的手,喜道:“你可知道,你大哥邀了顾家小郎来咱们家暂住。”

沈幼薇轻呼一声,面上微红,亦是惊喜:“我只听说大哥邀了贵客来,不曾想竟是顾表兄。大哥几时和顾表兄这般亲厚了?”

“两家本就是姻亲,亲厚些也是常数。”楚姜看着女儿娇美的面庞,心里别提多欢喜了,她先遣了下人出去,又缓缓道:“你长姐快行及笄礼了,接下来便是你...”

沈幼薇面色更红,楚姜含笑,索性直说:“我在京城的时候,就瞧着顾小郎不错,人才品貌上佳,如今他又来咱们家暂住,可见这是天赐给你二人的缘分。”

沈幼薇羞的满面通红:“母亲说什么呢?”她轻声道:“表兄也不见得有这等心思。”

楚姜轻戳女儿额角一记:“傻孩子,你这般好模样好人才,他难道会看不见?”她倒是很有过来人的经验:“他住咱们家,这是难得的机会,你行事高明些,记着拿你大哥说事,从礼数上挑不出大错便可,天长日久的,你还怕他瞧不中你?”

一边想从沈南念手里抢走爵位,一边又要利用人家结识权贵,细品她这话说的何其不要逼脸?

沈幼薇踌躇,往沈语迟的方向瞧了眼:“可是大哥...会不会是想撮合阿姊和顾表兄?”

楚姜嗤一声,觉得沈语迟和自己女儿完全没法比:“论人品,论才貌,她哪里能比得过你?顾小郎又不是瞎的!”她啜了口茶:“只管行你的事,不必把你长姐放在眼里。若她对顾小郎不老实,我自会收拾。”

她心高气傲,觉着只有顾星帷那样的才配得上自己女儿,可也不想想,一个出身高官世家,身份煊赫的国公世子,一个是继室所出,出身三流家族,还出生就有污点的嫡次女,人家哪只眼睛瞧得上?

沈幼薇眨了眨眼,红着脸轻声应了。

......

沈语迟当然不知道自己莫名被人diss了一通,她最近沉迷于发展古代姨妈巾产业无法自拔,刚送给裴青临一大包,手头没布料了,就又让绣房送了点零碎布头棉花过来——当然,得用开水消毒过才能用。

她一向不是个小气的,收到东西就让夏纤给打赏,夏纤取出碎银赏了,同沈语迟叹气:“您可不能再这般撒漫了,院里账上的银子可不多了。”

沈语迟正在琢磨怎么改进才能更舒适,闻言愣了下:“啊?没钱了?”

夏纤是沈南念送来的,对她自是忠心,取出账本子给她瞧:“虽说您私房丰厚,但多是首饰摆件一类,这些又不能换钱,手头现银是真的不多了,以后打赏下人,过节走礼怕都不便宜。”

沈语迟一时也没好主意,挠了挠脖子:“我再想想。”实在撑不下去就问楚姜要呗,谁让她要艹好继母人设呢。

夏纤应了,又红着脸小声道:“娘子,您上回做的安...安全裤还有没有,奴身上又来了,怕耽误当差...奴的好几个小姐妹也说这东西好用呢。”

沈语迟昨儿送出去一套卫生巾大礼包,被裴青临不大愉快的脸色整的有些郁闷,现在看有人欣赏自己的发明,顿时龙心大悦,笑眯眯滴:“成啊,反正我上回做了一大堆,你多拿几个去走人情呗。”

夏纤忙摆手:“这使不得,您那些不是绢的就是绸的,我们哪里敢用?我们就用棉花做几个就成,只是来问问您同不同意。”

沈语迟一想,棉的吸水性更好,但用着估计不如丝绢舒服。她十分大方的:“这有什么,拿去随便做,反正材料尽够的。”

她脑海里突然闪过一道灵光,不过还没等她捕捉完,灵感就闪没了。她郁闷地摇了摇头,继续投入伟大的造福女**业了。

等过了两天,她把手头这批材料缝制好,又拎着大包小包去看大嫂白氏。

她还神神秘秘的:“嫂子,你猜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白氏是正儿八经的女儿家,展开一看就知道小姑子给带了什么,笑嗔:“怎么想起给我送贴司来了?我怀着孕呢,可用不着这个。”她都快当孩子娘了,也不大扭捏,把各样的贴司都看了一遍,赞道:“你这几个倒是新巧,小日子来的时候,用这个肯定舒坦,在哪儿买的啊?”

沈语迟见大嫂夸她,在裴青临那里伤掉的一颗小玻璃心就捡回来了,喜滋滋道:“还是嫂子你有眼光,这几个是我自制的,这玩意又放不坏,再说你不到俩月就生了,以后肯定能用得到。”她就说没有女人会不需要这东西的。

大姨妈是伴随女人大半辈子的课题,白氏深觉小姑子体贴,把她发明出来的各色贴司都瞧了一遍,灵机一动:“你发明这些玩意劳心劳力,若只是咱们家里人用不是可惜?要是能卖出去...”

沈语迟眼睛也亮了亮,不过她不想长嫂临产期还劳神:“这先不急,等嫂嫂生完孩子再说,就算要做着生意,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成的。”

白氏也只是有个大概想法,还得仔细琢磨着,两人便敲定了等她产后商议。

沈语迟瞧见她桌上堆着不少东西,还有男子用的扇套,剑穗等物。她随口道:“最近大哥有什么喜事啊?竟有这么多人给大哥送礼?”孩子不还没出生呢吗。

白氏眼中带了少许不快:“是二娘子送来的。”

沈语迟一愣,白氏不是碎嘴的,现下正一肚子烦闷呢,难免跟小姑子吐槽:“自打我和你大哥回府,二娘子便借着关怀你大哥的名义往院里送了好几回礼,要真是如此,我也不会多说什么,弃之不用就是了。可她送的什么短靴扇套等物,没有一样是你大哥能用上的,顾小郎用着倒是样样合适,你说是不是奇了?”

她叹了口气:“每次二娘子一来,都要瞅准机会呆上半天,等顾小郎来了她就上前说几句有的没的,你大哥心烦,又不好发作。”

沈语迟先啃了个频婆果,鼓着嘴道:“这也没啥,倘二人能成,也算是极好的姻缘。”沈幼薇在书里就对顾星帷挺热情的,不过顾星帷就是不咸不淡的,就是不知道俩人最后成了没。

白氏帮她擦了擦嘴边的汁水,淡道:“那就未必了,这些礼物就是顾小郎着人退回来的,还因着她总是过来,顾小郎最近都不大来找你大哥了。”她又是一叹:“二娘子心气太高。”凭顾星帷的模样人才,就是公主郡主也娶得,何必屈就一个公府嫡次女呢?

她有意指点小姑子,便压低了声音:“首先这门第就不配,虽然同为国公,顾家名臣遍天下,顾小郎的父亲更是皇上看好的下任宰执,其前程可想而知。咱家...哎,”她声音更低:“我也只跟你私下一说,别说我唱衰,咱们如今无非是你大哥撑起门户,再有就是你堂姐入太子东宫为良娣,哪怕是往上数,咱家也就是齐隋宗的时候出过一位沈贵妃,再就没什么数得着的了。”

沈语迟也不禁附和:“确实不大相配。”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沈南念和顾星帷相携而来,沈语迟便跟自家大哥打了招呼。

顾星帷掸了掸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调还是那么孤高出尘:“你只看见你大哥,眼里就没有我这个表兄?目无尊长。”

他外罩了件紫色绣暗纹的广袖交领罗衫,端地是玉树琼花,清贵雍容,走出去不知多少女娘往他身上扔花草香囊,这不识货的小丫头竟没看见。

沈语迟莫名其妙就被扣了顶帽子,自然不干。她毫无诚心滴:“表兄宛若玉树临风,我怎么可能没瞧见?还没顾得上招呼呢。”

顾星帷听她赞自己容色,心下还算受用,面上却淡淡的:“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肤浅。”

又被扣了一顶帽子的沈语迟:“...”有病!

她待不下去了,起身告辞。

顾星帷瞧她匆匆离去,若有所思地撑着下巴。他星眸流转:“为何你阿妹每回见了我都要跑呢?”

沈南念知道他性子,淡笑着揶揄:“定是因为你太俊了,让人看了不好意思...”话还没说完,肩上就挨了白氏一捶,白氏嗔他一眼,示意他正经点。

顾星帷居然还真信了,颔首:“倒也有理。”这简直自信到令人发指啊!

他眼看着沈语迟背影变成了个小黑点,一边跟沈南念说些官场风云,一边想些有的没的。

沈家人大都相貌出众,这一辈的女孩里尤以沈幼薇最为出挑,沈语迟当初在京城的时候长得那叫一个不起眼,还不如家里几个庶女,如今几年未见还真是长开了,比原来俊美太多——就是眼神不大好,居然对他的美貌视而不见。

......

沈语迟因为前些日子被绑架之事,着实在院里偷了几天懒,裴青临倒也没催着她回去上课,还是她怕下回测试的时候得倒数,第二天便紧赶着跑去上课了。

她到了之后发现几个沈家姑娘格外兴奋,指着课室某处窃窃私语。

她绕过屏风一瞧,发现自家大哥和那阴魂不散的孔雀精就在屏风后坐着,她给吓一大跳:“怎么又是你?”

顾星帷瞟她一眼,也没跟个丫头片子计较。还是沈南念解释:“顾表弟听闻裴先生课讲的极好,又闻裴先生博闻广识,所以特来听一听。”

沈语迟:“可这是女学...”

“放心,我们坐的甚远,况光天化日,大家都带了侍从,于礼法无碍。”顾星帷漫不经心:“人分男女,学问又不分,倘他真有握瑾怀瑜之才,就不该因我是男子而露怯。”

沈语迟听这话就不大乐意了,啐他:“我们先生厉害着呢!”个孔雀精,狗眼看人低!

顾星帷见他对自己的美貌不为所动,却一直护着那个女先生,不由挑眉:“丫头片子可懂什么?你知道什么叫真的厉害?”

沈语迟听他这直男言论都懒得交流了,黑着脸回了座位。

她这时才发现姑娘们手臂上都缠了白绫,只得折回去问沈南念:“怎么大家手臂上都佩了孝?有什么长辈过世了?”也不对啊,沈南念手臂上就没带孝。

沈南念轻斥:“不准胡言乱语。”

顾星帷接了句:“今天是熹明皇后的忌日。”

沈语迟越听越凌乱了,当今天下唯有一位皇后,那就是景仁帝的正宫皇后,人家还好好在世呢...顾星帷见她一脸懵懂,随意解释:“熹明皇后并非当今圣上的皇后,而是齐隋宗的正宫皇后,熹明皇后忌日,百官佩孝的传统确实当今圣上定下的。”

哎呦,景仁帝有病吧这是,他放着自己老婆不疼,跑去怀念别人的老婆干嘛?

接下来顾星帷压低声音,隐晦地解释了一番,原来这熹明皇后本是和现下的景仁帝定的亲事,两人据说有青梅竹马的情谊,彼此情义深厚,不过当初在景仁帝还是蜀王的时候,这位皇后突然翻脸悔婚,嫁给了当初的太子,如今已经死了的齐隋宗。

人往高处走,熹明皇后悔婚嫁给太子的举动虽说有失信义,但不算什么大罪过,但她错就错在赌输了。她生的虽极美,可惜齐隋宗昏庸无道,更是图个贪图新鲜的,跟她好了不过一年就抛之脑后,她反而被后进宫的沈贵妃压了一头,她抑郁成疾,后又染上疫病,凄凉惨死。

她就连唯一的儿子也没保住,在战乱中不知所踪,根据众人推测,那位前太子怕是早就死于兵祸了。

后来被她看不上的景仁帝问鼎天下,这位景仁帝倒是个痴情人,心里一直想着初恋,还下旨让百官在她忌日的时候佩孝以表哀思,不过给的理由自然不可能是怀念前女友,而是‘感召熹明皇后贤仁,淑德彰闻...倏尔薨逝,民心深为痛悼云云’。

当然,景仁帝大概也知道自己行事挺没道理的,所以佩孝这事儿也不是硬性规定,如沈正德这些想向圣上讨巧的,不光自己佩戴,还命令家里人都佩戴,如沈南念顾星帷这等的,大抵是不屑做投机取巧之事,所以两人都没佩孝。

沈语迟拍了一下大腿:“怎么也没人跟我说一声要戴孝啊!”她回头肯定要吃沈正德挂落!

沈南念冷哼一声:“你院里那起子人...哼。”顾星帷又接了句:“不带也不妨事。”

沈语迟难免悄声与两人说了句:“熹明皇后这事...确实不大妥当。”她不会对熹明皇后为人妄加评判,但皇帝让人给初恋女友佩孝这事儿吧...怎么都怪怪的。

三人正说话间,裴青临就走了进来,他一眼瞧见沈语迟在和一长相凑合的少年说话,他耳力绝佳,尤其还听见她说熹明皇后不大妥当,不由眯了眯眼。

沈语迟自也瞧见他了,她一边坐回自己的座位,一边咦了声:“先生也佩孝了啊?”她以为裴青临当也不屑做投机钻营之事呢。

裴青临低头看着自己右臂上的白绫,慢慢地‘嗯’了声:“公爷嘱咐。”他又问沈语迟:“方才你在说什么?”

沈语迟笑笑,指着顾星帷道:“在和顾小郎君讨论熹明皇后之贤名。”

裴青临眼底流转过异色,瞧了她一会儿,才轻轻‘哦’了声。

顾星帷挺喜欢看美人的,不过他倒不似楚淇那样的好色之徒,他主要是...想比较一下。按说裴青临这样的美人,十个男人有九个看了都得心动,顾星帷却不在其中,反而从他身上觉察到了一丝...危险。

他大抵是凝视裴青临太久,坐在一边的沈幼薇都紧张起来,款款上前了一步,轻声道:“顾表兄。”

顾星帷这才回过神来,随意问:“二娘子有事?”

沈幼薇才来不久,没听见顾星帷方才的那番话。她白嫩的指尖拈出一块白绫:“圣上旨意,文武百官都得在今日佩孝,表哥怎么没带?刚好我多拿了一块,表哥若不嫌弃...”

她伸手,似乎想为顾星帷带上,手伸到一半才反应过来逾矩,满面羞红,含羞带怯地看了眼顾星帷。她分寸掌握的极好,这等少女的娇羞神态十分动人。

顾星帷跟死人似的,全无反应。他默了下,猝不及防地转向裴青临:“素闻裴先生高才,不知对为熹明皇后佩孝之事有何看法?”

裴青临淡道:“我一山野闲人,怎好妄加议论朝中事?”

顾星帷轻笑一声:“咱们只在课上,说说无妨。”

裴青临:“熹明皇后仁美之名盛传天下,可谓一代贤后,今上令朝中百官佩孝,大抵是想让诸人学习熹明皇后之贤德。”这也是十分官方客套的说法了。

顾星帷瞧他说的中庸,轻笑了下:“熹明皇后极是贤德仁厚,也的确敏慧过人,据说最擅审时度势,难怪美名扬于天下。今上亦是百般溢美,其贤德可见一斑。”

这话明着是顺着裴青临褒赞熹明皇后,其实何尝不是说熹明皇后当初见风使舵,改嫁他人呢?但他就是敢说,别说他这话明面上挑不出错来,就是捅到皇上那里人家也不怕,当初景仁帝下诏令百官佩孝的时候,他父亲就上奏请皇上收回旨意,可见顾家的政治立场便是如此。

以裴青临的能耐,自然听出他话中对熹明皇后的嘲弄,他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桌面,神色越发阴郁,眼底隐有戾色。

熹明皇后...他脑海里浮现出一张面容,唇瓣不觉抿紧。

顾星帷绕了一圈,这才转向沈幼薇,嘲弄地看着她手里白绫:“但我以为,心中感念便是,若太过流于表面,难免有谄媚附和之嫌。”

这话说的颇重,沈幼薇脸色忽红忽白,若非她心眼多,这会怕已经哭出来了。她也顾不上给自己打圆场,紧紧捏着手里的白绫,惨白着脸儿退回座位。

旁边听的沈语迟可算是搞明白了,敢情他绕这么大一圈,一是为了考较裴青临,二是为了拒绝沈幼薇,哎这些世家子啊,没一个省油的灯。

她不由看着顾星帷,他恰好也看过来,两人正好对视上,他居然扬唇笑了下。

裴青临把两人神色尽收眼底,神色莫测。

好容易上完课,沈语迟留下来请教了个问题,屋里人便已经走光了,顾星帷倒是在门廊处立着,不知在等谁。

裴青临似乎没有瞧见,他忽于上飘来句:“我瞧大娘子也未曾佩孝,不知为何?”

这便是要站队的时候了,沈语迟也不好说自己忘了,她犹豫了下,跟裴青临私下说话便没有那么多忌讳:“那个那个...熹明皇后自是好的,但是吧...君子重诺然。”言下之意是说熹明皇后没遵守婚约,有些不好。

裴青临轻声道:“你也以为...全是皇后之过?”

沈语迟干脆沉默了。

她对熹明皇后本身倒无甚喜恶,只是她哥既没有佩孝,她难道能唱反调?再说就佩孝本身就事论事,或许佩了孝的大臣能讨景仁帝一时的喜欢,但当今皇后和太子难道能乐意看景仁帝这么明着怀念初恋女友?故而,她支持不佩。

这落在裴青临眼里就是默认,他眼底掠过翳色,点着桌面的手指慢慢停下了。他神色渺远,似乎回忆起了什么。

他很快又慢条斯理地笑着:“大娘子答的可真是好极了。”他纤长手指点了点自己的眉心,动作优雅极了:“该怎么奖你好呢?”

第26章

就凭裴青临这不显山不露水的本事,顾星帷都没瞧出他眼底的阴冷,更别说沈语迟了。

她闻言愣了下,还不好意思地挠头:“奖,奖励就不必了吧。”她觉着自己也没说啥值得表扬的啊。

有的人这样说话是故意气人,但裴青临一看她这傻样就知道,她是真没听懂。

他顺着她的动作,目光落在她的头发上。她一把青丝生的极好,乌黑丰美,只简单簪了根南珠钗,底下一段长发顺着肩膀蜿蜒而下。

他突然伸手拔下了那南珠簪,她的三尺青丝就散落下来,一幅如绸如缎的长发披散在脑后,衬的脸上肌肤莹白,双眸盈盈如秋水。

沈语迟:“?”她不解地看着他。

裴青临从自己头发上分出一根玉簪,帮她挽了个倭坠髻,又把自己的玉簪斜斜插.入她云鬓间。沈语迟下意识地偏头想躲,被他托住下巴板正了脸,此时两人离得极近,她嘴唇无意间擦过他脸颊。

裴青临食指抚过那处,淡淡问:“轻薄我?嗯?”

她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嘴巴:“谁让你突然...”

他不再言语,垂眸帮她打理完一头如云乌发。他最后伸手把玉簪扶正了,语调似带了些欣赏,又含有别的意味:“没带什么奖品出来,便把这只玉簪赠予大娘子吧。”

这玉簪明显是一对儿的,沈语迟不由看了眼他头上的那只:“不大好吧...成套的首饰何必拆开呢?”

裴青临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修长如玉的手指为她梳理着鬓角的碎发,动作优雅闲适:“大娘子可知道,熹明皇后生前最喜倭坠髻,配之愁眉妆,更显得慵懒妩媚,世人称之‘倭堕神女’。”他又轻轻一笑:“传闻她知道自己将死,提前梳好了倭坠髻,盛荣华服,躺在寝床上等入轮回,死了之后竟比生时还美。”

沈语迟被他拨弄的有些发痒。她听前半段还好,听到后半段表情就不自在了。她不由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这,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就是一个发型而已,跟我没关系吧?”

裴青临手指捏着她的耳珠,稍稍用了些力气:“没关系么?可我又听传闻说...”他慢慢拉长了声调:“熹明皇后之死,跟当年那位盛宠不衰的沈贵妃颇有干系。”

沈语迟连那个沈贵妃的面儿都没见过,更遑论她的为人品行。但屁股决定脑袋,谁让她也姓沈呢?她立即反驳:“先生,此事事关重大,这可不能随便乱说!”

裴青临眨了眨眼,手指点了点她的唇瓣:“我不过跟大娘子随意讨论几句罢了,又不会传出去。”他平淡道:“若熹明皇后之死与沈贵妃无关,沈贵妃何至于在今上一攻入帝都就服毒自杀?今上又何至于厌弃沈家至此?把堂堂一等公爵发配到这偏远的登州来。”

发配沈正德她倒是没意见,但这还牵扯她大哥,她沉下脸:“先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些事你亲眼见过吗?说不准圣上是有别的考量,你若是没有亲眼见过亲耳听见,就不能拿出来乱说,否则,对你我对沈家都没好处!”

裴青临偏头一笑,看着她眼睁睁踏入陷阱却毫不自知:“那...大娘子亲眼见到熹明皇后毁约改嫁了吗?”

沈语迟语塞。

裴青临又看向窗外,神色悠远:“既然没有亲眼见过,就不要拿出来乱说,记住了吗?”

他的语调不重,话还是重复她方才说过的,但每个字都极有分量,最后那句话更是意味深长,沈语迟被他说的汗都下来了。

裴青临转过头,直视着她:“大娘子?”他淡声问:“你记住了吗?”

沈语迟低下眼,表情有些紧张:“记,记住了,多谢先生提点。”

裴青临还想说什么,却见顾星帷不知何时折返回来,他脸上毫无打扰别人说话的尴尬,施施然道:“方才落下一支笔忘了拿。”

裴青临微微一笑,俨然明月生辉:“请便。”

顾星帷其实方才一直没走,就在走廊处站着。沈语迟算是沈家人里难得有灵性的,他本想等她出去,细细点拨一二,日后也能结个善缘,想不到竟看到...沈语迟和这位貌美过分女先生的相处情形。

要让他说一句心里话,幸亏这位先生是女子,不然他真得以为沈语迟在私会情郎,虽然他没听到两人在说什么,但光看动作,两人私下相处委实太亲密了些,尤其是方才这位裴先生为她插钗的动作,脉脉含情,眼里再看不下别人似的。

后来他见沈语迟面色焦虑不快,料想两人可能起了矛盾,这才特意走进来解围。他不着痕迹把沈语迟挡身后,冲裴青临淡道:“伯念(沈南念表字)有些事要和语迟交代,先生可上完课了?”

裴青临目光在他和沈语迟之间逡巡,淡笑:“上完了。”

顾星帷神色随意:“那我就把她带走了。”

他目送两人离去,两人走出老远,顾星帷突然屈指在她额上弹了一下。

裴青临脸上的淡笑就跟被擦除了似的,只余满脸冷漠,让人看了心里发毛。

沈语迟反复回想着裴青临的话,有些心神不宁。顾星帷等走出书院这一片,才别有深意地道:“你们家这位女先生,并不简单。”

沈语迟心说这用脚后跟都能知道的事儿你还特地说?她心不在焉地怼回去:“可能是因为你头脑太简单了,所以看谁都不简单...哎呦。”

她才说了一半,脑袋上就挨了个脑蹦。

顾星帷悠然地收回弹她的手,还十分嫌弃地拿绢子擦了擦:“目无尊长,伯念兄该好好教训教训你才是。”

沈语迟:“你是我哪门子的尊长...擦,你又动手!”

顾星帷又弹了她一下:“小姑娘家家,竟说出如此粗鄙之语。”他转回方才的话头,问她:“你可知晓这位女先生的底细?”

沈语迟警惕起来:“你问这个干什么?我不知道啊,就听我爹说她好像是前朝哪个落魄贵族的后裔。”

顾星帷面上微有讶异:“沈公爷连她的底细都不摸清楚,竟敢放心让他教导你们?”沈正德委实奇人也。

沈语迟语重心长地道:“他人品学问都是极好的,你不要因为人家长的比你美就有偏见。”

顾星帷本来还没什么,闻言登时不悦:“那是因为你太过肤浅,才会觉着我不如他好看。”

两人就这么斗着嘴回了各自的院子,顾星帷以他盛京玉郎之名发誓,再也不和沈家这丫头片子说话了。

沈语迟可比他忙的多,由于每个娘子院里都会配一个女管事,但她院里的女管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她也不稀得和这人打交道,只让夏纤把她屋子看管好便是了。

但今儿的问题可有些严重,她一回来,当即把管事陈媪唤了过来。她一眼扫过去,果然见这婆子手臂上带了白绫,她给予诚挚又亲切问候:“你妈死了?”

陈媪:“...”

这,这怎么说话的呢...陈媪的脸瞬间成了酱色,偏还不好发作,铁青着一张脸:“娘子您是怎么说话的?奴的母亲好好的在庄子上当差呢。”

沈.祖安人.语迟面无表情地道:“哦,我看你臂膀带孝,还以为你妈被推去火化了呢。既然你妈没死,你带这孝给谁看呐?故意跟我找晦气是不是?”

带孝这事儿,她可以自己选择带或者不带,但不代表这帮人可以随便欺瞒她。

倘她不是个主子,陈媪这时候已经上去揍人了,但谁让人家是主子呢?陈媪气的手足乱颤,还得强行忍着:“今日是熹明皇后的忌日,今上圣旨,文武百官都得佩孝,公爷特地吩咐咱们都得为熹明皇后带孝的。”

沈语迟指节扣着桌面,不自觉模仿裴青临的动作:“哦,我还当你不知道这事儿呢,既然你知道,那么身为我院里的管事娘子,为何不跟我说一声?”

陈媪终于品出不对来,这下气也不敢生了,忙跪下磕头:“都是奴的不是,娘子万勿气坏了身子。奴本来是想跟您说的,结果今儿夫人那里突然有事唤老奴过去,奴就告诉了院里的春草,不成想春草这小蹄子竟也忘了提醒您,合该狠狠罚她才是!”

她既把楚姜拉了出来,又推了个替死鬼,这手玩的倒是漂亮。可惜沈语迟压根不听她的:“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这事儿我只问管事的,你也少给我推三阻四。”她又扬声道:“来人,把陈媪拖出去敲三十板子,再撵到庄子上去。”

既拿了管事的钱,就得干管事的活,想白拿钱不干活还不受罚,哪有这么美的事儿?

一般娘子身边的管事差不多是半个主子了,陈媪大半辈子没被罚过,一时没回过神来,就给两三个粗使婆子拽下去了。她挨了一下才知道要喊叫,又是胁迫又是告饶,沈语迟懒得听,找了块抹布给她塞嘴里。

陈媪虽然走了,但她院子里大半仍是楚姜塞来的人,剩下的小半也不见得对她就忠心,还得尽早把这帮人打发走才好。

沈语迟对处置下人没啥经验,一边盘算着一边睡下了。

睡之前她还着意看了下裴青临送她的那枚玉簪,他出身不凡,给的东西自是极好的,那玉摸在手里跟宛若羊脂,内蕴雅光,触手生温。

她不明白裴青临为何突然赠她这枚玉簪,一脸莫名地摩挲了会儿,才发现簪头隐蔽处,竟刻着一朵小小的桃花暗记,就是不明白这枚暗记的意思,看起来也不像是用来装饰的。

她左右想不透,早早就睡下了。

她还记着裴青临答应了帮她挑下人的事儿,大早醒来就匆匆去找他:“先生,你答应陪我选下人的,赶早不如赶巧,就今天成不?”至于两人昨天拌嘴的事儿,她早就忘了,况且裴青临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然而事实给了她沉重的一嘴巴子,裴青临面上倒是显不出什么来,他一手支颔,懒洋洋地问:“为何?”

沈语迟还给他问的愣了下:“什么为何?你早先不是说过,要陪我挑下人的吗?”

裴青临嘲弄一笑:“我是问,为何来寻我?”他淡然道:“大娘子既和顾小郎君一见如故,应该去寻他才是。”

沈语迟没搞懂他这想法:“跟他有什么关系?”

裴青临却已经起了身,平淡吩咐家仆:“送客。”

第27章

沈语迟再傻,逐客令总还是能听出来的,但为什么啊?她哪里招惹裴青临了!这怎么又给她甩脸子看!但是他要真的生气,又给她奖励那枚玉簪干嘛?

她头疼的:“我跟顾星帷并不相熟。你要非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回答她的是裴青临的闭门声。

就算不说顾星帷的事儿,她也不晓得熹明皇后一事中的关窍,所以从她这个角度看裴青临纯粹是大姨妈来了,提到大姨妈,她就又想到裴青临瞧不上她做的姨妈巾的事儿。

越想越气,她干脆一甩袖走了!她就不信没有裴青临她还找不到几个得用的下人了!

她倒是想找顾星帷呢,不过鉴于那日把顾星帷得罪的比较狠,他会管她院里选下人这种闲事才怪了。

沈语迟一路气咻咻地回了院子,才走进垂花门,有个楚姜身边的管事迎了上来,客客气气地对沈语迟道:“大娘子,公爷夫人请您去正堂一趟。”

沈语迟蹙了蹙眉:“什么事?”

管事一笑:“这奴可就不大清楚了。”

沈语迟不过随口一问,也没指望她能答出什么来,瞥了她一眼,抬步去了正堂。

沈正德一脸怒色,楚姜在旁劝慰,沈语迟依稀记着这场景好似瞧见过许多回,晃了晃神才走进去。

沈正德拿手点着她,怒声道:“你昨日为何不佩孝?”

楚姜也停了劝说,坐在一旁只管看戏。昨日陈媪被打之后就寻她告了状,她倒不在意个把下人,主要是对沈语迟近来的不受掌控很不满,这回让她吃点苦头,她再施以援手,方能好好地敲打沈语迟一番。

沈语迟昨日料到要吃挂落,因此早就准备了说辞,倒也不慌:“昨日我瞧大哥未曾佩孝,我想大哥久居官场,定有自己的考量,所以也未曾佩孝。家里父亲母亲和弟妹们不都佩了吗?我想着,今上总不能到咱们家里挨个查吧?所以我佩不佩孝应该不大影响。”

沈正德被堵了回来,面上怒色更甚:“好好好,佩孝这事儿算你有理,但你妄议熹明皇后又是怎么回事?!”

沈语迟给问住了,她根本没提几句熹明皇后,若说议论,那就只有跟裴青临私下说的那几句了,难道裴青临告她黑状?!丫的,不是吧!

她一时沉浸在裴青临疑似告黑状的震惊中,居然忘记了回话。

沈正德见状怒哼了声:“你是什么身份?也敢对熹明皇后妄加评判?去正院跪上半个时辰,直到你反省为止!”

沈语迟沉了沉脸,楚姜这才不疾不徐地开了口,她先叹了声:“语迟确实口无遮拦了些,只是...”她说到此处刻意停顿了下,抬眸看着沈语迟。

沈语迟知道楚姜什么意思,就是想让她像以往原身一样,犯了错求着楚姜帮忙开口求情,好落下把柄在她手里。她宁可去跪着也不上这个套,直接道:“没有只是,母亲也不用多言,父亲既觉着我错了,那我出去跪着就是。”

她都不给沈正德开喷的时间,大步走出正院跪着了。

沈语迟一直以为自己骨头挺硬的,而且往日看电视剧里,主角怀着孕跪上一两个时辰不也没啥,结果她硬是没想到,自己跪了一刻钟就受不住了。

沈家正院的地上还雕了繁复花样,跪在上面又膈又凉又疼,跪上一刻她的腿就直打哆嗦,因着前天才下过雨,凉意一股股地往骨头缝里钻,要是跪上半个时辰,她保准废了不可。难道现在去向楚姜和沈正德求饶?她宁可把自己的腿砍了!

转眼间日头又大了几分,她给晒的头晕眼花,正琢磨着要不要装晕试试,那边就裴青临被管事引着进了正院,说是沈正德有事和他商议。

他才一进来,就看见沈语迟在院中跪着,原本花骨朵儿一般的小脸被晒的失了颜色,额上冒起细密的汗珠,眼神都飘忽了起来,全然没了往日的精气神。

他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走过去。

沈语迟虽说脸皮不算太薄,但这么狼狈的场景居然被裴青临看见了,她还是有些尴尬的,正琢磨着要不要说些什么挽尊,裴青临就已经从她身边走了过去,裙摆轻轻拂在她脸上,带出一片兰桂般的香气,他径直进了堂屋。

沈语迟给郁闷的...她还以为两人如今好歹算姬友了,没想到这人疑似告她黑状不说,看她倒霉了连问都不问一句,没法愉快地做姬友了!

幸好裴青临比她想象的有人性一点,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他又折返回来,手里还拎着把玄色的折伞。

他走到她身侧,手指优雅地撑开黑伞,为她在灼灼烈阳下撑出一小方清爽的荫庇。他又向她伸出手:“大娘子,起来。”

这样寻常的动作,他做起来竟不带一丝烟火气,反而有种与生俱来的雅致。

沈语迟心说你个嫌弃我姨妈巾又挤兑我还给我吃闭门羹的坏蛋,我才不理你呢!她低头假装没看见:“别吵我,我练功呢。”

裴青临面色微沉,淡淡砸下两个字:“起来。”

他这人,就算生气的时候也是笑悠悠的模样,沈语迟还没见过他翻脸,被唬了一条,下意识地想站起来,结果...她硬是没站起来。

她苦逼脸:“站,站不起来了。”

裴青临似乎轻叹了声,弯下腰,轻轻搂住她的腰肢,便把人带进了怀里。他瞧她路都走不稳的样子,不觉蹙起入鬓长眉:“你怎么又挨罚了?”

她不提还好,一提沈语迟就想起来有个黑状的事还没找他问呢。她问道:“我和你私下说几句熹明皇后的事儿,怎么就传到那老东...我爹耳朵里了?”裴青临倒不至于告状,就怕让别的有心人听到了。

裴青临瞧这不识好人心的,当真是无语了。

他手上一松,沈语迟就往下坠了几分,眼看着要一头栽倒在地,慌忙搂住他的腰。

他淡笑了下:“你觉着...是我告的状?”

沈语迟双手死死扒拉着他的腰带,生怕他松手,被迫见风使舵:“我仔细想了想...也不一定就是你。”

裴青临瞥了她一眼,别有意味:“那日顾郎君也在,难道就不会是他?”

顾星帷没事告她这状干嘛?沈语迟犹豫道:“不会吧...”

裴青临的手又是一松,她这回四肢并用缠住他:“也有可能也有可能,他一看就是个小心眼的。”

裴青临挑了下唇。

她身子严丝合缝地跟他贴着,说来姿势不怎么雅观,他低头瞥了眼,都能感受到她身子尚还青涩稚嫩的线条。他有些头疼,伸手揪着她的脖颈,把她稍拎远了些:“别乱动,我带你回去。”

沈语迟在他的注视下,尴尬地蹬了蹬腿:“现在回去?老王八...我爹可是让我跪足半个时辰的。”

裴青临佯做没觉察到她的口误,淡道:“无妨,我和公爷说过了。”

他顿了片刻,还是把她放在地面上,一手撑伞,一手架着她往院里走。

直到回了院里,沈语迟还是两腿直打颤,站都站不稳的样子。

裴青临捏了捏眉心,又从袖中取出个青色圆钵,在她身前半蹲下来:“裤子撩起来。”

沈语迟弯下腰,飞快把裤子卷起来,就见膝盖处红肿发紫,被雕花膈出了一道道纹路,她看着都不由倒吸了口气,低骂了句:“今儿跪的真冤,不知道是哪个嘴碎的传我闲话,要让我知道,非抽死她不可!”

她随口非议熹明皇后之事,裴青临见她倒霉,本不该觉着不悦的,但看她这般惨样,心下还是不快。他微蹙了下眉,挑出一点药膏:“还敢不敢妄加议论熹明皇后了?”

沈语迟真个冤死:“还不是你问我...”

他手指加重了力道,她疼的重重哼了声,他这才不咸不淡地道:“是你不会说话。”他嘲弄地低笑了声:“若是你有能耐跟顾郎君说的一样漂亮,那谁也罚不到你头上。”

沈语迟无语:“你怎么又扯顾星帷,人家惹你了...哎呦,疼疼疼。”

裴青临漫不经心:“不重些,淤血就揉不开,这伤处也好不了...”他淡漠地挑了挑唇:“大娘子也不会长记性。”

沈语迟疼的龇牙咧嘴,等裴青临上完药,她已是疼的直翻白眼:“你是不是公报私仇啊?”

裴青临没想到她这般娇气,他慢慢站起身:“若要公报私仇,就犯不着给大娘子上药了。”他说完忽的蹙起眉,眉间涌上几分痛楚,掩嘴低咳了几声。

沈语迟这才注意到,他本就冷白的脸色比平日还白上几分,一点血色都看不见。似乎自打上回他从楚夫人那里救下她之后,他脸色就一直不大好。

她皱了皱眉:“你怎么了?这可不是第一次见你难受了。”

裴青临缓了口气,淡道:“无妨,前些日子着了风寒。”

他这样子可不像简单地着了风寒,沈语迟还要追问,就见白氏身边的一个嬷嬷急匆匆跑进了院子。

沈语迟忙迎上去:“柳娘,你怎么了?可是大嫂有什么急事?”柳媪素来稳重,平时断不会如此失礼的。

柳媪紧紧握住她的手腕:“我们夫人早产了,大郎君还在外面,一时请不回来,劳大娘子去看看我们夫人吧!哪怕是给她定定神也好。”

沈语迟头回遇到这样的事儿,脸色都跟着白了,她一时想过许多阴谋算计,时间却不容许她想这么多。她当机立断:“咱们这就过去!”

她到底没经过这样的事儿,匆匆跑出去几步,又顿住了,扯住裴青临的袖子,似乎在寻求宽慰,一副对他极度信赖的模样:“先生,你说嫂子这一胎能保住吗?”这一胎沈南念和白氏可盼了七八年,若是真出什么事,两人指不定得多伤心呢,这胎她怎么着也得尽全力帮忙。

裴青临从不掺和沈家家事,但瞧她小小一张脸皱成包子样,神色焦急不安,一双澄亮的眼睛却直直地看着他,好似他说一句这胎能保住,白氏就一定能保住一般,仿佛他就是天底下最值得信赖的人。

他头回被人这样仰赖地看着,哪怕仍不喜她和顾星帷同一阵线,非议熹明皇后,心里的冷意却不觉散了一半。

他垂眸看了看紧握自己袍袂的那只手,淡道:“不知道。”看着沈语迟瞬间垮下的脸儿,他又轻轻补了句:“我和你同去。”

第28章

沈语迟不知道早产是怎么个状况,但她知道古代生孩子是件多要命的事儿,脑补着白氏都不好了,她也顾不得腿疼,一瘸一拐地往沈南念住的院子跑。

柳媪在她身边追着解释,面色沉肃:“少夫人精通医理,已经自诊了一番,少夫人的性命当是无虞的,只是这孩子...不知还能不能...”她说到这儿,面上露出几分焦急哀痛。

沈语迟忙道:“先不要说这不吉利的,长嫂吉人自有天相,必然能母子平安。”现在孩子快九个月了,必然已经成型,早一个来月出生应该不算太早。

柳媪又道:“现在大郎君也不在,我怕我们少夫人心里没底,所以特地请您去镇着,有至亲在,也能帮少夫人稳一稳心。”她说的隐晦,楚姜早就把白氏腹中孩子视为眼中钉,难保不会趁机做手脚,沈语迟过去好歹还能镇场子。

沈语迟颔首:“我自会竭力护着嫂嫂。”

裴青临在一旁陪着二人,不发一语。

说话间就到了大哥住的凝晖院,幸亏白氏谨慎,早就提前请好了产婆和大夫在院里住着,沈语迟急急忙忙地在院里转了几圈,眼看着下人忙进忙出的,她也没什么能插手的地方。

她怕好心帮倒忙,于是干脆再院外坐诊恰在此时,沈正德和楚姜也赶到了,沈家第一个嫡孙出了事儿,两人自然要来问个清楚的。

沈语迟却不想让两人进去,尤其是这楚姜,谁知道这蛇蝎女人会有什么手段?她没做迟疑,挡在两人前头:“父亲,夫人,院里现在正忙乱,怕是不方便让你们进去。”

柳媪忙补了句:“大娘子说的是,现在院里乱糟糟的,冲撞两位长辈可就不好了。”

沈正德对长孙还是看重的,那一脸焦急不似作伪,他想着自己进去也帮不上忙,反而添乱,就在院外站定了。楚姜眸光闪了闪,见他不进去,也只得按捺住蠢蠢欲动的身子。

沈正德面有急怒地发问:“不是前儿才请大夫诊治过,说少夫人身子无恙,母子平安吗?如今早产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语迟方才都没顾得上问,忙拿眼看着柳媪。

柳媪想到事情波及甚广,难免犹豫该不该此时说,白氏身边一年轻婢女春莺听他发问,当即跪下,满眼愤愤地看着楚姜:“这事儿本不该奴多嘴,但奴今儿豁出命去,也要为我们少夫人讨回个公道!”

她说完就重重磕了个响头,一五一十地道:“大夫叮嘱我们少夫人每日要多散步,有助于生产。少夫人便一日不落地在花园子里转悠,二郎君恰巧今日也在花园子里玩耍,本来两边不妨碍的,但不知怎么了,二郎君突然就发疯似的冲着我们少夫人冲过来,我们几个防备不及,竟让少夫人被撞了个正着,少夫人当时便不成了...”她抽噎起来。

这里的二郎君名唤沈南钊,也不是别人,就是楚姜所生之子。沈语迟和这个异母弟弟见的不多,印象中便是个肥头大耳脾性暴戾的十岁男孩,见着略周正些的小娘子眼神都不对了,性子着实令人生厌。

沈正德眉心渐聚起了怒气,转头怒视楚姜。

楚姜听到事关自己孩子,反应迅速,当即向沈正德福身一礼,哀声自陈:“若真跟二郎有关,我怎么也不会为他开脱,但公爷也别听信一家之言,少夫人身边那么多下人仆妇,怎么就会让二郎撞到呢?别是下人推诿责任吧?”

沈正德一想也有理,又转头看着春莺。

春莺恨恨道:“我等自会拼命护着夫人,但谁料到二郎君怀里竟揣了把玉珠,他来撞之前往我们脚边撒了一把,我们一脚踩上根本走不稳路,这才让二郎君有机可趁了!难道这不是二郎君蓄谋已久?”

这事儿说来楚姜有些冤枉,她是真不知道自己儿子竟会去撞白氏!她就算真有心算计白氏,也不可能拿自己儿子作伐。撞人的事儿还能说是无意,撒下玉珠可就说不过去了。

她一意抵赖:“玉珠的事儿除了你们谁瞧见了?分明是你们怕害怕受罚,将罪名推给我二郎!”她又转向沈正德,掩泣道:“公爷,您是最清正明白不过的人,二郎他就是个老实头,他心里也极盼着这孩子出世的,又怎么会做出这等事?他还是个孩子啊!”

当时花园里就只有白氏和一干下人,那玉珠肯定早就给楚姜的人收拾干净了,春莺辩无可辩,恨不能扑上去咬死楚姜!

沈正德偏疼小儿,想到幼子可能顽皮了些,又见楚姜哀哭不住,神色难免松动,口气也软下来:“二郎再年小,也冲撞了长嫂...”

沈语迟最讨厌的话之一就是‘他还是个孩子’,尤其是看沈正德打算轻轻放过的样子,肺都快气炸了!

她是个喜欢有话直说的人,这样的性子有利有弊,搁在内宅当中,像什么挑拨唆使告状搬弄是非之类的手段她防备不到,就容易挨坑,但好处却在于,直来直去的性子,看事情也是一望到底,不容易□□扰。

她委实受不了老白花的表演,一上来噼里啪啦打了一通直拳:“我有两点不懂,一,嫂嫂和二弟无仇无怨,二弟怎么会突然去冲撞嫂嫂?别说他年小不懂事,十岁还小?这个年纪中举人的都有!他会不知道避让孕妇?肯定是有人经常在他耳边说兄嫂的坏话,他才会怀恨在心!二,你光说嫂嫂身边的下人,那么二弟身边的下人呢?他们见二弟去冲撞嫂嫂,难道不会拦着?!还是压根没想拦,甚至在旁蓄意挑拨,唆使二弟动手?!”

她啐了口:“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今儿要是没个交代,明儿我就把二弟推河里去!反正我也还是个孩子呢!谁怕谁啊!”

裴青临唇角微扬,任由身畔如何闹腾,他目光一直都落在她身上。

楚姜嘴巴微张,她这一辈子见过各项弯弯绕绕宅斗手段,今儿算是被沈语迟这套直拳彻底打蒙了。

沈正德虽然恼怒长女胡言乱语,但心里也觉着她说在了点子上,是啊,要是无人挑唆,二郎这个半大孩子怎么会去冲撞怀孕的长嫂?就算他真的有意操作,身边人为何不拦着他?可见身边人也没安好心。

楚姜反应过来,冲沈语迟嘤嘤哭道:“语迟,二郎虽不是你的亲兄弟,但对你也是恭敬的,你何苦要这样害他?你二弟最是个没心眼的,可经不起你这般构陷啊!”

沈语迟没想到她这么能胡搅蛮缠,恨不得上去给她一拳。

沈正德又想到幼子天真顽皮的脸,一时陷入纠结。他眼风一扫,正看见裴青临立在一旁,脱口便问:“裴先生,你可有什么看法?”

没听说哪个门客还能掺和主家家务的!但沈正德既然问了,众人又都把目光投向裴青临。

沈家无非是暂居之所,裴青临素不掺和沈家事,但...他又瞥了眼沈语迟。

自他愿意陪她同来的时候起,他就没法置身事外。不过幸好,沈家这点小场面应付起来倒也轻松,他没去看楚姜饱含怨恨警告威胁的脸,淡道:“子不教,母之过。”

他的话对沈正德极有分量,沈正德立即把不善地目光投向了楚姜。

楚姜还想强撑着辩解,也是赶巧,沈南念就在此时,急急地赶了回来,他见着沈正德和楚姜便直接质问:“父亲夫人,听说二弟推摔了我夫人,具体是怎么回事?”

沈正德面有怒色,背过身去:“你问夫人,她教的好儿子!”

沈南念虽有忧色,但此时却还沉得住气,他略扫了一眼,大概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沉声道:“语迟你先带人进去,我有话私下和父亲夫人说。”

沈语迟点了点头,又轻轻扯了下裴青临的袖子。

裴青临手指轻点眉心,掩住眉间的微露的痛色,这才跟她带着人进去了。

沈语迟看似老实进了院子,其实对能不能处置楚姜好奇的不行,扒住门缝悄悄往外看。她一边问裴青临:“你说老狗...父亲会不会罚夫人啊?”

裴青临掩唇咳了声:“大郎君定不会坐视不理。”

他说的果然没错,楚姜还想向父子二人说情,沈南念突然说了句什么,沈正德面色暴怒,指着楚姜大骂了声,抬手就给她一巴掌抽地上去了。

沈正德看起来是真怒了,又高声唤着下人,直接要把楚姜拉下去禁足。

沈语迟轻轻哇了声,连忙扯裴青临袖子让他看热闹:“动手了动手了!”

裴青临把手罩在她脑袋上,把她的脑袋转了过来。他笑了下:“与其瞧这些无聊的热闹,不如干点有趣的事儿。”

沈语迟一拍脑袋“对哦。”然后拖着半残的腿去关心产房里的白氏了。

裴青临:“...”

......

白氏怀的是沈家头一个孙辈,除了楚姜那一帮子人,没人不希望这胎平安落地的,全府忙到半夜,就连顾星帷也亲来探问,白氏这才于后半夜产下一男婴,因为这孩子恰巧生在立秋这日,就先取了个小名叫阿秋。

沈语迟实在累得不行,等到确认白氏阿秋母子平安,就先告辞离去了。

顾星帷倒是一副有话想说的样子,他确认伯念长子无恙后,就几步赶了上来。

裴青临本想和沈语迟一道走,见顾星帷赶上了,他微微挑眉,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跟着二人。

顾星帷追上她之后,故作漫不经心:“真是不巧,竟和你同路。”

沈语迟已经累到没力气跟他打嘴仗,有气无力地道:“既是不巧,你换条路走不就是了?”

顾星帷瞥了她一眼,忽问道:“我看你行走不便,听说你因为上回非议熹明皇后的事儿挨罚了?”他掩饰般呼出口气:“我随口一问。”

沈语迟眼皮子直往下坠:“别提了。”

顾星帷冷笑了下:“沈国公行事当真莫名,他既有能耐让全府佩孝,难道还怕人说熹明皇后的事儿?”

裴青临听到这里,已经想出声了,再听二人说下去,说的也必然都是些他不愿听到的非议之词,与其这样,还不如让两人闭嘴。

“这话你不要再说了。”沈语迟脸上困倦一收,突然的肃了神色。

“昨儿你跟我说了一通那位皇后的故事,我也没多想,想当然的就以为她背信弃义,毁了婚约。但事后仔细想想,如今的婚嫁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讲究君权至上,家里孩子是自己做不得主的,熹明皇后出身名门,父母皆强势,她哪有那个能耐做主自己的婚事,说悔婚就悔婚,说当皇后就当皇后?要她真有这份能耐,还当什么皇后啊,自己做皇上不是更香吗?所以我觉着,悔婚之事未必能全信。”

裴青临的话或许不中听,但说的确实有道理,对一件事一个人,在不够了解的情况下,确实不能妄下论断。

她正色道:“所以,你要和别人怎么议论我管不着,我这里是再不会多说一句的。”

裴青临静默不语,目中掠过一丝光彩。

他那日之言,本意并不是讲什么道理,只是不想再听关于熹明皇后的事。

想不到她全都懂了,他无法诉之于口的,不能道与旁人的,她居然都明白了。

他心里莫名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放在心间细细砸弄,似乎是回味悠长的甜,又带了一丝淡淡的酸涩,磨人得很。

他垂下眼,星辉细密地笼住长睫,心中郁结突然就散了。

他以手撑额,极轻地低笑了声。

顾星帷面露讶异,上下打量她几眼,并不因为她怼自己而恼怒,反而难得露出赞许之色:“你是少有的不偏听偏信之人。”他本来觉着沈家这位大女儿傻的冒泡,不想竟是大中至正,也不会人云亦云,这份儿慧性,倒也难得。

“那是。”沈语迟又翘起尾巴来,得意了一句,便开始吓唬他:“不过我劝你也别总和人说这事儿,熹明皇后的孩子没准还在人世呢,万一听到你这般非议,人家能不找你麻烦?”

“那可不见得。”顾星帷沉吟片刻:“那位先太子身有沉疴...他病重已久,现在未必有心思找人麻烦。”他说到沉疴二字,突然顿了下。

这其实不是什么秘事,差不多是朝上人所共知的,他这才跟沈语迟提了句。只不过大多数人不知道的是,那位太子并非沉疴,而是中了一种...奇毒。

据说那毒甚为奇特,天寒地冻之时才会逐渐发作,虽一时半会要不了命,但发作起来极痛苦,那位太子流落在外,未必能熬得过几个冬季。

裴青临神色一动,默然看向顾星帷。

第29章

熹明皇后生时能嫁皇帝,死后还能被下一任皇帝举全国之力缅怀,这样的人物,想必生的儿子也不凡,更何况其中还牵扯到种种宫闱秘事,沈语迟都不敢往下听了。

沈语迟郁闷的:“你话好多啊,少说一句能憋死你吗?”

顾星帷并非饶舌之人,主要是觉着沈家这小丫头有意思,这才多说了几句。他朗声笑,不知从哪里掏出把折扇来,在她头上点了一记:“刚还觉得你慧性,怎么又胆小起来?”

沈语迟懒得跟他说啦,摆了摆手,直接回自己住的小院。

由于她回来的实在够晚,睡下的时候天边已泛起鱼肚白了,她这一觉睡到大中午才起,夏纤匆忙扶她起来:“大娘子可算起来了,裴先生在外等您快一个时辰了。”

沈语迟一下清醒了,匆忙披了件披风下床:“你怎么也不叫我一声啊?”

夏纤忙道:“本想叫您的,裴先生给拦住了,说让你多睡一会。”

沈语迟三步并作两步跑出去,果然见裴青临正坐在院里悠闲看书,她忙问:“今儿不是沐休不上课吗?先生怎么还过来了?”

裴青临脸色还是不大好,不过咳嗽的却不似昨日那般厉害了,他打量她一眼,见她并未穿袜子,脚上只趿了双绣鞋,大半个脚掌还露在外面,似一块上好的羊脂美玉。

他心情莫名好了些,唇角微勾:“难道我与大娘子,只是上课下课的关系吗?”

沈语迟眨了眨眼:“那自然不是。”

裴青临微微一笑:“大娘子不是要我陪你挑选下人吗?我这便来了。”

他一说,沈语迟就想到昨天吃闭门羹的事儿,这算是...委婉地道歉?她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点了点头:“成啊,我今儿本来就是要去选下人的。”

说是裴青临陪她挑选,沈语迟其实压根没插上什么话,由着管事带了人上来,裴青临对每个人都简单问了几句,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标准,反正最后留下了七八个丫鬟,还特地留下了一个中年女掌院,名唤周媪的。

经陈媪那个倚老卖老的,沈语迟对这把年纪的管事有些抗拒,悄声跟他道:“掌院管事就不必了吧,我觉着这些人就很够使了。”

裴青临看了周媪一眼,掩嘴咳了几声:“若你院里出了什么差错,总得有个能问责的,你又不能总是亲自教训下人。”

沈语迟一想也是,就没再多说了。

她很快发现裴青临挑人当真有一手。她是个倒霉催的,虽然穿来之后挂了个公府千金的名头,其实内里一团乱,下人不是阳奉阴违就是中饱私囊,她如今还是头一回享受到衣来张口饭来伸手的悠闲生活,想吃什么喝什么使个眼色,立即就有人置办,想要出门,立即有人从头到脚打理的周到妥帖。

简直太堕落了~

沈语迟在院里休息了两天,很快又元气满满地去上课了。

要说裴青临真是个全才,他眼看着琴技的课程授的差不多,最近又开始教授茶道了。

裴青临缓缓地将茶饼碾碎,又以釜烧水,在净水初沸时,将沸水冲入茶末,一股袅袅茶香便逸散开来。

他淡声解说:“这是最基础的点茶,等会几位娘子要用做的便是这个,点完茶之后,两两互换,品评对方点的茶汤。”

他姿态极其优雅,每个动作都仿佛标尺量过一般,更别说正在做点茶这样的雅事。沈语迟便是个糙人,也看的呆若木鸡,眼珠子都快黏他身上了。

他唇角莫名翘了下,用茶筅将茶水交融,最后放下工具:“诸位娘子,开始吧。”

沈幼薇恰好和沈语迟分到一组,她因着母亲被禁足,自己又几次哭求父亲无果,难免有些心绪不宁的。她生怕落了后再惹父亲不喜,瞟了眼长姐,见长姐笨手笨脚地烧着开水,一颗心稍定,拿起工具不急不慢地烹起茶来。

沈语迟过的委实糙汉,她想着反正茶艺课又不考试,所以烧开水之后扔了把茶叶沫子进去,糊弄糊弄就完事了。

裴青临瞧她连茶筅都用的歪歪扭扭,走过去握住她的手,一边缓缓搅动茶汤,一边给了八字评价:“焚琴煮鹤,牛嚼牡丹。”

他的手实在很凉,秋三伏的天气,被他一握,沈语迟身上的躁意都消了不少。她无耻狡辩:“我这叫大道至简,喝茶不就是喝的这一口吗?”

她这边才煮完,沈幼薇已经倒出一碗茶来,双手捧着递给长姐:“请阿姊品尝。”她看了眼自己琥珀色的茶汤,又看了眼长姐那一锅茶叶兑水,眼尾微微飞扬。

沈语迟想也没想就接过来一口闷了,那茶汤在嘴里留了不到一霎,她又立刻喷了出来,倒吸了口冷气:“这啥玩意啊?”

这茶里不光放了盐,还放了葱姜花椒桂皮等物,味道可以自行想象,总之喝起来又苦又咸又涩,沈幼薇不会故意整她吧?

其实她这还真冤枉了沈幼薇,按照古法,正儿八经的点茶还真要加葱姜盐等物。沈幼薇瞧见她嫌弃模样,脸上的笑都僵住了。

沈语迟没工夫照顾她的心情,拿起桌上净水喝了一大口,裴青临一时都没拦得住她,结果她又喷出来一回——这次是被烫的。

“你就没一天让人省心的。”裴青临头痛地捏了捏眉心,拉着她走出教室:“伸出舌头来我瞧瞧。”

沈语迟:“略——”

粉嫩的舌尖上果然多了两处燎泡,看着怪让人心疼的。裴青临命下人取了清凉膏,洗干净手,用小指挑了点给她涂上:“好了,最近别吃烫的油的,过两天就能好。”

他觉着她舌尖颇是软嫩,忍不住用指尖逗弄了两下,那条小舌头猛然又缩回去了。

沈语迟用看变态的眼神看着他。

裴青临又洗了一遍手,从容地调开话题:“你就这般吃不惯古方茶?”

“原来那就叫古方茶啊。”沈语迟摆出个嫌弃表情:“居然有人爱喝这个。”

“爱喝者众,老人尤甚。”裴青临用干净的巾子擦手,似笑非笑:“待你嫁人之后,公婆或许也爱古方点茶,到时候你也能像这般吐出来?”

沈语迟:“那我就找个喜欢喝清茶的人嫁了。”她喝了口冰水,随便问了句:“先生,我记得你爱喝清茶?”

“嗯。”这话她自己没觉着有什么,他反倒是心中一荡,凝着她眉眼,唇角微弯:“我从不喝古方点茶。”

沈语迟挠了挠头,今儿喝了古方茶,她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灵光。她嘴上漫不经心地道:“可惜我和先生都是女子,我是没法嫁先生了。”

“是啊,都是女子...”裴青临低笑了声,轻喃:“可惜世事无绝对。”

沈语迟压根没听见,脑子里反复琢磨着自己的主意,越想越兴奋。

好容易熬到一节课下了,沈语迟兴冲冲地扯住裴青临:“先生,你下午有空没?到我院子里去一趟呗。”她眉目飞扬:“我有个好东西要给你看看。”

裴青临又捏了下眉心,却拒绝了:“下午有事,改日吧。”

沈语迟一脸失望。

他唇瓣动了下,却又改了主意:“罢了,你若真有事,可以去我院子里。”

沈语迟倒也不挑,屁颠屁颠就被他拐走了。

他还当沈语迟有什么要事呢,没想到她一进他院子里,先讨了一壶水牛乳,一盒绿茶并几块糖块,也不知她怎么捣鼓的,总之把牛乳和茶叶捣鼓在了一起,弄出一碗颜色奇特的茶汤来。

他蹙眉:“这就是你要给我看的?”

沈语迟肯定点头。

他敲了敲桌沿:“这茶汤叫什么名字?”

沈语迟自信地回答:“肥宅快乐水。”

裴青临:“?”

沈语迟连忙改口:“奶茶,这叫奶茶,我还没来得及取名字呢。”继贴司之后,她又捣鼓出来第二件造福女性的事物。

她自己尝了口,觉着跟前世的不大一样,不过味也不错,她重新倒了碗推过去:“你尝尝。”

裴青临因少时经历,并不喜喝带颜色气味的茶汤,平时倒是宁可喝白水,他面露沉吟。

沈语迟见他不动,自己又先端过来喝了口:“放心,没问题的。”

裴青临身畔的家仆想上前来解围,他却已经把她喝过的那碗端了起来,她今儿涂了淡粉的口脂,碗沿上留下了唇印,他心头一动。

他食指有意无意在她喝过的地方轻轻摩挲着,最后端起来浅浅啜了几口。

旁边伺候的家仆一脸讶异,这事儿别人做来可能寻常,但他家主上可从不碰别人给的东西,更何况这茶汤她还是喝过的。主上别是中邪了吧?

沈语迟一脸期待:“好喝吗?”

裴青临心思不在茶汤上,手指仍搭在碗沿,随意评价:“尔尔。”

沈语迟脸色一垮:“先生,你太不像女子了。”这世界上居然有女生既不关心姨妈巾又不爱喝奶茶的?奇也怪哉!

裴青临挑了挑眉,淡道:“彼此彼此。”

沈语迟颇受打击,盘算着等白氏出了月子,请她好好尝一尝自己的新研究。

这事天色暗沉下来,她暖暖地灌了一肚子奶茶,一时身上犯懒,也就没急着回去,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着话:“...怎么我瞧你院里的屋子,门儿永远是紧锁着的?”细想一下,她那院子裴青临进进出出都几百趟了,而他住的地方她居然一无所知。

裴青临手执折扇,面容淡漠下来:“我不喜有人进我的屋子。”

沈语迟掩嘴打了个哈欠,轻轻‘哦’了声。

一时秋乏涌上来,她不由靠在躺椅上,轻轻合上眼。

身上突然盖了极轻薄的毯子,她睫毛动了动,却没有睁开眼。

裴青临垂眸看着她的睡颜,想用指腹拨弄她卷翘的睫毛。

不知从哪里传来三长一短的‘咕——’声,沈语迟还没彻底睡醒,以为是哪里的鸟儿,也就没放在心上。

等这声音响到第二遍的时候,她终于发现不对了,心里一跳,鸟叫可不会这么有规律,这倒像是...暗号。

暗号?联系裴青临的?

她心又急跳了几下,开始后悔来他院子了,她又不好这时候睁眼,只好继续装睡。

脸颊突然被人轻刮了一下,裴青临的声音拂过她耳边:“大娘子?”

他似乎低笑了声:“再装睡,我可要轻薄你了。”

沈语迟一脸尴尬地睁开眼。

他笑了下,似乎没往心里去:“西街上开了几家新铺子,若大娘子有意,我可让下人陪你去逛逛。”

这是极委婉的逐客令了,不过再委婉的逐客令也是在逐客。

沈语迟有点郁闷,平日里裴青临对她表现的多般欣赏,两人也算亲近了,但其实她对他称得上一无所知。但仔细想想也释然了,她自己是穿越人士的事儿不也没告诉裴青临,人吗,总得有点小秘密的。

她摆了摆手:“不必,天色已晚,我也该回去了。”

裴青临这次并未送她,待她离去之后,他站在原地等了会儿,卫令便从院子一道颇隐秘的小门走了进来。

“您居然舍得让那位沈家娘子走了?”他叹了声:“我以为您美人在怀,便把正事都忘了呢。”

裴青临淡漠地‘哦’了声。

卫令只揶揄了一句便罢,也不好再多说:“眼看着就要入秋,您身上的毒不能再耽搁了。”他装模作样地上眼药:“本来这毒入冬才会发作,若非您上回强行使用缩骨伸骨,现在倒也不必着急。”

他要是真把沈家那小丫头睡了,卫令倒也不说什么了,男人女人无非就是那事。偏偏他白忙活一回,什么都没捞到,卫令真搞不懂他想干嘛了,他难道对沈家那小丫头毫无所图?这话卫令听着都想笑。

裴青临以手支颔:“看来你是有法子了?”

卫令见摆摆手,一笑:“我哪里有那个本事,是曹国公寻的方法。”

曹国公说来也是朝中一位耐人寻味的公爷,他是熹明皇后的父亲,齐隋宗的岳丈。按说景仁帝如此怀恋熹明皇后,应该会爱屋及乌到这位公爷身上,事实却正好相反,景仁帝继位以来,曹国公家的权柄便被一削再削,如今在朝为官的不过几个嫡系子弟,三品以上的就那么两位,由此可见景仁帝似乎对曹家颇是厌憎。

他向着门外轻喝了几声,一个眉目如画,五官深邃,打扮的却十分中性的女子走了进来,看其五官穿着,倒似异族女子,身量也较中原女子高挑强健许多。

裴青临蹙了下眉。

第30章

裴青临现场表演了一个美人皱眉,声音冷清:“活人?”

这话问的...那异族女子眉心跳了跳。卫令仍是神色如常,把手一摊:“此女是南诏药师,她虽然年轻,但在南诏游历已久,南诏好些特有的奇诡用药之术,她都知晓精通。您身上的毒暂时无药可解,而此女擅药擅毒,国公觉着把此女派来,或许对解毒有帮助。”

女子上前一步,弯腰行了个古怪的礼节:“奴名丽奴。”

裴青临静默了片刻,看着丽奴的眼神和看院里的一桌一椅没什么分别,总之就是看死物的眼神。

丽奴被他这种冰冷无机质的眼神看得极不舒服,默默地垂下头去,避开他的视线。觉得这位新主人虽然美貌不似凡人,这眼神也当真无情,委实可怕了些。

裴青临这才转向卫令,淡漠地问:“可信?”

卫令跟他久了,自发点亮了扩充语意的技能:“她虽不是汉人,但打小就被曹国公充作死士养在府里,这些年她也仰赖国公的悉心栽培,忠心自不必疑。”

裴青临哦了声,却从卫令的话里听出另一层意思。虽然他目前和曹国公有一致的利益,但此人对曹国公忠心,未必就对他忠心。

他缓缓道:“你和曹国公的往来我从不多言,这次你除了说我身上的毒,可还提过别的?”

卫令其实还略提了句沈语迟的事,不过他没把提的这句放在心上,便摇头:“您放心,我有分寸。”

裴青临看他一眼,又一寸一寸收回目光,慢慢颔首。

狡兔三窟,卫令自有住的地方,把人带到就告退了。

裴青临给她指了个二院的偏屋,就让家仆把人带了下去。

他睡觉起床一般都有固定的时间,如非有要事,这时间点是雷打不动的,今儿却难得晚睡。他仍在院中天井处,半靠在下午沈语迟躺的那把摇椅里,手指抚着她用的茶盏,似乎在出神。

丽奴却在这时走了进来,她两手执壶,身姿款款:“主上还没睡?这是国公亲手酿的桃花酒,特地命奴带来给您尝尝。”

裴青临被打断了静思,微有不快,默然望向她。

丽奴有些惧怕他这样的眼神,不过想到曹国公的吩咐,还得硬着头皮往下说:“主上可要奴为您斟上一盏?”

裴青临淡道:“下去。”

丽奴咬了下唇瓣,不敢再逞强,转身要退下。

裴青临在她身后,突兀地道:“别急着暴露自己的愚蠢。”他语气平淡:“以后不要进入正院。”

他看着丽奴慌张出去,轻轻捏了捏眉心。

曹国公既然有心解毒,想寻个男药师必不是难事,他却偏要送个女人过来,这心思实在无聊,但为着两边的合作,他还得张口敲打此女。

真是令人厌恶。

......

别的东西还好藏,丽奴一个大活人实在不好解释,裴青临干脆就让她作为侍女,他大大方方,别人就失去了深挖的欲.望。丽奴也确实管点用,虽然未曾彻底根治体内奇毒,却让他的症状有所减缓。

沈国公府这边,对他身边多了个异族婢女的事儿难免新鲜了几天,不过登州临海,就算是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大家也见过,八卦了两天就没再关注了。

就是沈语迟心情有点复杂,哎呦,她,她好不容易才跟裴青临搞好关系,成为了他的头号闺蜜(虽然是自封的),这就新来了一个和裴青临关系更近的异族妹子,她头号闺蜜的位置不会被动摇吧?

就在沈语迟纠结中,日子一晃而过,转眼天气也渐渐转凉,很快就到了原身的十五岁生辰礼,新提拔上来的掌院周媪问她:“大娘子,这次生辰您打算怎么过?”

沈语迟当初本来不大愿意提周媪的,但她进来之后事事尽心处处妥帖,沈语迟也挺喜欢她的,便笑着回道:“您看着办呗,反正又不是及笄礼,随意点就是了。”楚姜被禁足,白氏又在坐月子,及笄礼只得他们院里自己操心了。

她今年本来是可以办及笄礼的,高门规矩,女孩子的及笄礼要办在定亲之后出嫁之前,哪怕到二十岁才定亲,那也得那时候再办及笄礼。可是她和楚家的亲事黄了,楚淇也凉了,及笄礼自然也就没了。

周媪思忖片刻:“那就在咱们院里略设几席,您再请几个相熟的好友如何?”她取出纸笔来:“您写一下要请哪些人,奴帮您准备果品酒菜,还有座位次序。”

沈语迟没有那样八面玲珑的交际本事,不过能交下的朋友关系基本都不错,她提笔写了几个人,又道:“再把家里同辈的姐妹们都叫上,就这些人吧。”虽然沈家有几个姑娘和她死活不对盘,但同在一个屋檐下,过生日不请也不好。

周媪看了一眼,含笑下去准备了。

有周媪操办,沈语迟这生日过的是万事不操心,她只用在院门迎一下小姐妹,然后带着大家坐等开吃就行。她唯一操心了的事儿,就是让人用煮好的焦糖,上好的茶叶,还有柔滑的水牛奶煮好了奶茶,她还特意按照糖分多少,分为少糖,半塘,全糖和多糖四个标准,以供选择。

沈幼薇在礼数上从不肯落人话柄,沈语迟生日那天,她赶早就拎着礼物过来了,此时客人只来了约莫三分之一。她四下一打量,暗暗惊讶:“阿姊这生辰礼是自己操办的?考虑的可真周全。”

沈语迟以为她就是客套,随口道:“周媪一手操办的。”

别以为操办宴席就容易了,里面讲究多着呢,哪个客人不能吃什么喝什么,谁和谁有龃龉不能坐在一处,还有哪处该摆什么鲜花果品,什么时候该上什么菜,里面大有文章。沈幼薇是内行看门道,她参加过郡王府的宴席,老实说王府摆宴的细致程度也就是这样了,甚至还略有不如。周媪这样一等一的能人,怎么就入了沈语迟的院子呢?

也不对,这人是裴先生帮她挑的,自打得裴先生青眼以来,长姐的运气就格外好。沈幼薇心下暗嫉,果然傻人有傻福么?裴先生也是,明明都是学生,为何独对长姐偏心!长姐有什么值得她青眼的?

沈语迟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居然让沈幼薇脑补了这么多。她十分热情地招呼小姐妹们喝奶茶,按照口味给每人倒了一盏:“这是我新想出来的茶方,你们常常好不好喝。”

有爱甜的,沈语迟就给倒的多糖,有爱淡的,她就给倒的少糖,如此一来,果然除了裴青临那等怪人,女孩子都觉着味儿好,转眼她熬了四大壶奶茶都见了底儿,还有几个没喝上的都催她再点几壶。当然也有不大喜欢的,不过只个别几个罢了。

沈语迟在裴青临那里丢失的自信又找了回来。

沈幼薇把那半糖的喝了一盏,也觉着味道极好,胜过古方茶数倍。她不由问道:“阿姊,这点茶的方子你是在哪儿看到的?”

沈语迟:“我自己瞎琢磨出来的。”

沈幼薇又问:“我极喜欢这味儿的,阿姊能否说一下这...奶茶,你是怎么点的?”

她这么一问,其他人都眼巴巴看了过来。沈语迟在心里噼里啪啦打着小算盘,只简单说了两句:“也不难,就是把牛乳,绿茶和黄糖煮沸,按比例冲调就成。”当然,真正的秘方是不能说滴~~

沈幼薇一字不漏地暗暗记下。

大家正聚在一起说话,这时有侍女捧着两个锦盒走进来:“娘子,大郎君要照料少夫人,今儿没空过来了,这是大郎君给您备下的生辰礼。”

沈语迟先关切了白氏,然后又道:“怎么送了两件生辰礼,大哥也太客气啦。”

侍女放下东西,抿唇一笑:“另一件是顾小郎托大郎君捎过来的,顾小郎说他不便亲来,特送了件小玩意,祝您澧兰沅芷,芳龄永驻。”

顾星帷那脾气虽有点大,但论人气也是国民男神级的人物,女孩子们一听顾男神送了生辰礼来,纷纷上前蹿腾沈语迟把礼物打开瞧瞧。

他大概知道沈语迟最近在学点茶,所以送来的是一朵兰花茶宠,通体洁白如玉,经络分明,雕工异常精细。若是浇上一盏热茶,兰花的花瓣就会渐渐染上一层胭脂色,而枝叶也变得色若翡翠,看起来就似真的兰花一般,待到温度褪去,茶宠又变回白璧无瑕的样子,十分有趣。

这礼物不算贵重,当然太贵重的沈南念也不会收下,但它却十分新巧雅致,且‘兰之猗猗,扬扬其香’,寓意极好,可见是费心挑选的,姑娘们都打趣起沈语迟来。

“顾小郎对你可真上心呐。”

“你可是登州头一个收到顾小郎生辰礼的闺秀,上回永宁郡主都没收到。”

沈语迟一脸淡定:“毕竟我们是表亲么,费点心思很正常,反正是下人去挑。”

若说沈幼薇方才只是有些妒意,现在则宛如吃了十吨柠檬,她看着那朵兰花茶宠,脸上的笑都有点僵:“阿姊,我还从没见过这样新巧的茶宠呢?能否借我细瞧?”

沈语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拒绝她,点了头。

沈幼薇一边搁在手里把玩,一边赞叹,突然她身后的有个沈家庶出女儿撞了她一下,她手一松,兰花茶宠便从指尖滑落了。

过生日的时候礼物却被打碎,这是何等的不吉利,沈语迟伸手要接,却晚了一步,一只染着蔻丹的手稳稳接住那朵兰花茶宠。

手的主人把茶宠重新递给沈语迟:“物归原主,娘子以后当心点。”

沈语迟抬眼,就见救下这茶宠的是裴青临的新侍女丽奴,她往后看了眼,果然见裴青临打起帘子走了进来。

女孩们有不少不认识裴青临的,不过为他容貌所慑,下意识地给他让开一条道来。

裴青临旁若无人地走过来,冲她递上一方雕花琢水的红木匣子,微微一笑:“大娘子,诞辰快乐。”他声音不像寻常女子那般软糯,却温雅低沉,带着勾人的淡淡鼻音,十分好听:“祝你故人常在,岁岁年年。”

沈语迟耳朵简直要怀孕,不由把这话在脑海里回味了几遍。她见他容貌实在扎眼,就接过锦匣:“走,咱们进屋说。”

裴青临不喜人多,本是想放下礼物就走的,瞧她热情,他倒也没再拒绝。

丽奴谨守做下人的本分,在他身后略远处跟着,并不敢分毫逾越。

她心下暗忖,他看这个少女的眼神跟任何人都不一样,只有目光落在她身上时,他的眼神才是有温度的。

她虽然很是惧怕裴青临,不敢起旁的心思,但此时又忍不住想,这个人是如此的美丽高傲,又是这么强势冷漠,如果他也能这样看我,我一定愿意为他去死。

看来老国公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

......

裴青临被她带到内室,神色微松,十分熟稔地捡了张椅子坐下:“何必迎我入内室?有什么话在外面不能说?”

沈语迟打趣他:“我待先生,自然跟旁人不一样。”

裴青临唇角微翘,以手支颔:“大娘子真会说话,句句让我欢喜。”

沈语迟知道他喜静:“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裴青临有几分漫不经心:“礼物,自然要亲手奉上才够诚心。”有意无意地踩了没亲自来送礼的顾星帷一脚。

沈语迟没想那么多,她挺好奇他会送什么的:“我能打开看看不?”

裴青临浅啜了口茶:“请便。”

沈语迟打开一瞧,见是一方蝴蝶形状,长约三寸的薄纱织物,蝴蝶翅膀上用金线绣出华美繁复的图案,翅膀四角还有两指宽的系带,单看这手艺,委实称得上美轮美奂。但,这玩意到底是干嘛的?

她拿起来翻来覆去地仔细看了两遍,终于明白过来,不过表情却更费解了:“先生,你为什么要送我一只肚兜呢?”

裴青临:“?”

他脸上的错愕和尴尬一闪而过,这样少见的表情,让他的眉眼越发昳丽:“这是...肚兜?”

沈语迟瞧的愣了下,又肯定地点了点头。

不光是肚兜,而且就材质和花样看,应该还属于情.趣内.衣的那款。虽然说裴青临本就是狷介疏狂之人,但过生日送人家情.趣内.衣...这也太疏狂了点。

她把这片肚兜翻来覆去看了几眼,啧啧两声:“先生你太禽兽了,我还是个孩子呢。”

裴青临难得感到头疼,伸手揉了揉眉心。

他既没用过女人的肚兜,也没见过女人的肚兜。更何况这造型委实新奇,他以为是首饰面纱之类的,觉着挺适合她的,没多想就买了下来。

他不能说自己从没用过这玩意,慢慢呼出一口气,故作随意:“我瞧着好玩,随手买下来了,一时倒没认出这是什么。”

沈语迟目光慢慢落在他胸口,裴青临都给她瞧的有几分不自在了,她这才道:“你平时就穿这样的肚兜?哎呦,我看你寻常穿衣服挺正经的,你这是闷骚啊。”她忍不住瞄了他胸口两眼,给了评语:“杀鸡用牛刀。”

他那儿平的跟那什么似的,这块肚兜一看就是给丰满型用的,尺寸都不匹配吗。

裴青临:“...”

他硬是忍下了这口气:“本就是给大娘子用的,与我何干?”

沈语迟撇嘴怪笑了两声:“这一般都是相公送给夫人的,用于闺房之乐,先生你这是凑的什么热闹。”她拿起来比划了一下,叹气:“哎,瞧这尺寸也不是我能穿的。”她又揶揄:“不过作为一个正经人,我肯定不会穿这玩意。”

这话语这动作可真够让人浮想联翩的,裴青临随着她的动作看了过去,少女的身姿尚还青涩,不过也有了妩媚的线条,他送出这玩意本觉着尴尬,现在尴尬之余,又生出一些别样的心思。

他压下旖旎的思绪,淡道:“话不必说的这么满。”

沈语迟不大懂他的意思:“我不穿,还有谁能逼我?”

裴青临一笑,不答。

沈语迟忽问他:“先生,你生辰是几月几日啊?”

裴青临握着茶盏的手一顿,反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沈语迟:“等你过生日的时候,我给你备一份大礼。”

裴青临淡笑:“这倒不必,我从不过生辰。”

两人聊天的时候,他甚少谈及自身,偶尔提到一句,也被他轻飘飘转开了话头。沈语迟面有疑惑:“小时候也不过吗?”

裴青临淡色的唇微抿,脸上笑意渐淡。他侧过头:“宴席快开始了吧?大娘子不紧着出去招呼客人?”

他这是已经有些不快了。沈语迟暗悔自己多言,心里又忍不住失落,似乎就这么一瞬的功夫,原本拨开云雾能看清的人,又这么匿在渺缈云雾中了。

等帘子打起来的时候,她突然问了句:“先生这辈子,有真正信过什么人吗?”

裴青临似是一眼看透她的思绪,轻笑了声:“重要吗?”

沈语迟表情有些感慨:“如果没有信任的人,那想必先生也没有喜欢的人了。”

裴青临瞟了眼她的眸子:“未必。”

沈语迟有些好奇,但想了想,估计追问了他也不会说,她干脆就住了口。

......

沈语迟本以为裴青临只是对她提防不信,没想到人家压根就一视同仁。不过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她到底也没去置喙什么。

倒是白氏终于出了月子,不过她到底是受惊早产,失了元气,还且得好生休养。

沈南念便跟沈正德商议:“星帷在郊外置办了一处温泉庄子,若不是出入府衙不便,他本是要住在那里的,那庄子如今空着,其中有一处药草温泉极为有名,女子泡了对身体大有好处,不若我带曼华和家中姐妹们去温泉庄子那里小住几日?父亲要不要一道去?”

“我最多只能呆上两日。”沈正德倒是没异议,只是补了句:“把裴先生也带上。”他已把裴青临看成了自己人,有什么好处当然不会忘记他。倘不是家里没有适婚的子侄,他还想着结一门亲事呢。

裴青临对沈语迟颇多照拂,便是沈正德不说,他也不会忘了裴青临。

裴青临兴致乏乏,本打算拒了的,但知道温泉庄子是顾星帷借出的,他沉吟片刻,淡淡应下了。

他没跟沈家人一道走,沈语迟进了庄子,等到周媪都把东西收拾好了,裴青临居然还没到庄子里。

这时候天上发出一声霹雳巨响,倾盆大雨噼啪砸了下来,沈语迟望向窗外:“下这么大的雨啊。”

周媪蹙起眉:“不知裴先生走到哪了?”

沈语迟被她这么一问,顿时也有些担心,夏纤又匆匆跑进来:“大娘子,裴先生刚才命人传话,他们走到半道上突然下起大雨,马车轮子被滚下的山石砸坏了,现在一行人竟被困在山中了。”

沈语迟坐不住了,忙问:“具体困在哪儿?”

夏纤摇了摇头:“还不知道,只大略知道困在西山的半山腰处,公爷已经派人去寻了。”

沈语迟看天色不算太晚,忙披上斗笠带上帽子:“我也跟着去找找。”裴青临待她很好,这等情况,她自是不能袖手。

夏纤和周媪都没拦住,她就拽着两三个家仆骑马跑出庄子。

她马术极烂,没跑出一会儿就被颠的够呛,不过她马术虽然烂,人品却很好,跑出去小半个时辰,竟然真找到了裴青临的马车。

裴青临带来的人不多,除了丽奴之外就是两个家仆,三人被淋的跟落汤鸡一般。马车的轮子也裂了,不过车身整体还能撑住,只是有些歪斜,三人轻易不敢挪动,只好在马车边守着。

沈语迟猛地跳下马:“裴先生人呢?”

丽奴匆匆迎上来,面有焦急:“先生在马车里,他情况不大好,劳您帮着进去看看!”谁也没料到今天大雨,气温骤降,裴青临身上的毒竟在此时发作。

沈语迟忙摘下斗笠蓑衣跳进马车。

裴青临看起来情况真的不大好,额间冒出细汗,嘴唇几乎没了血色,脸上却是不正常的薄红,眸子半合着,这样也很有几分病态的凄美。

丽奴在外道:“先生发了急病,我等不方便入内,先生的药就在身上,您可取出喂他一粒。”

这话其实是有些奇怪的,沈语迟也没空多想,有些急病可是会要人命的。在裴青临胸口处摸到一只药瓶,还有一封书信也被带了出来,轻飘飘落在她裙摆上。

他胸口硬邦邦的,一点也不像女孩子,沈语迟却没功夫在意,倒出一枚漆黑的丸药喂在他嘴里。

见他吃了药,沈语迟才松了口气,余光扫到书信上面,隐约看到‘熹明皇后’‘沈家’‘思之痛之’等字眼,她心头一震,熹明皇后怎么了?这跟沈家有什么关系?裴青临想对沈家做什么?

有时候人就是这么难以琢磨,她明知道不应该,可事关沈家,还有近来频频出现的熹明皇后,她就眉心乱跳,她缓缓伸手,可手上好像绑了千金坠。

一瞬间,她是既想动手翻看这封书信,却又不敢,甚至想把它捡起来,什么也不看的放归原处。

她心里天人交战,勉强定了定神,飞速回忆了一遍原书,裴青临应当没什么理由突然对沈家下手,她却得管好自己,收敛心思。

她正要收回手,手腕突然被人用力握住了。

沈语迟有些惊慌地抬眼,看见他脸上一闪而逝的凛冽,她连忙道:“我并没有打算看,这封信突然掉出来,我就...”

裴青临眼神不定,又浮现出那种熟悉的,野兽一般的本能戒备,他唇瓣抿成一条线,淡道:“出去。”

第31章

虽然没有真的偷看成,但沈语迟想到自己方才的念头,确实不大磊落,又被裴青临这么一说,她脸上微微胀热。

她迟疑了下,一边要退出马车,一边解释:“我听说你出事,特地来寻你的,那书信也是我给你找药的时候不留神带出来的。虽然我是好奇书信上写了什么,但我并没有打算看,我是想着给你放回去的,我也的确什么都没看到,并不算趁人之危。”

裴青临不知信了没,他压根没说书信的事。他脸色仍旧苍白,对着她微微一笑,不过笑意未达眼底:“我确实有些顽疾,不过并不严重,大娘子先出去吧,我缓一会儿就好。”

这话不过是方才‘出去’二字的扩充委婉版,沈语迟还想说话,目光跟他漠然戒备的眼神交接上,就把一肚子话咽了回去。

她瞧着裴青临也不似再需要自己照料的样子,一言不发地跳下了马车,骑上自己的马儿准备回别院。

她裙摆上沾了大片泥点,都是方才下山的时候跑的太急溅上的,裴青临神色动了下,闭上眼轻轻捏着眉心。

等他睁开眼的时候,神色已经平静下来,淡淡道:“丽奴。”

丽奴颇有眼色,立即跪在马车外请罪:“奴办事不利,未料到主上身上的毒此时突然发作,还请您责罚。”外面正下着大雨,地上淅淅沥沥全是碎石泥水,她竟也面不改色地跪下了。

裴青临撩起车帘,居然笑了笑。丽奴又吃不准他的意思,迟疑着问:“主上...笑什么?”

他又扬唇笑了下,声音却很冷漠:“蠢货自作聪明,难道不好笑吗?”

丽奴身子颤了颤,他慢慢理着散乱的衣襟:“大娘子找来是她好心,但你难道不知我身上有多少要紧东西?说几句话宽她的心也就是了,怂恿她上来照料我?”

丽奴浑身已被浇的湿透,身子更是颤的厉害:“奴...”她把心一横:“奴对主上一见倾心,会做出此事,全因嫉恨沈家娘子,还请主上看见奴一片痴心的份上,给奴个痛快吧。”

裴青临像是没听见一般,自顾自笑了下:“曹国公把试探的差事交给了你,你许多天才想出这么个蠢笨法子来,很不容易吧?”他顿了下:“你既这般惦念曹国公,那就把你送回给他。”

丽奴瞧出裴青临对那位沈家娘子有意,所以有此一计,若是沈语迟看到什么不该看的,裴青临岂会放她走?要裴青临真的放了她,那也能试探出他到底有多中意沈语迟了,她也好禀告曹国公,让国公想法应对。

能得到奖赏的前提是她办成了事,如今没试探成不说,倒还让裴青临看出来了,曹国公为着两边合作继续,必会处置了她,甚至不会让她死的舒服。

丽奴一摊泥似的倒在地上,哭道:“求主上开恩,我再不敢了...”

裴青临并不理会她的哭喊,将帘子放下,把噪音隔绝在外。

丽奴不是个安分的下人,他有意让她看出来他确实属意沈语迟,本以为她会有所忌惮,想不到她还是上赶着犯蠢。也由此可见,曹国公确实在意此事。

他皱了皱眉,眼前又飘过沈语迟担忧焦急的脸,缓缓地呼出口气。

......

沈语迟救人没救成,反惹了晦气,一会儿想裴青临到底想对沈家做什么,一会儿又觉着自己大意,实不该碰那封信的。她心绪烦乱,表情郁闷地回了别院。

想不到她院子里来了个意想不到的客人,沈幼薇一身簇新的杏色绣团菊的衣裙,见着她便放下手里的姜茶,笑意款款地迎了上来:“姐姐回来了,找到先生了吗?”

沈语迟不想回答,周媪颇是周到,当即迎上来帮她取下斗笠,又递上一碗姜茶:“大娘子先喝碗热茶暖暖身子吧,这么冷的天,别着凉了。”还服侍着她换下半湿的衣裳,换了簇新的家常衣服。

姜茶火候老道,可见她一走,周媪就吩咐人熬上了。沈语迟感念她周到,先随意招呼了沈幼薇一下,又掏了掏荷包:“有劳周娘你了。”

她掏了半天,脸色一僵,半晌才摸出一小块碎银子,很不好意思地递给周媪。哎呦,忘了最近手头没银子了。自打她和楚姜闹翻,每月就只能领份例银子,打赏下人有时都不够。本来原身有几个积蓄,她刚穿来那会儿对银子没啥概念,要用钱的地方又多,她转眼花个干净。

沈幼薇有楚姜私下贴补,衣裙首饰时常换新,她就比较苦逼,只有公中的份例,一季三身新衣,两套头面,身上穿戴还都是半旧的。

周媪恭谨温和依旧,含笑接过。

沈幼薇左右瞧了眼,也掏出一颗分量颇足的梅花形银锞子,比沈语迟那颗大了一倍。她冲周媪笑:“周娘你实在体贴,这姜茶味道极好,我喝了很是舒坦。”

沈幼薇一下给这么多,倒是直接压了沈语迟这个正主一头,她撇了下嘴。沈幼薇抿唇一笑,解释:“出来的匆忙,身上就只带了这些个俗物。”

周媪却不接,笑笑:“这是奴的本分,一碗姜茶而已,实当不得如此厚赏。”

沈语迟问沈幼薇:“二妹来有什么事?”

沈幼薇不答,自袖中取出两张花笺:“正好妹妹最近也在研究点茶,这是我最近新得来的几张茶方,阿姊若是喜欢,尽管拿去用。”

沈语迟没接,随便看了眼:“给我瞧做什么?”

沈幼薇含蓄一笑:“姐姐上回煮的奶茶,我喝了觉着极好,但回家煮怎么也不对味,姐姐能不能再跟我细说说?”这就是她聪明的地方了,先给些好处,婉转达成自己的目的。她既先送出了茶方,旁人也不好拒绝。

这倒不是大事,不过沈语迟一直看她不顺眼,她也不稀罕沈幼薇给的方子,就简单跟她说了几句。而煮奶茶最重要的火候啊,比例啊,材料啊,她都一概没提,轻轻带过了。

沈幼薇恨不得拿笔记下来,认真听了之后才道谢离去。

沈语迟给她了一套残缺的茶方,心情终于好了点,看着沈幼薇心满意足离去,她捂嘴贼笑了几声。

周媪等沈幼薇走了之后才劝慰她:“大娘子不必着恼,二娘子机灵是有的,但她的手段不够高明,太露痕迹。”

这话倒是贴心,沈语迟听她语气带了几分霸气几分沧桑,不由笑着调侃:“看来周娘见过许多高明手段了。”她又摆摆手:“你放心,她那钱都是父母给的,又不是靠本事挣的,我不眼红这个。”

两人正说话,夏纤匆匆跑进来,冲沈语迟笑着报:“裴先生找回来了,现在已经在采薇院住下,这下您可以安心了。”

沈语迟也不知道摆什么表情,叹了口气:“人没事就好,你帮我端一锅姜茶给他吧。”

周媪笑笑:“您不自己送给先生?也显得您尊师重道。”

沈语迟犹豫了下:“罢了吧。”

周媪也不再多劝,端出一盏姜茶交给下人,又忽轻声道:“您放心,哪怕父母靠不着,您也是个有大福气的。”

......

沈语迟嘴上说着不在意,但对于沈幼薇在她面前炫富这事儿还挺郁闷,不过她再郁闷也没法子,沈正德她靠不着,楚姜那边更不用说,还是靠自己吧。又过了两天,她听说白氏身子见好,斗志昂扬地拎了壶奶茶过去让嫂嫂尝尝。

白氏一见她便笑:“正和人念叨你呢,可巧你就来了,你可好些日子没来瞧我了。”

沈语迟把水壶放桌上:“嫂嫂念叨我什么?”

白氏先挥手遣退了下人:“上回咱们商量的贴司生意,店铺我已经找的差不多了。不过也有个问题,你做的贴司虽然新巧,但到底跟姑娘家的癸水有关,这样的事,咱们也不好大张旗鼓地宣传,前期估摸着生意不会太好,等日后名声传出去了,生意才会有起色。”

她一叹,怕沈语迟心急,宽慰道:“不过这本就不是来快钱的生意,只要用心做,以后不愁没得赚。”

沈语迟笑的既得意又神秘,给她倒了一碗奶茶出来:“嫂嫂你尝尝这个。”

白氏喝第一口就‘哟’了声:“味道不错。”她喝第二口还嚼了几下:“怎么里面还放了丸子?”

沈语迟得意地奸笑数声,没有珍珠的奶茶没有灵魂,所以她还特地用红糖糯米把珍珠捣鼓出来了,以后没准还能搞点芋泥椰果什么的。

她拉着白氏低声叽咕了好几句,白氏笑容满面:“这生意很是使得,饮子铺不比卖贴司的地方,选在富贵人家多的闹市就很好,凭咱家,宣传起来也方便,衙门打点什么的也不难。”

两人都是利落性子,很快敲定了买卖,白氏抿唇一笑:“你是未出阁的女孩家,有些事不大方便出面,做东西的材料伙计,店面的装修和铺子的打点交给我就是,你只管出秘方。至于分成...我占你个便宜,五五分如何?”

沈语迟吓了一跳,摆了摆手:“嫂子看着给几个辛苦费就行,我什么事都不干,哪好意思白拿那么多钱?”她就想个方子,关键是方子还不是她发明创造的,拿那么多分成她都亏心得紧。

这话一听就是个实诚孩子,白氏心下熨帖,不过还是按下她的手:“谁说你什么事都不干,那铺子可是你出的。”

沈语迟不解,白氏解释一番她才懂。当年兄妹俩的生母嫁进来是有田产铺子现银等一系列陪嫁的,后来这一注陪嫁落在了楚姜手里,沈南念讨回了部分房契地契,里面的不少东西还都被封存着。沈南念自不会贪这个,不过鉴于当年沈语迟太不靠谱,所以这些东西都是夫妻俩在打理。

如今沈语迟既然长大了,瞧着也懂事不少,白氏便让她上手学一学打理产业,以后嫁了人,也能自己生活,哎,姑娘家及笄嫁人都是一转眼的事啊。

沈语迟双眼放光地看着她。白氏被小姑子的星星眼逗笑了:“那两家铺子我原是租出去的,既然咱们要做生意,我便先收回,咱们把摊子支起来。”

她又歉然道:“不过其他的地契田契暂不能还你,你哥说了,要等你定下亲事再交还。你若是银钱上不凑手,只管来问我要就是。”沈南念一番苦心,本来就没多少钱,妹妹原来的表现又实在不靠谱,他怕妹妹还没出嫁就挥霍光了。

沈语迟哪里好意思要。

两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这时沈南念并顾星帷一道进了院,沈语迟很热情地招呼大哥:“哥,你尝尝我新点的茶。”捎带招呼了一下顾星帷:“顾郎君也尝尝吧。”

沈南念喝了几口,觉着有些腻:“也就一般吧,开始一口还行,后面就腻了。”这反应可跟裴青临一毛一样啊...所以说裴青临咋这么像爷们捏?

顾星帷很傲娇滴,淡淡挑眉:“你只给你大哥倒,就不给我倒?”

沈语迟囧,她还等着他们意见,就给他倒了一杯。

结果...顾星帷嘴上说着难喝,身体却很诚实地喝干了一壶。

他挑剔几句,心情舒畅,颜色和悦地问她:“你二妹要借我的别院设宴摆会,你可知道?”好似要办什么斗茶会。

沈幼薇颇有心眼,她借顾家的别院设宴,显得和顾家亲近不说,还间接抬了自己身价,再说这些诗会花会什么的,本就是彰显名声的好办法。

沈语迟耸了耸肩:“不知道啊,她可没给我下帖子。”

顾星帷见她没懂,又提点一句:“我也可以借你,所有院子随你用。”这可就是沈幼薇没有的待遇了,沈幼薇请托许久,他也不过允了花园一处而已。

沈语迟很不领情:“我就算了,麻烦呀。”

沈正德虽罚了楚姜,但转头又心疼沈幼薇没母亲照料,私下贴补不少,所以沈幼薇才有闲钱时不时设宴开诗会花会,她不得宠,沈正德更不会私下给钱,当然也就没钱摆宴啦。生母的嫁妆数额不算很大,她就算拿到了,估计也不能像沈幼薇这般时常交际宴饮。

她目前最关心的事儿已经办妥,也就不再多留,拎着茶壶向众人告辞。

顾星帷似乎还有话说,手指点了点椅子扶手,就要跟上去。

沈南念却突然叫住他,又拉着他东拉西扯许久,见他都皱眉了才放他走。

白氏给丈夫添了壶茶,又觉着好笑:“顾郎君一看见妹妹,就顾不得和别人说话了,一句赶着一句地和她斗嘴。”

沈南念素来寡言,闻言轻皱了眉。

白氏疑惑:“妹妹性子率真,招人喜欢疼爱不好吗?你怎么不大乐意两人关系好?”

沈南念声音冷静的近乎冷漠:“有害无利。”

......

今儿日头正好,温泉别院的水池边里种了许多桂树,芬芳馥郁,沁人心脾。

沈语迟特地在水池边晒太阳,顺便散了会儿步。

顾星帷老远瞧见她,唇角微翘,加快了脚步,等快走到她身边时,他又放慢了步伐,不紧不慢地走过来:“还以为你回去了。”

沈语迟用手背抵唇,打了个哈欠:“回去还没到饭点呢,我散会步再回去,中午正好多吃点。”

“真个吃货。”顾星帷无语地摇了摇头,陪着她在水池边慢慢走着,不经意般的问:“上回你过生辰,我送你的东西可收到了?”

沈语迟:“收到了。”他一提到生辰,她就想到裴青临送她的肚兜,表情都诡异起来。

顾星帷有些想问是否合她心意,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我随便买的。”

沈语迟往前走了几步,却见裴青临微仰着头,立在桂花林立,他身前还立了个相貌俊俏的青年。

裴青临似乎是被那青年拦住了去路,唇畔含笑,眸光却十分冷淡。

那青年红着脸,神态局促,都有些不敢看他了,半晌才嗫喏着开口:“裴先生...”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递出一根桂枝:“我瞧先生喜欢桂树,特地去摘了一根开的正好的桂枝,先生若不嫌弃,可带回去插瓶赏玩。”

沈语迟一看情况不对啊,她有点待不住了,上去就想问个清楚

顾星帷漫不经心地拦住她:“这人是我一远房堂兄,他之前无意中见过裴先生一次,早就对他有意,你又何必坏人好事呢?”

沈语迟脱口:“你咋不跟我说呢?!”个傻蛋!知道裴青临的上一任追求者现在在哪不?黄泉路上排队等投胎呢!

顾星帷挑了挑眉:“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他家里人?能做主他婚事?”他以拳抵唇:“我这堂兄正经进士出身,虽还未授官,日后前程必然不差,他人品相貌都再出挑不过,和裴先生也不算不相配了。”

正因为是个好人,才不能让他就这么交代了啊!沈语迟脸色更不好,她跟顾星帷说不了,三两步走过去,装作路过:“先生也在这儿?”

她的表演委实不算高明,裴青临见她急匆匆跑来,冷淡的神色稍稍一松,虽还是冷漠,却有些冰雪消融的意味。

可他余光一恍,就瞧见后面跟着的顾星帷,神色又高深莫测起来。他笑了下:“我途经此地,看来是打扰到大娘子和顾郎君了。”

他又瞥了沈语迟一眼,施施然接过顾家堂兄递来的桂枝,道了声多谢。

沈语迟犹豫了下,又追上去。

裴青临倒也配合着放慢了步伐:“大娘子要说什么?”

沈语迟诚恳道:“对不起。”

她也有开窍的一天?裴青临目光落在她身上:“哦?对不起什么?”

“你瞧上这个了?”沈语迟抑郁了:“我不该坏你好事的。”

裴青临:“...”

......

转眼又过了两天,沈语迟最近烦的,都没什么心情去泡温泉了。

沈幼薇的设宴的头一天,她才命人草草来传了个话,问沈语迟来不来。这一看就没啥诚意,倘有诚意,早就该使人通知,让客人早有个准备,沈语迟也懒得过去跟她应付,直接拒了她。

沈语迟此时还没想到,沈幼薇这次斗茶宴,居然给她的奶茶生意扬了一回名儿。

沈幼薇这次还特地请了永宁郡主,所以她格外郑重,拿出沈语迟给的奶茶方子,她自己又稍加改良,现场给大家点了一回奶茶。

就连永宁郡主这个口刁的都难得赞:“那些古方点茶,动辄加十七八种材料的我都喝不惯,你这个味道真正好。”

沈语迟和沈幼薇的朋友圈子并不重合,所以没人出来解释,众人也都以为这奶茶是沈幼薇自己研制的,见郡主都赞了,也纷纷跟着夸赞起来。

沈幼薇心眼多,没把话说死,只抿唇一笑:“你们喜欢,也不枉我费这番周折了。”

长姐的生日一过,她的十五岁生日转眼也要到了,十五岁生辰宴之后不久可能就是及笄礼,可是母亲如今还被禁足,她自然更想表现出彩,给自己争下个好名声,因此各项交际活动也多了起来。听着众人一水儿的夸赞,她心中不无得意。

想着这方子虽是长姐发明的,可长姐手头无钱摆宴,这方子在长姐手里也是浪费,倒还不如让她用了。

沈幼薇设计了许多不必要的步骤,姿态优雅地点着茶。她妙目一转,突然瞧见沈正德和顾星帷老远走了过来,她眼睛难免一亮,将脊背挺的更直,动作也愈发雅致。

沈正德硬拉了顾星帷在别庄散步闲谈,顾星帷颇是不耐,但碍于沈正德也算他半个长辈,他只得按下性子,听他说些登州官场上有的没的。

随着他慢慢走近,在园子里游玩的女郎都兴奋起来,还有个别大胆的,拿着团扇对他指指点点。

沈幼薇忙上前来给二人行礼:“父亲,表兄。”

顾星帷唇瓣抿起,不耐之色更甚,忽然闻见有些熟悉的奶香:“你们在点茶?点的什么茶?”

沈幼薇见他发问,忙给他和沈正德各端了一杯,温婉笑道:“这是我新点出来的乳茶,还请表兄和父亲品鉴。”

顾星帷接过来啜了一口,味道虽然变化很大,但还是有点熟悉的。他便问了:“这是你点的?”

沈幼薇斟酌着该怎么回答,几个同她关系好的女郎已经开口:“是啊是啊,这方子是幼薇新制的。”

“幼薇最是灵巧聪慧,这样好喝的茶方,除了她寻常人也想不到啊”

“顾郎君也喜欢?那就让幼薇再给你点一杯,你瞧了就知道了。”

沈幼薇本来还在斟酌,被几人这么一说,已经骑虎难下了。

而且她实在不想再让长姐在顾星帷跟前露脸,若她现在说沈语迟制的,那她今天摆宴,等于全给沈语迟缝了嫁衣,她心念一转,笑答:“是我闲来无事研制的,表兄可还喜欢?”

反正长姐如今又不在,等斗茶会结束,人人都会说这方子是她的。父亲又一向偏她,一个茶方而已,她去道个歉解释几句误会了,再随便送长姐点什么,这事也就了了。

第32章

顾星帷本来问的随意,但听到沈幼薇这般作答,他终于抬了抬眼皮,目光落在她身上。

他生了双漂亮的凤眼,雍容清贵,看人的时候极有压迫力。沈幼薇被他看得不自在,软声问:“表兄,怎么了?可是这乳茶不合胃口?”

顾星帷手指弹了弹杯壁,轻哼一声:“你说这茶方是你研制的?可我怎么在你长姐那里喝过?她跟我说这茶方的时候,可并没有提起你。”

他这般说,周遭人也都疑惑起来,转头看向沈幼薇。不知姐妹俩有什么龃龉。

沈幼薇被问的慌乱起来,不过她心眼子多,定力也好,她勉强沉一沉心,含笑解释:“这茶方,我和长姐讨论过几回。”

这话说的含糊又巧妙。她和沈语迟讨论过这乳茶是实情,就算事后沈语迟来问她也能理直气壮。但此时这话落在旁人耳朵里,听着倒像是沈语迟盗用了她的方子,拿去做人情似的。这句话还真有些史书中春秋笔法的意思。

有个跟她关系好的立即道:“嘁,明明是你想出来的方子,你长姐居然拿出来做人情,真够厚颜的!”

沈幼薇脸色不大好,她方才那句话有意无意就引导众人相信沈语迟盗她方子,但这个跟她关系好的女娘这么一说,立刻就坐实了沈语迟盗她方子的事儿。方子是谁想出来的她心里最清楚,颠倒黑白,她难免心虚。

她只一笑,不接这个话茬。

顾星帷常逗弄沈语迟不假,但沈家这些个女孩里,他反而对沈语迟印象最好,他自不会信她是这等人。他‘呵呵’两声,且讥且嘲:“是吗?”

沈幼薇心里跳了跳,顾星帷还要再问,就听身后有人怒哼了声:“这方子是你想出来的?你好大的脸呐!”

沈语迟沉着一张脸走过来:“这茶方是我生日宴之前,我亲手弄出来的,你为了这张茶方求我好几回,又是送礼又是说好话的,我念在咱们是姐妹的份儿上给你了,你倒好,拿了我的方子转头泼我脏水,你可真不愧是我的好妹妹啊!”

她知道沈幼薇开斗茶会之后,就大抵能猜到沈幼薇为何急着问她借茶方了。其实她还真不介意沈幼薇在斗茶会上用她的茶方,奶茶毕竟也不是她发明的,若能让奶茶出名,对她的生意也有好处啊。但,前提是沈幼薇没把这方子据为己有!

沈幼薇想博个好名声她理解,斗茶会斗的是那盏茶更好吃,又不是哪个方子是自己研制的,所以她委实没想到沈幼薇会占她的方子!要不是她一时兴起过来瞧瞧,一盆脏水已经扣在她身上了,她以后怎么做这个生意?

沈正德就没把一张茶方当回事,他也完全不关心茶方到底是谁研制的,觉着小姑娘拌嘴而已。他看沈语迟咄咄逼人,皱眉:“语迟,礼数。”

沈幼薇心慌意乱,正好沈正德打了岔。她忙使出拿手本领,躲在父亲身后,掩泪道:“长姐怎么...这样说我?妹妹当不起长姐这样的话...”

既然是她开斗茶会,请来的人自是向着她的,其他几个关系好瞧她一哭,立即帮腔:“沈大娘你怎么回事?你把幼薇都弄哭了!偷了方子竟还反咬一口,果真猖狂!”

“就是就是,早就听说沈家大娘子最是个跋扈的,当着这么多人都敢这样,平时还不定怎么欺负幼薇呢!”

有人同身份最高的永宁郡主道:“郡主,您可得给幼薇做主啊,不能让沈大再跋扈下去了!”

永宁郡主有些为难,她和沈幼薇关系挺好,但几回拼酒下来,沈语迟瞧着人也不错,她不大信她会干这事。

沈语迟这时候倒是熄了火儿,顾星帷想出言,她还拦了一遭:“既然各执一词,那就凭本事说话呗。”

她撇了撇嘴,不屑地看着垂泪不止的沈幼薇:“今儿是斗茶会,那我就和老二比试一场,凭味道说话,正主烹的茶总不可能不如偷盗来的吧?”她冷哼了声:“既然你觉着我盗了你的茶方,总不会连比试的勇气都没有吧?”

沈幼薇私下把这张茶方练过数回,而且她也是擅茶之人,把那张方子按照古法改进了不少,并不会畏惧比试。她用绢子拭泪:“我是觉着咱们亲骨肉,何至于此?但既然长姐这般说...罢了,就依长姐所言吧。”

这下可有热闹看了,宴上的女郎们不管是偏帮谁的,此时心里都沸腾起来。永宁郡主是个实心人,把沈家姐妹俩各看了一眼,犹豫了下:“好吧,我来给你们做判别。”她又补了句:“放心,我不偏帮。”

周遭服侍的下人见机极快,很快新拿了一套茶具上来,沈幼薇自觉自己的点茶本事称个‘三昧手’也绰绰有余,不慌不忙地摆开茶具,细细烹煮,还额外放了椒桂等香料进去,这些也都是点茶必备的香料了,能提香提鲜。

沈语迟相比之下就简单多了,让下人从她院里取了桂花糖和糯米来,只用茶壶细细烹煮。

和沈幼薇关系好的那几个,都面露不屑,沈语迟明摆着就是不懂点茶的生手,她能研制出这乳茶方子才怪了,看来幼薇赢定了!

沈语迟还问过永宁口味,得知她爱喝甜的冰的,特意多放了桂花蜜。她步骤简单,没过多久就烹了一盏出来,晾在一边等沈幼薇。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沈幼薇也烹好了,她一手托着盏底,姿态优雅地递给永宁:“请郡主品尝。”

永宁先没接她的,拿起沈语迟煮好的喝了两口,眼睛先是一亮,表情又慢慢沉下来。

其他人还以为沈语迟少不了一通排揎,正窃喜。永宁却把茶盏重重一放,沉着脸转向沈幼薇:“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沈幼薇不解:“郡主是何意?”

永宁郡主虽然脾气大,却是个分明的人,皱眉不悦:“你长姐这盏茶,胜过你点的无数倍。”

口味是做不得假的,她没喝过沈语迟点的茶,还觉着沈幼薇点的不错,如今一比较,沈幼薇点的简直惨不忍睹,她简直不想再尝。

有个跟沈幼薇关系最铁的,弱弱出声:“纵然沈大娘子点的茶最好,也不能证明茶方就是她研制的吧?万一是因为她点茶手段高超呢。”

永宁郡主愣了下:“这...”

“二娘子说这茶方是你这两天研制的?”旁边有个一直不出声的绿衣女孩突然开了口:“我有个远房堂妹上个月去参加沈家大娘子的生日宴,那时候她就喝到了这乳茶,可见这方子最早应该是出现在大娘子那里...”

所以方才沈幼薇说这乳茶是自己点的她就觉着不对,但她毕竟没亲自喝过,不好贸然得罪沈幼薇。如今见永宁郡主都发了话,她才敢站出来帮忙澄清。

一个是‘这两天’,一个是‘上个月’,有时间上的佐证,这下再没人质疑了。

永宁郡主想着沈幼薇方才差点带累自己冤枉好人,脸色越发不快:“你把长姐的方子据为己有不说,还敢倒泼一盆脏水回去,难道你长姐‘上个月’还能穿梭时空剽窃你‘这两天’研制的茶方?!欺世盗名!厚颜无耻!”

众人一片哗然。

沈语迟除了方才恼怒,其余时候一直老神在在,她给沈幼薇的茶方是半成品,沈幼薇能做的多好喝才怪呢,实在不行,她还可以把生日宴上的人拉出来作证呐。至于两人斗茶,是她灵机一动想出来的主意。还有什么比斗茶会斗茶更能让奶茶扬名吗?!

她干脆给场上一人倒了一碗,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众人尝了之后都觉着,想帮沈幼薇说话都不能啊!这口味差距也太大了!

沈幼薇脸色忽青忽白,好悬没厥过去,强撑着想给自己留一丝体面。她强忍着泪意,颤声道:“这茶方确实是我长姐想出来的,但我不大喜欢她做的口味,之后又大改了一番,所以才说这是我自己研制的茶方。茶方本就已经跟长姐原来给我的那张不一样了,这,这也不为过吧。”

她这话在斗茶之前还能描补一二,但谁让她之前已经定了沈语迟盗她方子的罪,老实道个歉也就罢了,她还强撑着狡辩,反让人觉着厌恶。

永宁越发不喜,带着下人转身走了。

顾星帷在旁观看了全程,他瞧沈语迟自信满满,才一直没出声,这时终于开了口,冷淡道:“二娘子,颇类其母。”

这是在说‘二娘子,你和你妈可真像’,鉴于楚姜还被禁足着,这当然不可能是什么好话。

沈幼薇见心上人神情冰冷,还出言嘲讽,她‘嘤咛’一声,真个伤心昏了过去。

沈正德被顾星帷这一句说的也是脸上无光,他都没想到小姑娘斗嘴怎么就闹这么大了。

他觉着丢脸至极,恨不得方才就把这场斗茶会拦住,皱眉沉声道:“还不快把二娘子扶下去歇着!”他又补了句:“最近就让二娘子无事别出院子了,还有什么诗会茶会也都不准再办!”还不够丢脸的!

沈语迟一巴掌抽飞了沈幼薇的脸皮,威风八面地走了。

......

这次奶茶事件还给她带了意料之外的好处,第二天白氏拉着她喜滋滋地道:“你现在可是出名了,我好几个朋友姐妹都跟我打听你做的乳茶,说是好喝的不得了,她们都想尝尝是什么琼浆玉液呢。快把昨儿的事儿详细跟我说说。”

人都爱个热闹,昨儿要是没有沈幼薇强占茶方那事儿,大家还不一定会对奶茶有这么高的关注哩。沈语迟简略说了一遍,白氏兴冲冲的:“那咱们得趁这阵风,尽快把饮子店开起来。”

这不就是蹭热~点吗,沈语迟一笑:“我也这么想。”她又劝:“嫂嫂你还要照料阿秋呢,别累坏了身子,有什么要我忙活的尽管开口。”

白氏笑:“有你这句话,我就不客气了。”

姑嫂二人兴奋地说了一时,沈语迟才告辞离去。

她在自己的谷岚院门口看见了顾星帷和他那个堂兄,她瞧两人是要找人的样子,忙问了句:“你们有什么事?”

这不就是裴青临看上的那个顾堂兄吗?嗯,长得还行,就是个子矮了点,看着还没裴先生高呢。

顾星帷转过身,用胳膊肘撞了自己堂兄一下:“不是我,他有事找你。”

顾堂兄不好意思地笑了下,递上一方雅致的细长匣子:“我听闻大娘子和裴先生师生情谊深厚,我仰慕裴先生才学,他是雅致之人,我特寻了泾县宣笔,想请托大娘子赠予裴先生。”这人看着傻不愣登的,没想到还有几分机灵,知道用迂回战术。

沈语迟本不想答应,但想到裴青临收了他的桂花,说不准俩人能成,那以后这人就是自己师娘啦!她眼珠子转了转,伸手接过:“帮你送可以,不过裴先生最近看我也不大顺眼,我不保证给你送到啊。”

这话说的实诚,顾星帷不由笑了下,顾堂兄忙道:“沈娘子放心,我并非不识好歹之人,不管结果如何,必有重谢。”

沈语迟点头走了。

顾星帷好半天才收回目光,看了咧嘴傻笑的堂兄一眼。他换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那位裴先生我接触不多,但也能觉出他不是寻常人物,你最好平常心待之,便是求不得,也是天意。”他肃了神色:“我这次带你来登州,也是有要事在身,你切莫因为私情耽误公事。”

顾堂兄肃了神色:“你放心,我自然知道好歹。”

顾星帷缓了神色,顾堂兄面色犹疑:“皇上要寻的人...现在还没有消息?”

顾星帷慢慢摇头,又沉吟道:“我打算过两日出登州,带人往东面找寻看看。”这人能躲那么久,朝中必然有人襄助,一在明一在暗,还真是难办呐。

顾堂兄更是犹豫:“到底是什么人?竟能让皇上这般看重。”

顾星帷不语。顾堂兄自知多话,也忙闭了嘴。

......

自打上回桂枝事件过后,两人再没说过话,沈语迟纠结了两天,这才拿着顾堂哥送的毛笔登门了。

裴青临穿了简单的素色裙子,裙子上绣了青松绿萝,他并未插钗,满头乌发简单束起,广袖衣袂翩然,俨然魏晋古画中走出的风流人物。

他挑起唇,眼底却是讥诮:“还以为大娘子忘了我这里怎么走了。”

沈语迟叹了口气,慢吞吞把毛笔递给他:“这是给你的。”

裴青临掀开盒盖,随口问道:“这是什么?”

沈语迟回答:“礼物,特地给你寻来的宣笔。”

裴青临将宣笔在如玉的指尖摇转,眉间一松,心情稍好了几分:“送我的?你去哪儿寻到的宣笔?”

沈语迟老实道:“不是我,是顾家堂兄寻来的,他托我送你的。”她想了想又问:“我看你上回收了他的桂枝,他会当我的师娘吗?”

‘啪’——那管毛笔直接断在裴青临指尖。

他面无表情:“不会。”

得,这就是没戏了,沈语迟也不再多劝,她略扫了一眼,满面疑惑地转了话头:“你身边那个叫丽奴的侍女呢?”

裴青临表情更加晦涩难辨:“她做错了事,被我处置了。”

沈语迟终于觉察到不对劲了,她当机立断地决定走人:“成吧,那我先走了。”

她还没转过身,腰部就被人从后拦住,她被迫往后仰倒,却没有跌倒在地上,而是后仰着靠进他怀里。

裴青临修长的手指梳理着她的发尾,脸上的笑十分惑人,沈语迟看了却有些害怕。

他一边梳理,一边慢条斯理地道:“大娘子总是这么淘气。”他将她的一缕青丝绕在手指上,卷了又松,玩不够似的:“上回偷看我书信的事儿还没来得及寻你,今儿又来帮别人送礼来了,你就这么盼着我跟别人好么?”

沈语迟后悔自己跑来寻他了,简直羊入虎口啊!她不得不仰起头看着他:“我哪里知道你没看上他?我看你收了他的桂枝,还当你对他也有意呢。”

裴青临淡道:“我对他无意。”他用她的发梢搔她的脖颈,看她紧张地吞咽口水,他笑的莫测:“大娘子不妨猜猜,我对谁有意?”

沈语迟张嘴要说,他一手又点上了她的唇:“猜错了可是要受罚的。”

沈语迟忙把嘴闭的跟老蚌似的,半晌才犹犹豫豫地道:“猜不出来...”

裴青临笑了下:“你以后会知道的。”

他阴晴不定的反应肯定不对头啊,她琢磨了片刻,迟疑道:“你还在为书信那事着恼?”她皱起脸:“马车上我不都跟你解释过了吗?我什么也没看到!”

书信的事儿,他确实着恼,但她毕竟是受了丽奴算计,他也相信她没有偷看,若她真看全了信上内容,只怕早就在心里掀起惊涛骇浪了,断不会像现在这般平静。

不过他清楚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不是那样没头没尾就跑去偷看别人书信的,但她既然想去看信,必然是无意之间瞥见了什么,才会对那封信的内容起了好奇心。

他手指改为托着她的下巴:“当真?”

沈语迟没看全书信,只看见了寥寥数个字,被他这么一问,不由就顿了下。

他蹙起眉,手下稍加了力道:“嗯?”

沈语迟支吾了一下,她反正玩心眼肯定比不过裴青临,索性破罐子破摔,直说:“书信掉出来的时候,我无意中瞧见‘沈家’‘熹明皇后’这几个字,沈家和熹明皇后有什么关系?你想对沈家干什么?”

这跟他猜想的差不多,裴青临那阵恼意已经过去了,比起恼怒,他更关注如何解决事情。他神色未动,哦了声:“你这是质问我?”

他捏了捏她的耳珠,在她耳边敲打她一句:“大娘子,好奇心太重,对你没有好处。”

他边笑边按了按眉心,似在玩笑,眼底却掠过异样的流光:“杀你我自是舍不得,若你真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我就只能找个地方,将你囚禁一辈子了。”

他见她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微微笑了下,放手松开她:“玩笑而已。”他又淡道:“至于你担心的事,我倒是可以告诉你,放心,我不会对沈家做什么。”只要你听话。

沈语迟现在都不大敢信他了,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人对视无言,她受不了这样沉闷的气氛,转了话头:“先不说这个了,你那个侍女说你沉疴已久,你现在身上好点了吗?上回你在马车上突然发病可把人吓得够呛。”

丽奴被送走,新的药师还没有来,裴青临漫不经心:“暂时还死不了。”

这话说的...沈语迟都没法接,她问道:“别院有一处药泉,据说女子泡了对身子极好,我打算去试试,你要不要一道去?”

裴青临干脆利落地拒绝:“不去。”他去了又有何益处?

沈语迟颇为遗憾,努力游说:“你确定吗?我还想找人给我搓背呢。顾星帷说那池子挺管用的,你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去多亏啊。”她院里的侍女,夏纤几个手太轻,周媪手又太重,她还想努力把裴青临发展成搓背浴友呢。

“顾星帷说...”他慢慢重复,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去也无妨。”

第33章

裴青临这辈子几乎没有感性大于理性的时候,所以他对自己做出的决定,甚少后悔,但就在方才,他答应陪她去沐浴的一瞬间就有些后悔。只可惜凭他的性子,怎么也做不出反口的事儿。

沈语迟就郁闷了:“我劝你半天你都不去,怎么一提顾星帷你就愿意了,难道,难道你看上的人是他?!”

裴青临向来不会回答无聊问题。

虽说沈语迟成功诱骗到一个搓背浴友,但顾家温泉别院的规矩大,药池也不是每天都能用,每月朔望才会开放一日罢了。她和裴青临敲定了时间,转身告辞离去。

裴青临临窗静立了一会儿,假扮仆从的卫令突然走了进来,他一把扯下脸上面具,低骂一声,还发了句牢骚:“您去哪不好,非得待在顾家人的庄子里,我要进来得费好大的功夫。”

裴青临偏头看他:“任谁都不会想到我在此处,这有什么不好吗?”

卫令琢磨了下:“倒也是。”他又很快肃了神色:“不过您一定要小心,曹国公特地写信来叮嘱您,住在沈家要小心点,沈南念颇有干才就不说了,顾家那小子更不是好缠的。”

裴青临无可无不可地应了,卫令沉吟道:“再说他来的有些蹊跷,顾家姻亲高官无数,顾星帷又极得皇上器重,在帝都谋个差事不难吧?为何会被打发来这鸟不拉屎的登州?我总觉着有些不对头。”

裴青临啜了口茶:“有重任在身,就不奇怪了。”

“果然...”卫令轻轻吸了口气:“他是为着您来的。”

裴青临吹了吹茶叶沫子,还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模样。卫令一挑眉:“咱们要不要先下手,至少不能让他的眼睛一直盯在登州,免得咱们行事束手束脚的。”

裴青临垂眸,声音极低地吩咐几句,卫令神色一喜,转身去了。

......

“...咱们可以搞个开业大酬宾,前三天头二十盏茶免费,嫂嫂你觉着怎么样?”

白氏办事利落,不到十天的功夫就把铺子的人手装修弄的差不多,沈语迟就趁机跟她商讨开业优惠的事儿。

奶茶的成本搁现代不高,搁古代却也不算低了,不过白氏不是小气人,略一权衡就痛快道:“成,钱总能赚回来的。”

沈语迟又问她:“嫂嫂手里的钱可还够使?”

白氏笑笑:“几碗茶的钱倒还是够的,这生意眼看着赔不了,你不必担心我。”

沈语迟略略放心,又想了个回笼现金的办法,她跟白氏大概提了一下会员卡的规则:“若是钱不够使,这个法子倒可回本。”

白氏眼睛一亮,觉着这什么会员卡的法子妙极,忙拿笔抄撰下来。

自打老婆开始搞事业,哄孩子的事儿就落在沈南念头上,他顶着冷脸抱阿秋走进来,沈语迟见势不妙,立刻脚底抹油开溜,白氏嗔:“瞧你把语迟吓得。”

沈南念冷着脸把儿子塞给他,白氏又嗔他一眼,轻拍着哄儿子,随口问:“上回顾小郎不是打发人送了几样小玩意过来,说让你转交给语迟吗?你怎么刚才没给啊?”

沈南念闻了闻自己满是奶味的袖子,皱着眉拍了拍衣服:“那些小玩意我已让人退回去了。”他面色微沉:“纵然两家沾亲带故,但星帷是外男,生日那回倒罢了,平时无事,语迟也不好总收他的东西。”

白氏觉着还是为小姑争取一下比较好,她遣退了屋里下人,轻声道:“顾小郎和语迟都是议亲的年级,顾小郎出身煊赫,人品贵重,身边也干净得很,连个服侍的丫鬟通房都没有,瞧他倒似对语迟颇有好感,两人若是能成,也是极好的姻缘。”

沈南念淡道:“他的好处,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别的不说,郦阳公主就对他颇有好感,可咱们家什么境况你是清楚的,虽然都是公爵爵位,但根本不能与顾家相提并论,何必让语迟去出这个风头?”

白氏暗道可惜,沈南念啜了口茶:“不过你不必着急,语迟是不小了,我近来也在盘算这事,母亲外祖家的表弟,世伯家的子侄,还有我一位同年,这些都是极好的人才,家世不错,且有功名在身。”

就沈正德那不靠谱的德行,沈语迟的亲事可不得指望兄嫂。两人就沈语迟的亲事问题讨论了一回,沈南念这才道:“语迟这事等我回来和她说,明日我要和星帷去莱州理事,你帮我把东西收拾收拾。”

......

鉴于是头回和裴青临泡澡,沈语迟还有点小激动,精神十足地和裴青临打招呼:“先生,早啊。”

裴青临的兴致就没那么高了,神色淡淡的:“早。”他不怎么放心地问了句:“除了你我,再无旁人了吗?”

沈语迟一脸遗憾:“是啊,本来我嫂子也要来的,不过我哥和顾星帷前两天动身去办差了,阿秋又离不开人,她就不能过来了。”

裴青临心下微动,面上却很随意:“哦?去哪办差?”

沈语迟随口道:“莱州。”

裴青临拢了拢长发,不再多说什么。

他对于没别人这件事还是有些庆幸的,低头不紧不慢地解开对襟琵琶袖外衫,又慢慢脱下罗裙,里面竟还穿着中衣,他只解下外衫,就不肯再动了。

沈语迟瞧的叹为观止:“你,你穿着中衣去泡澡啊?”这中衣还是立领的,有毛病啊!

裴青临淡淡地睥她一眼:“有什么问题吗?”

沈语迟给郁闷的:“你防采花贼呢,搞得跟我要对你耍流氓似的。”为了显示自己的痛快,她三两下就把自己的衣裳撤掉了,伸手去解兜衣的系带。

裴青临一恍神的功夫,她身上就只剩下兜衣亵裤了,眼看着兜衣也快掉下来。藕色绣缠枝菊花的兜衣格外凸显了胸前堆雪,她这点年纪,身材委实没什么看头,但胜在肌肤白皙,纤腰细软,宛若纤纤兰草,格外有一种青涩稚美。

他眼看着她胸前都快遮不住了,他忙挪开眼,皱眉:“你干什么?”

沈语迟给他问的一愣:“脱衣服啊,不脱衣服怎么泡澡?”

裴青临声音微沉,比平时喑哑了几分:“穿好衣服。”

沈语迟给他不大好的语气吓了一跳,他瞧着她手又伸向亵裤的抽带,难得露出手忙脚乱的姿态,一边给她把兜衣系好,一边按住她不老实的手。

沈语迟:“...”你有病吧?她不由郁闷:“你什么嗜好啊,自己洗澡不脱衣服就罢了,还管我脱不脱,我就脱!”

裴青临捏着她的后颈把她拎起来,皮笑肉不笑地威胁:“大娘子若是再不听话,我可要罚你了。”

沈语迟眼看自己是在温泉池子里,又没在课堂上,于是十分嚣张,悍不畏死:“你怎么罚我?你戒尺都没带来,难道还能打我手板...哎呦!”她话还没说完,屁.股上就挨了一下狠的,忙伸手捂住。

裴青临本是想捏她脸的,但不知怎么回事,鬼使神差地就在她臀上拍了一记。

他头疼之余,那饱满挺翘的手感又回味不散。他定了定神,这才找回乱飞的思绪,一哂:“大娘子还想挨几下才肯穿上衣服?”

两人讨价还价一番,沈语迟终于保持住了最后的倔强——穿着兜衣亵裤入水。她暗暗腹诽,为啥裴青临死活不让她脱衣服呢?肯定是因为嫉妒她的身材,不想衬成白板,这才非要两人都穿着衣服。

沈语迟一边下水一边絮絮叨叨:“你不能因为自己身材不好,就嫉妒我的身材吧?我瞧着你也不大,二十左右的样子,不如再吃点猪蹄木瓜之类的补补,说不定还有的救呢。”

药汤池子泛着浅浅的褐色,他手指伸进去试了试水温,半晌才慢慢沉下身进去,不过也只沾湿了半个身子罢了,上半身整个还是干巴巴地露在外面。

他姿态优雅地坐在水里,淡道:“我有没有救不一定,但大娘子肯定没救了。”若再来撩拨他,她就真的神仙难救了。

沈语迟不乐意了,挺了挺胸:“谁说我没救了,不信咱俩来比比!”平成他那样竟然好意思说她没救了!

她一下水,兜衣就紧贴在身上,肌肤若水,曲线流荡。裴青临不知该作何表情,他慢慢收回目光:“你果然没救了。”

药池边儿上,各色澡巾香胰花瓣都是备好的,大概是怕两人闷着,还额外放了许多瓜果差点。沈语迟摸出一个丝瓜络,沾了些香胰水,从脖子开始细细地擦,嘴上随意和他闲聊:“我不过是和顾家那位堂兄提了几句,没想到他居然这么上心,样样准备周全,说来这全是你的面子啊。”

裴青临垂眼看着浴池里褐色的药汤,声音平淡:“也许是顾星帷的嘱咐。”他弹了弹手指上的水珠:“所谓药池也没什么稀奇的,名不副实。”

他名下还有一处比这个精致富丽上数十倍的药池,顾星帷也就只能哄哄她这没见过世面的了。

哼。

沈语迟全幅心神都在搓背上,后背她实在够不到,就把丝瓜络递给裴青临:“先生,你帮我擦一下背呗。”

裴青临看着那方丝瓜络,良久无言,开始认真思考自己是不是就来错了。他慢腾腾地接过丝瓜络:“真的要我来?”

沈语迟受不了他这个扭捏劲儿,抓着他的手往自己肩上一搭:“这有什么真的假的?”

裴青临:“...”

她今儿穿的是挂脖肚兜,后背一大片露在外面,裴青临瞧了眼,这才一言不发地给她擦起来。

他手劲着实不小,下意识地用上少许内力,几下擦下来,丝瓜络沾了一层灰色,她背上的肌肤越发白嫩。

她平时饭量也不小,但是肉却不见长几量,躬身的时候,精巧的脊柱骨节显露出来。

大抵是少时所见所闻的缘故,他素来好洁,对男欢女爱并无多大兴致,这些年颠沛流离,也不是没遇到过对他示好,大胆求.欢的。要是见着其他人身子半裸,他最多只会想哪个穴道哪个骨节重击能够致命,但看见她这样,他想的却是在她脊柱上留下痕迹,沿着脖颈啃咬下来,或轻或重,在莹白的肌肤上留下青紫的痕迹...

他往常呼出来的气流都带着微凉,现在气息却突然热了起来,哪怕沈语迟在温热的汤池里,都能感觉到炽烈的气流擦过她耳珠,她耳朵不由抖了下,疑惑地转过头:“先生?”

他脸上染了淡淡绯色,眼尾泛起一点猩红,是一副要把人连皮带骨一口吞下的样子。却因着这迫人的气势,容貌华光大盛,更显得艳色逼人。

沈语迟瞧的呆住,半晌才摸了摸他的脸:“你泡温泉泡的发烧了?”

“没有。”裴青临偏头躲开她的手,神色终于正常了些,半开玩笑似的:“真想把大娘子拆吃入腹。”

沈语迟没听出他话中的认真和深意,还以为他在玩笑,乐呵呵地回了句:“怎么吃?”

他一笑:“轻拢慢捻,细嚼慢咽。”

沈语迟乐:“哎呦,那可别放其他佐料,要原汁原味地吃。”

要不是瞧她一脸傻样,裴青临都得以为她在撩拨自己,他笑了下,别有意味:“那是自然。”

沈语迟从他手里接过丝瓜络:“要不要我帮你擦背?”

结果当然是得到了无情的拒绝,沈语迟看他靠坐在池边闭目养神,她脑中馊主意一闪,突然怪笑了下,从岸边拿起水瓢,舀水泼了过去:“先生要洗就好好洗,你穿衣裳我都不说什么了,谁下个汤池上半身还是干的。”

裴青临身体一侧便要躲开,奈何池子就这么大点,任他躲得再快,上半身还是湿了大半,原本素白的中单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身体漂亮的线条。

沈语迟偷瞄了眼,哎呦好平,比她想象的还平!不少男人都比她的大!

她又发现另一个问题:“先生你又没穿兜衣?”她都不知道怎么形容裴青临了,你说他开放吧,泡个温泉捂得死死的,你说他保守吧,一天天又不穿内衣,难道因为太平所以没必要穿?

裴青临神情阴郁:“...”

沈语迟不由面露同情,摸了摸鼻子:“那个...你也不要灰心,肯定有适合你的兜衣穿,回头我陪你去卖肚兜的店里挑几身...”

她说着说着突然后背发凉,还没来得及跑,整个人就被裴青临拎了起来,趴在池壁上狠削了一顿。

其实裴青临下手不重,但她一大把年纪了还给人按着打屁屁实在丢脸,于是趴在池壁上哭爹喊娘。

裴青临本是想教训她一顿,拍了那挺翘浑圆几下,难受的反而是自己。

他压住纷乱的思绪,终于放开她,淡道:“大娘子越发没规矩了,你还知道尊师重道四字怎么写吗?”

沈语迟揉了揉屁屁:“我要是不尊师重道,就不喊你来泡药汤了,不识好人心,恩将仇报呐你。”

裴青临一步跨上岸,背对着她:“多泡对身子也不好,出来吧。”

他这么一背过身,素衣又被水洇湿黏在身上,肩背处居然有一处纹身,纹身是一只不知名的凶兽,尖牙利爪,形,张扬暴戾,仿佛要从他背上一跃而出。谁能想象他这样的美人,背后竟纹了这么一个东西?

沈语迟瞧的愣住,他又催促了句:“大娘子,还不走?”

沈语迟才反应过来,道了声马上,匆匆出了汤池。

裴青临背着她,直接去隔间换好了衣服。他还格外要了两盏冰水,仰着脖子一饮而尽,看的沈语迟这叫一个纳闷:“至于吗?泡个温泉把你热成这样?都秋天了还喝冰水降温?”

他的目光从头到脚把她掠过一遍,又一寸一寸地收回目光:“非温泉之过。”

沈语迟还在琢磨这话的意思,他已经率先走了出去。别院不止这一个汤池,共有十四种不同效用的汤池,这些汤池离得很近,汤池外还专设了供人休憩乘凉的花厅。

两人才走到花厅,就听见女孩子的嬉闹说笑声,永宁郡主笑的最响亮,她一见着沈语迟,难得主动打招呼:“沈大。”

沈语迟愣了下:“郡主?你怎么也在?”

永宁郡主不无得意:“顾家的温泉别院在整个登州都是有名的,我一直想来见识见识,就央了父亲,父亲跟顾家郎君一说他就同意了。”她目光落在裴青临脸上,露出惊艳之色:“这位是...?”

沈语迟介绍道:“这是我家先生。”

裴青临在登州教书届享有盛名,永宁郡主一听就恍然了:“裴先生啊。”美人谁不喜欢,笑:“我还以为是哪个名门贵女,正琢磨着他出身哪家呢?”

她说完又把裴青临看了好几眼,突的表情有些奇怪,似在回忆什么。

裴青临素不喜这等场合,略一点头就走了,沈语迟本想跟着他,却被永宁郡主叫住问了几句:“我原就听过裴先生的艳名,本还觉着夸大,没想到如今见了真人,才发现那些辞藻连他一二成貌美都没形容出来。就是在帝都,也无一人能及得上他。”

沈语迟略有得意:“那是,我们先生的脸是没得挑。”

永宁郡主又顿了下,皱眉:“不过我觉着他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似的。”

沈语迟有些谨慎,想了想还是道:“你记错了吧?他这样的脸,见一次就不会忘呐。”

永宁皱眉想了想,一笑:“也是。”

......

众人又在别院里住了几天,沈正德也不好总是在顾家温泉别院借住,于是通知众人明天回去。

沈语迟去寻白氏说话,问她要不要和自己一道走,不料她却心神不宁的,说话也有些颠倒。她不由问:“嫂嫂,你怎么了?”

白氏沉一沉心,小声同沈语迟道:“我也不瞒你,你哥这次和顾小郎出去办差,两人在莱州竟遇到劫匪,幸亏你大哥和顾小郎都习武,这才只受了点伤。”

沈语迟心里也是一惊:“大哥无碍吧?”

白氏道:“无妨,你大哥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顾小郎稍重些,不过也不打紧。”

沈语迟松了口气,先宽慰白氏几句,又疑惑:“大哥和顾小郎都有官身,品阶又不低,哪个劫匪胆大包天去招惹他们?而且两人出门必然带了护卫,寻常劫匪怎么可能伤到他们?”

白氏皱眉:“我也这样说,可若说是刺客倒还有几分可能,但他们的行踪虽不算隐秘,但也不可能人尽皆知,刺客如何得知他们在莱州呢?”

沈语迟脑子里莫名闪过一道流光,上回去汤池,她和裴青临提起过此事...

好像自打书信那事之后,她总是下意识地怀疑裴青临。没证据的情况下胡思乱想可不大好,再说裴青临也没理由去害顾星帷和沈南念呐。

她压下心中揣测,宽慰了白氏几句,这才告辞。

因为沈南念受伤,她回程的路上都是心神不宁的。

而沈南念受伤之后压根没回沈府,直接住在了官衙后院,白氏也去官衙照料了。

沈语迟前几天在温泉别院玩的太嗨,直接把裴青临布置的作业忘在脑后了,所以新开课的第一天就被裴青临留堂罚写作业。

她一边写一边唉声叹气,裴青临铁面无私地在一旁陪着。

这时白氏身边的柳媪竟寻了过来,站在课室外唤了声:“大娘子?”

沈语迟一抬头:“柳娘怎么过来了?我哥好点了吗?”

柳媪福身一礼,笑:“大郎君已经彻底好了,就是放心不下您,他有件事让我来告诉您。”她说完目光落在裴青临身上,想让他回避一二。

沈语迟随口道:“柳娘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裴先生不是外人。”

柳媪犹豫了下,委婉道:“大郎君有一位同年,新任了登州府下蓬莱县的县令。他如今正是当年,尚未婚配,相貌才学都出众,大郎君就想着,什么时候大娘子可以和兄长一起见一见这人。”本朝风气开放,若是在家里人陪同的情况下,男女一起见见面,互相相看一二倒也是常事。

沈语迟还没反应过来:“大哥的朋友,我有什么好见的?”

裴青临唇边的笑意泛冷,他慢慢道:“恭喜大娘子了。”他语调平淡,带了些许嘲意:“大郎君为你选得了如意佳婿,自然是要你看一看合不合心意。”

第34章

柳媪本有些为难,见裴青临捅破了,她也就放开了说,笑着道:“这人名唤江渥丹,跟大郎君是同一届的进士,不过他名次比大郎君还要好,是那年殿试的探花,论年纪却还比大郎君小三岁,圣上都亲口赞过的。”

这里得提一句,沈南念是权爵长子,本来可以走恩荫入仕的路子,不过沈家条件也就如此,就算恩荫入仕怕也某谋不到什么好差事,他便走了科举的路子,科举之后也是正经的两榜进士,大有前程。

沈语迟对官职体系了解的不深,不过听到探花俩字眼睛就亮了亮,嚯,探花俩字总是跟风流倜傥挂钩的。

裴青临啜了口茶,不紧不慢地问了句:“他名次既好,年纪又不大,为何如今官职竟还低于大郎君?”

柳媪笑:“本来江郎君是要入翰林的,可惜殿试完没多久,江郎君的母亲就过身了,他得守孝三年。今年才出孝就凭本事谋了个外放。”甭看知县是芝麻小官,但其实却是正经的一地掌印官,年纪轻轻能当上知县已算不错了。

裴青临手指闲闲敲着桌面:“他小大郎君三岁,如今也该弱冠了吧,纵然守孝期成不得亲,但亲事也该早就定下了吧,他为何还没有定亲?”

柳媪暗道一声厉害,神态更添了三分恭谨:“江郎君少时和姑家表妹指腹为婚,但他那表妹家里却另瞧上了高门大户,对这桩亲事只管搪塞,可惜后来江姑母家犯了事,丢了官,恰在此时江郎君中了探花,他们转头又瞧着江郎君的好了。要是没有这档子事,哪怕亲家丢官他们也愿意把人娶进门,可他们这样嫌贫爱富却让江家不喜。”

柳媪又道:“虽然当初是江姑母家朝三暮四,但毕竟是嫡亲的姑母,两家也不好撕破脸,如今江姑母旧事重提,若是江家直接拒绝这桩亲事,那倒显得江家嫌贫爱富似的,指不定江姑母那里会怎么传闲话。他前两年还能以守孝推托亲事,如今出了孝,江郎君若是再不定下亲事,外面就真得有闲言闲语了。”

裴青临淡道:“区区一桩亲事拖了那么久,当真无能。”

柳媪表情尴尬,沈语迟倒是公正许多:“这也不能全怪他,这事确实棘手。”

柳媪神色和缓,含笑:“后日大郎君和江郎君都沐休,大娘子后日要不要去见一见?”

沈语迟内核还是个现代人,对相亲这事儿多少有点排斥。但她哥总不会给她胡乱介绍,万一亲事落到她爹和楚姜手里,再给她塞个楚淇那种货色,她还不如去跳井自杀。

她这么想着,也就勉勉强强愿意了:“那...成吧?”

裴青临敲桌的手指一顿,待柳媪走了,他忽问了句:“你喜欢这样的?”

沈语迟还在给自己做相亲之前的自我建设,心不在焉地道:“怎么可能?我连人都没见过呢。”

裴青临肌肤冷白似雪,他又掩唇咳了声,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桌面:“那你喜欢什么样子的?”

沈语迟:“你问这个干什么?”

裴青临一笑:“若有好的,帮你留心。”

她这才认真思索起来,仔细想了想:“学霸...就是念书念的好的,个子有个七尺就差不多了,个性吗,温润平和,善良平和,凡事能有商有量的。当然,要是好看的就最好了,不过这个不强求,看缘分了嘿嘿嘿嘿嘿。不过为人一定要磊落正直,坦荡无伪,这个最关键了。”

裴青临眸光幽暗深邃,他手指轻轻点着眉心:“这样啊。”还真是难办。

沈语迟礼尚往来地问,嘿嘿直笑:“先生你喜欢什么样的?我要是遇见合适的,也帮你介绍。”

“不必。”他拨了拨鬓发:“我已经有中意之人。”

沈语迟一下就惊了,八卦之心顿起:“什么样的?长得好看不?我认识吗?”何等人才才能引得裴青临这样的人倾心?她总觉着,就凭裴青临这样的容貌才气,得天上神仙才堪配了吧?

裴青临难得耐性,美眸望进她双眼里,一字一字回答:“人有点傻,却很暖和。长相...看得过去,她的眼睛很好看,懵懂澄澈。你或许认识,或许不认识。”

沈语迟琢磨了一下:“听起来挺平平无奇的一个人呐,我还以为你会喜欢什么三头六臂的呢。”

裴青临微笑了下:“但我就是心悦于她,哪怕她平凡了些,我也喜欢得紧。”

沈语迟有点酸溜溜的,没留神把心里话问出来了:“那你要嫁人了,咱俩还是好闺蜜不?”她辛辛苦苦刷了裴青临这么久的好感度,哪路神仙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人弄到手啦?

裴青临扶额低笑:“嫁人?暂时还不至于。”

她一边赶作业一边道:“那你可得快点下手,小心他被别人抢走了。”

裴青临走到她身边,细长的右手握住她的手。她愣了下,侧头看过去,他目不斜视,紧紧握着她的手,纠正她握笔的姿势。

他带着她写出一个‘沈’字,折腰在她耳边低笑:“没人能抢得走她。”他音色冷靡,又低了几分,凉凉的气息擦过她脸颊:“她已在我掌心。”

真是个自信又霸道的人呐,沈语迟在心里默默地想。

这时一阵夜风悄悄从窗底钻进来,他身上那毒最不耐冷风,他以拳抵唇,重重咳了几声。

沈语迟忙放下笔,伸手给他拍了拍背:“你不是见好了吗?怎么又犯病了,要紧不?”

丽奴已经被处置了,新的药师还没来,裴青临怎么可能好?

他被她毫无章法地乱拍一气,眼底却露出几分笑意,似乎很愉悦有人毫无杂念地想着他。他轻咳了几声:“暂且无妨。”

沈语迟一听更不好了:“这么说以后还会更严重?”

裴青临张了张嘴,突然心下一动,话到唇边却转了两转。他似无奈地拧起眉:“不好说,这几日需要人时时照料,可惜你后日要去见那江郎君...”慢慢拖长了声音。

沈语迟琢磨了下,扼腕道:“本来想让你陪我去看看江郎君的,既然你身子不好,我先照料你几天,过一阵我自个儿去见他吧。”

裴青临:“...”他生平头一次有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他捏了捏眉心,缓声道:“罢了,我病的不算很重,抽空陪你去见上一个时辰倒还撑得住。”

沈语迟不放心地问了几句,见他肯定,她才一脸感动地说:“你人真好。”

裴青临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轻笑不语。

......

沈南念和白氏都对她相亲这事儿十分看重,白氏知道小姑子手残,还特地派了得用的侍女帮她化妆挑衣服。沈语迟本就生的好模样,今儿特地换了身水绿色襦裙,还戴了一整套翡翠银丝头面,清雅明媚,嫩的宛如桥边的纤纤细柳。

裴青临瞧了一眼,神色倒淡了下来。他懒洋洋撑着下颔:“大娘子好生俊俏。”

他今儿穿了身银灰色广袖翟衣,底下的百褶裙则是黑色的,头上并未点钗,而是带了银丝莲花冠,这一身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去送殡呢。

不过美人就是美人,哪怕一套深衣也让他穿出山巅云蔼般的孤高来,沈语迟大着胆子勾住他的下巴:“不及美人你十分之一呐。”

裴青临并未动怒,自上而下乜了她一眼:“轻浮放诞。”

沈语迟被他这眼神看的心痒,上爪子又摸了把美人的下巴,得意地奸笑数声:“就轻浮!你有本事报官抓我啊!”

由于裴青临没反抗,沈语迟‘调戏’他调戏上了瘾,等到了地方才心满意足地收起了爪子,美人下巴都被她摸红了。

当朝也没开放到让未婚男女单独相亲的地步,沈语迟才进约好的五味楼包间,就见白氏和沈南念都在,夫妻俩知道她和裴青临私交好,见她带裴青临过来也不惊异。次座还坐着一位眼生的挺拔青年,想来就是那位江渥丹了。

如果是现代人,提到探花的第一反应恐怕就会想到‘李寻欢’三字,不知道是不是沈语迟的心理作用,这位江探花眉眼间居然还和焦叔有几分神似,她不由欣赏了几眼。

裴青临微微眯起眼。

江探花倒是没那么多心思,由于裴青临的气势相貌身高实在夺人,他自打他进来,目光就落在他身上,又见他直接入了座。他不由道:“这位便是沈大娘子?”

裴青临:“...”

沈语迟:“...”

沈南念淡定道:“家妹年方十五。”

江渥丹见自己认错了人,脸色不由微红,忙招呼两人坐下。他洒脱一笑,向裴青临和沈语迟拱手道歉:“是我眼拙,错认了二位。”又举起酒盏来一饮而尽:“我自罚一杯。”

他举止洒脱,言语飒然爽利。沈语迟对他第一印象还不错,举杯道:“江郎君客气了。”

虽然是相亲,但大家还是比较含蓄的,不可能直接把话题带到婚嫁大事上。裴青临忽问了句:“我瞧江郎君举止利落,可是学过功夫?”

江渥丹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沈南念悠然道:“...本来他是不会武功的,但殿试之后,进士夸街,有个女郎见到俊俏探花太过激动,抄起手边的榴莲砸了过去,险闹出人命来,他这才开始习武的。要是因为太俊死了,那可真是死不瞑目。”

众人哄堂大笑,裴青临随意晃了晃手里杯盏:“探花多是取相貌俊秀者,今日我见江探花,才知掷果盈车一词并非夸大。”

江渥丹忙谦了几句,两人便说了起来。

沈南念开始还没觉着有什么,后来表情越来越古怪。

他瞄了眼听的津津有味的沈语迟,眉心顿时跳了几跳:哎呦我的傻妹妹,你就没觉得哪里不对头吗?

第35章

沈南念琢磨着,裴青临不会看上江渥丹了吧?但仔细一想也没可能啊,凭他的容貌才华气魄,当初还有从三品大员看上他,愿意以正妻之位相聘的,江渥丹虽也出众,但比裴青临还是差了不少的,他总不可能一见钟情吧?

偏巧裴青临话术高超,哪怕抢风头抢的也不着痕迹,沈南念都挑不出理来,可给郁闷坏了。他也不是省油的灯,掩嘴咳了声,轻巧把话题扯了回来:“既说到容貌,语迟也有桩趣事,我娘是江南闺秀圈里有名的美人,当初生下语迟一瞧,险没被丑哭了,她小时候也就是寻常漂亮,如今长开了,倒也能见人。”

沈语迟嗐一声,很不谦虚地指了指自己:“我本来就漂亮好不好,就是先前家里人没好好教我打扮,现在随便换一身衣服,精气神立刻就不一样了。”

教导女儿是当家主母的职责,江渥丹对沈家境况略知一二,却不好多嘴,只笑:“沈娘子正是精神的时候。”他喝了口茶:“我十五六岁的时候,就一门心思的读书,半点不注意仪容,后进帝都赶考,没少被人取笑土包子,我后来在打扮上用了点心,他们又说我口音村气,当时多亏伯念处处照拂提点,不然我还得受气。”

其实他现在说话也带了一丝乡音,不过他提起昔年伤心事的时候,并无半分卑怯不忿,谈笑自若,完全是谈趣事的口吻。“本来就是,要是有人看你不顺眼,怎么都会在背后碎嘴。”沈语迟笑:“听话音江郎君是蜀中人?我觉着这口音挺好听的。”

江渥丹坦然一笑:“其实我专门练过官话,不过乡音难舍,放松下来的时候,总会带上一些,偶有人还会轻嘲几句,不过我已是想开了,当官靠的是能耐,是才学,是为民之心,又不是谁的说话好听,谁仪表最好看,我只管把自己分内事做好,问心无愧就是了。”

凭这话,沈语迟就对他颇有好感:“江郎君一片拳拳之心呐。”

不光她感观上升,江渥丹瞧她也不错。他托好友给自己说亲,本来也没想攀高枝什么的,没想到伯念兄这么实诚,直接给他介绍自己亲妹,沈国公府嫡长女。江渥丹出身书香人家,他爹是知府之位致仕的,出身上自是不能和沈家比,他本还觉着自己高攀,想着公府嫡女脾气会不会特别大怎么的,现在瞧沈语迟随和可爱,也就放下心来。

两人略说了几句,又开始交换表字。江渥丹这样坦率的一个人,提到自己表字却尴尬起来,他清了清嗓子:“那个...我小字是家父给取的,取了郝忻二字。”

沈语迟噗就笑了,觉着江爹实在是个妙人。

沈南念悠然揭好友老底:“他还有俩堂弟,小字也是江伯父取的,分别叫郝仁和郝汉。”

沈语迟乐不可支,裴青临静坐在一旁,并未插话,只是神色越发淡了。

她险笑出个好歹来,勉强平了平气:“我还不曾取表字,只有个小名,叫呦...”

她小名才说了一个字,那边上菜的小二就放上一碗群仙羹,那碗群仙羹不知怎么的,就出现在江渥丹手边了,他一时没留神,手腕一拂,一碗羹汤就尽数泼在旁边裴青临的裙摆上。

屋里人都吓了一跳,白氏忙给裴青临递了一块绢子:“先生快擦干净,仔细别烫到了。”

裴青临不接,还是沈语迟递来自己的帕子,他这才伸手接过,慢慢擦拭裙摆:“扰了各位兴致,真是不好意思了。”嘴上虽致歉,眼底却无半分歉意,只拿眼看着江渥丹。

江渥丹也是无心,硬是给他看出愧疚来,忙道歉:“该说不好意思的是我,我鲁莽了。”只是这盏汤怎么就出现在他手边,又正巧泼了裴先生一身呢?这也忒倒霉了些。

群仙羹是以诸多海鲜炖的,他越擦,裙子上的油渍就越重。沈语迟怕把他烫出个好歹来,忙道:“我带你去医馆瞧瞧,再换套衣服吧。”

因这个插曲,相亲是没法进行了,江渥丹忙命人送裴青临和沈语迟去医馆,连连致歉。

虽然这次说不上不欢而散,但大家多少有些尴尬,沈南念两口子便留下善后。

上了马车,沈语迟看他的裙子是彻底没法要了,不由抱怨了句:“江郎君也太粗心了些。”

裴青临唇角微翘,反而缓缓劝她:“江郎君不拘小节了些,是我不该坐在他旁边的。”

沈他这话说的多高明,他这么一劝,沈语迟显然没意识到这高段位绿茶吊手段,反而愈发觉着江郎君忒粗心了。

沈语迟要先带他去医馆,他淡然拒绝:“那汤端上来已经是温热,并不很烫,不必如此麻烦。”

沈语迟又劝了几句,见他不肯,她只得道:“那先去成衣店买件衣服给你换上吧,总不好让你一身狼藉的回去啊。”

裴青临不愿,但无奈被她硬拽着,两人便到了一家贵族夫人娘子常来的成衣店。

得亏登州女子多是高挑身材,不然就凭裴青临这身量,还不好挑衣服哩。她选中一套滴翠色琵琶对襟上衣和柳色马面裙:“先生你试试看合不合身。”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水绿色襦裙,不禁笑:“哎呦,顺手挑了跟我一样色儿,咱们这就叫情侣装啦哈哈哈。”还调戏人家一遭。

裴青临本想拒绝,神色动了下,轻声重复:“情侣?”他笑着一眼扫过她,拎起衣裳的琵琶袖:“大娘子莫不是想借衣服暗示我什么?那我得多谢大娘子抬爱了。”

沈语迟就贫嘴一句,被他一说就有点怪怪的。她改口:“闺蜜,闺蜜装。”

裴青临不再多言,被店内小二引着去后面更衣。

沈语迟跟着往后走,结果自然被他无情地拒之门外,他扶住门框笑了笑:“大娘子总是想着轻薄于我,真令我烦扰。”

这话把沈语迟给气的...她也不好再跟进去,就在外面逛了逛,结果发现这家还有个隐秘的小隔间是卖肚兜亵裤的,自打两人上回泡温泉,她就琢磨着培养一下他穿肚兜的习惯,要不然夏□□裳穿的薄...凸了,多尴尬。

她可真是个二十四孝的好弟子啊!

她选来选去,恶趣味地选中一件淡粉色绣奶猫的兜衣,走过去敲了敲裴青临试衣间的门:“先生?”

裴青临本来就不习惯在外换衣服,听她又过来,没好气地打开门:“何事?”

沈语迟贼头贼脑地捂着眼睛走进来,从指缝里瞄见他衣衫不整,她干笑了声:“我给你选了件贴身兜衣。”说着把粉色兜衣拿给他。

裴青临:“...”

他脱衣裳的习惯有些奇怪,扣子居然是从下面解的,不过也因此,沈语迟有幸瞄见他劲瘦的腰,虽然细,但瞧着颇有力道,跟一般女子的杨柳腰完全不一样。

他肌肤冷白,像是上好的缎子,小腹紧实漂亮,居然还有肌肉,不过不是那种吃增肌粉刻意练出来,线条流畅自然,颇有力道却不粗犷,精雕细琢出来似的,和他那张脸美的相得益彰。

明明都是女人,沈语迟瞧了却莫名有点脸热,她不由戳了下自己腰间软嘟嘟的柔,有些郁闷地嘀咕了声。

裴青临用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接过肚兜,二度把她扔了出去。

沈语迟等的百无聊赖的时候,他终于走了出来,两人都是一身绿油油,居然也有些璧人的意思。

她兴致勃勃的:“先生,我给你买的粉红兜衣你穿了没?”她脑补了一下裴青临穿那件粉色小奶猫兜衣,不由露出迷之笑容。

裴青临压根没接话茬,淡淡地另起一个话头:“你脸红了。”

沈语迟:“啊?”

裴青临托起她的下颔:“方才在试衣间里,你瞧见我换衣服,脸红了。”

沈语迟:“...”她后悔招惹他了:“我这不是,见你身材太好,自卑到脸红吗?”

裴青临笑了下,轻声道:“为什么我只在你的眼睛里瞧见了垂涎三尺呢?”

沈语迟被他噎死,他手指搭在立领的第一颗扣子上:“你问我有没有穿你选的兜衣,怎么?你要亲自看看吗?”

沈语迟见他衣服解衣的架势,半晌才憋出俩字:“不想...”

他拿开手,慢条斯理地笑:“放心,你以后总有机会能看个彻底。”

......

接下来两天过的风平浪静,沈语迟和白氏本来早就说要把饮子店开起来,奈何沈南念前几天受了伤,白氏无心旁顾,如今家里的事儿都处理好了,白氏这才正式给登州的夫人娘子们下了帖子。

白氏很有造势的能耐,虽然开店时间延长了,但她时常命人宣传乳茶,因此大家对饮子店的热情不减反增,开业第一天门前就是车水马龙络绎不绝的,连永宁郡主都来捧场,有那想巴结郡主的,不少也赶了过来,平添了五分热闹。

沈语迟笑的合不拢嘴,还是白氏跟她细说了一回成本,她才收了得色,按照这个成本,铺子得小半年之后才能盈利,还得是铺子一直能保持这样火爆。

凭沈语迟和白氏的身份,当然不能亲自料理店里琐事,白氏就叫了同族的一位寡居堂姐做掌柜,余下的饮子师傅,小二,杂役,也都是悉心挑选过的人手。虽然两人不会亲自插手店铺经营,可开张第一天,两人一早就来包间坐着了。

这乳茶店的主要消费群体是年轻娘子们,所以店内装修以清雅明快的杏色为主,前店是热闹繁华的大街,后店临着河堤,垂柳依依,玉带环绕,风景绝佳。沈语迟不由赞叹:“嫂嫂好眼光,这地儿找的真好,装修的也雅致。”

白氏谦道:“哪里是我寻的,这是母亲陪嫁里的铺子。咱们的乳茶定价高,寻常百姓根本喝不起,除了一些达官显贵外,最差也是士绅才能喝得,这些人手头有钱,对环境自然也讲究,我宁可多花钱在店面上,也要把这些人留住。”

沈语迟连连点头。

她说完一笑,往外瞧了眼:“你有所不知,这条街是州府和蓬莱县的分界线,前街属于州府,后街属于蓬莱县,说来蓬莱县衙离这儿也不远呢。”

沈语迟被她打趣了也不娇羞:“这么说,江郎君离这儿挺近的?”

“是呐。”白氏拉着小姑子的手细说:“你哥探问过了,江郎君对你颇有好感,不知你意下如何?若是彼此有意,把这事儿早定下来方好。”

沈语迟有点排斥:“太早了吧。”搁在现代十五岁就让人谈婚论嫁的,估计得被拉出去崩了。

“又不是立即成亲,十五岁议亲哪里早了?”白氏嗔一句,细细劝着:“女子十七八成婚也不晚,太早了没好处。我是想着,你若是觉着他好,名分定了之后就能光明正大的往来,你们先处上一两年,婚后日子才能更顺遂。”

她又叹:“我和你哥不是逼你,但夫人眼瞧着快要解了禁足,她是一意要把你说给娘家侄子的,父亲...哎,父母之命大于天,我们都怕夫人父亲插手你的婚事,届时你一辈子就完了。江郎君别的不说,人品我们是可以打包票的。就是不知你意下如何了?”

沈语迟还真给她劝通了点,谁让情势所迫呢?况且又不是让她立刻结婚,总还有了解的余地。她勉强点了头:“那我能不能再见他几面?”

“成。”白氏一口应下,又笑:“下回可别再带上裴先生了,他太挑眼,你在他身边显不出来。”上回那事,白氏简直不想再经历了。

两人说着说着,天色就暗了下来。沈语迟还想帮裴青临分辨几句,忽听店外喧闹起来,似乎有人推搡喝骂,她最是个闲不住的,匆忙跑了出去。

一个穿金戴银却眼神浑浊的青年带着一班狗腿子,站在门前重重啐着店里女掌柜:“...我呸!爷是登州太守之子秦授,你们开门做生意,凭什么不让爷进去,爷今儿还非要进了!”

白氏细心,设计店面的时候自也考虑到男女大防,所以店内专门装了两处门,店内也设了供男女客人喝茶的两处地方,由专人带进来,男客女客压根碰不到面——而这秦授非要进的,就是专为女客开的那扇门。他若是进去惊到了女席的贵客,这店明天就不用开了!

女掌柜还不能得罪客人,捂着脸,尽量平缓语气:“您若要进去,请走左边的门,这道门是给女客用的。”

沈语迟一见女掌柜脸上有两道巴掌印子,还得跟这傻叉赔笑脸,她登时就火了!她重啐道:“太守两位公子我都见过?你是哪里冒出来的猪狗?!”不过她也信了他是太守之子的说法,原来此地的太守姓赵,后来赵太守任期到了,又来了一位秦太守。

秦授一身酒气,大概是从前头哪个勾栏酒楼晃荡过来的,他浑浊的目光在她身上一扫,见她生的花貌雪肤神清骨秀,眼里不禁露出垂涎之色,他指着她道:“哪里来的貌美小娘子?带上来给爷我瞧瞧,小娘子是哪个楼里出来的?今儿晚上就陪我吧。”这是把人家当勾栏里的花娘了。

他身后的狗腿子倒是清醒的,见这小娘子穿着打扮气度均是不俗,一时犹豫。

沈语迟却忍不得了,她上前一步,一把揪住秦授头发,劈手给了他两巴掌,又捣了两记老拳,一张脸揍成猪头样:“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再敢胡乱撒野,牙给你拔掉!”

一众人给这泼辣小娘子吓了一跳,秦授的狗腿子忍不得了,当即便想动手,秦授也要还手,可他一手还没搭上沈语迟的肩,就听后面传来一声断喝:“住手!”

沈语迟转过头,却见江渥丹带着一班差役走过来,很有几分掌印官的威风。他先把沈语迟护在身后,不使人伤到她,又伸手一推,轻松把秦授推了个跟头,这才冷沉着脸:“秦四郎,好久不见。”

秦授居然是认识他的,倒吸了口气,酒也醒了几分:“江好心?!怎么哪都有你?!”

江渥丹冷冷道:“这是我的辖区,我自然该尽责。倒是秦四郎你,忘了上回太守是怎么罚你的吗?”

秦授不知在他手里吃过什么亏,闻言脸色忽青忽白的,江渥丹给差役使了个眼色,几个差役上前就把狗腿子们揍翻在地,秦授骂了几句狠话,吓得一溜烟跑了。

沈语迟微微张嘴:“江郎君好威风。这人说他是太守之子,你不会...”

江渥丹一笑,摆摆好看的手:“沈娘子放心,我依照律法行事,并无私心,太守也不能如何。”他又敛了笑容:“沈娘子下回再遇见这等事,可别再自己出头了,应该及时报官才是。今儿我是听到有人闹事,特地赶了过来,下回若没及时来,沈娘子吃了什么亏,我如何向伯念交代?”

店里自有打手,沈语迟也带了侍从,因此并不惧个把纨绔,不过她还是领了江渥丹的好意:“我省得了。”

两人正说着话,白氏也匆匆赶来了,她先抚慰了小姑几句,见她无事,才向江渥丹感激道:“真是不知怎么谢你好。”

江渥丹忙自谦了几句,他并不居功,转身要回衙门。沈语迟招呼他:“江郎君若是没什么要事,要不要进来尝一杯我们店里的饮子?”

江渥丹略一思忖,也不扭捏,拱手一笑:“那就叨扰了。”

他边往进走,边跟沈语迟笑道:“乳茶之名我早有耳闻,可惜我本月月俸花干净了,本来想下月来尝尝的,沈娘子可得算我便宜些。”

沈语迟给他逗的一笑,拍胸脯保证:“给你打十二折。”

江渥丹朗声笑:“可见是杀熟了。”

三人说笑间,厨下就端了乳茶上来,江渥丹倒似真爱这一口,连连道:“味道独特,浓香柔滑,别具芳馨。这店名叫什么呐?回头我给朋友推荐。”

沈语迟灵机一动:“我们暂时想了个沈家饮子店,不过今儿被好多客人说难听啦,要不探花儿你帮着起一个?”

江好心探花给这等朴素的店名逗的乐不可支,半晌才缓了缓气儿:“那劳烦沈娘子取纸笔来了。”

他能做探花的,学问自是不俗,铺开纸笔,撩起官服的袖子,沉吟道:“沾牙旧姓余甘氏,破睡当封不夜侯,茶,雅称不夜侯。”

他神情专注,悬笔提腕,尤其那手一看就是读书人的手,修长莹白,握笔的时候很有力道。他运笔如飞,转眼就在宣纸上写下了‘不夜侯’三个字。

沈语迟见他脊背挺直如翠竹,写的字力透纸背,不由目露赞叹:“这字写的极有风骨。”

江探花愣是给她夸的不好意思起来,他写完之后要放下狼毫笔,沈语迟下意识地伸手接过,两人指尖相触,齐齐愣了下,又对视一眼,都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沈语迟脑子里突然闪过灵光,学霸,长得俊,身高七尺以上,个性善良坦荡...这,这不就是她的理想型吗?她想象中的男票,差不多就是这样的。

哎呦,她忍不住又瞄了江探花一眼,没准这就是天意啊!她不自在地咳了声:“我拿回去装裱起来。”

江探花十分懂礼,见天色不早,主动告辞。

沈语迟抱着他写的字儿回了家,她今儿回的有些晚,本以为府中人早睡下了,没想到垂花门处还有一盏风灯在寒风里忽明忽灭。

她惊疑地走过去,裴青临就斜倚在照壁上,一手拎着风灯,衣袂被秋风吹的飞扬,他神色淡淡,见她回来才露出浅浅笑容,动人更胜月色:“回来了?”

先生这是在等我吗?沈语迟心尖儿微烫:“先生...”

这个人嘲她讽她,可是却会在寒夜里等着她。她鼻根微胀,心里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裴青临略一点头,似乎想说话,目光落在她怀里的木匣上:“这是...?”

沈语迟从莫名的心绪里回过神,把字展开给他瞧:“这是江郎君给我们的饮子店题的字。”

她不等他发问,叽里呱啦就把今儿的事儿跟他说了一遍,声音里不自觉带了几分憧憬和向往:“我觉着江探花人还不错,倘能长久如此,倒也算圆满了。”

裴青临神色沉寂,眸光幽暗寒凉,倘有人此时看他眼睛,定会止不住战栗。他声音极轻地重复:“圆满?”他慢慢笑了下,食指摩挲着她扬起的嘴角:“是啊,大娘子要圆满了。”

那我呢?

第36章

裴青临眼神深邃晦暗,像是表面平静无波的海洋:“江郎君才名卓著,品行端方,实为大娘子良配。”

沈语迟硬是给裴青临说的不好意思起来:“人家还不一定能看上我呢...”

裴青临扯了扯嘴角,是个笑模样:“不,他会的。”他调开视线:“大娘子,夜深了,快回去睡吧。”

他往常都会送她到自己住的小院,沈语迟见他今儿没有送自己的意思,不由耸了耸肩,转头回去了。

第二天早上照常有课,裴青临把茶道教了五六,陆续又加上了书画课程。沈语迟都觉得沈正德请他请的太划算了,一个人能顶五六个人使,还只收一个人的钱...

裴青临让每人铺好了羊毛毡,在摆好宣纸笔墨,先取了根细毛笔教女孩们基础的勾线:“丹青之道不光能陶冶性情,更能寄兴寓情,不论是与父母之情,与手足之情,与至交之情,皆可由画传达。”他顿了下,又道:“当然,也并不是非要你们学成一代名家,于你们而言,最重要的是便是交际。以后在交际场合上,若遇到有人跟你们谈诗论画,你们也不至于被人问住。”

他又瞥了沈语迟一眼:“好了,我不给你们限定题目,给你们一个时辰的时间,想画什么便画什么。”

别看沈语迟身上没半两文艺细胞,没想到画画居然还学的不错,稍微练了一下,很快就上手了。

裴青临走到她身边:“你这是画的什么?”

沈语迟偶然发现自己的新技能,心情颇是不错,自豪道:“乳茶饮子店的图标啊,等我画好了,这个就当成我们乳茶店的商标。”

裴青临脸色缓了缓,她又来了句:“先生你教我吧,我得画好点才能配得上江探花给题的字啊。”

裴青临:“...”

沈语迟不知道他又哪里不对了,等一个时辰过后,大家都画完,裴青临也不做点评,直接叫了下课。

沈语迟磨蹭了会儿,见他只顾低头作画,她只好走过去:“先生?”

裴青临侧着头,白洁如玉的手执着狼毫细笔,鬓发被秋风吹起几缕拂在颊上,他也不曾受影响,神态细致专注。虽他是在作画,但这般美态倒也可入画了。

他过了会儿才放下笔,用干净绢子擦着手指:“怎么?”

沈语迟本来是想让他给自己的画打分的,目光却被他的画作吸引过去。他画上的是个翠衣少女,站在树下向远处张望,可惜他画的是少女背影,五官就看不到了,只能看到少女梳着垂挂髻,依稀是个及笄之年的少女。

她好奇:“这姑娘谁啊?”

裴青临不答。

沈语迟好奇起来:“你的姐妹?亲人?朋友?”见他一概摇头,她猜的一头毛线,调侃:“总不会是你爱慕的人吧?”

裴青临这回不摇头了,只看着那副画,一笑不语。

沈语迟给整懵了,顺着他的目光瞧过去,见画上还题着两行小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这话曾被曹孟德用在短歌行里,表达自己求贤若渴的心态,不过现在倒是多被青年男女当成情诗使用。

裴青临知道委婉的暗示她未必明白,所以直接明示了。

沈语迟懵了片刻,从脊背到后脖子的汗毛全炸了,裴青临喜欢女人?!她她她...是百合?磨镜?!古代女孩喜欢女孩该怎么称呼来着?!

沈语迟嘴唇都哆嗦起来:“...你你你你不会...”

裴青临唇畔含笑,却没给她反应的机会:“下课了,你回去吧。”

沈语迟表情空白,同手同脚地出了课室。

她回去之后用了三天才把自己震飞的三魂六魄找回来,她理出两点,首先,裴青临还没有承认自己喜欢女人,她这边就瞎琢磨可不太好,万一误会了那可就尴尬了。

第二,裴青临就算真的喜欢女人,她也不能因此和他绝交吧。她平时多注意点就是了,两人的交情应该不会变,她也用不着胡思乱想。就好像她喜欢男人,也不见得满大街哪个男人都喜欢吧,没准人家已经有了意中人呢。

不能因为人家的取向问题就区别对待,本来古代性取向不同就够艰难的了,她也不能给人家火上浇油。

沈语迟又花了两天给自己做心理建设,重新塑造了自己的三观,终于走到裴青临面前,深沉地灌起了浓鸡汤:“先生,作为朋友,不管你喜欢什么人我都支持你,喜欢就大胆点,上吧。”

裴青临却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悠然挑眉:“大娘子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沈语迟又爪巴了,他他他...到底是不是磨镜?难道自己弄错了?

“不过...”裴青临托腮一笑:“大娘子可别忘了今日所言。”

......

女孩们的课程并不似郎君们那样吃紧,沈语迟还陷入裴青临疑似是个磨镜的魔幻世界中,不料家里的姑娘们都收到太守府发来的赏菊帖,说是太守府新得了两盆颜色极罕见的绿菊,请大家去赏菊。

沈语迟想到太守家那个秦授,本来不想去的,奈何家里姑娘们都去,她要是不去少不了吃沈正德一顿挂落,便勉勉强强地上了轿子。

她到的时候,女客席已经做了好些女眷,她跟太守家的人一向不熟,就捡了最末的位置坐下,不料太守夫人却一眼瞧见她,柔声招呼:“是沈国公家的大娘子?怎么坐到后面去了,我在近前给你安排好了座次,快来吧。”

沈语迟跟这位太守夫人拢共没说过五句话,瞧她这般亲热,心不在焉地应了声,慢腾腾地走了过去。

太守夫人一把握住沈语迟的手,满面歉疚:“好孩子,上回四郎招惹了你,我代他给你赔不是了,若你心里还是有气,就让他进来,亲口给你赔礼,你意下如何?”

一席话说的大家都看了过来。

沈语迟不是那等能跟人勾心斗角的心肠,不过她有一点好,见事分明。一般人有诚意的道歉,那都是选私下没人的时候,方才好诚心说。这太守夫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喇喇地道的是哪门子的歉呐?你是道歉呐还是威逼呐?

太守夫人见她蹙眉不语,微微一笑,命人叫了秦授上来。她厉声喝斥儿子:“你个糊涂东西,前些日子为何要去开罪沈大娘子?!还不快向她道歉?”

众人都看向沈语迟,按照一般情况,她这时候为了显示自己的大度,应该立刻拦住太守夫人,然后表示自己不介意,再宽慰太守夫人几句云云,不过她显然没打算按照常规流程来,她靠在椅背上,大大方方等着秦授赔礼。

太守夫人见她这般,眼底闪过一丝不快。秦授显然是被教导过的,半点没有那日的嚣张,拱了拱手,态度谦卑:“那日是下人弄差了,我才和沈娘子起了些误会,还请沈娘子饶了我这一回吧。”

这话把那日的事儿轻轻一笔带过,他态度又这样低声下气的,要是沈语迟再不松口原谅他,倒显得她小肚鸡肠似的。众人不知事情原委,只听秦四郎说是些小误会,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最终定在沈语迟身上。

沈语迟越发不快,合着你道歉了我就得原谅你?搞哪门子道德绑架呢。她哼了声:“我不知道你说的误会是哪个,是你打了长嫂族人,还是你把我当成秦楼花娘,嘴里不干不净不三不四呢?”

她这一开口,直接把母子二人的脸皮扒了个干净,直接点出秦四郎污言秽语意图不轨的事儿,两人再想抵赖也没了法子。倒是周遭的人暗忖,秦四郎意图调戏沈家娘子,还指望人家轻轻放过,好厚的脸皮。

太守夫人强撑着笑脸:“那日四郎喝得多了,都怪他底下的下人蹿腾,我已是罚过那起子人了。”心下暗恨,这等年岁的小姑娘不都该抹不开面就着台阶下了吗?这沈大真是个泼货!

她正要说几句挽回一下,却在这时有男席上的仆从来回话:“夫人,太守说江县令有事要问问四郎君,还请四郎君去男席回话。”

太守夫人不敢拦着,眼睁睁地看秦授被带走了。

太守夫人知道儿子这一去,定是要挨罚的,看向沈语迟的目光有几分不善。还是席面上的永宁郡主开口解围,她哼一声:“夫人也该好好管教儿子了,那日他险些伤了沈娘子,我瞧的真真儿的,倘她有个好歹,你们怎么向国公府交代?”

她品阶比太守夫人这诰命都不知高出多少,这番话太守夫人也只有赔笑听着的份儿。永宁又招了招手:“语迟,你来我这儿坐。”

沈语迟就势坐过去,自然要向她道谢。

永宁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我这人就看不得别人耍手段。”

太守夫人不善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她身上,被她冷着脸瞪了回去,又低头跟永宁吐槽:“太守在外素有清名,官场上没一句说他不好的,想不到他夫人却真是个奇葩,竟教出这样的儿子!她不管教也就罢了,还逼着我原谅这烂货!这等人的道歉,我才不稀罕呢!”

永宁亦是不屑:“这夫人又不是原配,太守原配夫人死后,太守落下一克妻的名声,只能低娶了同僚家的庶女,也就是这位了。小妇养的能有什么见识?生生把儿子教成个纨绔,太守一世英名都给毁了。”

她又跟沈语迟八卦:“你有所不知,太守知道秦四冒犯你之后,立即命他道歉,还说你不谅解就要把他撵出家门,他们母子俩大概是急了,知道私下道歉你定然不会同意,所以就想了个法子,大庭广众想逼你松口,幸好你主意正,若换个性子软的,瞧见今儿这阵势,扛不住就得松口。”

沈语迟给气的,永宁一不爽,东北口又飚出来了:“不过这婆娘能的不行,方才多亏了江县令及时解围,不然她肯定还要想法拿捏你噶,至少也得让你下不来台!混账娘们,啥也不是!”

沈语迟方才就觉着挺巧,被永宁郡主一点,才知道是江好心探花特意给自己解围,她心下不由一暖。不过她最近实在被裴青临疑似磨镜那事搅和的够呛,现在对江探花也没有旁的心思了。

既和永宁在一起,自然少不了喝酒,沈语迟刚好借酒浇愁,两人直接拼掉了太守家两坛女儿红,出门的时候都是踉踉跄跄的。

说来也是巧,沈语迟才出太守府,就撞见骑马准备走的江探花了。

江探花难免问了句:“沈娘子在女客席可还好?太守夫人...”作为一个不碎嘴的探花老爷,他犹豫了下,才低声道:“没为难你吧?”

沈语迟大着舌头:“难我...没有。头给她打烂!”她伸手去扯他:“你陪我再喝两杯。”

江探花瞧她喝成这样,哭笑不得,伸手虚扶了她一把:“江某不胜酒力,沈娘子好酒量,江某甘拜下风。”他又用眼神示意周媪把沈语迟扶进马车里。

他瞧见沈语迟喝成这样,着实放心不下,就带了随从在马车旁护送她回沈府。他见周媪眼神犹豫,忙道:“这位嬷嬷放心,我骑马在外护送就是,等瞧见沈娘子平安进府我就回去,不会碍着什么的。”

周媪嘴唇一动,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只叹了声。

江探花随着她到了沈府,见沈语迟被周媪扶下了马车,他冲周媪一颔首,拨马转身要走。

沈语迟今儿是真的喝大了,脚下一歪,眼看着脑袋就要磕在府外的石墩上。

江渥丹一下翻身下马,一步跨了过去,伸手挡在她额前,将干燥温暖的手掌覆在她额上,替她挡了这一下。

沈语迟口齿不清:“谢,谢谢。”

少女的肌肤光洁细腻,江渥丹觉着有些尴尬,心下又止不住地生出暖意,他忙收回手,温声催促:“沈娘子快进府吧,走路小心些,下回别喝的那么多了。”

沈语迟还没来得及回答,旁边就传来一道清越的声音:“我替大娘子谢过江郎君了。”

江渥丹转头一看,见是上回那个貌比天人的裴先生。

裴青临慢慢走过来,稍一拨弄,沈语迟就落入他怀中。他目光在江渥丹覆她额上的右手停了一时,长睫遮住眸底的幽暗寒凉,顿了会儿才微微笑:“劳烦江郎君了。”

江渥丹浅笑了一下,转身告辞。

裴青临目光追随他背影许久,面色阴郁,半晌才把沈语迟直接打横抱了起来。

他抱着她径直回了小院,淡淡撂下一句:“都出去。”

夏纤这两天出去探亲了,沈语迟屋里伺候的其他人竟没一个露出异色,甚至没人多问一个字,仿佛裴青临才是他们的主子,一个个躬身退了出去,还贴心地掩好了门窗。

裴青临没好气地看她的醉样,盥了温热的帕子给她擦脸。

他的力道稍有些大,沈语迟受到刺激,有些迷茫地睁开眼。

裴青临和她对视了一瞬,皱眉问:“怎么喝这么多?”他想到方才那一幕,眉头锁的更紧了:“喝醉了,被人轻薄好玩吗?”

沈语迟似是没听明白,嘴唇动了动:“江郎君...?”

裴青临表情瞬间森然起来,阴鸷的像被雷暴刮过一般。

“大娘子,”他捏起她的下巴,声音越发轻了,一字一字地问:“你、说、我、是、谁?”

沈语迟眨了下眼,不舒服地动了动身子,又闭上了眼睛:“你不是江,江郎君?你是谁?”

“你夫君。”

沈语迟还要说话,整个人被重重按在锦被里,她一个字都没来得及吐出,甚至没有半点反抗的力气,他就已经强势地,不容置疑地衔住了两瓣粉唇。

第37章

沈语迟迷迷糊糊间,嘴唇就被两瓣微凉的薄唇堵住了,她下意识地想睁开眼,一只纤长的手就覆了过来,盖在她双眸之上,让她的世界沉入黑暗,唯一剩下的只有唇上微凉的触感。

她的唇瓣不似裴青临的那样削薄,而是圆圆的,上面还有分明的唇珠,仿佛诱人采撷的花朵一般,亲上去既软又暖。

裴青临的吻十分强硬,他又不得章法,略显粗暴地含吮着。沈语迟被他折腾的睫毛乱颤,鼻息咻咻,伸手想要推拒他。

他被她折腾的无法,轻咬了一下她的唇瓣,稍一停顿,扣住她的手腕压过头顶。

这下沈语迟彻底反抗不得,被他按在罗汉床上,只能由着他施为。

裴青临瞧她的双唇被自己蹂.躏的微红发胀,上面的口脂掉了个干净。他有些怜惜地伸手拨了拨她唇瓣,俯身在她耳边,声音带着微微低喘,惑人的一塌糊涂:“嘴巴张开些,嗯?”

沈语迟被蛊惑了一般,唇瓣开合一线,不设防的样子简直诱人摧折。

他低下身子,终于得以长驱直入,想要勾缠那条丁香小舌,不料沈语迟重哼了声,这时却咬了他一下。

他尝到一股清晰的铁锈味,终于舍得松开她,手指抚过自己的唇瓣,看着指尖的一线血迹,他哼笑了声:“这时候就知道反抗了,方才怎么不见你推开姓江的?”

沈语迟挣扎着想要睁开眼,他伸手在她后颈穴位轻捏了一下,她立即沉沉睡了过去。

他重新俯下.身,捏住她的下巴,在她唇上亲了一记,淡声问:“姓江的有什么好?”

沈语迟自然不可能回答,他也没想听到答案,在床边坐了片刻,伸手敲了敲床边铜管:“备水。”

周媪速度很快地端了一盆温水进来,犹豫着问:“...要不要准备沐浴?”她不着痕迹地扫了眼,两人衣裳俱全,只是有些凌乱,也瞧不出沈娘子是不是真被...幸过了。

裴青临听她这么问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皱了皱眉:“不必。”

他从没想过趁机占了她身子,那样有什么意义呢?他缺的从不是一时之欢,而是...

他收回思绪,亲自接过周媪手里的温水,帮沈语迟擦了脸,又捧起她的手细细擦拭一遍。待帮她简单清理了一遍,他才理了理裙摆起身:“照料好大娘子。”

周媪恭谨地应了个是,他又淡淡补了句:“别提我来过。”说完便走了。

......

沈语迟酒量好,喝到断片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她早上起来的时候,抱着脑袋惨嚎了两嗓子。周媪忙端来一盏半温的薄荷蜜水:“大娘子喝点这个,醒醒酒。”

她伸手接过,一边喝一边回忆,鼓着嘴问:“昨晚上是江郎君送我回来的?”

周媪道:“是。”

她又低头喝了几口,面色突然一变:“那,那昨晚上裴先生是不是来过?”她好像想起了了不得的画面...

周媪面色不变:“他扶着您进了院子便走了,根本没有进屋,怎么?您有事找他?”

没进屋?沈语迟闭了闭眼,她,她她她好像昨晚梦见裴青临强吻她了!这是怎么回事啊!她虽然对磨镜没有偏见,但她可是直的啊!她怎么能做这种梦呢!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纠结被一女娘强吻,还是纠结自己居然在梦里亵渎师长!哎呦喂,她对裴青临可没有半点不敬之心呐!这找谁说理去!

她眼泪险没飚出两缸来,肯定是因为她最近老纠结裴青临是磨镜的事儿,她才做这种梦的!她可不能弯了啊!不然她的奶茶店和贴司店就没有人继承了哇!

沈语迟恍恍惚惚地喝完一盏薄荷蜜水,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穿好衣服的,一脸神思不属地去正堂用早饭。

一家子刚吃过早饭,周媪就悄声在她耳边道:“娘子,江郎君来了。”

沈语迟一怔,周媪又道:“江郎君说瞧您昨晚喝的有些多了,心里放心不下,所以过来看看您。”

沈语迟用手磕了几下脑门:“糊涂了,该是我向他道谢的。”

她去了待客的花厅,沈南念和江渥丹已经说上话了,她向江渥丹福了福身:“昨晚上多谢江郎君了。”

好心探花并不居功,笑道:“沈娘子没事就好,我和伯念是至交,总不能放任你醺醺然的时候一个人归家。”

沈语迟重重按了按额头,抱怨:“每次一碰到永宁郡主,绝对少不了喝个烂醉。”

三人说笑了几句,江渥丹瞧她无事,他又有公务在身,便起身告辞了。

江渥丹如此做派,从沈南念到她院里的几个下人都是一片夸的,沈语迟赶去上课的时候,就连裴青临都跟着赞了几句:“江郎君品行端方,又细心妥帖,果真是君子之风。”

沈语迟见着他就有点不自在:“那个...先生,你昨晚上是不是送我回院子了?然后呢?你干嘛了?”

裴青临神态自若:“我回去便歇下了,有何事?”

沈语迟不觉摸了下自己的嘴巴:“没,没事。”她又看了看他的嘴唇,他肤色冷白,唇上才有淡淡的粉,看着便是清雅冷淡之人,嘴唇也是凉凉的...

呸呸呸,她在想什么呢!梦里的事儿怎么能当真呢!

裴青临把她的神色动作尽收眼底,唇角微翘:“想什么呢?”

沈语迟没过脑子地脱口说了真话:“我能摸下你的嘴巴吗?”她问完之后,简直想一巴掌抽死自己。

裴青临一挑眉,讶异:“大娘子这是...挑逗我?”

沈语迟:“...”

她忙摆手:“不是不是不是,我就...”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她的一只手就被裴青临握住,他握着她的手,覆在自己淡色的唇上。

片刻,他眸色深邃了些,慢条斯理地问:“可摸够了?”

沈语迟:“...”好像...更不对劲了。

幸好裴青临之后再没有什么怪异举动,把话题又绕回江渥丹身上,不经意地赞了他几句。

沈语迟就顺着被他带偏了思路。

反正自打江渥丹送醉酒的沈语迟回来过后,总有人不停嘴地在她耳边夸江渥丹几句,沈语迟开始没觉着什么,后来真是越来越觉得江渥丹人不错了。

卫令却是十分不解,问裴青临:“您不是看上沈家那小丫头了吗?干嘛还这么没口地给姓江的造势,就不怕她看上姓江的?”他哼一声:“要我说,直接找几个刺客把他废了得了,看他还怎么娶妻生子。”真是浪费时间呐,您还记得您是要在政坛上搅弄风云的人不?

裴青临问了个看似无关的问题:“你觉着江渥丹为人如何?”

卫令不假思索的:“挺好,为官清正,为人亦是磊落。”哪怕是他这种一肚子坏水的,调查之后,都觉着江渥丹人是真不差。

裴青临慢慢啜了口茶,淡笑:“好人,却非完人。”他一哂:“既是好人,若我伤了他,她只会更敬佩仰慕,刺客不过是下乘手段罢了。”

卫令一怔,渐渐摸到他的脉络了:“您是说...捧杀?”

裴青临又转了话头:“让你寻的人寻到了吗?”

卫令一点头:“其实也不用怎么寻,江家姑表本来就在鲁地做生意,我略放了点风声,他们就直接来寻江渥丹了,大概这两天就能到。”

裴青临支颔看向窗外。

卫令不由叮嘱:“这些儿女情长不过是小处,您可别忘了正事。”

裴青临轻咳,淡道:“放心,不到入冬,朝中不会有所行动。你们只管安心蛰伏。”

......

沈语迟回去琢磨了一通,觉着自己对江渥丹还是很有好感的,她既然对江渥丹有好感,怎么可能是弯的呢?

想通这一节,她通体舒畅。不过不管什么时候,赚钱总是对的,她于是更加全身心的投入制造邺朝快乐水的伟大事业中。她前两天才琢磨出一个新品,是由柑橘柚子猕猴桃煮成的水果茶,这些都是秋季的时令水果,才上市一天就颇受好评。

一般新品上线,店里总会大热上几天,今早上她赶过去,却发现铺子里格外冷清,只有外面一圈人围着看热闹。

沈语迟拨开人群走进去,就听一道脑残的声音叫嚣:“...你们店里的饮子不干净,要了我家下人的半条命,现在人已经中毒昏迷过去,今儿你们说怎么办吧!”

女掌柜不卑不亢,沉声道:“我说了,可以请大夫来瞧病,若真是我们的饮子有问题,我一力承担所有问题,绝无二话!若跟我们无关,还请郎君向众人澄清此事!”

脑残声音继续脑残:“我呸!堂堂太守府里的下人,比你都高贵几分,你说给他瞧病就瞧病?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趁机和大夫串通!”

沈语迟都不用瞧,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秦授那个脑残。

要说秦授也是登州一霸了,除了沈语迟,他打杀了哪个需要道歉?偏偏他好生道歉那死丫头还不肯接受,害的他又被亲爹狠罚了一通,他又气又恨,不过沈语迟好歹是公府女儿,也不是他说欺就欺的,所以他又来到这店里,想着索性搅黄了她这一摊生意!

哪怕秦授是作假,但这人来人往的,饮子不干净的名声若是传出去,影响是极差的。

沈语迟给夏纤使了个眼色,夏纤快步跑出去,她几步跨进店里:“谁病了?我来给他瞧瞧,我会瞧病。”

秦授知道她是个泼货,看见她还有点打怵,一时就没敢拦。

沈语迟拔下簪子,飞快地往躺在地上那人人中上重重刺了几下,这人就惨叫了一声,猛地跳将起来。真个是面色红润唇红齿白,哪里还有方才的虚弱样子?

她重新把簪子戴好,鄙夷道:“不是说中毒昏过去了吗?怎么我瞧他气色比我还好?”

这时夏纤也拉了个老大夫走了进来,沈语迟当机立断,立即命随从把秦授和几个狗腿按住,老大夫搭脉诊了一时,朗声铁口直断:“这人没病,也并无食物中毒之相。”

店内店外看热闹的人,自也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了,都拿眼看着秦授。

沈语迟没给秦授叫嚣的机会,一挥手:“把人捆起来。”

秦授今儿是来搞事的,只带了二三狗腿,转眼就被沈语迟的人给制服了。她犹豫了下,想到江渥丹的叮咛,低声吩咐夏纤:“你腿快,把他送到蓬莱县衙去吧,交给江县令秉公解决。”

夏纤忙应了个是。

沈语迟见店里人逐渐多了起来,表情这才松缓,不料她等了许久才等到夏纤:“怎么了?居然用这么久?”

夏纤表情有些迷惑,压低声音跟她说:“我看江县令似乎很忙的样子,似乎有亲戚进了府衙后宅,他令差役把秦授绑好就没时间管了。”

沈语迟不以为意:“来亲戚了?那忙点也正常。”

夏纤是知道她和江家的事儿的,她蹙了下眉,声音更低:“我看进府衙后院的是顶蓝布小轿,里面坐着的...好似是个年轻女子。”

沈语迟也跟着皱起眉,不过她甩了甩头:“大概是江探花的姐妹吧。”

夏纤一想也是,便笑:“是我糊涂了。”

......

因秦授被绑进县衙,沈语迟就没当回事,回去之后和裴青临闲谈的时候,随便说了两句。

裴青临蹙了下眉,偏头看向她,缓缓道:“你把秦四交给江渥丹了?”

沈语迟点了点头。

裴青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又放弃了,他默了下,忽然道:“说来你那乳茶饮子店开了那么久,我还没去瞧瞧,过两天跟你去看看吧。”

沈语迟笑:“好啊,店里现在可不止卖乳茶了,还有果茶纯茶,说不定就有你喜欢喝的。”

裴青临漫不经心应了声,垂眸不知在思量什么。

沈语迟没想到带裴青临过去还有意外之喜,他在店里稍微露个脸,就有不少男男女女神魂颠倒,好些不爱乳茶的,竟然专门为了看颜过来点了杯茶。

一天下来,生意竟比开业头天还好,店里快把茶铺子的茶饼都搬空了。沈语迟托腮,瞅着裴青临的脸感慨:“这,就是美貌的力量啊。”颜值真的可以换来钱呐!

裴青临给店里带来可观收益,他自己却一口茶没喝,只坐在一旁闲闲翻书。他大概是从小享受这等待遇的,神色从容依旧:“一些无聊之人罢了。”

他顿了下,侧头看她:“不管别人如何,我觉得大娘子甚美。”

沈语迟自觉也是小美人啦,很不谦虚地摸了摸脸:“我也觉着我挺美哒,出门买个东西,店家总是会给我打折或者赠送小玩意。”

裴青临一笑,他起身向她伸手:“天色已晚,该回去了。”

沈语迟猛地又想起上回被他强吻的梦,她犹豫了下,他却没给她躲开的机会,握住她的手往外走。

她本来想挣脱,却跟着裴青临享受了一路注目礼,她难免嘚瑟起来,反手牵着万众瞩目的裴美人出了饮子店。瞧见了没,这是你们牵不到的美人哈哈哈哈!

饮子店里国公府可不近,马车约莫要行一个时辰,沈语迟靠在车围上,刚要合上眼,他忽的问了句:“前些天你把秦四交给江郎君,他是怎么处置的?”

沈语迟打了个哈欠,抹了抹嘴巴:“按照寻衅滋事敲了几板子,然后送还太守府了。”

裴青临点了点眉心,淡道:“就这样?”

沈语迟听出他话里有话,皱眉:“江县令是按照律法来判处的,不然还能如何?”

“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裴青临拨了拨鬓发:“你信不信,秦四这几日还会回来,甚至变本加厉。”

沈语迟强调:“我还是相信江县令的。”她本想告知沈南念秦四的事儿,结果沈南念又去外地公干了,估计得十天半个月才回来。

裴青临低笑一声:“江郎君行事正派,防不了小人,也未必护得住你。”

沈语迟有些不乐:“他是一地父母官,难道放着律法正道不去用,去走歪门邪道?”

裴青临一笑,也不争辩:“大娘子说的是。”

沈语迟有些气闷,认真地回了句:“江郎君已将秦四交给太守管教,我想短期内,他是不敢再来找麻烦了。”

裴青临低低一哂,干脆闭目养神起来。把沈语迟给气的...

也不知道是她倒霉还是怎么地,事情就是这么寸,马车行到僻静的郊外,突然给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绊了下,接着便有人从周遭的田畦里跳出来,她再一次听到了秦授脑残的声音:“给爷上!抓住沈家那小娘们,爷重重有赏!”

秦授有她娘兜底,平时欺男霸女的事儿没少干,没想到在沈语迟和江渥丹这里屡屡碰壁,还被两人害的挨了好几顿狠打,江渥丹颇有手段又是朝廷命官,他不敢轻易招惹,沈语迟这个爹不疼娘不爱的软柿子倒是可捏上一捏。他当然没胆子真把沈语迟怎么样,但她被人劫掠过的名声传出去,以后哪里还有人会娶一个名声不洁的女子?

他反正有亲娘护着,最多去乡下宗祠待几年,换沈语迟名声尽毁,也值了!

沈语迟脸上一疼,觉着半空中出现无数小手抽打她的脸,她表情尴尬地看向裴青临。

裴青临稳坐不动,仿佛没听见马车外兵刃交接的声音。

虽然被打脸很丢人,但她不知怎地,看见他在,心里就安稳下来。虽然江探花也帮了她很多回,但她见江探花,就不会有这种感觉。

秦授既然敢动手,自然是做足了准备,带了比沈语迟还多两倍的护卫。他瞧着沈家护卫节节败退,得意大笑:“你自己乖乖从车上下来,还能少吃点苦!”

裴青临终于放下手中茶盏,缓缓打开马车门。

秦授见走下来的是个惊为天人的美人,口水险没滴下来,差点忘了自己在干什么。他垂涎三尺地问:“你是沈家下人?还不和你家娘子一道束手就擒!”他转念一想,又□□着哄骗:“只要你肯俯就,我倒是可以考虑暂且放过你家娘子。”

沈语迟重重砸了个小杌子出去:“我呸,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做你的梦去吧!”

秦授躲闪不及,肩膀上挨了下狠的,表情瞬间狰狞起来:“把这俩娘们给我抓住了!”他怜香惜玉的心都淡了:“小娘子,别怪爷等会不怜惜你,都是你家娘子害的!”

裴青临的眼睛沉寂的犹如晦暗无边的海洋。

秦授跟他对视了一眼,心里突然就毛了起来。这么美的美人委实不多见,但这眼神还真够吓人的。

他还没想出个名堂来,一阵劲风就掠到他面前,谁都没瞧清他是如何到秦授面前的,他就已经稳准狠地扣住了秦授的脖子。

他甚至还给手上垫了一方白净的手帕,神色异常漠然:“停手。”

秦授吓得腿肚子转筋,都不敢确定他是不是活人。他哆嗦着:“停,停手!蠢材快停手!”

秦家带来的狗腿子见主子被抓,也不敢动手了。

裴青临并没有撂什么狠话,而是转向沈语迟:“他上回用哪只手碰的你?”

沈语迟愣住:“右,右手,不过他没碰到我。”

裴青临嗯了声,握住秦授的右臂往后一拧,就听咔擦一声,秦授发出一声惨嚎,右臂软软地耷拉下去。

秦授看着怎么也得有一百五六十斤,却被他一下踹出老远,滚进了路旁的田畦里。

他神色自始至终都很平静,跟平时看书上课喝茶的时候没有任何区别,完全看不出他是在下这等狠手。

秦家的狗腿子立刻扑过去救自己主子了。

裴青临又回到马车上,砸下一个字‘走。’

沈府的护卫虽说不得用,但眼看着时机正好,再不走就是傻子了,忙护着马车一路向城门狂奔。

秦家的狗腿们见自家主子都痛晕了过去,自然也无心再追。

沈语迟担忧地看着他:“你没事吧?没伤着吧?”裴青临慢慢摇头,她恨恨地捶了下车板:“这一趟趟的还没完了,秦四是瞧着我好欺负是吧!”

裴青临竖起一根手指,慢条斯理地笑:“大娘子信不信,我能彻底解决此事,我也...护得住你。”

沈语迟总觉着他在暗指什么,她也顾不上多想,摇了摇头:“我回头告诉我哥和江探花,他这回算劫人,应该能判进牢里待上一阵?”正因裴青临身份神秘,她也不大想他掺和进这些事里。

她说着自己都疑惑了,秦四毕竟是太守儿子,难道秦太守还能坐视他被关进牢里?可不制裁他,难道以后要防备他无穷无尽的骚扰和算计?江探花会有办法吗?她该做些什么才能永绝后患呢?

她被自己的念头吓到,不由打了个激灵,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

裴青临轻轻一哂。

他伸手托起她下颔:“若我能彻底解决此事,大娘子拿什么谢我?”

沈语迟没想到开个饮子铺会有这么多事,一时心烦意乱:“什么都行,若能解决这祸头,我情愿折寿十年。”

“折寿十年倒是不必,我舍不得...”裴青临以手支颔,目光凝在她脸上:“记住你答应的话,若是不能办到,我可要亲自讨回来。”

他没让沈语迟等太久,不到十日,太守府就传来太守四子不幸亡故的消息。

他这死也不是被刺死毒死什么的,他,他是被秦太守活活打死的,死的光明正大,半点都不能疑到别人头上去。

沈语迟一时不知作何表情。

第38章

沈语迟甫一听闻秦四郎的死讯,着实吃了一惊,她还琢磨着裴青临是有多大胆子呐,居然敢去太守府杀人?

仔细听完才知道原委,秦四和那位太守夫人委实消停不住,两人借着太守的名头,竟然在外放起了印子钱,按说母子俩怎么都不该缺钱,可惜秦四太能败家,所以才想出这么个损招,听说还把人打残打伤过,偏偏他们最近放印子钱的人家也不是善茬,在他们又一次逼迫之时,直接闹到太守府里。

秦太守志在入帝都为官,素来极注意官声的,何况他才来登州,正在这风口浪尖上,印子钱还与别个事不同,秦四那印子钱都是非法放的,很容易闹出人命,若真出了岔子,他这太守之位都不一定能保得住。他听了这桩事险些没气的厥过去,抄起家法对着秦四就是一顿好打。他正当壮年,手下一个不留神,秦四那被酒色掏空的身子就不大成,在床上捱了没几天就挂了。

沈语迟倒吸了口气,她倒不是为秦四之死震撼,她是想到的是裴青临前几天对她说的话,他才承诺过要彻底解决此事,不料没出半个月秦四就死了,要说这事跟裴青临没关系,她是半点不信的。

她震惊于他无孔不入的手段,顿时坐不住了。

裴青临还是一如既然的从容,不过见到她,心情总是会好一些。

他拉她坐下,见她头上的小花钗跑的时候晃歪了,他便伸手帮她把鬓发间的花钗扶正,慢条斯理地问:“怎么大清早的就来寻我?”

沈语迟一向直接:“秦四死了,你知道不?”

裴青临哦了声:“太守府发了丧帖,我如何会不知?”

沈语迟见他神色如常,都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了。她憋了半天,才终于出声:“那他死...你,他...哎呀!他的死是不是跟你有关系?”

裴青临不答,双目凝视着她,眼底平静无波。

沈语迟紧张地吞了口口水:“真是你干的?”

裴青临不答反问:“你不高兴吗?”

沈语迟不知该作何反应:“你如何能插手太史府的事儿?那被放印子钱的人家也是你安排的?”

裴青临淡道:“何必刻意安排,这等蠢钝歹毒之人,身上俱都是把柄。”

沈语迟抿了抿唇,狐疑地看向他:“再怎么他也是亲儿子,秦太守纵下狠手,也不可能直接打死亲子吧?!”

裴青临一笑:“大娘子这话就怪了,秦四的尸身已经查验过,就是重伤不愈而死,还能是怎么死的呢?”他看她皱眉,放缓了口气:“他既敢放印子钱闹出人命,有这样的下场,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到底是亲儿子,秦太守到底还留了三分力气,不至于要命,但谁让他受伤之时还去和美婢寻欢作乐?至于那美婢是怎么回事...呵。

沈语迟不受他言语蛊惑,仍是皱眉:“我不是说秦四不该死,他有罪,得律法来判,这才是煌煌正道。你这,你这...算怎么回事呢?”要是不按照律法来,今儿看这个不顺眼杀了这个,明儿看不顺眼杀了那个,那岂不是都乱套了?而且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裴青临万一哪回出了事,她岂不得操心死。

她叹了口气:“我还和江县令商议过此事,他本有了对付秦四的法子...”

她话还没说完,手腕就被裴青临攥住。他勾起唇角,眸光却泛着凉意,他慢慢地问:“怎么,你觉着江渥丹才是最好的了?”

沈语迟觉着他的话有别有深意,她顾不上多想:“谈不上好与不好,可他依律办事,这才是应有的做法。”

“这么说,你是瞧他千好万好了。”他眼神如月色冰凉:“区区一个秦四,拖了一个月还不曾收拾下来。为你解决此事的是我,你倒还心心念念着江渥丹。”

这就不大对劲了,沈语迟终于反应过来:“你,你掺和秦四的事儿,是要跟江县令打擂台吗?你为什么一心想把他比下去?!”她脑子里闪过许多场景,突然定在她梦见裴青临强吻她的画面上,后背冷汗刷一下冒出来了。

裴青临握住她手腕的力道松了些许,淡道:“我是为了大娘子,倘不是良人,现下瞧清难道不好?”

沈语迟趁机挣脱,她心烦意乱,完全是为了反驳而反驳:“你怎知他好不好?至少他为人正派!”她试图以闺蜜情来解释这件事,但就算裴青临为了她好,这也做的太过了,完全超出朋友的界限了。

“那我就祝大娘子心想事成了。”裴青临讥诮地笑了笑,声音里都带了淡淡嘲意:“只盼大娘子不要后悔。”

......

沈语迟回去之后就是一副天塌下来的表情,她总觉着...裴青临对她的感情好像不大对劲呐!

不过事情还不能过早下论断,裴青临行事向来都是诡谲阴狠,没准这就是他自以为对人好的方式?或者他就是单纯地看江渥丹不顺眼?她可别胡思乱想自己把自己掰了!

沈语迟一边反复琢磨,一边给自己制定下一个暗中观察的方针,好在裴青临颇懂张弛有度,他接下来就没什么异样了,待她也一如往昔,她这才稍稍放心。

沈南念那里对江渥丹也越发满意,秋分节庆这日,还特地把他叫来家里叙话。

沈语迟自然也在场,听江渥丹和沈南念闲话,两人议论秦四之死:“...秦太守真是气的狠了,不过白发人送黑发人,太守伤心也是真的伤心。”江渥丹顿了下又道:“秦四这么一死,太守自然要追究继夫人管教不严之责,前日把她发落到庵堂里带发修行了。”

沈南念也是有继母的人,十分厌恶秦家这糟心事:“咎由自取。”最近江渥丹事多,和妹妹难得见面,他可不想光说秦四这等讨人厌的家伙,他侧头看了眼自己妹妹:“你和你嫂嫂的饮子店如何了?”

沈语迟有些心不在焉,先向江好心探花道了个谢,嘻嘻笑道:“多亏江县令照拂,生意很是不错。”

江渥丹笑着打趣:“哪里的话,沈掌柜赚得多,交给衙门的税自然也多,我当然得上点心。”

沈语迟自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便也十分豪迈地笑道:“我不光按律交税,还打算给县太爷行贿,以后县太爷去我家喝乳茶都免费。”

江渥丹笑:“你这样说,我可就不客气了。”

沈南念也高兴见两人说得上话,便特地留江渥丹在家吃饭,还让江渥丹去拜见了沈正德。

沈正德有些个势利眼,他自己才是从五品官职,还没沈南念高呢,可听说江渥丹是区区县令,就没啥兴致见了,搞得沈南念兄妹俩直翻白眼。他还是听说江渥丹是探花出身,年不过二十二,还在御前对答得过圣上夸奖,这才收了轻视之心,客客气气地见了江渥丹。

他瞧江渥丹相貌俊美,兼之光风霁月,心下生出几分喜欢,特意送给他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

沈南念见沈正德这德行,心下越发担忧,盘算着若是没什么问题,尽早把两家婚事定下来方好。

江渥丹今儿还带了礼物过来,他心下犹豫许久,等到临走的时候,才不好意思地掏出一只瓷瓶:“备了点东西,沈娘子若不嫌弃,就拿去用吧。”

他是守礼之人,要不是沈南念透露,他自不会单独私下给沈语迟送礼。

沈语迟是个心大的,打开瞧了眼:“哎呦,怎么是药啊?”

江渥丹很不好意思滴:“家里祖传的方子,据说对醒酒有奇效。”

沈南念在一旁都无语了,谁家送姑娘东西送一瓶醒酒丸子啊?这是在骂人家酒鬼么...

这也太直男了...

沈语迟倒是挺高兴:“那我吃了岂不是要千杯不醉?”

沈南念表示:...

难怪两人能看对眼呢,原来脑回路是同频的。

沈语迟觉着自己对江渥丹有好感,主要是因为两人挺像的。虽然这么说有点不要脸,但她上回跟裴青临的学霸,三观正等择偶标准,都是按照自己的人设套的。想她上辈子也是个从小拿奖学金的学霸哩~像三观性格之类的,也都是家里从小灌输教导的。她想找个跟自己差不多一样的人,这没啥问题吧?

她也不知道这叫不叫喜欢,可是至少像江渥丹这样的人,只会被别人辜负,而不会去辜负别人。

她在心里琢磨一时,脑海里却跳出裴青临的脸来,吓得打了个哆嗦,慌忙甩了甩头。

......

可是老天有时候就这么爱折腾,她以为的完美择偶标准江探花同学,却突然有了件让她不大高兴的事儿。

时间转眼到了,知州家茶花开的正好,知府千金便下了帖子,请登州贵女去赏茶花。

沈语迟穿来那么久,对登州贵女圈子也熟悉不少,这次来赏花,倒是瞧见一个眼生的袅娜少女跟在知州千金的后面小心奉承。

沈语迟拿肘子撞了撞永宁:“诶,那姑娘谁啊?”

永宁一脸不爽:“她姓蒋,据说她家里一个叔叔在知州手下当差,她父亲是八品的一个小官,忘了做什么的,而且家里族人还有些生意在登州,前几天她爹给知州献上了几样海外宝贝,知州千金这才给她些薄面,允她这次来参加赏花会。”她不悦道:“早知道知州千金这样糊涂,让一个商人女来参加咱们的聚会,我今儿说什么也不会来的。”

沈语迟琢磨着蒋这个姓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她倒是没永宁那么强的阶级意识,还劝道:“八品官也是官啊,她怎么着也是官宦小娘子了。再说她家族人做生意,又不是她家做,怎么就成商人女了?”

永宁嗤一声:“她父亲是因为犯了错才被贬至登州,勉强谋了个八品的差事。哼,这样一个犯官之后,我说她一声商人女都算抬举她了。”

夏纤悄悄扯了扯沈语迟袖子,指了指蒋姑娘,在她耳边悄声:“大娘子,这姑娘就是我上回在江大人县衙后宅见到的人,她怕是和江大人有些个...干系。”

沈语迟皱了皱眉。

很快,蒋姑娘的举动就让沈语迟后悔帮她说话了。

她瞧着比沈语迟还大几岁呢,不知何时袅袅娜娜地走到了沈语迟身边,柔柔弱弱地一福身,含娇带怯地叫了一声:“沈姐姐。”

沈语迟一听这称呼就冒了火。

第39章

‘姐姐’俩字可不是随便叫的,两人非亲非故,这蒋姑娘乱认什么亲呐这是!

沈语迟大概知道这人是谁了,她记着江渥丹曾经和姑家表妹指腹为婚,不过那表妹人品不成,想要攀高枝却没攀上,狠狠栽了一回,转头又瞧着江渥丹好了。

夏纤十分懂主人心意,略带高傲地开口:“我们家大娘子下头拢共有五个妹妹,都出自沈国公府,奴实在不知,我们大娘子什么时候又多了个妹妹?敢问您是国公府的人吗?还是我们公府的姻亲?”

接下来的操作沈语迟就更看不懂了,按说有胆子大庭广众叫她姐姐的人,脸皮应该没那么薄,但夏纤这么一刺,蒋依依直接就红了眼眶,眼眸含泪:“是我见识鄙陋,不懂公府的规矩。”她边说边身子轻颤,一副柔弱无依的样子。

这搞得跟沈语迟欺负她似的。

沈语迟问她:“蒋姑娘你是有什么病呐?好好说话你打什么摆子?要不要给你请大夫?”她是真觉得,蒋依依是不是有毛病啊,在暖阁里身子还抖个不停,有癫病吧?

她又说:“你要再抖,我可就找人把你摁住了啊。”

她完全是一片好心,没想到恰好治了蒋依依这等绿茶,她立即不敢抖了,不过还是泪光盈盈:“姐姐快要和江表兄做亲,我便想着来给沈姐姐请个安,若我有唐突之处,还请沈姐姐见谅。”

沈语迟脸色一沉,她可不是那等打嘴仗的,‘咣’一拳直接把蒋依依揍翻在地,怒斥:“来人,把她给我捆起来!”

她这么一发作,把周遭人吓了一跳,知州千金作为东道主,忙过来问:“怎么了这是?”

沈语迟重重哼一声,全程围观的永宁郡主冷冷道:“这贱婢信口胡言,辱了语迟清白,倘她说的话传出去,外面还不知道有多少风言风语呢!要我说,就该一棍子打死才是!”别说她和江渥丹这事儿还没定呢,就算真有婚约在身,也不好随意嚷嚷吧。

蒋依依捂着脸嘤嘤哭泣,更显得沈语迟和永宁两个跋扈欺人:“我不过是来给沈姐姐打声招呼,您怎么...”

知州千金虽然不知道原委,但听她这声‘姐姐’,也知道不妥当了。她怎么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八品官女儿得罪郡主和沈语迟,忙喝道:“蒋娘子身子不舒服,还不快请她出去!”

当即有两个粗壮婆子把蒋依依堵上嘴拽了出去。

知州千金连连向沈语迟道歉,沈语迟没心思再待,摆了摆手便离开了。

夏纤担心她气坏了,在旁劝慰:“那蒋娘子的出身家世,给您提鞋都不配,容貌教养更是云泥之别,江郎君只要没瞎,就一定看不上她的,您要为这个气坏身子反倒是抬举她了。”

沈语迟还真没感觉到有多生气,不过难免有点无精打采的。她懒懒道:“算了,先回去吧。”

她今儿是趁着沐休出来的,没想到回府之后竟还撞见了裴青临,她让到一边打招呼:“先生。”自打上回两人因为秦四之死争了几句,这几天再没私下说过话,她也有意无意避着他,没想到这时候撞了个正着。

她想到她那诡谲多变的性格和手段,郁闷之情更上一层楼。

她的情绪实在太好分辨,裴青临一眼瞧出她闷闷的:“你怎么了?还在生我的气?”

沈语迟摸了下脸,不大乐意跟他说,于是装傻道:“没,没有的事儿。”她避开他的视线:“先生你快去忙吧。”

裴青临伸出纤长食指,想要碰她的脸颊,她侧头想要躲开,不过还是被他戳上了:“这里的梨涡没了。”她时常笑,脸颊上有两个甜甜的梨涡。

沈语迟心下莫名地动了下,一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干笑了声:“我这不是,心里苦啊。”她知道裴青临对江渥丹有成见,每次说到江渥丹必阴阳怪气的,两人上回险吵了一架,她都不好说出了啥事。

她刚张开嘴说自己要回去了,嘴里居然就多了块糖。

她下意识地舔了下糖,嗯,琼玉坊的狮子乳糖。她舔了两下,又莫名其妙地看着裴青临。

他伸手掐了掐她的脸:“现在可觉着甜了?”

沈语迟不由眉眼一弯,点了点头:“是挺甜的。”哎呦,先生吓人起来是真吓人,有时候幼稚起来也挺可爱的,她不觉就把对他的惊惧之心去了几分。

哎,真是个矛盾的人呐。

裴青临跟着她微弯了眉眼,又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梨涡:“是谁让你这么甜的?”

沈语迟吐字清晰地回答:“是先生。”

他笑一笑:“记住就好。”只能是他,不是别人。

......

沈语迟的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没两天就把因蒋姑娘发的火儿去了个干净,只打算等沈南念回来,让他好好查查那蒋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结果还没等到她查,蒋姑娘竟自己送上门来了。

沈语迟近来没事就爱去饮子店待着,虽然一切都有掌柜料理,她也帮不上什么忙,但是她看着自己的店,心里就倍儿有成就感呐!

她今儿才到店里没多久,店里就进了个眼生的婆子,婆子恭敬地向她行了个礼:“沈娘子,我们县令新得了一张茶方,想邀您过去鉴赏一二。”

这婆子眸光闪烁,手指不安地搅着帕子,委实可疑。别说这婆子她从没见过了,江渥丹也不是平白叫个姑娘去他府上的性格。

沈语迟斜了她一眼:“江县令跟我相熟,他是个再好不过的人,若真得了茶方,自会直接派人送来,哪里会叫我过去?”这骗术委实不咋高明,连沈语迟这样的都能看出来了,她直接把人捆起来揍了一顿,果然问出她是蒋家的下人,奉蒋姑娘之命请她去县衙后院的。

沈语迟还真挺想看这女人能作出什么幺蛾子,便叫上夏纤:“走,咱们去瞧瞧。”

她按照婆子说的话,带着人去了离县衙不远的一处小竹林,小竹林传出女子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伴随着一阵阵哀婉的低哭,沈语迟弃了马车,悄没声地钻进竹林里。

蒋依依也才开始没多久,她眼睛往竹林入口处扫了扫,眸光微不可查地一闪,顶着肿了的脸抽噎:“...我不过是那日瞧见沈娘子,便想过去打个招呼,谁知,谁知沈娘子竟恼了,还使人对我动了手,我想...大抵是我身份微贱,脏了沈娘子的眼吧。”

这话说的她跟个无理取闹的泼妇似的!沈语迟给气的不轻,想要发作,又按捺住了,想听听江渥丹怎么说。

江渥丹说话的语气跟审案的时候一样,他沉吟道:“沈娘子不是那样的人,你是怎么打招呼的?”

蒋依依给噎了下,拭着泪转了话头:“表哥,当初我家里逼着我另嫁他人,我这心里痛的跟刀割一般,可偏又违抗不了父母之命,我本想一根白绫吊死的,可是老天又给了我到你身边的机会...我自知身份容色样样比不上沈姑娘,表兄心仪沈娘子,我是知道的,我也不敢同她相争。只求在表兄身边做个服侍的丫鬟,我就知足了。”

江渥丹颇不喜女子这等轻浮做派,而且天地良心,他当初纵然和表妹议亲过,但他那时候一门心思读书,两人也没机会培养感情啥的,他对蒋依依,真就是寻常表兄妹的情分!

他脸色已有些发沉,还没来得及说话,蒋依依却瞅准机会钻进他怀里,伸手死死搂住他,哭的肝肠寸断:“求表兄怜惜我,咱们小时候情分多好啊?我四岁的时候在山上摔伤了腿,还是表兄背着我下山的。我如今已没了指望,表兄若是再不管我,我唯有一死了!”

沈语迟不由道:“那你就去死啊!”

江渥丹刚把她推开,听见沈语迟这一嗓子,给猛地惊了惊。

沈语迟头回碰见这等极品事,冷冷道:“你要死要活我管不着,你话里话外别带上我,你家的事儿跟我也没关系,要是让我再听见你嘴里说我半个字,仔细你的嘴巴!”

她看了眼周媪,她本来是想让周媪重斥几句,没想到周媪颇为霸气,上前几步,劈手就给蒋依依了两耳光。她面沉如水:“蒋娘子,下回你嘴里若再不干不净,别怪老奴不客气了。”

蒋依依双眼往上一插,柔柔弱弱地就要倒在江渥丹怀里。

江渥丹真正冤死了!

他忙躲开她,刚要叫沈语迟,却发现她已经带着人走远了。

......

沈语迟给这事儿闹的,晚上多吃了好几碗饭火气才消散了些,等沈南念回来,她三言两语就把蒋依依的事儿说了。

沈南念沉下脸,又皱眉:“郝忻却也不是那等轻浮之人,你同我说说他是怎么个反应?”

提到这个,沈语迟脸色方好看了点,跟他细细说了:“江郎君好似也被吓了一跳,不过我气的狠了,直接就跑出来,也没细看他神色。”

沈南念缓了神色:“还算他明白。”他沉吟道:“再等两日,若他真的对那蒋娘子无意,两日内必有结果。”

江渥丹的手脚显然比他还麻利一点,今天傍晚就来沈家请罪了。

沈南念对这个好友一向亲近,这回却晾了他近一个时辰才肯见他。

江渥丹没给他问话的机会,开口就道:“我已把表妹和姑母送回去了。”

沈南念冷硬的面色稍稍和缓,江渥丹是实干派,接着解释道:“姑母说自己得了重病,要在登州寻访名医,又说自家宅子年久失修,住不得人。我父亲于心不忍,就留了她们在家里住着,寻常我都是直接住县衙里的,也碰不到表妹,哪里想到今天就...”

他一脸郁闷地叹了口气:“是我心软了。”

沈南念轻轻敲了敲案几:“那蒋娘子和你是青梅竹马,你当真舍得?还有她那些胡言乱语万一听了去,你打算怎么办?”

江渥丹正色道:“伯念你放心,我当时确实是一时心软,这才让姑母和表妹住进了家里。但我和表妹绝无私情。若她真对我有情,我不信她当初能轻易另嫁高门,我若对她有情,也不至于现在未婚。”

沈南念略略颔首,他本想让江渥丹进一步处理此事,不料江渥丹却罕见地带了几分腼腆,他长叹口气:“至于那些流言...我也不是没担当的人,若你放心我,我可就近择一吉日,上门提亲。”

第40章

沈南念也被他这般麻利的决断给惊了一下,他缓了缓神色:“这...未免也太仓促了。”

江渥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又道:“我是想着,家父如今正好在登州,所以就想先把此事定下,两家彼此通个气方好,当然,正式提亲过礼怕是要到年后去了,我和父亲还得筹备聘礼,不过你放心,我断不会委屈了沈娘子。我也知道你舍不得妹妹,若是这门亲事你能同意,我愿意等到她十七上再成亲。”

沈南念盘算了一下,十七不早不晚,他准备嫁妆的时间也尽够了。

他说完一叹:“我也不瞒你,我对表妹当真无意,所以也想着早些成亲,断了姑母和表妹那些不该有的念头方好。”

沈南念本就瞧他顺眼,再加上他这次处理的也让他满意,他心里已有七八分肯了。不过他嘴上还是要抻一抻的,揶揄:“合着你是那我们做个挡箭牌。”

江渥丹忙道:“我是真觉着沈娘子很好。”

沈南念又说他一句:“你啊,就是太正派太心软,如今你表妹家无权无势,家里一个得用的人也没有,却还能这般搅和你姻缘,若换了旁人,早就下狠手了。”

江渥丹又是叹气,他不好说父亲的不是,只得道:“毕竟是父亲的亲妹妹,血缘牵绊难断。”

沈南念在心里回一句,难怪混了一辈子才混到个五品知府,关键是这知府没当多久还致仕了!

他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回江父,终于舒坦了些。不过这亲事也不能直接就应下,显得女方太不矜持,他便道:“语迟是家里嫡长女,她的亲事我总要和父亲商量的。”

江渥丹十分理解:“这是自然。”他见天色不早了,忙起身告辞。

虽然沈南念对沈正德这个不靠谱的爹十分不满,但妹妹的亲事却还得经他点头,幸好沈正德对长女的期待值十分低,听说她要嫁个七品小官也没啥意见,还道:“语迟这样的性子,低嫁个差不多的人家,一辈子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

沈南念听的脸色发黑。

......

沈南念治家颇严,哪怕两家有意,但还没定的事儿,他不会让下人议论一句。但架不住沈正德是个大嘴,转头就把事情告诉裴青临了。

裴青临一直静默无语。

卫令却担心起来,他听到消息后当即来寻了裴青临:“那个那个,我不会说安慰人的话,沈娘子要嫁人的事儿...您有什么法子尽管吩咐,我一定帮您办到。”

他想了下又道:“凡事让我出面即可,您可别一怒之下做些个什么,我们都还指望您呢。”

裴青临一向是极度理智冷清的人,卫令本也不会说这话,但自打遇到沈语迟,他干的出格的事儿可就多了,他不得不提一句。

作为故人,卫令自也盼着他能对沈语迟得偿所愿,可那么多人的身家性命皆系于他身,他的身份干系极大,而且不止代表了他一个人,更是身后无数人的鲜血与生命铺就的,若是他被人发现,那么大家的都要跟着葬送了。

至少现在,他的身份一定得瞒住了,不能因为一个女子让所有努力付诸东流。

裴青临手指点着眉心,他保持这个姿势许久了。半晌,他忽的轻声问他:“你觉着,可是我做错了?”

他脸上很少有波动,此时面上也没什么心痛神色,但卫令却能感觉出来他情绪极差。

卫令叹了口气,也陪着他难得感性起来:“您觉着没错,那就没错。”

裴青临垂眸不语,冷白的面容似乎凝固住了。

卫令眼底划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怜悯。

虽然对裴青临这样的强者,怜悯是种侮辱,但卫令有时候真觉着他挺惨的。

他血统贵不可言,母亲是高门嫡女,父亲更是天下最贵重之人,可以说他自打出生,就注定是站在云巅俯瞰众生之人,更兼之上仓偏爱,还给了他同样绝顶的才智和美貌。

但,就是这么一个人,一生却从未被人爱过。因为未被人充满善意地爱过,所以不知情义是何滋味,所以也不会去爱人,并不是他不想,而是一生未曾见过善意,所以不知该怎么去爱别人。卫令有时候都觉着他是个凉薄冷酷的怪物,这样的人,在感情上碰壁也就不稀奇了。

卫令只能祈祷他对沈语迟是一时兴起。

......

沈语迟听到沈南念说江渥丹突然提亲的事儿,也给惊了下,心里怎么想怎么别扭。

虽然蒋表妹这事儿不能怪他,但由于这几天,江渥丹在她心里实在被捧得太高,有裴青临的吩咐,几乎人人都在她耳边夸他是好人完人,她也觉着江渥丹是个没啥缺点的人了,结果却突然来了这么一出,她一下子就有心理落差了。

她跟沈南念倒没什么可瞒的,摸了摸脑袋:“哥,我就是觉着...心里不得劲。”

这也是人之常情,沈南念沉吟道:“蒋家那女子已被他送走,他也明确说过,他对那女子无意。何况你也不必担心此女,她和你的身份岂止是云泥之别?只要你不松口,她绝无可能成为郝忻的侍妾。”

沈语迟脸色略有和缓,倒是周媪在旁边突的道:“老奴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沈南念看她一眼:“你说。”

周媪叹:“那蒋娘子老奴见过,眼里满是精光算计,她谋求的怕不是区区侍妾之位。”她细细分说:“若她真想当侍妾,为何不等娘子进门再提?何必又是言语挑衅又是设套布局的?她就不怕得罪了日子更难过?尤其是今儿她设套让娘子过去,这哪里是侍妾敢做的?她分明是要逼走娘子,自己好占那正妻之位,这女子好深的机心!”

沈语迟脸色又难看起来。

“只要郝忻无意,她再有能耐,也翻腾不出浪花。”沈南念突然重重一叹:“父亲打算入冬便解了楚氏禁足,近来楚家那位舅爷,已经带着儿子来咱们家好几趟了,司马昭之心啊...”

沈语迟打了个激灵:“这么一比较,我觉着江郎君真是顶好了...”她想了想:“我愿意了,你让他择一吉日上门吧。”

于是,她的亲事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定下了。

......

沈语迟的现代人思维改不过来,就这点年纪,对婚姻委实没什么概念,这几天一直过得稀里糊涂的,也全无待嫁少女对婚事的羞喜和期待。

倒是白氏过来打趣她两遭,还跟她叮嘱了几句,沈语迟看似听了,实则一直心不在焉。沈幼薇知道此事后,还半阴不阳地来调侃了几句,她心里却毫无波澜,仿佛沈幼薇调侃的是别人一般。

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到了吉日,因为这不算正式提亲,两家长辈见个面通个气,所以也就是简单地摆酒吃顿饭而已。沈南念和白氏却十分看重,一早就把沈语迟拎起来梳洗打扮。

沈语迟两眼鳏鳏,朦胧中看见一个高挑纤瘦的身影,她瞌睡虫一下飞了:“先生,你怎么过来了?”

裴青临一走来,正在给她梳洗的侍女就自动让了位。他托着她的下颔,静静端详着她眉眼,忽的笑了下:“今天是我们大娘子的好日子,我自该过来瞧瞧。”

沈语迟还以为他不喜江渥丹,所以压根就没叫他来,她见他面色如常,便让人跟他看座。

他含笑问了句:“期待吗?”

沈语迟老实回答:“还成吧。”

他听她这般回答,眸光微动,笑意倒是深了二分。他十分自然地伸手取过旁边的眉黛,为她细细地勾了勾眉脚:“大娘子双眉生的极好,眉若远山,画的太重反倒俗气。”

沈语迟瞟了眼镜子,他稍一勾画,人显得精神了几倍。她不由感慨:“还有什么事是先生你不会做的吗?”

大约是生孩子吧。这答案在裴青临舌尖转了转,他只一笑。

两人对视着有些尴尬,她去取桌上的檀香篦子,他纤白的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一压:“先别急着梳头,脂粉还没上呢。”

他冷天身子的确是不大好的,手指竟比往常更凉,沈语迟不由打了个激灵,他问:“冷吗?”

沈语迟点头:“你手好凉。”先生得吃点阿胶啦!

他一笑,两手优雅地交叠起来,用内力慢慢捂的温热了,才在手上匀了点胭脂,给她腮边轻轻点着。

沈语迟不知其中关窍,就觉着脸上一阵融融暖意,脸上被他搔的发痒,她‘嘿’了声:“神了,这么快就热啦!”

裴青临没回应她的傻话,他慢慢弯下腰和她齐高:“抿唇。”

两人的距离实在太近,沈语迟竟莫名紧张起来,下意识地把嘴巴闭的死紧。

裴青临把她的唇瓣解救出来,手指点在粉嘟嘟的下唇上:“放松,轻轻抿着就好。”

沈语迟调整了一下表情,这才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傻。

他手指从一排口脂轻轻滑过,最终选上了一盒檀红的,他用小指挑起一点,又凑近了些,在她的唇瓣上细细地点着。

两人的脸相隔不过一掌,盛世美颜的冲击力越来越强,沈语迟不知自己为何紧张,但手心不觉冒出汗来,她错了错身子,下意识地想躲开。

他按住她的肩头:“别动。”

他又欺近了几分。

沈语迟躲闪不得,他又离得太近,眼睛只能看着他,从顾盼生情的凤眼,到那管挺直的鼻梁,还有淡色的唇瓣,她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他唇瓣上,又想起了上回醉后的那场梦,脑海里仿佛有什么炸开了,呼吸越来越急促。

裴青临倒是一直淡定着,至少面上平静无波。他慢慢来了句:“大娘子,你眼尾处有颗红痣。”

沈语迟一下回过神来,面皮一阵发热,恨不得抽自己两下子。

单身太久,看个女先生都眉清目秀的!幸亏她马上就要定亲了了...

她支吾了两声,腾的起身:“我,我先去换衣服了。”

裴青临忍俊不禁,欣赏她薄红的面颊:“你已经换过衣裳了。”

沈语迟更加尴尬,站在立身镜前假装没听见。

她本就生的好看,近来又在长身子,颜值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高,打扮之后更称得上是眸含秋水,面如雅玉。裴青临一寸一寸把她从头看到脚,似在自语,又带了强势的笃定:“真希望有朝一日大娘子为我这般打扮。”

这话配合他的表情,虐的很。

不过沈语迟没听清,他已站起身:“吉时快到了,大娘子去正堂吧,我就不奉陪了。”

沈语迟不知什么心态,突然回头看了他一眼,他背光站着,脸上的笑容却有些古怪。

沈语迟到的时候,离两边约好的时间还有一盏茶,沈南念面色不愉:“郝忻怎么还没来?他一向是赶早不赶晚的?更何况是今天这样的时候。”

沈语迟勉强收敛了一下心绪:“可能是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吧。”

沈南念心下不快,派了个腿脚快的下人去江府看看。

有时候沈语迟觉着,造化弄人这词太精辟了。

几人等了一盏茶又一盏茶,一炷香又一炷香,直等到沈正德都气的翻脸走了,江渥丹还是不见人影,就连派去的人都没了踪影。

此时约好的时间已经接近末尾,沈南念面沉如水:“江家把咱家当成什么了,就算有事也该知会一声。”

沈语迟亦是郁闷,烦躁地换了好几回坐姿,白氏也劝不住兄妹二人了。

两人又等了一盏茶,直到时间彻底过了,派出去的下人才匆匆跑回来,他哭丧着一张脸:“大郎君,大娘子,江家出事了。”

他喘了几口气:“今儿早上江县令刚准备出发,蒋家母女就冲了过来,拦住江郎君的马车,江郎君正欲感人,没成想那蒋姑娘就,就...”他犹豫道:“就一头撞在了县衙大门前。”

沈语迟倒吸了口气,沈南念面色冰冷,他紧张地搓了搓手:“蒋夫人见女儿不好,对着江县令又是哭求又是责骂,江老爷也气的呕出一口血,让人先把蒋姑娘送去医馆,然后自己就昏了过去,江县令没法子,只好先救人。”

堂内几人听完便沉默下来,良久无言。

半晌,沈南念才淡淡道:“江郎君太磊落,江老爷又太心软了,难怪会被蒋家算计亲事。幸好他亲事未定,再择一名门闺秀不迟。”

沈语迟听他这般说,心下一沉。

这亲事,怕是不成了。

第41章

江家现下已是乱作一团。

江渥丹一早就派人把蒋依依‘护送’回家,不料蒋依依却是个有能耐的,她和母亲半路又偷跑回来,正巧听说江渥丹和沈语迟定亲的事儿,她显然是那等我不好过别人也别想好过的货色,和母亲合计了一番,就赶在今日跑到江府闹事。

江渥丹并不是那等她哭求几句就会改主意的人,蒋依依索性用上了苦肉计,一头撞在江家大门前。过了一个时辰她才悠悠转醒,向江渥丹嘤嘤哭求:“表兄,都是我的错,我就该这么去了,不该再给你添麻烦的!”

凭江渥丹的性子,自然说不出让她索性去死的话,不过他此时也没了好脸色,眉目似结了一层寒冰:“我来就是想对表妹说,你暂且好生养病,等你身子安了,我便和姑父商量着找个好人家将你发嫁出去。”

蒋依依瞪大了眼,伸手去扯他袖子:“表兄,就算不看在我这一片真心的份上,我们也是打小一道长大的表兄妹,你怎能如此绝情...”她哭的肝肠寸断:“我不过是求一个侍妾之位罢了...”

江渥丹避开她的手,没留下只言片语便走了。

他瞧完蒋依依还得去瞧父亲,江父倒是醒得早,由下人服侍着喝汤药,见着儿子便道:“二郎...”他犹豫着问:“你姑母如何了?”

江父也是正经的两榜进士,名次颇高,可惜读书把脑袋都读木了,处事上差得远,用了几十年才混了个五品小官,刚一上任就被人赶了下来。而且此人颇有些扶妹魔的潜力,当初为了供他读书,妹妹一直过得清苦,他就总想着,多照拂妹妹一家子才好。

江渥丹听他一醒来就问蒋家人,面色更冷:“姑母我已叫人请了下去,表妹也叫大夫来诊治了。”

江父又道:“你当真不愿纳你表妹为妾...”他见江渥丹脸色不好,后面的话越来越轻。

江渥丹淡道:“父亲好生休养吧,儿子先告退了。”

江父这才想到一桩重要的事儿:“你和沈娘子的亲事...”他苦笑:“现在吉时已过,不若为父去沈府登门赔礼?咱们另择日子...”

江渥丹眉眼微沉,他比江父头脑清明太多:“此事父亲不要再提,沈娘子是正经娘子,她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说到底,还是缘分尽了啊。

......

沈语迟对这桩婚事没多大期待,但听完沈南念的说法,还是懵了下。

白氏看看她神色,犹豫道:“要不要...再给一次机会?别的不说,江郎君可是极好的人品...”

沈南念竖起两根修长有力的手指:“其一,语迟若是嫁过去,必然要和公公和蒋家人打交道,碰上这么一群蠢笨糊涂的人,江郎君人再好,她的日子怕也不好过。”他放下一根手指:“其二,蒋家豁出性命和脸皮在议亲当天做出这等没脸的事儿,别人会怎么看语迟?出了这样的事儿,就算江郎君今天及时过来提亲,我也要把人撵回去的。”

“这一出真是毒辣...”他呼出气,喝了一口冷茶:“不过这也是好事,婚前发作出来总比婚后发现毛病要好,若两人成亲后蒋家来闹死闹活,语迟又该怎么办?幸好两家议亲的事儿没人往外传,无非也就是咱们两家人知道,且给语迟相看吧,以后总有更好的。”

他冷哼了声:“下回不光要看他自己个儿的人品,家里人也要一并打听了!”

沈语迟摆了摆手:“我怎么感觉我就是天煞孤星的命呢?哎,最近别给我相看了,让我好好清静几天。”

沈南念轻斥:“休要胡言!”

白氏倒是能理解小姑的心思,回护道:“暂且不急,让语迟也歇一阵,反正她才十五,还小呢。二娘子如今不也没个着落吗?两人差了不到一个月,爹和夫人都不急二娘子,你可急什么?”

夫妻俩又宽慰她几句,见她神色也不大沮丧,便回屋商议去了。

沈语迟初闻此事的时候,意料之外的没有很失落,待静下来,她心里的郁闷才一点点漫出,垂头丧气没精打采地回了自己小院。

裴青临居然还没走,他一手执书,旁边周媪还给他添着热茶,他听闻脚步声,头也没抬:“怎么这就回来了?”

沈语迟瞧见这一幕,有些无语:“这倒似你家一般。”

裴青临难得打趣:“我和大娘子,不分彼此。”

沈语迟挥手让下人退下,郁闷地道:“别提了,亲事黄了。”她哇啦哇啦说了一通,心里畅快点了,狠狠骂道:“那姓蒋的若是到我面前来,我非扒了她的皮不可!”又叹:“江郎君那样的好人,万一真被算计着娶了她,以后日子可怎么过啊!他怎么就碰上了蒋家那一大家子奇葩和那个拎不清的爹了呢?!”

裴青临终于舍得放下手中书卷,撑着下颔问她:“区区一个七品县令的婚事,就让你这般舍不得?”

“那倒也不是。”沈语迟摆了摆手,摸了摸自己胸口:“我就是被人算计的憋屈!”

她越想越觉着自己苦逼的不得了,还抽了一鼻子,委委屈屈地道:“你说我是不是命里犯克啊,怎么姻缘总这般不顺畅...”

她话说了一半,突然被裴青临摁在了怀里,他轻拍她的脊背,像在哄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他难得声音柔缓:“好了,别难过了。”他声调带着温柔的鼻音,简直要把人溺毙:“是那些人无福,他们配不上你,你值得世上最好的人。”

沈语迟本想挣脱,但他极其温柔,她调换了一下姿势,就安生趴在他怀里了。

他一边轻拍她脊背,甚至还给她哼起了不知名的歌谣,调子婉转缠绵,听的人心肝都酥麻起来。

沈语迟犹豫了下,伸手悄悄扯住他袖子一角,在他的曲调中,慢慢合上眼小憩。

裴青临拈起她的一缕鬓发细细赏玩,慢慢露出一个玩味的笑。

......

虽然江沈两家的亲事是彻底没戏了,但江渥丹也不能厚着脸皮把这事揭过,他处理完手头的事便备了厚礼,亲自上门来道歉了。

沈南念心里还存了气,晾了他小半个月都没见他,等到冬至那日才终于松了口,不过全程都是冷着脸,连盏茶都没上一杯就送客了。

江渥丹苦笑着把礼物原封不动地拎出沈家大门,身后忽然有人唤了声:“江郎君。”

他转头一瞧,见沈语迟头戴着幂篱,站在门旁的夹道边儿上叫他。

他心里先是一热,继而又是一冷,抿了抿唇才敢走过去:“沈娘子...”他一声长叹:“是我对不住你。”

虽两家亲事不成,但沈语迟还是有些话想跟他说,她掀起幂篱,宽慰道:“我们都知道这事儿怨不得你,你放心,我哥也就是一时气不过,心里还是替你担心的,你放心,你们的交情还是在的。”

江渥丹苦笑了声:“我白费他一番好意了。”他稍稍正了神色,凝视她的双眼,轻声道:“大娘子聪慧豁达,人品贵重,日后定能找到强于我百倍的良人。”

沈语迟犹豫了下:“那你...是打算娶蒋娘子吗?”两人亲事不成,但她也是盼着他有个好归宿的,而且那姓蒋的搅黄了她的婚事,她可没那个心胸能看着这货如愿以偿!

江渥丹当即摇头:“待表妹身子好转,我和父亲姑父会立即为她寻一门亲事。”他就是一辈子不娶,也断不能娶如此品性之人。

沈语迟点了点头,又皱眉问:“有件事我存在心里许久,你在登州任职也快三年了,蒋家人若真对你有意,为何不早些过来...何必等到如今呢?”

江渥丹愣了下:“我也查过此事,蒋家半年前又犯了事,如今事情败露,他们有让我帮忙压下案子,还有...”他面露思索:“姑母去云涡观见到观主,观主的卦象上说我日后会封侯拜相,飞黄腾达,姑母和表妹深信不疑,觉着嫁给我有富贵可图,这才闹出种种丑事...”

他心下一声叹,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他一时心软,让蒋家母子二人来家中居住,这才给了二人闹事的机会,若他当初直言拒绝,怕也不会有后面的事了。

云涡观?!

沈语迟宛若被劈了一道惊雷,她记得很清楚,云涡观观主和裴青临素有交情,楚淇就是因为窥探到此事而死...云涡观关注为何要跟蒋家人这么说?这事儿跟裴青临有没有关系?他为什么要这么干?!

她心里渐渐浮出一个猜测,简直不可思议。她嘴上跟江渥丹客气地道了别,腿却不听使唤了一般,神思恍惚地去寻裴青临了。

裴青临就立在院中一颗梅花树下,花雨纷纷扬扬落在他肩上,映的他仿佛梅花仙人。他见沈语迟失魂落魄地过来,并不意外,反而轻声问:“见到江渥丹了?”

他本就有意让她知道,并不意外,反而低笑了声:“事后才查出来,未免晚了些。”

只这一句,沈语迟就知道他知道了,她三两步冲到他面前,话都说不稳了,怒声质问:“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要使出这种手段坏人姻缘?!”

他轻声重复:“为什么这么做?”他侧头看着她,一缕赤金梅花流苏垂在颊边,似笑非笑:“大娘子真的不知道吗?”

沈语迟头皮都炸开了:“我不知道!难不成你看上江郎君了!”

“何必说这些怪话来骗自个儿?你巴不得我喜欢江郎君?”他竖起一根白细的手指,抵在她唇边:“可惜了,大娘子...”他倾下身,在她耳边低低道:“我喜欢的是你啊。”

第42章

裴青临的声线那么好听,说出的话却让人汗毛直竖。

沈语迟觉着自己头皮都炸开了,不可思议地盯着他。

作为一个直女,她最先想到的问题居然不是两人的性别问题。这,这就是裴青临的喜欢吗?如此费尽心思的算计?为了让她和江渥丹的亲事不能成型,把能利用的都用上了。让她除了震撼之外,还有几分道不明的惊惧。

其次她才考虑到性别的问题,但跟裴青临用的那些手段比,性别都是小问题,这样的强势手段,跟她的观念完全背道而驰,就算裴青临是个男的,她也不能喜欢这样的人呐,三观差的也太远了!

裴青临仿佛能看透她心中所想,慢慢一笑:“放心,我暂且不会迫你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罢了。”

沈语迟又被雷劈了一下,她听了他这话更不能放心了!她嘴巴张成青蛙,半晌才傻愣愣地道:“可是...我们都是女人,磨镜...”她憋了半天,才憋出虚弱无力的两个字:“不好。”

裴青临笑悠悠地问:“谁说我是磨镜了?”

沈语迟脑袋都快转不过弯了:“那你方才说...”她努力缓和了一下口气,语重心长的:“可能是...你身边一直没什么亲密的人,咱俩最近太亲密了,你一时的错觉,才觉着你成了磨镜看上我了,你肯定还是喜欢男人的。”

她越想越觉得,还真有这种可能诶!没准裴青临就是一时把友情和爱情搞混了!她可是有强有力的证据的!《乱凰》这本分类在言情频又不是百合频,裴青临怎么可能是百合呢?

她居然掰弯了一个疑似主角的女人,罪过罪过...

“我从不是什么磨镜自梳,我只是喜欢大娘子而已,恰巧大娘子又是女子罢了。”他眸光微闪,笑意不减:“在遇见大娘子之前,我可一直是个寻常人,而遇见大娘子之后,我就非卿不可了。”

沈语迟:“...”靠这是什么硬核碰瓷!她微怒:“合着还是我把你掰弯了?!”

裴青临瞧她气的两腮鼓起,一双桃花眼瞪圆了,那模样可爱极了。他眼底暗深,伸手想去抚触她的脸颊,又硬是忍住:“谁让大娘子这么可爱?”

沈语迟表情焦躁,长睫上下乱扇,她果断跳开这个话题:“喜不喜欢的,也不该是你害人的理由!蒋家那事,全是你的手笔吧?!”

裴青临轻轻反问:“我害谁了?”他竖起一根手指:“关于蒋家,我只做了一件事,就是让观主为他们卜卦,我本想着他们得费一番周折才能住进江家,没想到江渥丹轻易就同意他们住进去了,倒是省了我的功夫。但哪怕没有卜算之事,凭蒋家人之贪婪愚蠢,早晚也会生出更大的祸事。”

沈语迟不由放大了声音,怒声反驳:“你不要再诡辩了!就因为你喜欢,所以就要坏人姻缘,这世上再没有这样的道理!”

裴青临眼底掠过一丝怜悯,他甚至低笑了声:“大娘子真是可爱得紧。”

他侧了侧头:“坏你姻缘的并不是我,而是因为,江渥丹根本就不爱你。”

沈语迟气的咬牙,愤愤地瞪着他,恨不得上去给他一下子。

他慢条斯理地道:“他对你或许是有喜欢的,在他心里,你是个合适的婚嫁对象,他选择你而没有选择蒋表妹,是因为你人品胜过姓蒋的,所以他愿意娶你,若姓蒋的人品无虞,你觉着这桩婚事会轮得到你?在他心中,你并非无可替代。所以他明知道蒋表妹来者不善,甚至会让你为难,他看到老父伤心痛苦,为着孝道,还是心软答应让蒋家人住下了,他是为了避免误会,搬出去住在衙门里,可是,有用吗?”

他想到一件事,饶有兴致地问:“你猜,若你们大婚后,他父亲以性命相逼,让他纳蒋表妹为妾他会怎么选择?又或者,蒋表妹给他下药,说他污了自己身子,他又会如何选择?就算不是蒋表妹,他以后就不会有其他女人了吗?你看,他并不是非你不可。他确实是个正直之人,所以永远难防别人的手段。”

沈语迟气的脸都白了,又羞又怒,忍无可忍地拔高了音量:“闭嘴!”

他低低一笑,带了讥嘲:“你又有什么可气的,你不也不爱他吗?你也不过是一时好感罢了。蒋家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有心,压也能压得住,可沈南念一说退亲,你连反驳都没有就应了,可见他于你也并不很重要,退了亲事,不是正好?”

字字诛心!他最可怕的不是手段,而是这勘破人心的本事,简直每个字都说中她心底隐秘。

她对江渥丹是有好感的,因为他是她在合适的时间遇见合适的人,她也知道江渥丹对自己才见几面就爱的死去活来是不可能的,两人就这么不温不火的,所以出现个蒋表妹随意一搅和,婚事就不成了。

沈语迟捂住耳朵,简直一个字也不想听他说:“你住口!”

裴青临缓了口气,见她真气的狠了,有些怜惜地想去抚她的脊背,沈语迟却不领情,直接打开他的手:“这些都不是你算计人的理由!”

裴青临五指慢慢收拢,神情却带了点无辜,他声音疑惑:“难道要我看着你嫁给他人?喜欢一个人有错吗?”

沈语迟给他堵了个半死,愤愤看他最后一眼,紧皱着眉转身走了。

裴青临看着她的背影,上半张脸匿在错落的花影里,让人一时分辨不出他在想什么。

......

沈语迟回去之后便把自己扔在床上,躺尸了足有小三天,就连课她都没上,被沈正德责罚也顾不得了,因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见裴青临。

她躺在床上,耳边浮现的却是他声声喜欢,心里又是尴尬又是震惊,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摆了。

她拿裴青临当闺蜜,他居然想睡她!

她突然打了个激灵,又想到她梦见他强吻她那回,她不会也潜移默化地被掰弯了,所以才一直不能全心喜欢上江渥丹?

沈语迟被自己的想法吓得目瞪狗呆,伸手抽了自己两巴掌,逼迫自己冷静一下。

俗话说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遭顶头风,沈语迟在床上躺到第四天,猗兰阁那边又传来消息——楚姜解了禁足。

楚姜身边的钟媪神情板正,不过眼神还是透着喜意。她恭敬地给沈语迟行了个礼:“我们夫人这些日子一直在猗兰阁中养病,实在是思念娘子们思念得紧了,所以请大娘子去猗兰阁说话儿,夫人也想考较考较娘子们的功课,您眼看着就要及笄,管家理账女红厨事规矩礼数这些一样都不能落下。”

沈语迟挑眉不语,周媪客气地笑了笑,回了一礼:“您说的是,谁不知道夫人的规矩最严整不过?看二郎君二娘子就知道夫人教出来的人多么出挑了,大娘子若能得夫人的指点,这辈子都不必愁了。”

楚姜被禁足可不就是因为让自己亲儿子去撞白氏的肚子吗?钟媪被讽刺的脸一僵,但她知道沈语迟是个浑人,一言不合就要上手的,她也不敢在沈语迟院子里动她的下人,便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道:“我也这么说,下午就请大娘子去向夫人问安吧。”

周媪又是一笑:“不必您说,我们大娘子早就盼着能向夫人请安呢,奈何夫人身子一直不大妥帖。”

钟媪纵横内宅多年,却愣是被周媪压了一头,冷冷看她几眼才压着火走了。

沈语迟心烦地往后一仰:“周娘,我不想去...”

周媪劝道:“夫人为什么被禁足,咱们心知肚明,若您不去问这个安,倒显得您没规矩,老爷保准又要罚你跪。”

沈语迟下午不去楚姜那里就得上课,她在裴青临和楚姜之间幸福二选一了一下,叹:“帮我梳洗,我去给夫人问安。”

近三个月不见,楚姜眼底竟有了细细纹路,虽仍有几分颜色,但一眼就能让人看出年近四十了。

这时候沈家其他几个女儿都到了,就等着沈语迟前来问安。

沈语迟定了定神,十分扎心地跟楚姜请安:“女儿新买的阿胶,母亲好生补补,瞧母亲操劳的,浑似老了十岁。”

楚姜:“...”她这会儿捏死沈语迟的心都有了。

她啜了口茶,平息心中熊熊怒火:“语迟怎么来的这么晚?可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她一开口,沈语迟便有些讶异,楚姜内心不管如何龌龊,面上情却从来不差,再不会这般气势汹汹地开口质问,想不到禁足三月对她影响这么大。

幸好这话周媪也提点过她该怎么对答,沈语迟按照她教的回:“不敢通身潦草地来见您,所以特地沐浴打扮了一番,耽搁了些时间,幸好不曾迟了。”

楚姜僵着面皮扯了扯嘴角,又饮一口养颜的茶,有些懒散地问:“听说你和你大嫂在外面开了间铺子?”

这个沈语迟和白氏也早商量好了对答模板,她无所谓地道:“哪里的话,那铺子是长嫂家族人弄着玩的,我就是胡乱出了两个主意。”

楚姜冷笑了声,眼神凌厉:“那样最好,若让我发现有人在外胡乱折腾,败坏了咱家的名声,我定不会轻饶!”

她因为沈语迟被禁足三个月不说,在她禁足的这段时间里,自己的心肝闺女也因为一张茶方被沈语迟扒干净了脸皮,欺负的不成样子,她是断不能忍了!

沈语迟心说咱家最丢脸的不就是你,先把自己埋了吧。

楚姜见她低头不言语,努力缓和了一下面色,淡淡道:“方才你几个妹妹的课业我都考较过了,你身为长姐,理当比她们更好才是。”

她说完便问了几个家里田庄收成,还有下人月钱的问题,这些问题极为刁钻,沈语迟都不曾接手过这些事,如何能回答上来?

楚姜重重一拍桌案:“我还当你这几个月学了不少东西呢,想不到还是这般惫懒!”

沈语迟直接顶了回去:“我连咱们府上的田庄铺子有多少都不知道,夫人把这些都攥的死紧,这回突然考问我收成,不是摆明了想刁难我?”

楚姜噎了下,干脆不再跟她废话,只冷冷瞧着沈语迟,扣死了她的罪名:“分明是你不学无术,休要狡辩了。”

楚姜是铁了心要为宝贝女儿和自己找回场子,显然早有准备,她话音刚落,哗啦啦就涌上来四五个粗壮婆子,直接把周媪挤开,硬是把沈语迟摁住。

沈语迟沉下脸,被按的动弹不得:“夫人!”让她挤兑楚姜倒没问题,但谁想到这货突然来暴力手段,她可招架不住!

她眼看着一顿收拾免不了,忙给周媪使了个眼色,让周媪去找沈南念救场。

楚姜根本不理她,沉声道:“请家法。”

钟媪从袖中抽出一柄戒尺,戒尺看着柔韧度颇好,她在空中挥了一下,戒尺反出淡淡的红光来。

钟媪举着戒尺走到她面前:“还请娘子伸出手来。”

沈语迟咬了咬牙,忙把两只手攥的死紧,她正想闹一场拖延时间,门外就传来一把清润低靡的嗓音:“夫人这是在干什么?”

她怔了下,忙转过头,周媪竟把裴青临请来了!

楚姜见着他也是一愣,面皮子一抽,冷着脸道:“我这个当娘的罚自己女儿,想来碍不着先生吧?”

裴青临看了看沈语迟,两人目光在半空中交缠片刻,她先一步缩了回去。

他这才舍得收回视线,神色如常:“自是碍不着,不过...”他目光又落在她发顶上,一串小花钗稍稍有些歪了,不过显得有些俏皮,眼窝处还有青黛,显然这几日没怎么睡好。

他把她一寸一寸,从头打量到脚:“大娘子学无所成,亦是我这个师长的过失,这家法就由我来代她领了吧。”

他此言一出,屋里所有人都惊住了。

沈语迟忍不住看他冷白清傲的侧脸。

楚姜也是吃惊地微微张嘴,不过与其刁难沈语迟,她倒更想下裴青临这个宿敌的脸:“先生真愿意替她受罚?”

裴青临轻轻一哂,似乎不屑回答这个问题,动作优雅地伸出了右手。这样的动作被他做的不像领罚,跟往日点茶抚琴一样雅致。

楚姜紧张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给钟媪使了个眼色。

裴青临其实从未盛气凌人,却总是让人觉着高山仰止,不容亵渎,任何人站在他身边都不由得自惭形秽,继而生出畏惧之心。

钟媪更是紧张,几乎不敢看他,半晌才颤颤地举起手中的戒尺,用力往下一挥。

裴青临神色不变,不过他手掌比上等的细瓷还白上三分,掌心很快多出一道寸许长的红痕,横亘在掌中十分碍眼。

这打的可是右手啊,若打出什么问题,他以后写字作画可怎么办?!

沈语迟明知道丫在搞苦肉计,瞧见这么一幕还是炸了毛,恨恨地瞪着周媪和楚姜。

裴青临瞧见她表情变化,唇角微勾。他目的既已达成,便慢条斯理地收回手:“方才忘了说,公爷等会要寻夫人谈谈少夫人的孩子,那孩子早产,现在身子还不大康健...”轻描淡写地就制住了楚姜。

阿秋早产可不就是她好儿子干的?楚姜心下发慌,也顾不上刁难沈语迟了,勉强道:“既然公爷等会要来,你们就先回去吧。”

沈语迟简直不想在这屋多待,听她这般说,立即快步跑了出去。

裴青临人高腿长,几步就追上她:“大娘子...”

沈语迟假装没听见,闷头往前走。

裴青临轻笑:“大娘子?呦呦?”

沈语迟咬了咬牙,低着头转过身来:“你乱叫什么呢!”

裴青临叹一声:“大娘子淘气,非得我唤你小名才肯应我。”

靠...沈语迟黑着脸:“你到底要说什么?”

裴青临伸出方才的那只手:“肿了。”

沈语迟眉毛一直皱着,啐他:“苦肉计罢了!”

他伸手点了点她的眉心,点平了眉心的褶皱,他凝着她笑了下:“那...大娘子愿不愿中计?”

沈语迟眉心微凉,眉头不知不觉舒展开,她不由怔了下,又很快反应过来,一把推开他的手跑了。

......

在沈语迟头脑空白神情恍惚的当口,顾星帷是脸色难看的赶回了沈府。

他见到沈南念,劈头就问:“你给你妹子许亲了?”

顾星帷状态瞧着真不怎么好,脸色难看不说,胳膊上还绑着绷带,点点血迹渗了出来,脸色亦是苍白。不过他底子好,这样狼狈的造型也别有风情。

沈南念斜睨他一眼:“出了点意外,不算许亲,再说我家的事儿,你问什么?”

顾星帷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掩嘴咳了声,又恢复成了平日的高岭之花,不自在地偏过头:“那江县令如今不过七品,虽说有个探花的名次,但到底出身寻常,他若非干才,以后前程也有限得很。你们家是正经公府,嫡长女的婚事更该细细斟酌才是,怎么如此草率?”

沈南念淡道:“江郎君人品出众。”

顾星帷有几分不屑:“人品出众会把姑家表妹留在家里?”他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暴露了细查的事儿,蹙了下眉,掩饰神态:“我是听人说的。”

蒋家的事儿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沈南念不想多谈:“也是没缘分,怨不得旁的。”

顾星帷眼梢微挑,眉目一派艳丽炫目,他低声道:“你也不必急她的亲事,她人品贵重,性子率真,兼之年纪还小,日后定有能配得上她的良人。”

沈南念只当不知道他那点小心思:“我不打算将她往高门大户嫁,人品自然是首要。”他端起茶转开话题:“你身上的伤势怎么回事?为何突然来找我?”

提到正事,顾星帷便敛了神色,淡道:“出去探查的时候被刺客所伤,我身边必有那人的探子。”他手指点着黄花梨木的椅子扶手:“明明不在朝中这么久了,还能屡屡设局,不愧是当初...”

他想到沈南念不知那人身份,又住了嘴。

沈南念并不饶舌:“那你打算怎么办?找我来可是有事?”

顾星帷手指点了点额头:“我有个法子,还真需要你的协助,我住的监司府衙怕他们不敢贸然出手,最近我会重新住回沈府,你得帮我...”他在沈南念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沈南念若有所思,又问:“可要我跟家父提前通个气?”他说完自己就摇头:“罢了,他那性子...哼。”微哼一声。

顾星帷拍了拍他的肩:“事后我会亲去向伯父他们赔罪,这事就劳烦你了。”他一叹:“至少要把身边细作查出来。”

沈南念颔首:“好。”

......

沈语迟心情烦躁,回到屋里蒙头就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朦朦胧胧间感到周遭亮起了灯火,还有嘈杂跑动的声音,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怎么了?”

周媪忙扶着她从床上下来:“大娘子,府里进刺客了!快随奴去避一避!”

沈语迟吓了个激灵,瞌睡虫立马飞了,匆匆披了件衣服就跟着周媪等人跑出去。

沈府好歹是公府,府里自然设了避难的院子,她被周媪匆匆拉到那处院子里,见府上的娘子郎君们差不多都聚在此处。

沈语迟见裴青临也在,却顾不得两人的私怨,忙问众人:“怎么回事?”

沈正德沉着脸不语,沈南念倒是从容许多:“家里进了几个宵小,现下无人伤着,咱们府上护院正在清查余孽,你只管在这儿安心等着就是。”

裴青临却瞥了他和顾星帷一眼,唇角勾出的弧度有些讥诮。

沈语迟正要坐下,沈正德方才被吓得够呛,沉着脸开了口:“不能就这么等着,等会儿我会派几个管事娘子,把后院夫人娘子和姨娘们的院子也搜一遍,不光如此,所有人身上也得细细搜查,免得存了什么不当的东西。”

沈南念正想劝他别当惊弓之鸟,裴青临忽的冒出句:“我不喜陌生人碰我...”他沉吟道“我和大娘子相互搜查吧。”

沈语迟:“...”

沈正德危急关头难得智商上线,现下顾星帷一过来,沈府就来了刺客,他是做了什么才引来这等祸事?沈正德怕牵连自家,又不能直接派人搜顾星帷,不然就是撕破脸了,索性大家都搜一遍身,以防万一。

他一口应下,又道:“你们务必解开能藏东西的外衣里衣内袋,仔仔细细搜查一遍才好。”

沈语迟:“...”你TM的...火化去吧你!

第43章

沈语迟简直要怄死。

偏偏沈正德还自以为想到了绝世好主意,一挥手:“好了,赶紧下去搜吧,也不必特意寻地方,找个没人的屋子相互搜查一番就好。”

裴青临率先去了院子的偏屋,沈语迟磨蹭了会儿,直磨蹭到屋里一人不剩,沈正德都拿眼瞪她了,她这才慢腾腾地去了。

裴青临坐在偏屋里,手捧书卷,边看边等。

沈语迟也是服了他这时时刻刻都捧本书的习惯,她不高兴地问:“你好端端地扯我干啥?”她完全不想搜裴青临的身好吗!

裴青临悠然翻过一页:“我说了,我不喜陌生人碰我。”

沈语迟不快地哼一声:“我跟你也不熟!”

“真的吗?”他慢慢笑了下:“我知道你最喜欢的菜是螃蟹酿橙,最喜欢的糖是八宝阁的乳糖狮子和玲珑乳园子,喜欢的甜点是茉莉乳酪,最奇的是,明明爱乳糖制的甜点糖块,却最不喜喝牛乳,每回喝牛乳必要用茉莉花蒸才肯入口。”

他说完也有些讶异,原来自己不知不觉竟记下了跟她有关的点滴细节,他是何时开始留心的?他不由顿了下,眉目恍了恍,手指点着书卷问她:“这也叫不熟吗?”

沈语迟没想到有人竟能把自己的小习惯小爱好如数家珍地说出来,有些习惯她自己都没留心,她表情有些迷茫,很快又毛了起来,皱眉看着他,坚决道:“不管你咋说,我爹那边随便点个卯就是了,我是不会让你搜我的!”

他却又转了话头,似笑非笑:“大娘子,还记着上回送了我一件小衣吗?”他用那张冷玉一样的脸,清冷平缓地说了句骚话:“大娘子不想看我穿了吗?”

沈语迟想到自己给自己挖的坑,恨不得一头撞死:“我那时候又不知道...!”

他似乎有意引她上钩:“不知道什么?”

沈语迟一张脸臊的通红,坚决不肯往下说了。

裴青临眼底闪过一丝遗憾,他今儿穿了件对襟大袖,沈语迟坐着不动,他便伸出修长手指,不紧不慢地解开扣子。

沈语迟眼珠子都不知道往哪瞟了:“...当初泡个温泉脱衣裳跟要你命似的,今儿怎么就舍得脱了!”

她为了表达自己不被色.诱的决心,坚决道:“哪怕你脱个精光,我也不会看的!”

裴青临已经解开最上头的三颗扣子,又开始扯素单中衣,不以为意笑:“不看就不看,你喊什么?脱下衣裳让你检查衣服也不成吗?”

沈语迟明知不该看,眼珠子还是不由自主瞟过去,脱口道:“你又没穿小衣!”

裴青临揶揄:“不是为了让大娘子瞧的更清楚些吗?”

他转眼解开上半身的衣服,不知羞地敞着怀,沈语迟头回这么清楚的看见他的身材,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

凭良心说,裴青临的身材简直绝了,腹肌人鱼线一样不少,一直往下延伸的人鱼线简直惹人遐想,就是胸实在是....害,虽然没胸,但至少有胸肌啊...

别的她倒是没多想,毕竟她见识过初中生物课本上的肌肉美女和国外的金刚芭比,那才叫夸张的不像妹子。跟这两个一比,裴青临的身材称得上正常了,他自有手段掩去喉结,沈语迟还真没瞧出不对来,

突然的,五根纤长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看的可好?”

沈语迟这才发现自己看入了神,忙否认:“我什么都没看到。”

裴青临尾音上扬:“嗯?”

沈语迟撑不下去:“不小心看了一眼。”

裴青临轻笑了声,握住她的手腕:“礼尚往来?”

沈语迟差点跳起来:“想都别想!”

幸好他也不迫她,把外裳扔过去:“检查吧。”

沈语迟在他侧身的当口,又看到了他肩背上的那只凶兽纹身,这次瞧的异常清晰,她再没见过这样的图案,那只凶兽仿佛有灵魂一般,自恶狱中狠狠地瞪视着她。

她心里一突,裴青临轻轻拉长了尾音:“你在偷看。”

她惊了下,瞬间遍体生寒,一瞬间觉着那凶兽会说话了似的。

他伸手碰了碰她冰凉的脸:“这么可怕么?”柔缓的嗓音,将她拉回了现实。

沈语迟抿了抿唇:“你为什么要纹这么可怕的凶兽?”古代不提倡纹身,多是奴隶死士纹的。

裴青临在她身边坐下,偏头一笑:“不是我自愿纹的。”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底下不知藏着多少沉重的事儿。沈语迟轻轻吸了口气,她目光黏在那凶兽上,这才发现它不像寻常刺青那样带有颜色,反而像是...什么东西活生生烫上去的。

除此之外,还有几处旧伤。

她不由想到酷刑‘炮烙’,这么一想,整个人都不大好了。

她更凑近了几分,皱着脸下意识地道:“那得多疼啊...”

他的伤处自然早就不疼了,平时也不会碍着什么,被她甜暖的气息拂过,倒有些万物复苏的暖意,竟是直接拂进他心尖。

他稍稍侧脸,看她:“忘记了。”

沈语迟正看得入神,他这么一侧头,娇嫩的唇瓣就擦过他脸颊,从耳垂到腮边,甜香的气息洒进他耳朵里,未擦净的口脂在他脸上留下一道痕迹,在昏暗的烛火下别样暧昧。

他眸光暗了几分,静静地看着她。

她尴尬地后仰:“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他哼笑了声:“礼尚往来。”

沈语迟还没琢磨出这话什么意思,他就欺身挨近了,低头贴合她的唇瓣。

裴青临的盛世美颜无限放大,这刺激实在太强,比她在梦里梦见的还强上百倍,她呼吸都停了半刻,许久才反应过来,呜呜了几声,四肢并用奋力挣扎。

她那点力气,实在不够看。他轻松就握住她的手腕,没做什么多余的动作,只是衔住她的唇瓣,舌尖时不时扫过突起的唇珠,弄的她双唇又麻又痒,唇瓣被他扫的湿哒哒的。

两人衣衫不整,现下又亲密相拥着,若有人进来,估计得活活吓死。沈语迟重重咬了他一下,又趁机一把推开他,怒道:“你干什么!”

裴青临唇瓣沾了血,比平时更多了奇特的诡艳。他重新穿回衣服,一手懒懒地撑着下巴:“亲你。”

声音带了点疑惑,仿佛不解她的恼怒。

沈语迟头发都快炸了:“谁准你...这么了!”她震撼的简直语无伦次:“江家那账我还没跟你算呢,你,你又...你不准碰我!”

裴青临眯了眯眼:“江家?江渥丹就可以了?”

沈语迟跳脚:“你少扯那些!别来折腾我了!”她大步走过去拉开门,又顿了下,转过头,竭力沉着脸:“裴先生,你好自为之!”重重甩上了门。

裴青临长久坐在偏屋,半晌才默然地扯了扯嘴角。

......

沈语迟狠话撂的快,但撂完之后想到裴青临的神情,心里就觉着闷闷的。

好在永宁最近闲着无事,就派人邀了她出去玩,她最近酒量一日千里,沈语迟觉着自己消受不得,便邀她在自家的乳茶饮子店见面,还能顺便拉拉客人啥的。

沈幼薇见永宁郡主现在对长姐这般亲热,心下一阵不快,但还是央了沈语迟带她也过去。

沈语迟琢磨了下,十分鸡贼滴表示:“你办十张会员卡我就带你去。”

沈幼薇:“...”她咬牙含泪掏出私房银子办了十张。

永宁郡主也带了几个集美,贵女们在大厅里碰了头,沈语迟正要带人去楼上雅间,就见几个穿着差服的男子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冲着白掌柜吆五喝六:“哥儿几个是城中武侯,主要保卫这条街的一方平安,我们巡逻巡累了,在你这儿歇歇脚,你去准备些好吃好喝的端上来,让我吃饱喝足了好继续巡逻。”

武侯大概类似于古代城管,多是由兵痞闲汉担任的,其素质可想而知,多少没背景的铺子被这些人敲诈勒索到倒闭,不过有背景的大店,他们是不敢动的。这几个也是二缺愣头,敲诈到沈语迟头上来了!

白掌柜是白氏族中一个堂姐,为人亦是能干,闻言笑笑:“这里是吃茶的地方,还真没备下吃食。”她自不怕几个泼皮,悄悄打了个手势,让小二去叫护院来。

几个武侯一听就不乐意了,正待进一步敲诈,大堂里就走进来两个高大威猛的汉子,两人均都生的刚毅英武,手掌宽大粗糙。两人在这九数寒天还打着赤膊,手臂上绑着海蓝色的布条,打扮甚是奇异。

其中一个汉子显然和白掌柜认识,瞧见白掌柜被刁难,伸手一揪,就揪住一个武侯的领子,把人举到半空,再往下重重一摔,三两下就把六个武侯打的哭爹喊娘,两个汉子亲手把武侯们扔出了店,转头问白掌柜:“掌柜的,你没事吧?”

白掌柜笑着摆了摆手,又指了指沈语迟:“我们东家在呢,我能有什么事?”

沈语迟本想叫人收拾几个武侯,没想到天降英雄。她瞧这两个汉子出手不凡,行事又仗义,心下喜欢,起了结交之心:“多谢两位仗义相助,今儿你们要喝什么,我请客!”

两人少不得客气推托几句,很快被小二引着到了男客的雅座。

沈语迟问白掌柜:“掌柜的,这俩人什么来头啊?瞧着好生厉害呐,别是什么剑客游侠吧!”

白掌柜还没说话,永宁却说了句:“他们手上绑着海蓝布条,打扮又似海上水手,怕是白龙王的人吧?”

白掌柜一边引着贵女们去雅间,一边道:“郡主好眼力,他们就在白龙王手下当差。”

登州临海,沈语迟记得书上提过这个白龙王,不过她没有特意去记,好奇问道:“白龙王是谁?海上商人?海匪?”

永宁喝了口白水润了润喉咙:“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他当然不是商人,可说他是海匪一流却也辱没了他,非要说的话,称他一声海上王爷倒是没错。”

她压低声音:“他手底下的海军装备精良,称霸四海,他在海上还以海岛为据点,平时靠收商贾的保护费维持运转,不过他有士兵有武器,势力强横,价钱又公道,商贾们也乐得给他掏钱。他有钱有权有兵马,海上的日子甭提多逍遥了,虽然他这白龙王的名号是自封的,朝廷死活不认,但他如今比朝廷封赏的亲王也差不了多少。”

沈语迟惊讶地哇了声:“这般能人,要么招安要么灭掉,朝廷难道会放任不管?”

永宁耸了下肩,继续和她八卦:“朝廷倒是想过让白龙王做附属国,年年上贡倒也罢了,不过被白龙王拒了。朝廷海兵不行,海上倒是和白龙王的交过手,可惜败多胜少。”

她悄声道:“我听父王说,白龙王虽然海上厉害,但陆上就很是不成了,他们能有的地盘也就那么大点,也没有和朝廷叫板的能耐和心思,朝廷便睁只眼闭只眼了。”

沈语迟隐约记得后面有跟白龙王有关的重要剧情,她回了句:“倒也是个人物,不过他现在怎么敢让手下人上岸?不怕被朝廷抓了去?”

“好像自从入冬,白龙王手下的人就有好些上岸了。”永宁也有些迷惑:“不知道朝廷是怎么想的。”

沈语迟突然嘿嘿坏笑:“不扯远了,你觉不觉着...那汉子对我们掌柜有点意思?”

永宁也是嘿嘿嘿嘿:“你也瞧出来了?”

两人就窝在一边叽里咕噜说着小话,旁人倒罢了,沈幼薇看的当真是如鲠在喉,她废了多大劲才巴上郡主,长姐不知烧对了哪路香,一下得了郡主眼缘!更让她不忿的是,郡主颇有些爱憎分明,自打茶方那事过后,对她就很不待见了。

她强忍着喉间冒的酸水,殷勤巧笑:“郡主怎么光和阿姊说话?我们这些小姐妹你都不搭理了呢。”

她虽是在挑拨,却没人敢呼应。永宁正说的兴起,被打断了很是不快,直接问道:“怎么?我跟谁说话还要经你同意?”

沈幼薇尴尬不已,连连道歉。永宁根本不理她,扭过头干晾着她。

沈语迟自己都瞧的尴尬症犯了,出声道:“二娘,你早上吹了凉风,身子不适,不行就先回去吧。”

沈幼薇勉强一笑,谢过她圆场,转身下了楼。

她气的脑仁疼,又不甘心灰头土脸的回家,叫车夫在附近转悠着。

突然一抬小轿从夹道里走出来,轿帘掀开一角,一个头发蓬乱的女子被堵住嘴塞在轿子里,身子疯狂乱扭。沈幼薇瞧的愣了下,她虽然不认识这女子,但轿子前面走着的却是江家的大管事。

她自然知道沈语迟和江县令的事儿,心念一转就猜出了轿中女子的身份...蒋表妹?

沈幼薇望向那轿子,若有所思。

......

沈南念和顾星帷正在做失败总结。

顾星帷叹:“低估他了,昨晚那点小伎俩,果然没能骗得过他。”他揉了揉眉:“不过昨日堂兄倒是把我身边细作揪了出来,可惜那人被揪出来之后,立即服毒自尽了,一无所获啊。”

沈南念宽慰:“我虽不知你要抓的人是谁,但若那人真的好抓,圣上也不会特地派你来登州了。”

顾星帷和他又谈论了几句,沈南念起身告辞。

又过了会儿,顾星帷的堂兄顾星熠,就是当初追求裴青临的那个,他叩门走了进来。

顾星熠瞧堂弟神情冷漠,主动道:“昨晚我疏忽...”

顾星帷却摆了摆手:“不必多言,我心中有数。”他忽问了句:“堂兄,你也跟找了那么久的人,我猜你大抵知道圣上命我找的是谁了。”

顾星熠抿唇,轻声道:“可是...隋帝太子,顾韵?”顾,宗室之姓。

顾星帷颔首,他慢慢揉着眉心:“他是皇上的一块心病...”

顾星熠拧眉:“皇上可是想...要他性命。”他做了个单掌下切的动作。

顾星帷摇头:“皇上心思莫测,我也不知皇上何意。但此人飘零在外,总归是极大的隐患。”他沉吟道:“最近咱们屡屡失手,我就想着,咱们是不是方向错了,若是能从源头入手,寻到此人呢?”

他说话又沉又慢:“我有了这个想法,就开始思量,他为什么会在登州现身?目前看来,他八成还没离开登州附近,他又为何会留这么久?或者说,他想从登州得到什么?”

顾星帷转身,从柜子里取出尺许厚的卷宗:“我为了弄清这个,特意命人从京里调来了卷宗,还真有些发现。”他伸手翻了翻:“他身上的毒,名曰禺强,是主管四海的海神名讳,听名字就知道,这毒是从一种罕见海兽身上提炼出来的,这毒的奇异之处就在于,它的解药,也只能从这等海兽身上炼制。”

顾星熠眼睛一亮:“难道...”

顾星帷点头:“这海兽世所罕有,且生于礁石嶙峋的地方,寻常船只入之即死,白龙王纵横海上多年,据说他当年机缘巧合之下,得到过这海兽的尸首,将它妥善珍藏于宝库之内。”

他又点了点头眉头:“而且就算海兽尸体的消息是传闻,白龙王本身的政治价值,也绝不亚于这解药了。”

顾星熠拧眉:“白龙王也是孤高之人,如何会听他差遣?”

顾星帷露出个志在必得的笑容:“你有所不知,当年四王纷争,朝廷动荡,白龙王便命自己的独子上岸,好捞些便宜,不过皇上勇武,不光击退了他的海兵,还俘虏了他的儿子,他的独子一直被软禁在帝都,白龙王就这么一个儿子,屡次求人被拒,前年突然开出十万银子,五个海岛以及放弃浙江一带三个口岸的条件,愿意换回儿子...”

他挑起眉梢:“时间就定在今年入冬,地点么...就在这登州。”

顾星熠能当他心腹,自不是蠢人:“所以...前太子盯上的就是白龙王的独子,他想抢下此人,以此胁迫白龙王?”

顾星帷挑起唇角:“自然。”他傲然道:“所以我们接下来什么都不用做,等质子一到,前太子自会现身。”

他平日里看着诸多不靠谱,但却能在短短时间里,根据现有的条件,推断出前太子的目的并且制定相应的计划,这已经是一个精明政客应有的谋略了,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本事,难怪皇上会器重,也难怪他会如此自傲。

顾星熠笑了下:“白龙王唯有一子,他近来也派了不少手下来登州,他想得手也不容易。”

......

在诸人各怀心思的时候,天上洋洋洒洒飘起了雪花,细碎琼玉纷然坠入壮丽山河,景色

裴青临在临窗赏雪。

卫令忍不住拿了件狐裘给他:“您的病,不经冻。”

卫令最近觉着自己最近都有往老妈子发展的趋势了,明明两人当年在朝中的交情也挺一般,最近他倒是越发操心起来。主要是裴青临委实太苦逼了,他喜欢沈娘子,可是身上背负这么多秘密,随便拿一件出来跟她说了,都够沈家惹上灭门祸事的。他能说吗?

他一边郁闷,一边给裴青临把衣服披上了。

裴青临侧头瞧他一眼:“你是女人么?”

卫令:“...”操。

他忍着被噎出来的老血,翻来覆去地劝他:“要我说,您不妨把沈娘子的事先放放,后日就是冬至,质子应该快被押送到登州了,曹国公也会在朝中帮您筹谋,只要定了大局,待时机成熟,咱们苦苦谋划这么久的事儿就成了!您身上的毒也可以解了!到时候还怕沈娘子能翻出您的掌心?”

裴青临哦了声。

卫令有个一郁闷就口无遮拦的毛病:“而且她姓沈,瞧着和沈贵妃还是同宗,就凭当年沈贵妃做下的事儿...”

裴青临的眼神阴冷幽暗,卫令一下子闭了嘴。

他等卫令重新安静下来,这才一寸一寸收回视线:“你既无事可做,就去帮曹国公送来的男药师捣药吧。”

卫令一脸憋屈地出去了。

......

永宁把沈幼薇挤兑走了,皱眉冲沈语迟抱怨:“原来怎么没瞧出来,她心思这么重呢?这下八成是连我也恨上了。”

沈语迟心说那可不是,沈幼薇是个欺软怕硬的,不敢惹你,这账肯定算到我头上了。不过她也不怕沈幼薇,随意哼哼两声:“我们俩虽然是姐妹,其实并不太熟。”

永宁撇了下嘴:“哦对了,你们不是一个娘生的。”

沈语迟受不了她这张嘴了,一把捏住,问众人:“你们想不想玩你画我猜?”

小女孩们聚在一处,能玩的东西也有限,听她这么一问都来了兴致,沈语迟就详细讲了讲规则,大家都觉着有趣,起哄让她打头。

沈语迟出了个简单的成语‘鹤立鸡群’让永宁画,永宁个手残,画出来的东西硬是没人能猜出来,最接近的还是‘劳燕分飞’,可把想放水的沈语迟郁闷坏了,她坚决认为永宁手太残,永宁坚持觉着她故意出难题。

沈语迟给气的,决定自己画一个。

她出来就是为了忘记裴青临那档子糟心事,才勾了两笔,突然想起来自己这画技还是裴青临教的,她这么一想就更郁闷了,笔下胡乱涂着,不知不觉竟在裴青临背后看到的纹身勾勒出来。

永宁不甘认输,一把抢过:“画什么呢你!”

沈语迟的画技委实不错,经过两重失真,永宁居然还能看出来:“哎呦,这不是饕餮纹吗?你画这个做什么?画的也忒丑,差点没认出来。”

沈语迟一怔,胡乱编了个理由:“我一朋友把这个纹在身上,我画出来问问你觉着好看不?要是好看我也纹一个。”

永宁给她一个‘你有病吧’的眼神:“这是青铜鼎器上的常用花纹,你一个大活人纹这个干吗?你那朋友也是个不正常的。”

沈语迟忙问:“你认得这纹路?”

永宁有些迷茫:“不记得了,用饕鬄纹鼎器的人还挺多,下到官宦世家上到权爵豪门,你这个倒似有些特殊...”

她道:“不若你让我拿回去问问人?”

沈语迟虽然为裴青临那事糟心,但也没糟心到要让裴青临倒霉的地步。她忙把图纸抢回来:“那倒不必。”

永宁见她不愿,倒也撂开了手,不再纠缠这事。

第44章

顾星帷素有决断,他和心腹堂兄商议过初步计划之后,心里已经有了草稿,不过整个计划的细节还需要人手布置。此事若是能成,可是大功一件,他自然要给信重亲近之人机会,所以转头就想到了沈南念。

沈南念作为公府长子,偏偏没走恩荫入仕的路子,硬是考了二榜进士。外放做县令没几年,又因剿匪入了武职,很得上面器重,现在是千户,虽品阶不高,却也是正经有实权的,他又年轻,日后前程差不了。

沈南念听完他的计划,饶是素来沉得住气,也露出几分匪夷所思:“你让我配合你,杀了那白龙王质子?”

这,就是顾星帷的全部计划了。

他不止要引前太子出来,还要杀了白龙王的独子,嫁祸给前太子,让朝廷借机收回四海之地,这是个一石二鸟的计策。当然,这么大个决定,他一个人也做不了主,自然是圣上默许了,宰执首肯了,他才会有这般计策。

沈南念见他若有所思,追问:“白龙王那边可是愿意用海上贸易权和多座海岛换回儿子,朝上不是已经同意了,质子怎么能死?”

顾星帷用眼神安抚他:“你别急。”

他淡道:“这不是我的意思,这是圣上和宰执以及九卿共同商议的结果,我也不怕告诉你,如今是咱们邺朝主宰天下,当初圣上有意以郡王位招安白龙王,可惜白龙王桀骜,不光拒绝圣上旨意,还好生羞辱了派去的使节,圣上如何会容得下这么一个生有反骨的人统御四海?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所以这白龙王既然不接受招安,那势必要除去他。”

他啜了口茶,方才继续:“而质子的性子才干颇肖其父,他的威望声名也仅次于白龙王,圣上不会坐视白龙王后继有人的,在质子被扣押的这几年,朝里已经和白龙王手下大将搭上了线,不光是这位大将,质子当初无事的时候,白龙镇自然传位给他,这无甚可说,但质子被擒,白龙王手下几个悍将,便生出争位之心。只要质子一死,白龙王就得面临重选继承人的艰难境地,届时朝廷会和那员大将联手,共同将白龙手下势力搅个天翻地覆,朝里就能坐收渔翁之利,所以,那质子,必须得死,他若不死,白龙王就会后继有人。”

而且,一定要把害死质子的罪名扣在前太子头上。他在心里默默地补了句。

“这般作为,实在失之道义...”沈南念一直外任,做的也多是利国利民的差事,并不涉及太多朝纲争斗。跟顾星帷这样纵横政坛的青年政客还是有本质区别的,他眉头锁住:“况且,质子一死,白龙王必然知道是朝廷干的,他岂能罢休?”

顾星帷抿了抿唇,圣上对熹明皇后和前太子讳莫如深,保密是为臣的基本素养。他抿了抿唇:“我会找一个合适的替死鬼,这你放心,我既然敢做,就有把握让白龙王不疑到朝廷头上。”

这计策堪称歹毒,要是质子一死,白龙王真恨上前太子,必会全海搜捕,朝廷又在陆地封堵,届时他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沈南念一听他这话,就知道他还隐瞒了什么。他瞟了顾星帷一眼:“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你不想说,便罢了。”

“当真是个绝户毒计...”他难得叹了声,却也知道其中的机会,他沉吟片刻:“离质子被押来登州还有几日,你容我想想再给你答复。”

顾星帷应一声。

计策只有成功与否,从没有歹毒善良一说,只因各自的立场不同罢了。

谋者无心,顾星帷如此,裴青临亦是如此。

......

转眼便到了冬至,楚姜在城里还有处陪嫁的别院,这处别院本身倒是没什么稀奇的,只是有一处四面环水的高台,名唤清风明月台,一到冬天清风明月台便是岚霭缭绕,仙雾缥缈,再加上那地方修建的极雅致,特适合看歌舞听戏,据说宛若在天上琼宫看仙娥献舞,久而久之倒成了登州城里有名的一景。

楚姜颇有心计,也擅用身边的资源,每逢冬至就会给城中达官贵人们发帖子,邀他们来清风明月台看戏。此举不光笼络人,还能搏个大方和气的好名声,沈正德也是极赞同的。

这可苦了沈语迟,大早就被拎起来洗漱打扮,周媪翻了翻,给她穿上一双鹿皮小靴,她看了看鞋底又皱眉:“大娘子这靴子不防滑,外面又下了雪,娘子小心可别摔了。”她不快:“绣房那边也真是的,防滑鞋底的靴子我已经催了几回,现在还没赶制好?”

“回头在外面卖几双吧。”沈语迟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绣房那边都是夫人的人,就算做好了,夫人只要一吩咐,他们敢送过来?”

周媪嗔了她一眼,这才扶着她外出坐马车。

说不得她和裴青临还真有些孽缘,她这边坐上马车没多久,外面就传来管事的声音:“不巧了裴先生,咱们不知你要来,没备下你的马车。”

裴青临自不会搭理这等傻缺,他身后的家仆开了口:“帖子是你们公爷亲自下的,你们不给备马车,可是要我们家先生只好和公爷共乘一车了。”

这话差点没把管事噎死!

要是搁在平常,沈语迟早就邀他和自己坐一辆了,现在她是死活不肯开口,免得裴青临再有误会,而且她还恼他上回强吻她的事呢,两人现在别提多怪了。

还是周媪热心:“既然无车,先生不妨上来和我们娘子坐一处吧,也是我们娘子的孝敬之心。”

裴青临一身玄色狐裘,兼之身量高挑气韵出众,仿佛在天地霜雪间唯能见他一人。

他听完周媪的话,淡淡扫了沈语迟一眼,见她猛地往回一缩,他唇角略勾了勾,转身向着马车走过来。

沈语迟规规矩矩地坐在马车里,见他上来,目不斜视地招呼:“裴先生。”

裴青临也少了往日亲近,淡道:“大娘子。”

凭他这样冷清孤傲的人,被人连着拒绝两次,而且她那天晚上说的话既绝情又难听,估摸着他也是挺难接受的。

沈语迟端正了神色,眼睛落在车顶上。他不知何时又取出一本书来,正在慢慢翻看。

仿佛马车中有一道无形的界限,将二人隔出两个不同的世界,两边互不影响。

马车刚行了一会儿,恰巧顾星帷才和沈南念商量完,从沈府里出来。裴青临本来一直安安静静地看书,听闻顾星帷的马蹄声,终于抬眼向外看去。

顾家家族势大,顾星帷也甚得圣心,他被派到这偏远的登州,想来想去,只能是为着自己了。

质子比原定要来的时间推迟了十日,白龙王急着要见儿子,朝廷已是定下时间,这拖延十日绝非偶然。顾星帷想来是料到他对质子志在必得,朝廷又对白龙王的作为多有不满,那么...朝廷是想杀了质子,嫁祸到他头上?

裴青临无不讽刺地想,计划是无甚问题,换作他,他也会这么做。只是操之过急,露了破绽,给人看出的计划,便算不得成功的计划。若顾星帷真能嫁祸成功,他倒也服了他的能耐。

顾星帷前几次试探都落了空,这次的谋算,倒是让他难得高看一眼。

大概是他看向顾星帷的时间有点久,沈语迟两边看了看,表情有些奇怪。

她往外瞧了眼顾星帷,喃喃自语:“我见过的男人里,顾郎君算是最会穿衣打扮的了,他那身衣服的料子,我竟是见都没见过。”

裴青临慢慢调回视线,低头又看着手里的书。

马车里暖炉燃的热了点,沈语迟额上冒出点细汗,她又用手扇了扇风,声音也低低沉沉的,不见往日亲昵:“车里热了点,开窗透透气吧。”

裴青临还是冷白如冰玉的一张脸,连个汗珠子都没见,回答也是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大娘子自便。”

沈语迟抿了抿唇,地把窗户打开透风。

裴青临见不得风,喉间一阵痒意,他强自忍住了,轻轻吐纳起来。

等到了别院,沈语迟已是跟他做的无端焦躁起来,拎起裙摆就要往下跳,连准备的凳子都没踩。

也是她倒霉,马车不远处刚好有一处极滑的雪地,她一脚踩上去,瞬间倒栽进雪地里,她一度试图想要站起来,结果又给滑了一跤,大腿疼的没了知觉。

周媪几个伸手想扶,愣是没把她扯起来,急的在旁团团转。

裴青临风姿优雅地走下马车,瞥了眼她的狼狈姿态,单手一拎,以一个拉风的姿势把她生生拎了起来。

沈语迟尴尬地蹬了蹬腿,她深刻地怀疑自己穿的不是靴子,是一双香蕉皮!

她好不容易才站起来,脚下又是打滑,踉踉跄跄地撞在裴青临身上,嘴巴还磕在人家下巴上。

裴青临想也没想就伸手搂住他,温香软玉入怀,抱着她细腰的手不受控制地收紧了,沈语迟腰差点给她掐断。

她今儿涂了淡粉的口脂,看上去几和唇色相若,只是把双唇点的饱满剔透,很像惑人疼爱的样子。他有一瞬间,想低头捕捉她两瓣温软的唇瓣,侵占她香软的舌尖,最好亲的她唇瓣肿胀,眼波嶙峋,再把人抱进马车里,放下车帘...

他并不是缺乏自制力的人,不然也不能光棍这么多年。他被自己不足为人道的想法惊了下,有些尴尬地捏了捏眉心,淡着一张脸松开他:“大娘子自重。”

沈语迟:“...”她皱起眉:“我不是故意的。”

裴青临并不理她,用帕子慢慢擦着下颔处的口脂:“我已是好自为之,大娘子怎么倒来轻薄起我来了?”他眉间带了几分嫌弃,把手帕递给家仆:“拿去扔了。”

沈语迟本就不悦,给他弄得更是冒火,脸都臊得通红。她又羞又怒,一边拍着身上的雪,一边沉着脸顶回来:“先生放心,我轻薄谁也不会轻薄你,你知道好自为之就好。”

她再也没什么好说的,看也没看裴青临,径直走了。

家仆看沈娘子走远了,正琢磨着把帕子扔哪里呢,自家主子却伸出一只玉雕般的手来。

家仆愣了下:“主上?”

裴青临没给他废话的机会,一把拿过拿帕子,手指摩挲着上面粉色的口脂印子,目光长久地凝在唇印上,神色莫测。

......

裴青临一进别院,客人们都顾不上看戏了——全看他了。

以往沈语迟总是跟他走在一处,顺便享受万众瞩目的待遇,这回进来都没啥人搭理,她翻个白眼,暗骂这群好色的狗东西!

她也是难得一见的小美人好不好!

沈语迟心烦意乱地落座,那边永宁郡主就抱着瓜子坐过来,感慨:“几个月没见,你们家先生竟更俊美了些。”她见沈语迟没接话,又转了话头,满含期待地道:“听说今儿双喜班排了出新戏,不知道好看不好看。”

沈语迟对听戏没啥兴趣,主要爱凑热闹,她从永宁桌上偷了几颗剥好的瓜子:“听唱词挺不错的。”

这戏讲的是一个清俊书生和貌美的富家娘子指腹为婚的故事,书生成年之后来登门拜访,发现未婚妻有个妹妹,生的竟比他未婚妻还美,他顿时一见倾心,再娶妻过门之后,百般央求妻子,和妻子合谋诓骗了妹妹来,灌醉之后成了好事。妹妹失了清白,伤心寻死,他就和妻子轮番劝说,终于劝通了妹妹为妾,三人最后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

还有几个小娘子听戏听的感动流泪。

沈语迟看的目瞪狗呆,叹为观止。

永宁脾气爆,一拍桌就开骂了:“我呸,这什么东西!那书生是个见异思迁的贱人,明知道有婚约还去偷看人家妹妹!那姐姐更是贱.货,连自己亲妹妹都坑,还说什么娥皇女英,我呸!这夫妻俩都是猪狗不如的东西,应该拖出去烧死才是!”

她越想越觉着被强行喂.屎:“来人,把唱戏的几个拖出去敲十板子!”

沈语迟拦了她一下:“都是那些穷书生写的话本,他们不过照着排戏罢了,穷苦人,你为难他们做什么?”

她看永宁还是忿忿不平,就拿现代言情套路现编了一个故事哄她,架空的朝代,一小女孩进入书院读书,无意中帮了个穷酸秀才,结果那穷秀才却是乔装之后的当朝首辅,最后成为眷侣的故事。

世上皆有慕强之心,再没有人不喜欢俊美强势的强者,而跑去喜欢一个穷酸书生的。虽然故事里诸多不合逻辑之处,但恰合了少女心思,比那些穷酸书生编纂的话本不知合胃口多少倍,永宁听的如痴如醉,转眼屋里坐着的娘子们都不听戏了,围在她身边只听她讲故事。

沈语迟说的口干舌燥,等说到首辅即将掉马就编不下去了,由于卡文被迫断章,撂下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永宁气的捶了她一记,直问:“你个瘪犊子,干哈断这儿了!”

沈语迟连连摆手:“我现编的,后面真不知道怎么编了,等我想好回头后面的故事,一准第一时间告诉你。”

知州听的也是神魂颠倒,连连怂恿:“光这么干想容易忘,你写本书呗,我们保准买。”

另一人附和:“对啊对啊,没准还能排成戏呢,这要是能排成戏,我以后就看这个了!”

沈语迟啊了声:“我不成啊,我这大白话的,文绉绉的话本我可写不来。”

永宁当即拍板:“方才那么烂的戏都能排,你这个故事比那些穷书生的好千万倍,凭什么你不能写!你只管去写,我给你联系书局联系戏班,要是亏本了,我拿私房钱替你兜着。”

于是沈语迟稀里糊涂地又给自己揽了一桩写书的差事。

女孩们说话的当口,沈幼薇便命下人上热菜热汤,沈语迟随意扫了眼,居然眼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当即质问沈幼薇:“蒋娘子怎么会在这儿?”

蒋依依低眉顺眼娇娇怯怯地站在屋里,沈幼薇将嘴一掩,状有不解:“蒋娘子有侍弄花草的本事,她养的花还在花会上卖出过高价,也算有名的了。别院里几棵梅花不大精神,我便请她来帮着看看,阿姊怎么了?”

沈语迟当然不能把沈江蒋三家的纠葛说出来,她冷冷瞧了眼沈幼薇,直接起了身:“没什么,你要请便请吧,我身子不适,先回去了。”

沈幼薇知道长姐脾气爆,却没想到她发作的这般厉害,忙给蒋依依使了个眼色,两人追上来道歉。

这俩都有点白莲花属性,表演那叫一个清新脱俗一拍即合,蒋依依红了眼眶:“我身份卑贱,本不该出现在此处脏您的眼的。”

沈幼薇则一脸委屈:“阿姊若是不喜她,直接同妹妹说一声便是了,妹妹难道还会为个外人拂你的面子?你怎么说走就走呢?”

她边说边扯沈语迟袖子,沈语迟缩手躲开。

天地良心,她连碰都没碰沈幼薇一下,直接躲开了!沈幼薇却突然身子一歪,明明离湖水还有尺许远的距离,而且还有阑干护着,她却一头要栽进湖水里似的。

她尖叫一声:“阿姊,你为何推我!”

所有客人立即看向这边。

裴青临坐在别处,他一直有意无意留心水榭动静,见状挑了挑眉。

第45章

沈语迟好歹也是看过那么多影视剧的人,一听沈幼薇这声喊叫,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厉声反驳:“你胡说什么!”

四下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要是沈幼薇掉进水里,她就解释不清了!她身体前倾,忙伸手要扯住沈幼薇,结果脚下一滑,一下子跃过栏杆......弱小可怜又无助地飞进了湖里!

在外人看来,就像是沈幼薇有意把她推进水里一般!

沈语迟都不知道该怪自己的滑板鞋太不给力还是太给力了!她只来得及喊一声:“二妹妹,你为何推我......”抓紧时间把屎盆子反扣回去,然后‘扑通’一声栽进了湖里。

沈幼薇:“......”她被这波绝地反杀的操作惊的目瞪口呆。

这别院是她母亲的陪嫁,所以她特意请了蒋依依过来,料想长姐定然按捺不住,登州有头脸的人物齐聚在此,长姐当场发飙,她再扮个受害者的架势,最好能被长姐给一巴掌推一把什么的,长姐的名声就彻底完了!

她都没搞明白,自己明明才是受害人,为何掉下去的是长姐?!她怎么可能有这等心机?!

大家本来在认真地听戏,只听见小姐妹吵闹才转过头来,结果众人视线刚调过来,恰好看见沈幼薇‘推’沈语迟下水这一幕,加上沈语迟喊那一嗓子,沈幼薇这口黑锅是背定了。

有几个率性的,张口便说:“沈二娘子怎么是这样的歹毒货色!”

“我本来还以为她是个温善怯懦的,想不到竟是如此狠毒...太吓人了。”

“什么和善,我看都是装出来的!连亲姐都不放过,蛇蝎心肠!”

还有不少帮着喊人,去救那可怜被亲妹推入水的沈语迟。

沈幼薇辛苦装了多少年才有这样的好名声,听到众人议论,她这会儿真恨不得把自己淹死了!

永宁最先跑过来,她怒声道:“你这蛇蝎心肠目无尊卑的贱人,安敢如此欺负你姐姐,眼里可还有半分长幼尊卑?!”她忙高声吩咐:“谁会水!快把沈娘子捞上来,重重有赏!”

沈幼薇慌了神,下意识地装哭拖延时间,哽咽道:“我没碰到长姐,是她自己掉下去的,我也不知长姐为何冤枉我...”

她安静如鸡还好,一解释可把永宁恶心坏了,她最是个眼底揉不得沙子的,重重搡了沈幼薇一把:“下去跟你长姐解释吧!她若有什么事,你也别想有好下场!”

永宁她爹是郡王,亲叔是皇上,她也最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直接把沈幼薇也推进水里去。

她是好心帮沈语迟报仇,但场面一时更混乱了,湖边救护的一时都不知该先捞哪个。

这点小事,裴青临本没打算插手,但一看见沈语迟落水,他眉梢当即沉了下去,解开身上大氅扔到一边。家仆拦他:“主上,您不能下水。”

裴青临不答,轻松绕过他,纵身一跃便跃进了湖里。

沈语迟自然不知岸上种种,这湖水为了不使它结冰,特地引了山上温泉水,但即便如此,数九寒天还是冷的人四肢发麻,她四肢并用往上游,还是被几口凉水灌的连连吐气。

她正在头脑发昏的时候,一只手伸过来握住她的腰,带着她往上游去。

很多时候落水者胡乱挣扎,会导致救人的也跟着溺水,沈语迟不敢乱动,湖水中音乐会看清是裴青临的脸,她心里动了下,张嘴下意识地想要说什么,却吐出一串泡泡来。

裴青临见她憋的嘴唇青紫,低下头托起她的脸,慢慢渡了口气过去。

沈语迟如蒙大赦,主动贴上了他的唇,又多吸了几口气。

裴青临似是怔了下,唇角微勾,嘴唇动了动,似乎说了几个字。

‘甜吗?大娘子?’

沈语迟瞧清他的唇语,脸上一阵燥热...早知道她宁可憋死也不贪那几口气了。

幸好裴青临只是说这么一句,就紧紧搂着她的腰往上游。

说来话长,其实也就几个瞬息的功夫,两人就已经游到了岸上,岸边早有人候着,见两人上来,立即拿来厚被子把两人裹紧,又塞了几个大手炉进厚被子里,服侍着二人去洗热水澡换干净衣服。

闹到这个地步,宴席是没法再摆下去了,有那识趣的见沈语迟无恙,立即起身告辞,转眼人就散了个七八。

蒋依依见事情闹大,本也想跑,被周媪带人直接捆了起来。

沈幼薇比两人晚了会儿才救上来,沈正德虽也心疼二女儿落水,但谁让二女儿先做了不地道的事儿,永宁再跋扈,他也没胆子去找郡王要说法,只能把火全撒在楚姜和沈幼薇头上。

“你是怎么教的女儿!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敢做残害手足之事,简直是疯了!现在全登州都知道我沈正德教女无方!你可得意了吧?!是不是哪天我不留神得罪了她,她还要害死我这个亲爹?!”

楚姜疼女儿入骨,搂着半昏过去的沈幼薇道:“公爷何苦说这样伤人的话,事情还没查清楚,幼薇根本没碰到语迟,谁知道语迟怎么掉下去的...”

也是她失了冷静才会这般说,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她说了一半,才意识到不对,又垂泪道:“其中不定有什么误会呢,我待两个孩子是一般的,如今出了这事,我心里难受的跟什么似的,等幼薇醒了,让她去给语迟陪个罪吧…”

沈正德果然更怒:“别假做好心了,若你真关心语迟,焉能看幼薇做这等事?当初族老说得对,你为人狡诈,寡廉鲜耻,不配为宗妇,当初我还不信族老所言,现在看来,他说的句句属实!你自己这样也就罢了,还带坏我儿!”沈正德是个毫无疑问的渣男,他对原配渣,原配死不过三月就另娶新人,如今和楚姜爱淡情驰,说起狠话来更是句句扎心。

他看着楚姜日渐苍老的脸,面露厌恶:“你不如芸娘多矣。”芸娘,原配的闺名。他是真开始怀念原配了,今儿多好的社交场合竟给这么搅和了!外面还不知怎么说沈家呢!若是芸娘在,他岂会落到如此地步?

楚姜面如金纸,竟呕出一口血来,头一歪便昏死过去。

......

沈语迟听到后续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永宁听说她没事,就跟催命似的催着她出书,她不堪其扰,被永宁压着写了三章,那啥,由于她第一次写书,文笔生涩的很,又被逼着润色修改许久,永,编辑,宁这才心满意足地拿走了三章稿子。

沈语迟深深怀疑她上辈子是某江编辑。

她一口一口抿着去寒的姜汤:“老爷没让夫人回府,直接让夫人住在别院了?”不在府里的夫人,算什么当家主母。

呵,狗男人。当初为了楚姜,间接逼死兄妹俩生母,现在心头朱砂痣也成蚊子血了。

周媪点了点头:“家里的事儿已经交给少夫人打理了,二娘子如今也被关着‘养病’,寻常不让出来,不过二娘子是真不大好了,昨儿才落水,又受了公爷一通斥责,母亲还被挪出府外...二娘子经这重重打击,彻底卧病在床了...”她顿了下:“蒋娘子您打算怎么处置?”

沈语迟烦透了此人:“她又不是咱家奴才,正儿八经的良民,我能怎么着?弄死了我还得吃官司,收拾一顿交还给江家吧。”哎,江探花怎么救不能把人处置妥帖呢?

周媪沉吟:“不如交给大郎君,看他如何处置。”

沈语迟点了点头,半晌方别别扭扭地问:“那个...裴先生咋样了啊?”

周媪面色却是一沉,拧眉道:“先生...不大好呐,您要不要去看看?”

沈语迟不能信,她这小破身板都没打一个喷嚏,裴青临那样的体质能有啥事,别是又有啥坏主意吧?

她想到在湖里俩人嘴对嘴的事,面皮一阵燥热,立即道:“我就是死,就是跳进湖里淹死,我也不会去看他一眼的!”

她嘴上说的厉害,心里却琢磨,到底是裴青临救了她...不去看看好像也不大好...

周媪忙道:“不去就不去,您可别说吓人的话了。”她叹了口气:“先生身上有寒症,受不得冻的,昨儿抱您一回来,他就倒下了。”

沈语迟这才想起来裴青临有病这事儿,她有些坐不住了:“罢了,我还是去看看他。”

哎,真香。

......

沈语迟对裴青临犯病这事一直存疑,等她见到本人,却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你,怎么突然病的这么严重?

裴青临瞧着真似不大好的样子,唇色淡的近乎透明,脸上却泛着不正常的绯色,比之往日更有几分病态的美感。

他掩嘴咳了声,神色淡淡:“大娘子不是死也不来瞧我吗?”他身上的毒见不得寒,脸色这般难看是因着毒发,昨儿虽不至于要了他的命,却也把卫令和那药师吓了个够呛。

沈语迟听这话耳熟,她也没多想,自然而然地回道:“那我也不能等你死了再来瞧你啊。”

裴青临:“...”

他就不该指望她嘴里能吐出什么好话来,微合上眼:“既然瞧完了,就请大娘子出去吧。”

撇开两人之间的别扭不说,沈语迟也见不得他病成这样,而且这病还是为了救她才得的。

她干脆一屁|股坐在他床边,端来药碗:“先喝药吧,喝完我就走。”

裴青临终于赏脸,睁开眼睛睨她一眼:“大娘子何必管我吃不吃药?我暂时不想喝。”

沈语迟从荷包里摸出块蜜饯哄他,又舀了一勺汤药:“别这么任性吗,你看,我这有蜜饯,来来来,吃药药啦,吃完药药给你吃蜜饯饯。”她还突然卖了个萌。

裴青临:“...”

他拨了拨长发,眼底似有了点笑意,不过脸上还是淡淡的:“我不想吃药药。”

沈语迟来劲了,试探着道:“你好任性性。”

裴青临挑了下眉:“你闭嘴嘴?”

沈语迟趁机给他嘴里喂了一勺药,嘿嘿直笑:“先生,你幼稚稚。”

裴青临陷入沉思,他为什么要陪她说叠词,他究竟是为什么?

不管怎么说,两人之间莫名的尴尬和冷淡总算化去不少。沈语迟又逗了他几句,见他死活不开口了,这才继续给他喂药:“吃药,吃药。”

除了拍电视剧,喂药其实是件挺折腾病人的事儿,裴青临瞥了她一眼,伸手接过一饮而尽。

沈语迟瞧他脸色还是不大好,正要说些什么和缓气氛,突然她身子一轻,又是一重,整个人不知何时被裴青临揽在床上,他轻巧把她压在身下。

沈语迟吓一跳:“你干什么!”他不会装病吧,哪个得病的力气还这么大!

裴青临懒洋洋在她耳边吹了口气:“大娘子不是让我好自为之吗?如今我自生自灭了,大娘子又跑来招惹我做什么?”

沈语迟耳尖一烫,缩了缩脖子:“好歹你也救了我,你若是死了,我于心不安呐...哎哟。”

裴青临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孔雀尾翎,轻轻搔着她白嫩的脖子。他哼笑了声:“所以你过来只是为了求个心安?”

沈语迟给痒的,眼泪都快笑出来了,左躲右闪:“我自然担心你身体,毕竟...毕竟你是我尊敬的裴老师哈哈哈哈哈,哎呦,你别挠我了!”

裴青临微叹了声:“罢了。”他用尾翎轻轻托着她下巴:“下回还敢对我视而不见这么久吗?”

沈语迟:“...我错了,我下回还敢。”

裴青临:“...”

他又用尾翎重重搔了她几下,沈语迟笑的花枝乱颤,眼泪乱飞。

裴青临瞧她鬓发慵懒蓬松,面上泛着润泽的桃花色,眼里水光盈盈,鼻息咻咻不住,仿佛在等着人肆意疼爱。

他心跳略急,低头想要衔住她的唇瓣,却闭了闭眼,他纤长手指刮了刮她的唇瓣,呢喃一般的轻声道:“大娘子这般风情,喂我独有,世上绝不能有第二人瞧见。”

沈语迟笑的咳嗽,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

他丢开尾翎,伸手扶她起来。沈语迟缓过气来:“你,你...”

裴青临眨了眨眼:“玩笑而已,大娘子恼什么?”

要是普通闺蜜,这么打打闹闹也正常,但问题是,普通闺蜜对她又没那个意思啊!

沈语迟黑着脸走了。

接下来的几天,沈语迟倒是每日过来监督他喝药,只是来必板着脸,屋里至少站两三个人,等他喝完药就走,绝不多留。

她这些天也在想把事情拨回正轨的法子,她对朋友看的挺重,要是因为这事儿,一辈子不跟人来往了,那她真的怄死!要是能想个办法让裴青临不惦记她,还能让两人友谊长存就好了。

所以她琢磨来琢磨去,还真想出一个好法子。

裴青临最近服的是药师专配的,可以暂时解毒的解药,他身子已是大好了,见着沈语迟还怔了下,随机一笑:“我还以为病好了,大娘子便不来了呢。”

沈语迟一言不发,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从袖子里摸出三炷香来。

裴青临蹙了蹙眉:“这是...”

她掏出三炷香之后,立刻面朝窗外的太阳跪了下去:“先生,你跟我一起跪下吧。”

裴青临:“?”

沈语迟神色郑重:“皇天在上,厚土为证,我愿和裴青临解围义结金兰,从此结为异姓姐妹,从此便如亲姐妹一般,相互体恤,相互扶持,此生绝不相负!”

她转过头,小声催促:“到你了。”

裴青临:“??”

第46章

裴青临的心情很错杂,可以说,他爹死的时候他的心情都没这么…一言难尽。

沈语迟自觉想了个顶好的法子,不住催他:“先生你还犹豫啥?你不想跟我当好姐妹吗?咱俩的关系不好吗?”

裴青临差点给她气笑,默了片刻,竟绕到她身前,跟她面对面半跪下来——对没错,就是夫妻对拜的那个姿势。

他单手撑膝,慢慢挑了下眉:“我从未和人义结金兰过,大娘子教我,该怎么行礼?"他倾身,双眸直视着她,跟她面对着折下腰去:"可是这样?”

沈语迟见他肯跪,本来还美滋滋的,结果一看这姿势不对啊。她一骨碌滚到一边去了:“不对,不是这么个跪法。”她换了个姿势:“你跟我学。”

裴青临没哄着她,颇为遗憾地起了身,理了理绣着重明鸟的裙摆:“那真是可惜了,我曾发过誓,此生除了成亲,再不会行此大礼,哪怕对天地亦是如此。”

沈语迟一脸沮丧,还要进一步游说,他却不想迫她太紧,换了个话头:“姐妹不姐妹的,原也不在拜不拜天地,大娘子真想和我做姐妹?”

沈语迟点了点头,心说姐妹不姐妹的倒不打紧,你别再馋我的身子就行…

裴青临点了点下巴,紧着问:“若跟我做姐妹,我说什么,你可会听?我让你做什么,你可会照办?”

沈语迟犹豫了下,想到他阴狠无常的性格:“不伤人不害人我就听。”

裴青临唇角勾起,眸光流转,似乎在想什么有趣的事:“我怎么舍得让大娘子伤人害人呢?”他伸手扶她起来:“可别跪着了,我可没有压岁钱给你。”

沈语迟有点遗憾地站起来,不过看裴青临再没说喜欢不喜欢的了,她到底是松了口气。

裴青临往向窗外,低声自语:“让你做点什么好玩的呢…”

……

沈语迟这边一块大石落地,沈南念却陷入了难题。

顾星帏对提议他不是不动心,若是办成,确实是很好的机会。但说白了,以他如今的才干,往上升是迟早的事儿,也不必冒险做这等事,毕竟这是朝廷和白龙王一大一小两个巨头的博弈,若是出了岔子,就算顾星帏保他,他也极有可能成为炮灰被推出去顶缸,还牵连家中妻小幼妹。自打有了阿秋,他行事也多思多虑了起来。

在他纠结的当口,这事不知怎么让沈正德知道了。

沈正德当然不知晓其中详细,只知道是个难得的机会,跑去劝了沈南念几次,都被他打太极打回来了。他请来裴青临抱怨:“老大一向果决,怎么这事上倒犹豫起来?这机会可是顾星帏给的,想也知道何等难得,你说他还犹豫什么?先生能不能想个法子把他劝通了?”

裴青临眸光微闪:“公爷可知道,顾郎君给的是什么机会?”

沈正德愣了下,摇头:“具体的倒也不知,只是听说要让去沿海一带练兵。”

裴青临眯了眯眼,大地猜到顾星帏想让沈南念做什么了,他八成是想沈南念配合刺杀质子,倒是舍得下本钱。

原本沈南念想做什么与他无关,他对沈家也多是利用,不过……他思量了片刻,缓缓道:“若真是好机会,为何顾郎君不亲自去做?”

沈正德一怔,裴青临便继续:“顾郎君这些日子行事遮遮掩掩,他似乎有什么秘事在身,上回拉着大郎君去办事,结果两人都受了伤,两人都是实权在握的朝廷命官,却还是受了袭击,还有上回府中刺客一事…可见此事险恶,还请公爷三思。”

他说话实在厉害,句句都直击要害。沈正德面露犹豫,他就一个长子,家里还指望长子撑起来呢,相比之下还是长子性命重要。他沉吟片刻:“先生所言极是。”

他沉吟:“我回头去劝劝老大吧,实在不行,这差事便不接了。”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一阵敲门声,沈正德一应,沈语迟便推门走了进来。

她方才在外面的时候,就听见沈正德和裴青临在说她哥,这算不得秘事,两人也没有过分遮掩,她就偷偷听了几耳朵,好像是关于她哥要做什么决定,裴青临出言劝阻了。

她神情复杂地看了裴青临几眼,嘴上随意编了个理由:“父亲,年底咱家祭祖的事儿怎么安排?嫂嫂拿不定主意,托我来问问您,前几天她在家的时候就提过,我不留神给忘了。”

沈正德随口道:“往年一样吧,不过今年有了阿秋,族谱上格外要添一笔的。”

沈语迟嗯了声,她走之前又看了裴青临一眼,两人对视,她低下头走了。

……

因沈南念和白氏最近不在家里,她回去之后就给她哥写了封信,她犹豫片刻,倒是没说裴青临出手干涉的事儿,只是提醒他,最近无论做什么决定都务必三思,仔细斟酌再斟酌。

她虽然不知道究竟有什么事,但裴青临一旦出手干预,她就觉着有点不对头。经秦四被活活坑死,她和江家的亲事被活活坑没这两件事,她不得不对裴青临提几分小心。

她现在对裴青临的感觉很复杂,既仰慕他的风采和才智,又心疼他轻描淡写提过的少时经历,同时还提防他的狠辣无情,再加上告白那事,她真佩服自己到现在没精分。

她把信交给周媪:“周娘,帮我把信交给我哥吧。”

周媪现在是她身边第一得用之人,也是她的心腹,这事她倒没瞒着周媪。

周媪面色复杂,低声道:“大娘子,就…这般信不过裴先生?我瞧他对您是极好的。”

沈语迟难得流露出错杂纠结的表情:“因为对我好,所以杀了秦四,视律法为无物,因为对我好,所以出手干预我和江家的婚事,视他人如蝼蚁。我何尝不知道他对我极好,但…哎,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我大抵是又些怕他的吧。”

她低下头,有点打蔫:“这次事关我哥,我不知他又想做什么,他心机远胜于我,我不敢信他…”

她如果拥有和裴青临同样的谋略和才智,或许就不会如此忌惮他了,正常人面对这样一个阴狠无情,视律法为无物,又强大过自己无数倍的天才,都会感到恐惧吧?她在心里这般安慰自己。

周媪摩挲了一下信纸,轻声劝:“可是……顾郎君行事藏头露尾,也未必可信。”

沈语词闷头敲了敲膝盖:“所以我让我哥自己判断。”她犹豫了下,低声道:“至少顾小郎和我哥是朋友,此事若有什么风险,他应该会明明白白告诉我哥的吧…”

周媪叹一声:“奴明白了。”

……

“她真是这么说的?”

裴青临撑着下巴,唇角漫不经心地挑了下,可周媪能看出来,他心情并不好。

周媪心里也不好受,劝道:“我看大娘子也就是随口一说,她心里惦记着您呢,就您生病那阵,她担心的不得了,时不时就要问您的病情。”

裴青临仿佛没听见一般,缓缓重复:“她怕我?不敢信我?”

他每个字都说的极慢,可每说完一个字,心头的窒闷就加重一分,沉沉的在心间挥之不去,也是从未有过的感觉了。

周媪苦笑:“奴以为您喜欢别人对您的臣服惧怕呢。”她没想到裴青临会这般不快,因为事关裴青临解毒,她才过来回报一声,早知道她就斟酌着说了。

裴青临垂眸:“她不是别人。”

他捏了捏眉心,表情有淡淡困惑:“周媪。”

周媪忙应了声,他似乎想说什么,很快神色又沉寂下来:“罢了,你下去吧。”

……

沈南念不知这其中种种缘故,他挣扎几天之后,终于有了决断,他回家之后找来顾星帏,沉吟道:“星帏,我知你好意帮我,但我实在顾虑太多,还是老老实实走正经的升迁仕途比较好。”

顾星帏虽然可惜,但也能理解他的选择:“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你,只是此事事关重大,还望你能保密。”

沈南念正色道:“自然。”

顾星帏嗯了声,跟他又说了几句,这才告辞去了。

也是赶巧,他路过沈家花园的时候,恰巧见到沈语迟坐在石凳上,皱着眉写写画画。

顾星帏唇角不觉一翘,缓步绕到她身后,猝不及防地问:“在写什么呢?”

沈语迟还在研究怎么和裴青临把关系恢复到原来,她正想的入神呢,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差点跳起来:“你是猫啊,走路没有声音!”

她瞟了顾星帏几眼,这孔雀精一天几套衣服啊,就没见过他穿重样的,今儿又穿了件宝蓝色的圆领儒衫,万分潇洒倜傥。

顾星帏手指点了点自己脸颊,轻嗤了声:“我不是猫,不过有人就快变成小花猫了。”

沈语迟一摸自己脸上,方才不留神沾了几滴墨汁。

顾星帏趁她拿帕子擦脸的当口,随意扫了眼她写的东西,什么'抠脚挖鼻降低好感',什么'假装逛青楼,显示自己是个花心的',写的零零碎碎东拉西扯,不过他还是一眼瞧明白意思了。

他不经意地皱了下眉:“有人追求你?()

沈语迟唬了一跳,一把把宣纸抢过来:"就你长眼睛了,谁让你乱看的!"她干咳了声,无中生友:“不是我,是我一个朋友。”

顾星帏一扬眉,配合她的演出:“哦?这么说有人追求你…你的朋友,而你朋友不想答应,却又不知该怎么拒绝?”

沈语迟胡乱点了点头。

顾星帏眉眼一弯,冲她勾了勾手指:“我倒是有个法子。”

沈语迟不大信:“你能有什么法子?”

顾星帏曲指敲了她一记:“小丫头不懂眼,我拒绝过的人,能从登州排到京城,你说我会不会拒绝人?”

他见沈语迟若有所思,抿了抿唇,眉眼盈盈地轻声道:“去跟你朋友说,就说她和我两情相悦,别人自知远不如我,自然会知难而退。”

他当然知道沈语迟这所谓朋友就是她自己个儿,这话听起来便格外撩人了,以往都是别人撩他,他头回这样说,表情既有期待,又有些不自在,掩唇轻咳了声。

想当初裴青临告个白翻了多少次车,沈语迟要能听懂他话里的意思,那就不是沈语迟了。

她还没来得及鄙视一番,倒是周媪端了盏热牛乳来,打断两人对话:“娘子,块趁热喝了吧。”

顾星帏有些失望。她注意力被引开,捧起牛乳咕嘟咕嘟喝了几口,又偷偷瞄了顾星帏几眼,眼睛突然一亮。

虽然孔雀精平时各种不靠谱,但就外形家世来看,也马马虎虎能配得上裴青临了。她坚信裴青临身为一本言情中的重要角色,甚至有可能是女主,肯定不会弯,所以…要不要试着给两人拉拉红线?

当然,肯定不能直接说是介绍对象,否则裴青临要削死她,给两人创造创造机会还是可以哒!

顾星帏瞧她双眼放光地看着自己,还以为她是领会了自己的意思,唇边笑意更深。等他解决掉质子,抓住前太子,要不要跟伯念提一提此事呢?

他从袖中抽出一张帖子,挑眉一笑:“我在登州的宅子已经修缮完毕,到时候可要来玩?”

打瞌睡呢,他就送枕头来了。沈语迟笑眯眯地接过:“你太识趣了,到时候我没准要给你个惊喜呢。”

顾星帏眉眼弯弯:“那我可就等着你的惊喜了。”

两人跨服聊了半天,终于心满意足地相互道别了。

……

沈语迟对裴青临的终身大事这叫一个上心,第二天就拿着帖子去寻裴青临了:“先生,这是顾郎君下的暖屋帖,你要不要跟我一道去?”

裴青临不语,沉默地看着她。

沈语迟给他看的心里发毛:“先生,你怎么了?”

裴青临讥嘲地笑了笑,笑声中带着明显的凉意:“我就让你厌恶惧怕至此?"他声音又轻缓下来,这是他生气时的表现,慢慢靠近她:"惧怕到你宁可假装和顾星帏两情相悦?”

沈语迟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解释:“先生…”那天两人在花园说的话,想必是哪个路过的听到了,这才传了出去。

她心里很不得恨的要死,又不能解释她为了撮合顾星帏和他,她想了下:“我不是…”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帖子:“大娘子说巧不巧?顾郎君也寄给我一张帖子,你本也不必急吼吼地拿到我面前说。”他手上用力,烫金的帖子便被震为了齑粉,他眼底满是讥嘲:“大娘子这下可以放心了?你也不必演着和他相亲相爱的好戏了。”

沈语迟:……她真是太冤了。

“别怕我?好吗?”

他垂下眼,神色阴郁荒凉。

那神色声音转瞬即逝,沈语迟一度怀疑是自己的幻觉。

……

人的气运大概是平衡的,她感情上鸡飞狗跳,事业上却迎来了双丰收,白氏把乳茶店的分红正式给她的同时,在永宁的催命之下,沈语迟的第一册也正式出版,因为男女主相识是在夏天,所以书名就叫《溽暑记》。

她想着就是个套着文艺皮的玛丽苏么,没想到这书一出,就挺受广大闺阁少女和年轻妇人的欢迎,虽然被那些老道学猛烈抨击为乱了男女大防的邪书,但架不住它卖的火啊!但凡手头有点钱的,总会买一本回家看,沈语迟也收到无数封催更信。

不光她忙活,顾星帏和裴青临都在为质子的到来各自筹备,只等着对方入瓮。

就在登州一片暗涌的时候,白龙王的质子,终于被朝廷护送着来了。

第47章

质子来登州这事儿不大也不小,要是质子的待遇着实不差,在帝都的时候一应待遇按亲王世子来的,这回质子更是直接住进了总督府,就等着白龙王拿东西来换人。不过关注此事的多是官场那些人,像沈语迟这等一门心思扑在赚钱上的,压根没有多想,她也完全没想到质子会和自家有什么关系。

沈语迟正在和白氏商量着:“嫂嫂,《溽暑记》现在卖的火得很,我和永宁说过了,等咱们自家开了书铺子,就把它的第二部放咱们自家卖,你觉着咋样啊?”

开个书铺子不算难事,白氏笑着应了,又打趣:“你既能写书,怎么文言的成绩还是那么低?我要是裴先生,心里肯定纳闷。”

沈语迟听到裴先生三字,干笑了声:“我就是胡乱写几笔,外面还有不少道学说我文笔差,写出来的东西狗屁不通呢。”

白氏还要再说,管事进来报道:“少夫人,大娘子,沈良娣派人来了。”

白氏一怔:“沈良娣怎能派人过来?”沈家有个堂姐在太子府为三品良娣,据说很得太子宠爱。

管事答:“沈良娣心里惦记着咱们,又听说朝廷派人护送质子来登州,所以派了这位管事刘娘子过来,跟护送质子的车队一道来了登州,方便来能瞧瞧咱们。”

白氏不敢怠慢,忙笑道:“请人进来吧。”她又低声吩咐:“去请裴先生过来。”因为楚姜迁居别院,白氏初次管家,沈正德命她有不懂或是拿不定主意的地方,务必请裴青临来帮着参谋。

裴青临刚一落座,沈府管事就请沈良娣派来的刘娘子就过来了。

白氏和气笑了请她入座,寒暄道:“良娣在东宫如何?她在东宫过得好就是了,何必时时惦念我们,只要她过得好,我们也能放心了。”

刘娘子恭谨笑答:“回少夫人,我们良娣前些日子升了侧妃,太子也看重她,如今已经上了宗室玉牒了。”

白氏惊喜:“不在帝都就是不方便,这样大的事,我们竟不知道!”侧妃位份仅在太子正妃之下,品阶极高,还有玉牒金宝册子,不是寻常妃妾可比,可见沈堂姐有多得宠了。她又问:“你们这一路可还好?没什么事儿吧?”

刘娘子委婉道:“这回负责护送质子的是承恩公府的人,承恩公府是太子妃娘家,咱们跟他们一道来的。”

太子正妃娘家人能看太子侧妃手下人顺眼才怪。刘媪说是侧妃的下人,其实一直看着侧妃长大,沈侧妃一向拿她当半个长辈看待,故此她才敢在侧妃娘家说这番话。

白氏听她这般说,就知她路上吃了不少苦头,忙抚慰了几句,又含笑道:“侧妃娘娘不必急这一时,就是不送这书信,咱们也是一家子,时时都惦念着彼此的。”

刘娘子叹一声,有些话倒可同侧妃娘家人说一说,她低叹了声:“太子妃规矩大,这次送书信送物件,还是侧妃好不容易求来的机会,要是错过承恩公府来登州这次机会,还不知要等多久...”

白氏只能宽慰几句,刘娘子让人抬了侧妃给家里各人的东西,她正要告辞,冷不丁瞥见旁边坐着的沈语迟,惊了下:“这是...?”

白氏介绍:“这是大娘子,她小时候同侧妃关系最好了,刘媪可还记得?”沈语迟站起来见了个礼。

刘娘子拍了拍胸口,念了声佛:“大娘子小时候还不大显,怎么长大后,竟和侧妃有些相似...”

沈语迟一个闺阁娘子,和太子妃嫔相似可不是好事。白氏笑意不变,却直接打断她的话:“哪有的事,刘媪莫要再提了,天下美人大抵都有几分相似的。”

刘媪自知失言,忙告了个罪,奉上东西转身走了。

沈侧妃颇为周到,给沈家每个人都送了礼,甚至包括楚姜沈幼薇和几个庶出的。不过她书信只写了两封,一封给沈南念,一封给沈语迟,就连给兄妹俩的礼物都格外精致贵重,可见和兄妹俩的关系真正不错。

沈语迟拆开自己那份,见是一套打磨的极精致的火晶头面,通身艳光灼目,宛若把一团烈焰捧在手中,打磨的手艺更是巧夺天工,看样子还是一块火晶打磨出来的。

她直念叨:“太贵重了,不好收啊。”

裴青临自打沈侧妃派的人进来,一直一言未发,长睫遮住眼眸,让人瞧不清眼底神色。

他眼底掠过一片阴翳,声音泠然地开口:“大娘子受之有愧?大可不必,沈贵妃和沈侧妃是亲生姐妹,昔年沈贵妃盛宠,不知积攒了多少财富,据说不少都给了她的亲妹,这火晶头面于她,不过九牛一毛。”

沈侧妃如今二十三四,而沈贵妃和沈侧妃相差十几岁,两人皆出自沈家嫡系一脉,不过她们父母早亡,姐妹俩相依为命几年,之后沈贵妃入宫,无法照料幼妹,沈南念和沈语迟的生母怜惜她孤苦无依,就把她接到膝下照顾,沈侧妃几乎是和兄妹俩一道长大的,所以她才对兄妹俩这般好。

后来沈贵妃自戕,沈侧妃受了牵连,一直到二十岁还没人敢娶,但不知怎么的,三四年前一次宫宴上,她竟被太子瞧中了,从此便入了东宫,扶摇直上。

他毫无笑意地笑了下:“这套头面,好似是当年沈贵妃用过的‘摇红’,可见侧妃对大娘子的看重。”

所以裴青临说的也没错,但沈语迟总觉着这话哪里怪怪的。

白氏笑:“这是侧妃疼你呢。”她递来侧妃给沈语迟写的书信,一叹:“这书信好好保管,侧妃想给咱们送些东西也不容易,这回还是跟着护送质子的人马来的,这回护送的又是太子妃娘家人,他们路上不知吃了多少挂落。”

沈语迟点了点头,把手里的酸枝木盒子递给身后的春滟,双手接过书信就回去了。

她对沈侧妃的印象很好,摩挲着书信的封皮,随口问道:“我和堂姐长得真的很像?那是不是也说明我长得像沈贵妃?”

周媪还没回答,后面就传来裴青临淡淡声音:“据传沈贵妃生的妖媚丰润,大娘子清艳明媚,可见并不相似。”

他不喜欢听她说自己和那个女人相似,他甚至不希望她和那个女人有丁点关系。

沈语迟愣了下,下意识回了句:“你又没见过沈贵妃。”

他瞥了她一眼,远眺墙外的一枝红梅,神色渺远。

母亲爱紫色,那女人却独爱红色,隋帝为了她,砍尽所有花树,只种上能开出红花的品种,连母亲最喜欢的紫藤都没放过。

抱着那套火晶头面的春滟是沈语迟和裴青临一道跳出来的人,她左右看了看,目光在两人间逡巡片刻,突然手腕一抖,那套乘着火晶头面的匣子咕噜咕噜滚在地上。

沈语迟心疼地‘哎呀’了声。

春滟忙砰砰磕头请罪:“大娘子饶命,奴不是故意的!”

周媪沉下脸,先检查了那套头面,见东西完好无损才松了口气。

沈语迟不是那等阶级观念特强的人,见东西没事,她正要摆手让春滟起来,周媪一把拉起春滟:“春滟不得用,奴婢带她下去处置。”

她也没给沈语迟求情的时间,命人直接把春滟拖了下去,裴青临一派漠然。

春滟被拖走这才知道怕了,颤声道:“周娘,我不是诚心的...”

“你也是跟在主上身边的老人了,会这般不小心?无非就是想摔了沈贵妃的东西,在主上面前卖个好罢了。”周媪一语道破她心思,又冷笑:“在咱们来之前,主上已是说了,要把大娘子当主子全心待她,你这是耍哪门子小聪明!”

春滟面白如纸,不住求饶,周媪鄙薄地看着她:“拖出去,按规矩处置。”

待春滟被拽走,周媪这才呼出口气,渐渐露出忧色。

她也搞不懂裴青临的想法,若裴青临不想报当年之恨,为何放着登州那么多官宦人家不选择,偏偏选择蛰伏沈家?若他想行事,估计和白龙王联手之后就会动手,那时沈娘子该怎么办?

她思量了会儿,又收敛思绪,罢了罢了,如今当务之急是为主上解毒,其他的事倒不必想太远,他自有主意。

......

白龙王以一介布衣之身,能在四海称王,不管朝廷如何看待此人,坊间却流传着不少关于此人的传说,有说他三头六臂,每只手都拿着不同武器,有说他身高十丈,青面獠牙,两只眼睛大若铜铃,每日要生吃一小儿。

这位在坊间已经有些被妖魔化的男子,其实生的并不高大威武,他四旬上下,个头不矮,不过身量倒有些纤细了,看着像是个文弱书生。

他本来生的俊美,四十多了也颇有风姿,不过此时脸上罩了□□,姿色就有些寻常了。

他站在岸上一间普通的民房中,眉宇间一派冷峻,他转头看向身后的卫令:“你家主上还没来?这陆地上想取段某性命的人太多,段某不宜久留此处。”白龙王不过是诨号,他真名姓段。

卫令毫不客气地一笑:“哪怕是为了儿子,龙王也该多些耐心。”

白龙王想到自己的独子,逐渐沉默下来,半晌才缓缓道:“我怎知你家主上是否可信?”

卫令踌躇满志:“龙王一见便知。”他又缓和了神色,淡道:“放心,我家主上不可能配合朝廷,设套引龙王入瓮的,我家主上如今也被朝廷四下找寻呢,他和龙王,有共同的敌人。”

白龙王就是听说隋帝前太子可以帮他救回儿子,他这才肯冒险上岸,闻言静默下来,沉默看着窗外斜阳。

又过了会儿,一个身量高挑,貌比天人的女子推门走了进来。

不论男女,所有人第一眼见着裴青临,总会怔上一会儿,白龙王没能免俗地愣了片刻,又皱起眉,不快道:“你是何人?”

裴青临换了原本的男音:“久仰龙王大名。”声音清润低沉,吐字富有韵律,短短六个字足以让人酥倒。

他平时的女声也有些中性,换成男声,自是更低了几分。

顾星帷还在盘算着如何杀了质子,嫁祸给裴青临。这边裴青临却已经和白龙王搭上了线,可以说已经是快了顾星帷好几步。

白龙王又是怔忪,随即恍然:“男扮女装?”他面露同情,靠,这前太子牺牲也太大了!

裴青临一笑,不语。

白龙王并不再纠缠此事,直奔主题:“你们为何会知道,朝廷要对我儿下杀手?我用那么多海岛港口来换我儿子,这不算是没有诚意了,朝廷还执意要杀我独子,不是逼着我宣战吗!”

裴青临不以为然地笑了下:“若龙王真的相信朝里会活着放归你独子,你今日就不会来见我,既然龙王前来见我,又何必说这无聊的话试探?”

他瞧白龙王脸色微沉,又悠然道:“若我没猜错,朝廷已经想好了替死鬼,等质子一死,便把罪名扣在我头上,届时龙王只会恨我,与朝廷有什么干系?再者说来,他们说不定已经在龙王身边安插了细作,质子一死,他们立时就能收网,届时还会在乎区区几个港口岛屿吗?”

白龙王缓缓问:“你真是隋帝太子?”

裴青临笑笑:“这身份有什么好冒充的?”

白龙王既然会上岸,自然是做了充足的调查,他方才不过一问罢了。他一摆手干脆道:“说说你的计划。”

裴青临唇畔一动,竟用内力凝声成线和他说了起来。

两人足足说了一个时辰,直到天色迟暮,白龙王才露出满意神色,他是干脆之人,当即站起身:“此计若能成,我必全力配合你。”

裴青临颔首:“龙王明达。”

白龙王快走出屋里的时候,突然转过头,许下承诺:“我可以向你保证,若我儿能平安归来,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裴青临一笑。

卫令等他走远了,才拧眉开口:“您真要亲自涉险?不如交给我吧,我的身份也很合适...”

裴青临淡道:“有些事你不好擅自决断,有些人手你也无法调动,我亲自去见质子。”他又问:“那缩骨药你配好了吗?”

卫令点头:“已经配出好几副了,您打算恢复身形之后乔装?会不会影响身体?”

裴青临摇头:“配合药物便不会。”

卫令这才不多说什么,心里暗暗筹谋怎么帮他铺路修桥。

......

自打这天起,裴青临就病了。不过他这病也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还能照常上课,不好的时候连人也见不得。这可把沈正德急坏了,名贵补药不要钱的送过去。

沈语迟本来想去探望,没想到竟也被拦在门外,搞得她还有点小郁闷,她还以为自己有特权啥的...

幸好她也没功夫郁闷太久,年底事情本就繁多,白氏一时腾不开手来料理,就怕开书铺子的事儿交给她了,她干脆一心把心思扑在事业上,所以书铺子很快开张,就开在奶茶店附近,强强联合,生意好的不得了。

沈语迟龙心大悦,她现在手头有了点银子,就开始琢磨着怎么乐呵乐呵。恰好这时天寒地冻,城外五龙泉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永宁就集结贵女们要举办一场冰嬉,她和沈语迟臭味相投已久,当然忘不了给她下帖子。

沈语迟就命人做了一双冰刀鞋,乐颠乐颠地跑去玩了。

女孩子们不光穿了冰刀鞋滑冰,还三五成群的组织起来打冰球,沈语迟这项运动就很不咋地,被永宁郡主狠狠地嘲笑了一通,她一怒之下,直接把冰球打了出去。

冰球漫天乱飞,这时岸边路过一个俊美青年,青年身后还跟着一个道士打扮的男子,她眼看着球要砸到青年身上,青年身后的一行护卫都救助不及,忙想冲过去救人,却见道士凌空一个转身,一下就把球踢了回来。

道士瞧见沈语迟,瞳孔猛然一缩,很快又调整好神色。

青年却笑弯了一双桃花眼:“小娘子,小心点。”

她眼睛一亮,目光却落在那道士身上,不掩赞叹:“好俊的身手。”

道士垂下眼眸,眼观鼻鼻观心。

她还要说话,永宁扯了她一把,轻声道:“这是白龙王世子,段秋鸿。”

沈语迟愣了下,却没怎么看段秋鸿,只看向他身后道士。这道士眉目寻常,但通身一派出尘的气度,更奇特的是,她明明没和这道士见过面,怎么会有种熟悉感?他身量高挑,目测至少一米八五以上,她想不起来自己身边有这么高的人呐!

她问:“可是质子怎么会带个道士出来?”

永宁悄声道:“质子笃信道教,刚来这登州,就请了最有名望的清虚观观主前来讲经,十日讲一次。”

她一笑:“虽然质子在咱们朝廷为质,但朝中上下都对他很礼遇,他寻常出入也不受太大限制,还能出去交际宴饮,听说他想听讲经,咱们就忙忙地寻了观主来给他讲经,他无非就是住的地方戒备严了些,其他一应待遇同亲王世子。”

虽然朝中有意杀了质子,但这毕竟是个不可告人的事儿,所以朝廷并没有过早的暴露祸心,也没有搞软禁什么的,那样质子一死,谁都会怀疑到朝廷头上。而且朝里还想引裴青临入瓮,自然也会故意露出破绽,引裴青临入套。

所以朝廷对待质子仍旧礼遇,现在大多数人都以为质子是要送还给白龙王,使得两边建交的,也因此,达官贵人们都对世子格外宽宥守礼,并不拿他当人质看待。

当然,朝里目前对质子是外松内紧,他瞧着能自由出入,其实身边都有人看着,他能见的人,都是被顾星帷排查过无数次,确定清白可靠的,才允许进来。

裴青临也是废了一番功夫,避开顾星帷给他下的几个套,才能乔装成清虚观的观主,和质子见这一面。云涡观虽然火,但清虚观在登州鼎盛百年了,有名的老字号,顾星帷这才没有太多怀疑。

裴青临料了种种境况,他没想到的是,竟然在这里遇见了沈语迟,就算他今天只是试探着联络一下段秋鸿,暂不打算动手,他也不想在是非之地看见她。

他不由蹙了蹙眉,抬眸望向她。

恰巧沈语迟也在看他,两人对视,她一阵心悸,熟悉的感觉缭绕不散。

第48章

沈语迟还没仔细琢磨这熟悉的感觉,段秋鸿又上前一步,弯下腰把球捡起来递给二人:“两位小娘子如何称呼?”

身后站着的裴青临唇角微动,似乎想拦,但他的身份阻拦段秋鸿实在惹人生疑,他垂下眼。

永宁大方接过:“长义郡王府,永宁,这位是沈家大娘子。”

不料段秋鸿居然认识她,眼睛微亮:“可是写《溽暑记》的沈家大娘子?”

沈语迟第一次涉足出版行业,没啥经验,也没搞个笔名啥的,直接用自己的身份出了。她愣了下:“段郎君看过我写的书?”段秋鸿如今虽然是世子待遇,却没有世子的名号,也只能称一声郎君罢了。

段秋鸿笑:“岂止看过?我一来登州就买了一本,看了不下十遍,书上每个字都能背过,后来又买了二十本,打算拿回去送给朋友。”他拱了拱手:“想不到今儿见着著书的作者了,合该称沈娘子一声沈先生才是。”

沈语迟还是头回遇到狂热书粉,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摆摆手,假假谦道:“段郎君客气了,我也就是胡乱写几个字罢了,赶明我送你一本有我亲笔签名的《溽暑记》。”

段秋鸿笑笑,正要回答,身后就传来沈南念的声音,他一张冷沉着一张脸走过来:“写了一本歪书就敢自称先生了?有这等时间,不如回去帮你嫂嫂打理家事。”

他虽拒了顾星帷请托他刺杀段秋鸿的任务,但顾星帷才来登州不过半年,身边可用的人实在不多,他又请托沈南念带人先看管着段秋鸿,这事儿并不违背道义,且做的好了也有功劳,他自然欣然应下,禀明上司之后,最近每日都是带着人手近身看管着段秋鸿。

不过他既知道段秋鸿以后必死,自然不乐意自己妹妹和他走的太近。

裴青临见沈南念过来,微眯的眼睛一松,又是方才沉静出尘的气度。

沈南念是亦兄亦父的存在,沈语迟唬一跳:“哥,你怎么在这啊!”

沈南念轻描淡写:“段郎君身份贵重,上司特命我近身保护。”他不再理沈语迟,转身道:“段郎君不是要上山走走?趁着天还早,倒是可以瞧瞧山景。”

段秋鸿应了声,他拾级而上,才走了几步,突然转身问道:“沈千户,方才那小娘子是你亲妹?想不到你这般端庄持重之人,竟有这样活泼可亲的妹妹。”他一笑:“可惜我爹就生了我一个,我若是有这样的妹妹,定然视若掌珠。”

沈南念不欲多谈,淡淡嗯了声:“顽劣得很。”

沈南念是这些天一直跟在自己身边,段秋鸿也非庸人,焉能看不出他到底是保护还是监视?他眸光闪了闪,心里多留意一道,很快又转过头,转身和裴青临说起道经来。

裴青临委实是个全才,假扮道士讲起道经竟头头是道,两人一直说到下午,他才打了个稽首,转身和段秋鸿告别。

段秋鸿神色如常地回了总督府,等到进了自己的屋子,确定四下无人之后,这才慢慢摊开手掌,手掌里是一枚己经被汗水打湿的纸条——是方才那清虚观观主悄无声息给他的。

纸条上寥寥数语,简短说了朝廷准备杀段秋鸿,而他已经和白龙王联手,准备择日救下段秋鸿,让段秋鸿从现在起开始配合他,最底下还有他爹的暗记。话说那观主他也见过一两次了,一直就以为是个寻常道人,想不到竟有此等心机耐性,挑出最恰当的时间向他透露身份,这份心机,当真了得。

段秋鸿斟酌一时,抿了抿唇,神色转为坚定,他把纸条扔在燃香的炉子里,转眼就焚的一干二净。

......

沈语迟没受啥影响,回家见到白氏还说了句:“嫂子,我今天见到我哥啦。”

白氏才把阿秋哄睡下,笑:“他又在外面当差,这回好像是要保护质子,估摸着得等到质子被交还,他才能回家。”她叹了声:“要是能赶在年前交差就好了。”

沈语迟宽慰她:“嫂子放心,这事不会拖到年后的,两边都急着一手交人一手交钱呢。”

白氏嗔她促狭,又道:“再过十来天怕是要下雪,你过几日帮我把准备好的大氅送给你哥,如何?还有,上回刘媪带来了侧妃给咱们的东西,咱们也得备份回礼回信才是,虽然侧妃不在乎这个,但咱们却不能不放在心上。”

她有意多让沈语迟多历练,便笑道:“你哥如今在总督府护卫质子,刘媪他们也随承恩公府的人在总督府住着,这倒是省了你的事,只用跑一趟就能做好。”

沈语迟拍胸脯应了。

给沈南念送东西倒是方便,他就在质子院子隔壁住着,给刘媪送回礼就有些麻烦了,刘娘子现在和承恩公府的人一起住在总督府后宅,好不憋气。

沈语迟才放下东西,还没和刘媪说几句话呢,承恩公府的人便来拍门叫她出来。

刘媪又是不忿又是无奈,与沈语迟低声道:“太子妃和我们侧妃不睦已久,这次负责护送质子的是太子妃亲兄长,一路上对我们,就如同对犯人一般,这一路真是受活罪。“

她牢骚几句,略出口气:“不过娘子放心,他们也不敢对您怎么样,请您先回去吧,回头我寻到机会再去给您道谢。”

沈语迟还真没咋担心,难道就因为太子妃和沈侧妃不睦,太子妃娘家就跑来为难每个姓沈的人吗?这不是有病吗,谁能干这么傻缺的事儿?

谁知道她还是放心的太早,她才走出二门,承恩公府的一个穿金戴银,长相刻薄的管事婆子就对她道:“沈娘子,咱们为了保护质子,早先便定下规矩,但凡进出府里的外人,都得搜身查验。”

沈语迟看那婆子眼睛长头顶的德行,不由哼了声:“你要搜我身?”

婆子潦草行了个礼,十分刁钻地道:“咱们也是按规矩办事,还望沈娘子见谅。”

沈语迟挑了挑眉:“规矩?谁给你立下的规矩,我无非是送了几箱回礼给侧妃,又没去见那质子,这就要搜身?我看是你们小心过头了吧。”

婆子皮笑肉不笑,搬出承恩公府来:“这是上头主子定的规矩,咱们也没有办法,还请沈娘子体恤。”

她瞥了她一眼,张开双臂:“搜吧。”

那婆子作怪似的道了声谢,伸手竟来解沈语迟的衣服扣子了,嘴上还道:“娘子勿怪,上面吩咐了,要咱们仔细搜查...”

沈语迟向来是能动手就不哔哔的人,见这婆子找事,她哪里会客气?也别说什么忍辱负重的话,这种人,你今儿忍了她,让她扒你衣裳搜查,明儿她就敢蹬鼻子上脸上手打你了!

她咣当向着婆子面门捶了两记,给她两只眼睛捣出两团青色,又‘啪啪啪’冲着她胸腹一通乱捣,她在众人目瞪口呆之时,直接把这婆子打倒在地,又带着下人一溜烟跑了。

整个操作熟练的让人害怕,也不知是她揍了多少人才练出来的。

婆子万万没想到这沈娘子生的娇怯,居然是个浑人!她被打的半天回不过神来,又忙让人去追,谁料到沈语迟教程出奇的快,现在已经没影了。婆子恨得咬牙,可这事儿毕竟是她不占理,就算要搜身,那也是沈南念这等质子护卫的活儿,怎么都轮不到她一个下人!她不敢猛追,恨恨地在心里咒骂一时,转头就回去跟主子告状了。

沈语迟带着人跑了会儿,眼看着眼前有人从面前闯过,她一下没刹住车,径直撞了上去。

今日又是段秋鸿听讲经的日子,裴青临才跟他见过面,一出来就见沈语迟闷头闷脑地冲她跑过来。他扶住她的肩不使她摔到,蹙眉低声问:“你又闯祸了?”

沈语迟才看清自己撞的人是那个观主,她愣了下:“啊?你说啥?”

裴青临自知失言,抿了下唇,轻声道:“我说...施主当心。”他瞧见她头上的小花钗都跑歪了,心里一动,强行按捺住了帮她打理头发的冲动。

沈语迟离近了看他,越发觉着他通身气韵异常熟悉,这也是奇了,明明她完全没见过此人,但他身上那种淡泊出尘的气质,让她无端觉着心安,一见到他,她就不想跑了。

她犹豫了下,主动搭讪:“敢问仙长道号?”

裴青临目不斜视,神态宁静,一派仙风道骨:“贫道道号无涯。”

他身量高挑,沈语迟看他都得微微仰着头:“无涯仙师今年多大了?”

裴青临心知摆脱不了这小混蛋了,一边往外走,一边漠然回话:“二十八。”

沈语迟嘿嘿一笑:“男人二八一枝花,仙师可曾娶妻?”她平时也没那么自来熟,但不知怎么,见到无涯就觉着亲近,太奇怪啦!不弄明白她简直睡不好觉...

裴青临:“...”

他冷冷道:“贫道是方外之人,决心一生侍奉三清祖师,从未考虑过婚嫁之事。”

“哦对了,你们出家人有这条规矩。”沈语迟给自己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憋了一会儿,伸出右手没话找话:“大师,你会看手相不?能看看我的姻缘不?”

裴青临:“...”

“贫道并不擅卜算一事,但...”他瞥了她一眼,忽然折腰,轻声道:“施主的良人,或许一直在你身边。”

沈语迟主要是为了搭讪,没怎么在意他说的话,随口问:“是吗?他长得俊吗?”

他佯做思索,唔了声:“应当是没人能说他丑的。”

沈语迟‘豁’了声:“那就是俊美如天人了,他性格好不好,人品咋样?我会喜欢他吗?”

他唇角略勾,声音笃定:“你会的。”

沈语迟见他要上马车,忙递了张帖子:“这是沈府的名帖,仙长道行高深,我极是敬仰,有空可来沈府坐坐。“

裴青临动作极慢地接过名帖,为什么她面对裴先生的时候,从来没有这般热情?自己到底是做了什么,才引得她这般热枕?这张脸也就是寻常姿色啊。

他反复思索着一个问题,他这算不算...自己把自己给绿了?

......

沈语迟跟他唠唠叨叨许久,方心满意足地回了家。

又过了两三日,刘媪抽空到沈府来,连连致歉:“我再没想到承恩公府的人能做这样没脸的事儿,一个奴才,居然敢对大娘子动手动脚,还伸手要解大娘子衣裳,简直无法无天!我要知道,怎么也得想法拦住。”

她怒哼了声:“他们那日刁难大娘子不成,承恩公府的二郎君竟然开始为难起大郎君来了,多亏了顾小郎从中转圜,不然咱们这个梁子就彻底结下了。”

沈语迟理了理才明白,承恩公府没为难到她,居然开始为难沈南念了!这脑子没问题吧?沈南念可是有正经差事在身,要是差事耽搁了,一起护送质子的承恩公府能落下什么好处不成?

她无语:“这怕不是傻子吧?”白氏听到有人刁难自己夫君,也沉下脸来。

刘媪冷笑:“他们为难大郎君,也不光是因着大娘子,主要还是怕大郎君和顾小郎同他们承恩公府抢功吧。”

她气了一回,见姑嫂俩脸色难看,忙调转话头:“少夫人大娘子,别想这些扫兴的事儿了,侧妃送您的那套‘摇红’,您怎么不戴上?侧妃虽然不能亲眼看见,但知道您穿戴上了,心里一定是高兴的。”

这是小事,沈语迟就命人从那套头面里,取了一只步摇出来准备戴上。

可惜她今儿梳的垂挂髻根本不适合戴这种华美厚重的首饰,刘媪忙道:“老奴帮您重新梳个发髻吧。”

沈语迟允了,刘媪取来梳子,为她梳了个单螺髻,再簪上火晶步摇,衬的她脸蛋白皙娇媚,她又配合着换了身火红狐裘,往日的青稚褪去几分,整个人艳光夺目。

刘媪赞:“这套头面,也只有大娘子配带了,侧妃瞧见您穿戴了好看,一定欢喜。”

白氏也觉着欢喜:“你穿红色衣裳真正好看,我让绣房给你多做几身这样的。”

三人略寒暄了几句,白氏送刘媪走了,对她道:“听说裴先生病情好转,我已经把礼备好了,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沈语迟好些日子没见裴青临,自然担忧他身体,当即应了。

......

裴青临仍旧在院里看书,他见到一身夺目灼红的少女拎着食盒从院门外走进来,头上还带着那只贵重无比的步摇。

他神色微恍,一瞬间竟像是那个女人重活了过来,手里端着那碗折磨他数年的禺强毒药。他面色阴郁,手指指节处微微泛白。

沈语迟打招呼:“先生,这么冷的天还在院里看书啊?”还就穿了身简单的天青色斜襟棉裙,外面连个大氅也没罩。

裴青临瞬间回过神,又看了眼她发间的火晶步摇,慢慢地问:“你怎么这副打扮?”

其实沈语迟和她生的并不相似,不过在他的记忆里,沈贵妃最喜欢这么一身打扮,通身红色在宫中招摇,两人一时竟产生了微妙的重叠。

他厌恶这个念头,面沉如水地把它压了下去。

沈语迟把手里的补药放下去,摸了摸自己的步摇:“沈侧妃送来的东西,我本来是打算压箱底的,可是人家想要看我穿戴,我就把它戴上了。好看吗?”那啥,这玩意贵重是贵重,但想到沈贵妃的下场,她就觉着有些个别扭,所以她是打算珍藏起来着。

裴青临垂下眼:“我更喜爱大娘子往日风采。”

沈语迟要把狐裘解下来给他:“你穿这个挡一挡风,别又冻病了。”

裴青临侧身避开:“侧妃的人为何又过来了?”

说到这个,沈语迟话就多了:“我那日去送回礼,遇见承恩公府的人被狠狠刁难了一番,刘媪特特前来宽我的心。”她叽哩哇啦地道:“先生你不知道,我那天可遇见一个神仙人物,你都不敢想,世上竟有这等风采的人,那位道长相貌只是普通,但那气质...绝了,神仙人物也不过如此啦!”

裴青临:“...”

她又道:“他还给我算命,说我的真命天子长得特俊俏还对我死心塌地,你说,我要是真遇到真命天子,是不是该好好谢谢他?”

怎么谢?以身相许吗?裴青临表情奇特:“...”

沈语迟:“而且我觉着,他熟悉得很,在哪见过似的...”她说着说着,眼睛突然一亮,她终于知道无涯道长像谁了,裴青临啊!虽然两人外貌有不小的差距,气质也一个冷清孤傲,一个淡然出尘,但那种凛然不可冒犯的气质简直一模一样!

裴青临表情越发奇异,他低低一嗤:“无非是一个年老貌丑的道士而已,也值得你这般夸赞?大娘子是没见过真的风流人物。”他伸手托过她的脸,轻声问:“还是说...大娘子是喜欢上那个道长了?”

沈语迟本来想撮合他和顾星帷,奈何他俩死活不对盘,倒是无涯看着和裴青临气质挺相似的,说不定能成功把他掰回正确的剧情上呢,无涯虽说要侍奉三清,但凭裴青临的长相,给个神仙也不换啊!

她忙摆手:“那可没有。”她神秘兮兮地问:“先生,你喜欢出家人吗?你要喜欢,我介绍你俩先认识认识。”

裴青临:“...”

第49章

沈语迟是福至心灵,她越想越觉着,两人忒般配。她于是十分卖力的游说:“我主要是觉着,你俩有些地方挺像的,这大概就是夫妻相了吧,而且清虚观那么有名,他香火收入肯定少不了,以后你就负责貌美如花,观主负责赚钱养家。”

裴青临:“...”

他对自己的乔装本是有足够的信心,实不知沈语迟哪里看出来的两人相像。他并不一味推托,反惹的人生疑,随意笑笑:“是吗?若真如此,以后有机会倒可拜访一二。”

外面起了冷风,他怕她冻着,拉了她进屋说话。

沈语迟解开火红的狐皮裘,里面的一身衣裙也是艳红色的,上面绣了大朵的富贵牡丹,衬的她整个人娇艳欲滴,风姿颇为动人。她见裴青临看过来,伸手扯了扯裙摆:“我嫂子说我穿红色好看,先生觉着好看不?”

她拎着裙摆在他面前转了圈,鬓间的步摇轻晃,她十分臭美滴:“传闻当年沈贵妃最爱红色,她一身殷红倾倒了半个城,你说我这样,是不是有几分昔年沈贵妃的风采?”

天地良心,她也就敢跟人私下臭美几句罢了,在外面她肯定不会这般口无遮拦的。而且她也就是肖想一下沈贵妃的美貌,只是这位美人的结局委实不咋好。

裴青临好不容易才把方才的念头驱赶出去,闻言眸光微沉。

沈语迟还在拎着裙子瞎美,腰间突然一紧,整个人就被裴青临压在窗边,他还直接来了个壁咚。

她下意识地挣扎,被他轻松扣住手腕,沈语迟一怒,又有些紧张:“你又想干嘛!”

裴青临眸光冷沉,他还用一种挑剔的目光打量着她的身材:“你不是让我瞧瞧你有没有沈贵妃的风采吗?”

他戏谑地把她从头看到脚,为了让她彻底不提沈贵妃,嘲弄轻哼:“你以为沈...贵妃当年仅是凭几件衣服就能狐媚惑主?传闻她婀娜丰润,因其身形妖媚似芍药,皇上私下还赏她一个‘芍药娘’的爱称。你穿上这一身,不过是比男人多了条裙子罢了,也跑去和她比?自取其辱。”

靠!他居然敢嘲笑她平!沈语迟登时怒了,她这些日子一直在长身体,胸都比原来大了一个号好不好!再说她就是没长大,裴青临那连A杯都没有的有资格嘲笑她?!

她脑子里名为理智的弦儿一下子就崩断了,一时恶向胆边生,伸手探进裴青临的外衣里,隔着中衣狠狠捏了一把他的胸。她狰狞笑道:“我再怎么像男人,也比你强啊!”

他胸口硬邦邦的,手感委实不咋地,还是她自己软绵绵的好摸。

裴青临:“...”

沈语迟见他表情不善,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袭了先生的胸!她头皮一麻,脱口就道:“我不是故意的!”奈何她贼手还在人家衣服里,这解释委实没啥说服力。

被袭.胸的经历对他来说也是人生初体验,偏偏这沈语迟个莽货手劲还挺大,一点也不知道怜香惜玉。

裴青临心里暗潮涌动,脸上却面无表情,他修长手指从她手肘一路抚到她手腕,最后拽着她的腕子把她的贼手拎了出来。

他轻声重复:“不是故意的?“他声音透着点点寒意,突然勾了勾唇角:“那我只好礼尚往来了。”伸手在她胸口按了按。

唔,平时瞧着不大显,但确实有些个小少女的意思了。

沈语迟头皮一炸,震惊地看着他:“...”

裴青临似笑非笑:“还敢不敢毛手毛脚了?”

沈语迟冤死,到底是谁毛手毛脚!就两人大小手感对比,亏的明明是她好不好!她后悔的肠子都青了,就不该送上现成的把柄到他头上,她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手呢!

裴青临神态自若地理了理衣襟,还笑悠悠地道:“大娘子既然拒了我,说要跟我做好姐妹,那就别做这些引人误会的事儿了,不然...”他用指腹蹭了蹭她的脸颊:“我可要以为大娘子在欲擒故纵了。”

沈语迟差点没给他憋死,真想一刀砍了自己的手啊!

她气道:“你——!”

才说了一个字,他就一句话把她堵死:“是大娘子先对我意图不轨的。”

裴青临逗她几句,瞧她眼里都快喷出火了,这才看向窗外,转了话头:“天色不早,我送你回府。”

沈语迟郁闷憋屈地走了出去。

两人才走到角门处,就听见一阵男童的哭闹尖叫:“你们给我滚,我要我娘,我要去找我娘,我要去找阿姊!谁敢拉我!我要打死你们!”

有婆子为难劝道:“二郎君再忍忍,过一阵咱们让公爷把夫人接回来可使得?您现在越闹腾,公爷心里就越是不喜,等过年的时候,您去公爷面前哭上几场,公爷一心疼,自会把夫人接回来的,您说呢?”

沈语迟听这婆子的话,眉头就忍不住皱了下。

她绕过照壁,就见一个玉雪可爱的十岁男孩躺在地上撒泼,旁边站着几个束手无策的侍女婆子——这小男孩也不是别人,就是当初害白氏早产的罪魁祸首,楚姜的儿子沈南钊是也。

两人虽是姐弟,但一个住外院,一个住内院,平时见得也不多。自打楚姜禁足,沈幼薇养病,沈南钊就一直是沈南念亲手管着,他在沈南念手底下的时候,乖的跟只猫儿一般,但近来沈南念忙着办差,沈南钊就趁机偷跑出来撒泼大闹。

沈语迟想到因为早产身子骨弱的阿秋,对沈南钊就没啥好感,也不太客气:“还不快把二郎拉回去,要是他跑出去出了事,你们担待得起?!”

几个侍女婆子得了令才敢伸手拉他,沈南钊却拼死挣扎,他见着沈语迟,反而闹腾的更厉害,蹬腿干嚎着质问:“我娘呢?你把我娘关在哪里了?!”

沈南钊年纪也不算太小,沈语迟并不拿话哄他:“第一,你娘不是我关起来的,她是自己做错事受了罚,被父亲关起来的,第二...”她故意瞄了那蹿腾的婆子一眼:“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你若真想接她回来,现在就该好生努力,等你日后为官做宰了,自然能把她接到身边来享福,你真以为哭闹撒泼她就能回来了?”

她虽然不喜他,也犯不着跟他为难,说的都是实在话。

婆子面皮子僵了僵,忙打圆场:“大娘子勿恼,我们二郎君自小没离过夫人,如今夫人不在,二郎君就没了主心骨一般,这才失态的。”

沈南钊半个字没听进去,用一双哭红的眼睛恨恨地看着她,还朝她吐了口口水:“贱.人,我娘就是你害得!你娘被你克死了,你就见不得我和我阿姊的娘好好的!”

旁边站着的侍女婆子都被吓呆了,沈南钊又不是懵懂顽童,年纪小也有限,今年都已经十岁了,这话如何能乱说!而且他还污言秽语地辱骂长姐,放在哪户人家能忍得?!

哪怕沈语迟是个穿来的,也被他这话气的沉下脸。她也不假人手了,挽起袖子就要给沈南钊个厉害!

沈南钊很有几分小孩的奸诈,见沈语迟怒气冲冲地走过来,尖叫着连滚带爬地往后躲,一边喊着杀人啦,还一把抄起怀里塞着的手炉,重重向沈语迟砸过来。

手炉的盖子在空中掀开,里面的炭火炉灰乱洒,沈语迟往后退了几步,终究是躲闪不及,眼看着那手炉就要砸在自己脸上!

裴青临一向不插手沈家家事,方才只在一边静静立着,听见沈南钊言语辱及她,他神情骤然阴狠。这时见沈南钊动手,他眸光一沉,旋身挡在她身前,广袖一卷,就把手炉带着炉灰原样卷了回去。

看着手炉飞卷回来,沈南钊吓得哇哇大叫,厚棉衣被烫出几个窟窿,人倒是没什么事,他却嚎的死了娘一般,直喊大姐要杀了他!

他旁边那婆子也是砰砰磕头:“二郎还小,不懂事,求大娘子您高抬贵手,饶了他这一回吧!”这一老一小一哭一求,显得沈语迟仗势欺人似的。

沈语迟看着裴青临袖子都被烧破了,她双眼冒火,两巴掌下去,终于打出个清净。她厉声吩咐:“把二郎关在屋里,等大哥回来了处置!”几个侍女堵嘴的堵嘴,抬腿的抬腿,终于把沈南钊拖了下去。

她折返回来,见裴青临小臂处烫出一串燎泡,她额角乱跳:“那可是燃着的炭炉,先生你功夫再好,也不能水火不侵吧!”

裴青临显然没把这点小事放心上,神色淡淡,不以为然:“小伤而已,过几日就能好。”

沈语迟拉着他去她院子,翻了烫伤膏出来,她又取来银针和烈酒,用烈酒和烛火给银针消毒,有些紧张地道:“我给你把燎泡挑开敷药,你可别喊疼啊,不然我容易手抖。”

她絮絮叨叨几句,缓解紧张:“你回去记得别吃酱油盐巴,也别吃的太油腻,不然容易留疤。”这么完美的一双手要是因为她留了疤,她得向裴青临的仰慕者们自杀谢罪了!

他一言不发地伸出手。

沈语迟就给他挑开一个,又用干净的纱布蘸上药粉给他伤处涂匀,抬眸问他:“疼不?”

她一脸小心翼翼,裴青临唇角微翘:“有点。”

沈语迟一脸纠结:“那怎么办?”

他慢慢低下.身,跟她额头相抵,柔缓轻笑:“你亲我一下,便不疼了。”

沈语迟吓得差点一屁股坐地上,她仰起头想躲开,他已伸手扣住她的后脑,贴在她软嫩的唇瓣上,轻轻亲了下。

这回不似前两次充满压迫力,反而让人觉着莫名温柔。沈语迟躲闪不得,眼睁睁地看见他微凉的唇瓣贴上来,都不知道摆什么表情了,只能把嘴闭的死紧。

一触即分,他手指还摩挲着自己的唇瓣,似在回味,神色带了几分愉悦。

很软,又带了甜甜的奶香,味道极好,好的让人能忘记烦恼疼痛。

“现在不疼了。”

沈语迟脸色发绿,他已经拎起裙幅,悠然起身走了。

他走到门边,悠然回首:“大娘子尝起来味道甚美,让我忘忧。”

.......

她心情那叫一个沉重,晚上吃饭的时候,白氏都觉察出不对来了,笑问:“你怎么跟失了魂似的?”

她关切道:“可是因为二郎?公爷平时宠溺惯了,他身边几个下人又不得用,我已是打发了。就是他,我也命人看管起来,等着你大哥回来狠狠罚他!”

沈语迟这才回过神来,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嫂子看着处置就好。”

她还在纠结裴青临方才亲她的事儿,不知道是不是一回生二回熟的缘故,她这回反应远不及上回强烈,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呐!

她拿裴青临是当朋友甚至是长辈看,而且两人性格三观实在差的有点远,她对他是又敬又怕,当朋友也就罢了。哪怕他是个男人,她也不敢喜欢他这样的啊!可她今天为什么没有像上回一样惊慌失措呢?

难道她...也弯了?或许她喜欢的不是裴青临,所以才这么纠结,换成其他女孩子,她没准就同意了?沈语迟想到这种可能,脸色霎时变了。

白氏没看出她丰富的内心戏,她还特贴心地取出一本花名册:“这上面有你大哥的同僚,舅家的表弟,还有师伯家的几个子侄,这些人喜好脾性家世门第,上面都有记载,你大哥还特地绘了他们的肖像在上头,你瞧瞧看有没有顺眼的,到时候咱们约着见一见。”

沈语迟:“...”

她还在脑海里反复回放裴青临亲她的场景,下意识地拒绝:“嫂嫂先不必急,我今年过了年也才十六,沈幼薇跟我同龄的,她不也没定下吗。”

她拒绝完又给自己吓了一跳,她想拒绝相亲就拒绝呗,反正如今楚姜迁居别院,拿捏不了她的婚事,她也没必要急吼吼地成亲了,她想裴青临亲她干嘛?

白氏笑:“这如何能比?夫人和她瞧上了顾小郎,可惜顾小郎没那等意思...”她不好多说二姑子的闲话,又嗔:“十六岁也不早了,这时候找个合适的,再过两年刚好成亲。”

沈语迟吞了口口水,还是拒了:“嫂嫂容我缓缓,经上回蒋家那事,我最近再不想这事了。”

白氏还以为她是被打击的灰了心,她正要再劝几句,外面就有个管事送了一张请帖:“少夫人,大娘子,这是长义郡王府上送来的帖子。”

白氏接过来问:“郡王寿辰就在年底,今年又是他老人家五十整寿,咱们是该去上门道贺,只是不知今年这寿宴在哪儿办?”

管事笑:“东边的猎场七月才建好,郡王是想着,邀咱们府上的公爷和大郎君去猎场狩猎三日。至于女眷...猎场那边也修了别府,别府里种了千朵梅树,女眷可以在府邸里赏花赏雪听戏。”

沈语迟插口:“大冬天的,哪有东西可猎啊?”

白氏笑:“郡王想狩猎,谁还会扫他面子不成?到时候大概就是放些家养的山羊野鸡之类的在猎场里,大家乐呵一番也就是了。”

白氏命人赏了来送帖子的下人,与沈语迟商量着狩猎要带的东西。

......

沈语迟头回参加狩猎,心里还有点小激动哩!唯一不大圆满的是,裴青临又一次卧病在床,别说狩猎了,连床都下不了。

他又不愿意见人,沈语迟只得命人拿了些补药给她。

猎场已经是搭好了营帐,因为新猎场修建在近海的地方,场地内充斥着一股淡淡的咸腥味道,腥味不大,闻着还有些提神。沈语迟一行才进猎场收拾完东西,正准备出来逛逛透风,就见顾星帷带着一队人马,迎面走了过来。

顾星帷不复往日神色飞扬,他薄唇紧抿,神色冷峻,一派肃杀,他也没穿往日那些花里胡哨的衣裳,一身轻裘软甲,比之往日的风流,更多了几分挺拔英武。他似乎在严阵以待着什么。

沈语迟心说不就是一场狩猎,至于搞这么紧张吗?

他这才瞧见沈语迟,紧绷的神色一松,唇瓣弯起,泄出些许笑意:“你来的倒早。”

沈语迟跟他还算熟,和他打了个招呼,又比了一个张弓射箭的姿势:“那是,毕竟我要大展身手么。”

顾星帷笑意更深:“哦?你都要猎什么,跟我说说。”

反正现在狩猎还没开始,沈语迟张嘴就吹牛:“也就猎些个狮子老虎豹子吧。

顾星帷忍不住噗笑了出来,扬了扬眉:“行啊,虎骨到时候记得分我一根。”

由于她现在一根鸡毛都没猎到,空头支.票开起来也很随意:“那不行,显得我多小气似的,虎皮到时候也给你。”

幸亏顾星帷马术了得,不然现在非笑的从马上跌下来,又问她:“你这气派,后羿在世也不过如此,敢问你的弓箭在哪?我倒想瞧瞧,什么样的绝世神弓才能配得上你的箭术?”

沈语迟傻眼了:“啊?猎场不发的?”她还以为弓箭猎场会统一发呢。

顾星帷脸好悬没给她笑抽了,他看了眼身后护卫,护卫取来一张备用弓箭,他把自己的备用弓箭扔给她:“先用我的吧。”

他这一套备用弓箭已经往轻巧里打造了,却还是有近五斤的分量。

沈语迟一接过来差点闪了腰,抹了把脸,竭力绷住威武的表情。

顾星帷眼底笑意一闪而逝,他沉吟了片刻,突然叮嘱她:“这三日...你就先在别府里待着,无事最好不要出来,尤其不要靠近猎场。”

沈语迟瞧他表情严肃,不像刚才开玩笑的样子:“为什么?有什么事吗?”

顾星帷眸光微闪:“猎场里猛兽众多,怕伤了你们这些女眷。”他看了眼她手里的弓箭:“这把弓你就留着防身吧。”

沈语迟不再多问,告辞离去了。

顾星帷目送她一会儿,身后顾星熠轻声禀告:“按察使,承恩公府的要见您。”连称呼都换了。

顾星帷面露厌恶:“吴二又想干什么?”

承恩公府姓吴,这回派来押送质子的是吴家二郎,也是太子妃二哥。这人是个实打实的蠢材,本来他质子送到登州交给顾星帷之后,他就得动身返回帝都了,但他偏偏贪这份功劳,硬是赖着不走,嘴上说要和顾星帷共同护卫质子。

顾星熠轻轻摇头,顾星帷眸光泛冷:“你把他看好了,我厚颜向郡王借来这猎场,又花了这么久的时间布置筹谋,成败就在今朝,绝不能出岔子。”

顾星熠不禁问:“这次来猎场的闲杂人等不少,来做法事的道士,负责烹饪的厨子,维护猎场的猎师,还有各个府邸的下人,你怎知前太子...顾韵隐匿在何处?”

顾星帷一笑,成竹在握:“他不管在哪,目的都是为了质子,我留了伯念兄在质子身边,只要顾韵现身,他立即就能来通知我。”

难怪顾星帷敢放这么多杂七杂八的人进来,原来是为了给前太子创造可乘之机,前太子赶来,立刻就会成包圆的饺子。顾星熠叹服,又问:“若前太子没有现身呢?”

“不会的。”顾星帷淡淡道:“他具备一切枭雄人物该有的特质,尤擅谋略决断,只要露出破绽,他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

只不过...这是他的机会,也是我的机会。

......

古代狩猎也讲究个天时地利,这又是新建的猎场,所以郡王狩猎之前,不光要告祝天地,还特地请了好些有名的道观观主来做一场法事。

沈语迟和白氏坐在沈正德身后,沈南念有差事在身,一直跟在段秋鸿身边,压根没到沈家坐席来。

沈语迟眼里的法事一向等同于跳大神,她没想到无涯这样仙风道骨的人物居然也会做这事儿,不过大概是气质使然,他做什么都带着一股缥缈仙气。

一场法事毕了,几个法师被带下去休息,沈语迟一直对这个人很好奇,所以她暗搓搓地走过去,准备借机搭讪。

无涯接过下人递来的茶水,仰头一饮而尽。

因为喝水的动作,他的袖管滑下浅浅一截,右手露出一点被烫伤的暗红痕迹——有点眼熟。

沈语迟离他不近,有些迷茫地眯起眼看过去,心头极快地掠过一丝怪异的感觉,她歪着头想了会儿,再看过去的时候,无涯已经整理好衣服了。

第50章

虽然说无涯和裴青临是挺有夫妻相的,但也不至于像到手上都有烫伤吧?要是她没记错,两人烫伤的位置似乎都差不多?

不过两人距离挺远,沈语迟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她正要走过去说话,却见沈南念迎头走过来。

他先和沈正德行了个礼,走过来叮嘱白氏和沈语迟:“半个时辰后,我们会进猎场狩猎。别院里头,郡王也给女眷请了双喜班来,你们俩等会就在别院待着,无事不要乱跑,听明白了吗?”

他又转向白氏,口气和缓:“你照料好语迟和其他家眷。”

白氏自然点头应是,沈语迟咦了声:“今儿不就是打个猎吗?怎么哥你和顾星帷都紧张兮兮的?”

沈南念淡道:“猎场才开不久,我怕有什么乱子,伤了你们这些女眷。”

沈语迟便不再多问了。

沈南念折返回去,段秋鸿自然看清了他特地跑去叮嘱亲妹那一幕,别有深意地道:“沈千户和令妹情分真好,令我好生羡慕。”

沈南念并不喜他说话语调,声音平板地回答:“例行嘱咐罢了。”

沈语迟被这么一打断,再去寻无涯的时候,发现他人已经不在那处了,她左右找了一时,怎么都没找到人,只得悻悻作罢。

待到狩猎开始,郡王妃就带着女眷们进了别院,永宁一路拎着沈语迟:“走走走,我新起出来几坛梨花雪,入口绵长,滋味醇厚,大冬天喝几杯再合适不过了。”

沈语迟郁闷的:“你怎么一见到我就想喝酒呢?你再这样,郡王妃该拿眼瞪我了。”

永宁抱起一只精巧的酒壶,手指一弹,上面的酒封开了。她十分潇洒地给两人各倒了一盏酒:“没事,其他烈酒倒也罢了,这梨花雪里面加了好些养颜滋补的补品和花草水果,味道好得很,多喝点对身子还有好处呢。”

这梨花雪整体呈琥珀色,一股清香扑鼻而来,让人闻之欲醉,她试着喝了口:“果然味道不错,有股子甜甜的味道。”

不过再清淡的酒也不能一杯接一杯的喝,两人边看戏边聊天边喝酒,转眼天色黯淡下去,三四坛酒也见了底。沈语迟是酒壮怂人胆,看永宁都眉清目秀的,当然永宁也确实长得漂亮。

她噘着嘴在人家脸上亲了一口:“来,小美人,让爷亲一口,爷要证明自己不是弯的!”

永宁没留神,被她得逞了,劈手就给了她一记熊掌:“滚蛋,再耍流氓我可揍你了啊!”她又一把推开沈语迟的脸:“还来,恶心死了你,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沈语迟傻笑了会儿,转头搂住知州千金,又‘吧唧’了一大口。

大家都没想到她这样浓眉大眼的也会搞偷袭,转眼五六个平时走得近小姐妹都被她得手了。话说女孩子们香香软软,脸蛋白白嫩嫩,亲起来真舒服呐!

她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酒嗝,一拍脑门,愉快地宣布:“我,沈语迟,从今天起,正式出柜了!”

哎呦,原来她真的是个磨镜啊!

幸好大家都没拿她醉酒之后的傻话当真,知州千金哭笑不得地摸了下被亲的地方,她还吩咐下人:“去给语迟倒一碗醒酒汤来,怎么醉成这样了?”她拉住两人劝道:“你俩可别再喝了,小心喝坏了肠胃。”

沈语迟又打了个酒嗝,捂了捂肚子:“我想去厕所。”喝撑着了。

顾星纬搞得是外松内紧策略,看似放松,其实审查严格,带来的下人侍女根本不令他们出来服侍,留下服侍的都是别院里经过调查,家世清白的下人。

知州千金不放心她酩酊大醉的时候一个人出去,就叫了个别院的侍女,拿出赏银:“你服侍沈大姑娘去更衣(入厕的委婉说法),可别让她摔着了。”

侍女才扶着沈语迟出了戏台,郡王妃那边有个夫人不慎打翻了酒盏,郡王妃连忙唤人来打扫。

这侍女的活计就是负责花厅内的布置洒扫,她怕这时候不去收拾,碎瓷划伤客人,她得吃不了兜着走,她一时左右为难,看看厅内,又看看沈语迟,飞快告了个罪:“沈大姑娘,劳您先在厅外等一会儿,奴立刻就收拾停当,等奴收拾停当了,就陪您去更衣,您说好不好?”

沈语迟醉的不知四六,顺嘴就答了个好。

侍女:“多谢您体恤。”扶她在外面坐下,自己速速跑进厅内收拾了。

沈语迟又等了会儿,自己实在憋得不行了,扶着柱子站起来,自己找着别院里的净室。

她踉跄着步伐找了片刻,天色彻底黑了下来,她不光没找到净室,还莫名其妙地走到一处隐秘小道。

她随手拉了个过路的侍女:“带我去趟净室。”

这侍女身量颇高,方才一直闷头往前走着,行色匆匆的样子,她被沈语迟一拉,身子立即僵住了。

沈语迟见她不回答,表情渐渐有几分迷惑,扯住她的手也松开了,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你...”

侍女猝不及防地转身,猛然伸手辖制住她。

沈语迟这才看清侍女的脸——居然是那质子,段秋鸿!

段秋鸿一身别院侍女的装束,腰间还系了青布条,头发梳成双环髻,不是离近了看还真瞧不出是个男的。

沈语迟瞧的一脸懵逼。

段秋鸿怎么会在这?他不是该去猎场吗?究竟出了什么事?她惊得睁大了眼,酒意立刻散了几分,张嘴当即要叫人!

段秋鸿毫不犹豫地伸手,在她后颈处重重一捏,沈语迟当即昏睡过去。

段秋鸿犹豫片刻,留她在这儿,她万一说出去什么,那可就得不偿失了;可要是对一弱女子杀人灭口,也不符合他行事原则。

他神色一动,想到她和沈南念的亲兄妹关系,若是再遇到沈南念,或可拿她换一二生机。

他终于不再犹豫,把她架起来,假作扶住醉酒主子的样子,沿着这条隐秘小道,一路向东走去。

......

顾星帷在帝都的时候,素以相貌姣好,风度绝佳而闻名,但此时这位翩翩贵公子再也保持不住风度,他面色阴沉如水,重重一擂身旁的树干,语调森然地问:“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短短几个时辰,质子一个大活人,你们竟能看丢了?!我今天是怎么嘱咐你们的!”

树上枯枝败叶乱摇,砸了林中众人一头一脸,大家谁都没先说话。

沉默好一会儿,一个相貌英俊,但眼神轻浮的青年公子哥走了出来,嬉笑道:“顾按察使怎么大动肝火呢?人丢了,咱们再找回来不就是了?林场这么大,他们定然跑不远,咱们人手又多,没多久就能把人找回来了。”

赶在顾星帷气头上嬉皮笑脸的也不是别人,正是事前让顾星帷很头疼的,承恩公府的那个吴二。

顾星帷根本没拿正眼看他,一字一字重复:“究、竟、是、怎、么、回、事?”

吴二身份不低,但顾家更是流传数百年的世家大族,他瞧顾星帷怒火中烧的样子,眼珠子一转,指了指身边的沈南念:“你派来看守质子的人不得用,这人平庸无能不说,还总是想着抢功,要我说,质子丢了,就该拿他向上头交代!”

饶是沈南念素有定力,也被这颠倒黑白的傻叉气的一脸阴沉,他上前一步,没给吴二继续搬弄是非的机会,三言两语说明了情况。

他看管着质子在林中逡巡,谁料到吴二突然横插了一杠子,非要接管质子。沈南念一眼就看出他想抢功的打算,要是平常,他也忍了这脑残货,毕竟这是太子妃的娘家人。可如今他有任务在身,怎么会听?

结果吴二这个脑残见沈南念不肯让他接手,气的又是威胁又是喝骂,见沈南念不为所动,他便呵令了一干护卫,准备直接动手夺权。这下场面混乱,超出沈南念的控制范围,质子就借机溜走了。

顾星帷气度再好,也万万没想到自己布下的天罗地网,竟被猪队友给搞砸了。他额角乱跳,当机立断:“来人,把吴中侍郎看押起来,没我的命令,不得放人!”当务之急,先把这搅屎棍给收拾了,免得他等会又作出什么乱子。

吴二岂能甘心束手就缚,他慌忙退后几步,退到侍卫身后:“顾星帷,你敢!你凭什么看押我?!我看沈南念办事不利,想要顶替他有错吗?我看你分明就和他是一伙的,勾连结党,排除异己!我要向圣上狠狠地参你们一本!”

顾星帷根本不和他打嘴仗,看了顾星熠一眼,右手重重一挥,他身边的好手立刻把吴二连同侍卫一并拿下了,吴二还要叫嚷,也被顾星熠立即堵住了嘴。

沈南念知道质子丢失不是小事:“现在怎么办?”

顾星帷立即道:“料质子一时也跑不了太远,先搜查。”

沈南念当即派人去搜,搜了有小半个时辰,倒是找寻到一具被山上乱石砸成肉泥的尸体,尸体上的衣裳佩饰,勉强能看出是段秋鸿身上的那套。

他脸色顿时变了:“难道质子死了?这该怎么办?”

顾星帷瞧见这尸首,脸色也变了:“他居然这么快出手了。”

沈南念不解其意,顾星帷却心知这尸首必是障眼法,一定是假的,那么这具假尸体必然是顾韵放的,以混淆视听...这人的行动力委实可怕,自己这边还没察觉到风吹草动,他已经得了手。

他现在甚至怀疑,是不是吴二突然去寻沈南念闹事,都和那位手段鬼神莫测的前太子有关。

幸好,还能亡羊补牢。他立即道:“继续搜,扩大面积搜,连别院都要挨个细查。”他沉吟片刻,又道:“封锁从猎场去最近海上的所有道路。”

只要质子不入海和白龙王汇合,这一切还有补救的机会。

......

段秋鸿确实没跑太远,他已经换上一身男装,身后跟着三四护卫,在和裴青临约定的地方,焦急地等着裴青临的到来。

他手劲大,沈语迟给他敲的到现在还没有醒,正躺在地上人事不知。

他的近身护卫问:“您怎么还拖着个小女子回来了?路上难道要带着她?”

段秋鸿叹了声:“她撞破我行踪,又是沈南念的妹妹,我暂不想杀了她,只能先把人带回来了。”他仔细想了想:“咱们现在正被沈南念的人追杀,她说不定能起到意想不到的用处,你们把她看好。”

他想了想,又补一句:“她若老实,倒也不必伤了她。”

另个护卫则是见着沈语迟就挪不开眼了,他低头细细打量着她,渐渐露出色授魂与的表情,他伸手想摸摸她的脸,一边语调兴奋地叫道:“段爷,这小娘们实在是标致得紧呐!反正现在姓裴的也没来,追兵一时又追不到这儿,您把她赏给我,让我带她到后面林子里乐呵一阵可好?”

这小娘子清艳貌美自不必说,那脸蛋明艳纯稚,勾的人食指大动。最关键的是,她出身尊贵,平日里这样高高在上的贵女,他连看都不配看一眼,如今这等贵女却毫无知觉地躺在地上,可以由他恣意亵玩,这实在太有诱惑力了!比青楼那些个花魁行首还诱人一万倍!

段秋鸿厌恶地看了他一眼。

他带来的心腹护卫已经死了七七八八,如今忠心的就剩下三四个,朝廷也不可能让他留太多心腹护卫在身边。这人名叫吴六,原本是承恩公府派来看守他的,不过吴六此人贪财好色,心思肤浅,他瞧准机会,诱以重利,给了他不少珍宝玩意,又许诺到了白龙王的地盘,一定会给他高官厚禄,所以没多久就让这人变了节。

段秋鸿自问不是什么好人,不然不会把沈语迟掳来了。他却也没想对她做什么,更看不上吴六这般好色无德的,可是方才出逃,吴六却起了大作用,他就是想翻脸也不能是现在,毕竟吴六还有些用处。

他心念一转,伸手捏住他要摸到沈语迟脸上的那只手,果断拦住他,出声安抚:“这也算貌美?我瞧你是没见过真正的美人,我们海岛上的海女,个个比她标致,你若喜欢,等到了海岛上,我挑几个陪你就是。这女子有大用,而且现在咱们正被追赶,还是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他沉吟了下,又加重了话音:“我方才已经说了,这小娘子是沈国公家的女儿,沈南念的妹子,若沾了她,就怕你以后有大.麻烦。”

吴六却不上当,瞟了眼躺在地上的沈语迟,尤其在纤细的腰线处流连片刻:“您别拿这话唬我,这小娘子的美貌也算是有一无二了,再说了,沈南念前些日子屡屡刁难我,她既然是沈南念的妹妹,我更要尝个鲜儿,再让沈南念看看自家妹子惨遭蹂.躏的样子,真想知道他到时候是什么表情!”他竟越说越兴奋了。

段秋鸿反感至极,脸上不掩厌恶,声音更重了几分:“我说了,时机不对,你明白吗?”

平时精虫上脑也就罢了,都这个时候了,竟然还想着那事,倒真是个好色不要命的蠢货!早知这样,他当初就该换个人利诱的!

吴六现在和他是一根绳上的蚱蜢,也不好把他得罪的太狠,心有不甘地看了沈语迟一眼,慢慢垂下了头:“是。”

段秋鸿也没打算自己说一遍他就能听,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儿要操心。

他又等了约莫三盏茶的功夫,虽然还没到和裴青临约下的时间,但追兵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搜到这里,他心里已经焦急如焚。

他沉吟了片刻,转过头吩咐身后的护卫:“阿海阿洋,你们随我出去找一圈,看能不能迎上裴先生的人马。”他迟疑了下,还是怕吴六贼心不死,留下两人看住他和沈语迟:“阿流阿川吴六,你们留在此地接应。”

几人皆领命了,吴六也是一脸恭敬,不见异色。

裴青临和段秋鸿还敲定了碰头的备用地点和若是碰不着头该走时该走的路,也是段秋鸿运道好,走出去不到三里,就遇到了迎面赶来的裴青临和卫令。

段秋鸿见到他人,心里先松了口气,面上一脸关切:“幸好裴先生无事。”

裴青临还是乔装成无涯的样子,哪怕是在逃亡,面上亦不见半点慌乱,从容如昔。他仿佛一眼看出段秋鸿心思,似笑非笑:“世子放心,我不会扔下你自己跑了的,毕竟你如死了,白龙王与我也不会罢休。”

段秋鸿被他道破心思,面色尴尬:“咱们先去汇合的地方吧,我三个手下和一个才掳来的重要人物也在那里。”

裴青临没有多问,随意点了点头。

段秋鸿带着他们回到了原处,却只见自己的两个护卫,吴六和沈语迟不见了踪影,他心下‘咯噔’一声:“他们人呢?”

阿川面有尴尬:“方才吴六强行要带人走,我和阿川自然拦着,谁想到吴六却跟我们动起手来,我们还被人追着,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所以动手的时候落了下风,吴六就瞅准机会把沈姑娘带走了。”

他飞快指了个方向:“他带着沈姑娘往西边去了。“

段秋鸿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裴青临的表情瞬间变得恐怖起来,再不复方才的从容自若。

段秋鸿也是一身高七尺的汉子,竟被裴青临掐住脖子,毫无反抗之力的,拎小鸡一般拎了起来。

他语调幽寒,宛若自九幽炼狱传来:“她怎么会在这里?你把她怎么了?”

那一瞬间,段秋鸿觉着自己已经被他生生掐死了。

第51章

卫令都没反应过来,愣了会儿才慌忙拦住他:“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找着沈娘子,不然哪怕杀了他也无济于事。”他是知道沈语迟在裴青临心里的分量,所以压根没说什么‘小不忍乱大谋’的话。

裴青临默了片刻,五指一松,段秋鸿就跟个破口袋似的滑落下来。

他转头问方才说话的阿川,面罩寒霜:“他们往哪里走了?”

阿川慌忙指了个方向,裴青临辨认了一下足迹,直接追了过去。

......

沈语迟醒了,是被人活活颠醒的。

她酒早就醒了,只是被人揍了一下,头脑有些昏沉,把眼睛略睁开一条缝,才勉强辨认出自己被一个长相普通,身材壮硕的男子扛着走。

她回忆了一下,终于想起来自己被段秋鸿打昏过去的事儿,但这人又是哪里来的?为何要带走自己?她心知不好,没有贸然吱声,把手伸进荷包里,悄悄掏出一枚小银钗,强忍着被颠的恶心感,暗暗盘算怎么能一招制住这人。

吴六又跑了一会儿,额上汗水哗啦啦往下淌,前面不远处是一条小溪,他索性把沈语迟放下来,自己到溪边鞠了捧水饮了一通。

他回头看了眼沈语迟,见她还没醒,心下稍松,咯咯笑了几声:“小美人别怪我,你落在我手里,可比落在那段世子手里要强得多。”

要说这等猥琐小人也自有其精明之处,他瞧出段秋鸿对他的不耐,反正他变节也不是头一回了,于是干脆弃了那段世子,再把沈语迟抢走,去寻沈南念换些好处,这毕竟是他亲妹子,若能敲沈南念这豪门世子一笔,他以后就是远走高飞,下半辈子也不必愁了。

他本来累的气喘如牛,看着沈语迟的脸,心下大大一动,淫.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包粉末,要捏开她的嘴喂给他:“这可是好东西,吃了能使人筋酥骨软,昏睡不醒,一两银子才这么一小包。哎呦,还是豪门大族的小娘子会长,啧啧,这小脸跟水豆腐似的。”

沈语迟难得沉得住气,一直闭着眼睛没睁开,等到吴六伸手摸自己脸,露出破绽的时候,她才猛然睁开眼,用银钗冲他腋下一处穴位扎了进去。

她脑海里反反复复回放着一句话:‘从带脉穴刺入,血流的最少,可以最快使人毙命。’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会想起裴青临当初杀楚淇的时候说的这句话,但此时无疑是有奇效的,银钗扎进去半寸,吴六惨叫了一声,半个膀子瞬间麻了。

沈语迟纵然竭力闭住了嘴,但还是吃了少许药粉,她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她又踹了他一脚,手脚并用地往远处跑。

她到底没有实践过,所以扎的位置离带脉穴还是有几分距离,吴六缓了片刻,勉强有了行动力,面色狰狞地向她扑过来:“小贱.人!”

沈语迟的脚踝被他拽住,脚踝一痛,整个人倒在地上。

他还没来得及压上来,后背突然传出一阵‘咔擦’的骨裂声,整个人便飞了出去。

裴青临顶着无涯的皮,神情默然,随意从地上捡起一根细枝,插.进吴六的嘴里,他又从后攥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扭,他的手腕就被弯折成不可思议的弧度。

如此巨大的痛苦,吴六却因为嘴里的树枝,无法发出声音,只能仰天做出一个长嚎的姿势,脖子上的青筋根根凸起,血液从嘴巴里不断喷溅出来,身体疯狂扭动。

吴六这样,过几刻就会死透了,无非就是死前多受些痛苦煎熬。

沈语迟被这恐怖片一样的场景给吓住,不由倒退了几步,此时药劲上来,她手脚发软,退后几步就动弹不得了。

裴青临走过来死死抱住她,哑声道:“你没事吧?”

他想到方才那一幕,心口仿佛被重锤砸下,一阵窒闷。

他抱着她,修长如玉的手轻抚她的脊背,完全看不出方才就是这双手生生折断了人的骨头。

他手指沿着她的脊背一路抚到手肘,细细检查了一遍,又问:“你没事吧?”

沈语迟摇了摇头,她被他勒的有点发疼,心里千头万绪,抿了抿唇,面上掩不住的狐疑:“无涯道长?”

她和无涯不过就见过几面,为何他却像认识她很久似的?方才那种熟悉感又铺天盖地地传了过来,她心里一直转着一个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

太像了,两人给她的感觉实在是太像了。

而且无涯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还救了她?

裴青临唇瓣动了下,两人身后传来段秋鸿的声音,段秋鸿和卫令带人跑过来,他脖子上还有青紫勒痕,却顾不得那么多,沉声喊道:“裴...无涯道长,后面追兵快追上来了,咱们不能再耽搁了!”他本想叫裴先生的,见沈语迟醒了,立即改了口。

卫令也乔装易容了一番,不然沈语迟这会儿就有确凿证据知道不对了,不过就是现在,她心里的疑问也升腾到了顶点。

沈语迟看见段秋鸿,方才的心思一散,脸色大变,呼吸急促:“你们是一伙儿的?!你们想干什么!?”

段秋鸿和无涯显然是在密谋着什么要命的差事,她问完就后悔了,生怕两人杀人灭口,很识时务地表示:“不管你们要干什么,我保证一个字都不说出去,说不定还能帮到你们...。”

还没人答话,几只哨箭就破空而出,直接向着沈语迟和裴青临疾射而来。

裴青临只要一让开,这箭必然就射到沈语迟身上了,他稍稍错开身,直接徒手抓住了这只箭。

眼看着追兵赶了上来,他也顾不得掌心被长箭划破,沉声道:“走!”

他又瞧了眼沈语迟,犹豫了下,瞧她手脚无力,下一瞬就要昏睡过去的样子,干脆搂着她翻身上马。

刀剑无眼,看方才那只箭就知道,顾星帷等人现在已经急眼了,方才若不是他在,那些护卫真有可能误杀了她。他不可能在她身上还中着药的情况下,独留她一个人再此处,他简直无法想象她会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出什么事。

待过一阵,风浪平息了再送她回去吧。

他勉强定了定神,漠然的眼神从段秋鸿身上刮过,沉声道:“有一条山道直通海岸,我们走那条道。”

段秋鸿被他看的浑身一凉,也不敢揣测他和沈娘子是什么关系,策马跟在他身后走了。

他们一行走了不过片刻。

顾星帷带着人马呼啸而至,他手里还挽着一张强弓,方才那几只差点把沈语迟搞死的箭应该就是他亲手射出,天色太黑,他朝着有人的地方随手放了几箭,哪里想到就这么巧,差点射中了沈语迟。

他和沈南念现在还不知沈语迟丢失的事儿,他仔细查验了一番,沉下脸:“又让他们给跑了。”

他瞧见一边吴六的尸体,皱了皱眉,也未多想,砸下一个字:“追。”

......

沈语迟被他搂在怀里,因为吴六方才喂下的药药效发作,她迷迷瞪瞪昏过去了会儿,不过片刻就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在飞驰的马上。

她先确认了一下处境:“你们...”

才说了两个字,裴青临却仿佛通晓她心意一般,手指点住她的唇:“放心,我不会伤害你。”

这话倒是勉强可信,他要是想杀她,方才大可不必救她,任由那个猥琐男把她掐死不就完了。

他袍袖被风吹起来一截,沈语迟正好把他小臂上的烫伤看了个分明,心里猛地一跳。她吞了口口水:“无涯道长,你,你为什么要救我?”

裴青临一手纵马,一手紧紧把她护在怀里。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烫伤处,他莫名笑了下,垂下星眸看着她:“你真想知道?”

小傻子猜出来了?

沈语迟深谙形势,在心里纠结了片刻,她小命捏在别人手里,最终还是安静如鸡了。

裴青临似乎想说什么,但现在可不是促膝长谈的好时候,他也不再多话。

一行人纵马在林道里疾驰了许久,终于听见隐隐的海浪声,裴青临带着人闷头往前,大家终于看到了海岸,还有两艘停泊着的中型商船,几乎所有人都是表情一松,海上是白龙王的地盘,只要把段秋鸿交给白龙王,这次的事儿就算大胜了。

一行人才走近,船已经拉起船锚,准备随时起航。

沈语迟还琢磨着趁乱跑走呢,裴青临却压根没给她这个机会,搂着她纵身一跃,足下轻点,整个人就平平稳稳地落在了船上。

沈语迟表情一苦,他一眼看透她心思,似笑非笑地看过来。

沈语迟还想说话,突然表情别扭起来,她伸手捂住小腹,身子在他怀里不安分地乱动了几下。

裴青临轻声问:“可是...想如厕?”

沈语迟立刻睁大眼睛,觉着这人简直在她心里按了监控,这,这怎么啥都能猜中!

她可不敢随随便便在这样危险的地方上厕所,任由自己憋的脸颊通红,双腿打颤,咬牙坚持:“不想。”

裴青临放下她,一指船舱某处:“那里有净室,去吧。”他想了想,轻声哄她:“我不让别人靠近。”

沈语迟还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神情警惕又紧张:“没有,不想。”

她心说你们一群坏蛋在这儿我哪里敢上厕所啊!

裴青临蹙了蹙眉,伸手去解她腰带的玉扣,差点用抱小儿的姿势把她抱起来:“可要我帮你?”

沈语迟忙打开他的手,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裴青临这才想起自己并不是女子身份,声音柔缓地催促:“快去吧。”

沈语迟实在憋不住了,抖腿强撑了一时,最后还是跑去了净室。(没有尿裤子,没有,没有!)

这时段秋鸿和卫令也陆续上船,裴青临几步走向净室,又遥遥站定,选了个合适的位置守着。

卫令简直毁三观,要不是亲眼瞧见,他都不能信裴青临能去帮一个小女娃守厕所,完了完了,彻底完了!

这时船已经开起来了,沈语迟过了会儿才出来,她一见到段秋鸿等人,犹豫了下,觉着还是无涯的安全系数比较高,果断缩在无涯身后。

段秋鸿也没空理她,转而问裴青临:“无涯...道长,你和我父亲约定碰头的地方在哪?”

裴青临冷冷瞥他,还是卫令主动回答:“近海有朝廷的人负责把守,咱们和白龙王商议过,在虾子湾见面,到时候你就安全了。”

卫令一叹:“现在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朝廷的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追上来了。”

沈语迟听了一时,大概也听出是个什么情况了,心里越发不安。

她的头突然被人摸了下,裴青临抚了抚她的脑袋,又拈起她一缕垂在颊边的黑发:“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这话更是似曾相识,沈语迟看他一眼,又默默地别过头。

也不知道卫令是不是乌鸦嘴转世,他这边才立了fg,船身重重摇了下,他趴在床边一看,低骂了声:“追上来了!”

朝廷开的不是船只,而是一种造型奇特的快艇,快艇的船头呈尖刀状,一下一下用力撞击他们的商船,转眼两侧船舷就被撞出了裂痕。

卫令大骂一声,张弓搭箭,立时射死了划动快艇的一个船手。

沈语迟听说朝廷的人来了,心里大大地动了一下。

不过她脑子还算正常着,别说她现在还被人攥在手里,就现在这流箭乱飞,刀枪无眼的乱况,她哪怕冲过去向着朝廷的人喊救命,人家定不会搭理她,怕也只有被乱箭射死的下场。

她双眼乱转,准备选一个合适的时机。

朝廷的人已经有几个爬上了商船,裴青临随意踹下去一个,这时甲板发出一声可怕的‘嘎嘣’,这条商船竟然被撞出了一条裂痕,不过朝廷的几艘快艇也因为撞击而四分五裂了,快艇上的人煮饺子似的落了海。

裴青临面上沉静如一,显然是做了万全准备,果断道:“跳海,东南面一里外,我留了一艘备用的。”

卫令毫不犹豫,一把拽住段秋鸿跳进了海里。

沈语迟眼瞅着大好时机,正想跑路,裴青临伸手揪住她的领子,当机立断地拉着她跳进了海里。

她只来得及说一声‘...淦!’,整个人就浸入海里。

她也不知道无涯怎么就认准她了,一直牢牢地箍着她的腰,避开朝廷追来的人,往东面游过去。

沈语迟都忍不住道:“你,你撒手,你不嫌费劲啊?我又不是什么重要人质!你不是和段秋鸿合作吗,你去顾着他啊!你拉我干啥呢咳咳咳...“她被海水重重呛了几下。

“自是因为...\"裴青临三尺青丝皆被洇湿,他慢吞吞地勾唇一笑:“你比任何人都重要。”

哪怕他此时带了张姿容寻常的面具,这一笑仍有风华绝代的味道。

沈语迟表情更不对了。

她还没细想,这时海上接连拍来好几个巨浪,她呛的连连咳嗽,裴青临及时低头,给她渡了口气,哪怕是在一片风浪中,他的手也没松开分毫。

这巨浪打过,两人瞬间没了方向,裴青临倒还从容,他勉强辨了下地点,见不远处有个小海岛,便搂着她踩水过去。

也不知两人运气太差还是太好,虽然被巨浪拍到一处不知名的荒岛,但幸运的是这海岛居然有处小小的温泉。

裴青临方才在冰凉的海水里泡了许久,身上的毒隐隐有复发之兆,他拧了拧眉,白着一张脸带她勉强走了一圈,确定温泉这一处暂时安全,这才放松下来,拉着她在被蒸的温热的温泉岸边坐下,他半靠在她身上。

沈语迟吓一跳:“你,你咋了?”

虽然她不知道无涯和段秋鸿有啥阴谋,但这人对她着实不错,而且她还怀疑...反正他可不能就这么死了!

裴青临垂下羽睫,掩嘴轻咳了几声:“别吵。”他半阖上眼,头枕在她肩上,轻声道:“让我躺会儿。”

沈语迟都给整懵了,无涯就这么信她?不怕她趁他睡着把他给怎么样了?

她试探着推了他几下:“无涯?无涯道长?”

裴青临没有反应,似乎真是睡着了。

沈语迟犹豫了下,轻轻把他平放在岸边,又扯下自己的裙摆,拧成几缕布条,捆上他的手脚。

防人之心不可无,虽然无涯对她还成,但孤男寡女的,还是小心点比较好。更何况,她还有一件事想确定。

温泉不远处有一洼浅浅的清水,她用宽大的树叶舀了点,摆开他的唇瓣给他喂进去。

她又探了探他的鼻息,发现他呼吸平稳,这才松了口气。

沈语迟犹豫了下,伸手解他的湿衣服,想看看他身上有没有裴青临的那个凶兽纹身。

湿衣服难脱的要死,她才解到一半,裴青临就睁开了眼睛,眸光沉静地问她:“你在做什么?”

沈语迟吓得差点一头栽倒,她看了眼他手上绑着的布条,确定绑的结实,这才小小的松了口气。

“无涯道长...”她抿了下唇:“你还记得你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哦?”裴青临挑了下眉,低头看着绑在自己手腕的布条,饶有兴致地问:“是什么?”好像并不意外她会这么做。

“我当时没有在意,不过后面又想起来了...”沈语迟皱起眉,直直地看着他:“你问我,你又闯祸了?你为什么要说又?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吧?”

裴青临低低地笑了声:“大娘子想知道?”他不等她回答,笑悠悠地道:“我记着我跟大娘子说过很多次,若想要满足好奇心,就得准备好付出相应的代价。”

这称呼,这话...沈语迟又瞄了眼他手腕上绑着的布条,笃定道:“我想知道。”

裴青临眨了眨眼:“好吧。”

他在她惊恐的目光下,手腕轻轻一用力,就挣开了她捆着他的层层布条。

他伸手点了点下颔,沿着下颔,慢慢揭下了面具,露出里面那张可与日月争辉的脸来。

这张脸的线条比平时少了几分女子柔和,平日应当是用了易容妆法,但去了易容之后,五官还是那个五官,脸却棱角分明,长眉更加浓丽,凤眼湛然有神,轮廓也越发深邃。

沈语迟哪怕心里有了准备,见到真人的时候还是目瞪口呆:“先生...”

她大脑瞬间成了死机状态,被种种念头冲击成一团浆糊,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怕了?晚了。”裴青临捏住她的下颔,凑过去亲了下她轻颤的耳珠。

沈语迟耳朵最敏感,被他一亲全身跟软了似的,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手指在她脖颈处流连,似笑非笑地问:“想好付出什么代价了吗,大娘子?”

第52章

沈语迟嘴巴张了张,努力从一堆乱麻中抽出一根线来,她暂回答不了裴青临的问题,一脸视死如归地开口:“你先让我死个明白...”

裴青临一挑眉,用眼神示意她继续。

沈语迟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你,你女扮男装也怎么能扮的这么像?而且你居然能长高三四寸,你怎么长的啊?”就是吃了仙丹,也不可能一口气长十厘米吧!

裴青临:“...”

就她这个脑袋,他现在都有些为她的下一代担忧起来。

他沉吟片刻,先回答了第二个问题:“缩骨。”

沈语迟消化了一下,恍然大悟:“哦,你原本就这么高,平常用了缩骨术吗?”她还是没从牛角尖里钻出来:“你吃啥长得那么高啊?这么高是不是就是你到现在还没嫁出去的原因?你平时为什么要缩骨啊?因为不方便吗?”

裴青临这身高目测得一八五往上了,按照古代算法得有八尺,她哥和顾星帷都是高挑身量,但也没他这么高的,登州地处山东,在这时候,这等高个也少见!而且这可是讲究夫为妻纲的古代,娶一个超级高妹对男人得有多大压力。

裴青临:“...我不用嫁。”

沈语迟迷惑了,一路向着牛角尖里狂奔而去:“为什么?你真的出家了?”

裴青临发现掉马也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尤其是对面的人完全不配合你的时候。

他直截了当地道:“我是男人。”

他握住她的手,抚过自己的脖颈,她摸到一处凸起的喉结。

他这处被柔软的手指摸上,敏感地泛起细小的颗粒,喉咙不觉上下动了动,唇角微弯看着她:“现在知道了吗?”

沈语迟:“...”真是九天玄雷劈在身上,也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表情啊!

裴青临是个男的!他居然真是个男的!

那她还非要送给人家大姨妈巾,硬拉着人家一道睡觉,还,还跟他一起泡澡,她就说裴青临怎么忽然非她不可了呢,她死的一点都不冤呐!

她想到两人做的那些个事,都有种一头撞死的冲动,想当初,她还硬逼着裴青临给自己搓澡,人家不让她脱衣服她还非要脱,她简直不想活了!

她的好闺蜜啊,可以半夜闷被子聊天的好闺蜜啊,怎么就这么变成男人了!

她半天才找回语言功能,垂死挣扎:“不可能!我不信!你这肯定是假喉结!”

裴青临抚着下巴,玩味地看她惊慌失措的表情:“何必自欺欺人?非得我将你剥光衣裳按在榻上...”他戏谑地拉长了声调:“你才肯信?”

沈语迟据理力争:“...你每回泡在冰水里脸色都难看的要死,难道不是来大姨妈了痛经吗?!”

裴青临:“...”

他淡淡道:“我跟你说过,我身上有一种...寒症,受不得凉。”

沈语迟绞尽脑汁:“你那么会化妆,这怎么能是男人呢?”

裴青临瞥了她一眼:“这有甚难的?看几眼便会了。”他笑了下:“只有脑袋笨手也残的才学不会。”

沈语迟给他讽刺这一道,脸上有些灰灰的,还是不能接受现实:“我还是不能信...”

她面如死灰:“你穿裙子比我还好看...”

裴青临挑眉一笑。

她上下瞄了他一眼,吞了口口水:“你能让我摸摸你的奖(j)杯(b)吗?”

裴青临当然没听过这个梗,不过他瞬间就懂了她的意思。他蹙了下眉,斜睨着她,语带调笑:“你真想摸?”

沈语迟纠结了会儿,还没回答,他已经掸了掸衣服,似笑非笑:“可惜了,不能。”

沈语迟默默地瞅着他,神情纠结,欲言又止,一脸难以接受现实的表情。要不是这些年再没哭过,她简直想现场表演一个猛男落泪。

裴青临手指揉抚着她的耳珠,声音带了几分漫不经心:“大娘子还没回答我,想好付出什么代价了吗?”

沈语迟如丧考妣:“你杀了我吧,下手记得利落点。”知道这么大个秘密,她肯定是活不成了,没准死了她还能穿回去呢。

他手指突然重了几分力道,她耳尖一疼,轻轻抽了口气。

“我怎么舍得杀了大娘子?”

他扣住她的后脑,贴近她耳边,轻轻道:“大娘子既然想不出来,我就替你说了吧。”他凑的更近,几乎贴在她耳廓上:“永远留在我掌中,做我掌上随珠。”

他见她皱着小脸不答,低头亲了亲她的发顶,发出一个尾音上扬的“嗯?”

催促她回答。

沈语迟表情只写着‘一言难尽’四个字,她低头默默地不说话,半天才抬起头冒出句:“对不起,我喜欢女人。”她现在对自己的性向已经彻底错乱了,不过在拒绝裴青临这件事上,她倒是很笃定。

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裴青临:“...”

沈语迟不敢看他表情,硬着头皮道:“说来这还要怨你,要不是你老...那什么,我都不知道我可能喜欢女人...唔。”

裴青临手指点住她的唇,唇畔勾起一抹笑,眼神却阴郁得很:“大娘子,你可真会惹我生气。”

他没给她再次开口的机会,他的唇已经覆了上来,裹挟着不悦与怒意,他吻的很重。

虽然两人不是第一次亲,但他这次是以男人的身份亲她,感觉又有不同。沈语迟僵了下,知道推是推不动他的,于是把嘴唇闭的死紧,任由他在外厮磨,她就是咬紧了牙关抗拒。

他眼底掠过一簇流光,他手掌从她的肩头一路滑下来,停到那把软腰处,隔着衣料,指尖在她的腰窝时轻时重的抚弄。

沈语迟气儿都喘不过来了,下意识地微张开嘴,他趁机长驱直入,攻城略池,因她抗拒的厉害,前几回总是亲的太潦草,他这次得了机会,把她尝了个通透,细细砸弄着她唇舌间的奶香味。

等尝遍了,他又勾住她的舌尖不住纠缠,还搅弄出啧啧的声响,亲吻她的力度仿佛要把他拆吃入腹,强硬的气息令人颤抖。她被他吮的舌根生疼,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了,只能发出嘤呜不明的抗议。

裴青临亲了不知多久,才舍得放开她。

沈语迟想也没想,扬手就要给他一下,却没打到他,只带起了他垂落的几缕青丝。

他看着她恼怒却无力的样子,心情好了几分,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呦呦,不论你喜欢男人或女人,今后...”他低笑了声。

他笑声中还带了些微的低.喘,显然是情.动所致,撩人的一塌糊涂。

沈语迟听出他未尽之意,恼怒道:“那我要是做不到呢!”

裴青临笑的意味深长:“坏孩子是要受到惩罚的...”他捏了捏她的鼻尖,声调宠溺,话却很吓人:“别给我惩罚你的机会,好吗?”

沈语迟一脸生无可恋。

此时天色已经泛出鱼肚白,两人身上的衣服都被温泉池壁的冒出的热气蒸干了,她从昨天到现在就没休息过,精神和身体都疲累到极致,现在更是连一个手指都动弹不得,只能拿眼瞪着他。

裴青临缓了神色:“你先歇歇吧。”

沈语迟仍旧警惕地看着他。

裴青临挑了下眉,好笑道:“这么瞪我不累吗?”他往她耳尖呵了口气,戏谑着道:“安心睡吧。我若真想对你做什么,你能反抗的了?”

他知道自己在这儿,她肯定无法安心入眠,主动起身去了较远处。

沈语迟方才的精神还处在亢奋期,现在一松懈,疲惫便如同潮水一般涌上,她眼皮子也撑不住,很快被周公拽进了梦乡。

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高悬在天空,可见时间差不多是晌午了。

她身上虽然累的够呛,但精神倒还好,一瞬间想起昨晚上的事儿,脸色又苦逼起来。

她左右扫了一圈,裴青临没走太远,优雅又慵懒地靠在附近的石壁上浅寐,膝盖弯起立着,右手搭在膝头,左手支着额头——就连小憩的时候都是一副戒备姿态。

凭良心说一句,就裴青临的容貌才华,他看上沈语迟,那都算沈语迟高攀的。沈语迟对他,敬仰和倾慕是有的,别的就不会多想了。除了名字和性别之外,她对他仍是一无所知,哦对了,他名字都不一定是真的。

两人也认识大半年了,他的亲人,朋友,背景,家乡,是否有过在意的人,什么时候欢喜什么时候难过,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这些她都一概不知,裴青临也不会轻易展露这些,想想真让人灰心。

尽管他说喜欢她,但即便是喜欢,似乎也掺杂了说不清道不明的芥蒂和隔阂,这样的喜欢,总让人觉着虚无缥缈。

沈语迟烦躁地扒了扒头发,肚子‘咕噜’响了一声。

裴青临耳朵一动,慢慢睁开眼,和她尴尬地四目相对。

沈语迟默默地站起身,抽出一根比较粗的木棍:“我去抓鱼了。”

裴青临眼底笑意一闪而逝,起身道:“我陪你去。”

沈语迟也没拒绝,岛就这么大,岛上就两个人,她想拦也拦不住啊。

她看电视剧里,打鱼还是挺简单的差事,基本里面的主角一插一个准,她站在海里半个时辰,无数条鱼从她脚边溜走,她愣是没扎到一条鱼,反而差点扎了自己的脚。

又一条胖鱼从她脚边溜过,还挑衅地用鱼尾拍了一下她的脚踝,沈语迟彻底跳脚了。

裴青临瞧她气的脸颊都鼓起来,唇角不由一翘,他手指一弹,一枚石子射进海水里,直接打翻了那条胖鱼。

沈语迟没瞧见他出手,瞬间嘚瑟起来,拎着胖鱼狠狠给了它一个脑嘣,又老实不客气地把它往裴青临怀疑一塞:“我打的鱼,你负责做饭。”

裴青临笑了下,随手接过,沈语迟趁他收拾鱼的时候,忧心忡忡地道:“咱俩以后不会就被困在这海岛上了吧?”

跟裴青临突然变性成男人相比,还是生存大事比较重要,假如俩人真被困在海岛上,那真是不想凑一对儿也只能凑对了!

裴青临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出身,收拾鱼竟也十分利落,抽出腰间的匕首,三两下刮下鱼鳞,从容笑笑:“再过几日,卫令会找过来的。”

沈语迟仔细瞧了会儿,说他出身不高吧,他举手投足流露出的雅致从容并非一朝一夕养成,显然是出身讲究的大家,若说他出身高吧,他干起杂活来也得心应手,真称得上十项全能了。

她脱口道:“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裴青临动作利落地架起了火堆,偏头似笑非笑地反问:“你想知道?这回打算拿什么来换?”

沈语迟想到代价,忙闭了嘴,讪讪道:“我就随口一问...”

裴青临不光会杀鱼烤鱼,还能分辨野果。有这么个全能选手,两人的野人生活也不算太难过。

在当了几天野人之后,卫令终于找到了岛上,他见着裴青临无事,先是松了口气,又眼神不善地看了沈语迟一眼,被沈语迟回瞪了回去。他这才问道:“您还好?”

裴青临点头,卫令便不再废话:“质子已经还给白龙王了,白龙王请您去岛上一叙。”

......

“伯念,你那边有消息了吗?”

顾星帷双眼血丝密布,眼底一圈青黛,神色焦虑疲惫,显然许久没休息过了。

沈南念形容也没比他好到哪去,嘴唇干裂,眼底青黑。他慢慢摇头:“还是没找到语迟。”他重重一擂桌案,沉声道:“她现在怕是已经在白龙王手里了。”

沈南念就这么一个嫡亲的妹妹,若她出了事,他怎能不心痛?又该怎么向九泉之下的母亲交代?他捂住眼,声音低沉沙哑:“就怕...她现在已经...”后半句却说不下了。

因吴二从中作梗,致使段秋鸿逃脱之后,顾星帷一直穷追不舍,他也是三天前才发现沈语迟失踪的。

这一惊非同小可,沈语迟一个大活人,就算走失也不能不求救啊,而且他已经命人封锁整个猎场,就算她是走失,这会儿肯定已经找到了。那么剩下的只有一个可能,她被段秋鸿一行带走了。

顾星帷纵然心有不甘,但也不是不能接受输给顾韵这件事,毕竟他是家族从小培养的世子,自有其风度和心胸,失败了,打不了从头再来就是,也不必一蹶不振。只是她...她万不能出事。

顾星帷缓缓道:“也不必这般悲观,若她无用,段秋鸿也不会凭白抓她走,既然抓她,必然是因为她有用,想必当时,段秋鸿是想拿她来胁迫你。”

他紧皱眉想了会儿,最终还是道:“我写一份信,伯念你寻可靠的人传信给白龙王。”

沈南念经他一提醒,脸色终于好看了些,只是仍面沉如水:“现在段秋鸿怕是已经回去了,你这时候联络白龙王,不怕他狮子大开口?”

顾星帷摇头:“语...沈姑娘人在他手里,现在不论他要什么,也只能先捏着鼻子认了。”他劝慰:“你放心,白龙王和段秋鸿虽和咱们立场不同,两人却并非穷凶极恶之辈,只要给够价码,想来两人也不会苛待你妹妹。”

沈南念叹气:“也只得如此了,只要语迟没事...”沈语迟被劫持的事,他就连白氏都没说,死死地捂住了,对外只说带她去别院玩几天。

两人还要再细细商议几句,一个传令的令官走进来回报:“按察使,您的请罪折子已经递上去了。”

顾星帷在事败的第二天,就向皇上递了请罪的折子,将过错全揽在自己身上,甚至没提吴二干下的‘好事’。

皇上自然不可能不知道吴二做的事儿,他要是提了,反而像推诿责任,倒不如干脆揽下过错,这也是他的政治风度和素养了,况且作为一手策划此事的,他确实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顾星帷点头,见令官还不走,便问:“还有何事?”

令官犹豫了下:“太子殿下...已经启程,怕是不日就要赶来登州,卑职斗胆猜测,太子可能是为了质子一事...”

顾星帷面色微沉。

......

裴青临一到白龙王的地盘,就收到了极热情的款待,白龙王还想凑上来给他个拥抱:“这次我儿能平安归来,多亏了裴先生。”

裴青临避开:“客气了。”

白龙王上下打量他,不禁一笑:“裴先生换回男装,我竟有些认不出来了。”

卫令给裴青临和沈语迟都准备了新衣服,他的是一身银灰色广袖道袍,上面用银线绣了山水雾霭,端地是天人之姿。

白龙王又打趣:“话说回来,我正妻早逝,若裴先生真是女子,我必不放你。”

沈语迟默默瞅了他一眼,虽说白龙王是个俊秀人,但也掩盖不了他四五十的事,老头子一把年纪还这么骚。

裴青临笑笑:“我已有心上人了。”

白龙王竟脱口问了句:“男的还是女的?”

裴青临:“...”

主要是裴青临一身女装给他的冲击太大,白龙王自知失言,讪讪一笑,忙引着众人进去,又命人摆宴:“海岛上,别的吃食没有,岸上那些金贵海鲜,这儿倒是一抓一大把。”

段秋鸿也一身清爽的前来作陪,只不过他脖子上还留着被裴青临掐出来的印子,见着裴青临亦有些尴尬。他瞟了眼沈语迟,端起酒盏:“我敬裴先生一杯。”

沈语迟假装自己是个蹭饭的,拎起筷子闷头吃了起来。

白龙王却不遂她的意,和裴青临寒暄了几句,表达感激之情之后,问道:“这是沈国公府的姑娘,沈南念的那个妹妹?”

裴青临看了眼白龙王:“正是。”

白龙王放下酒盏:“我有个请求,裴先生能否把她交给我?”

沈语迟呛了几下,裴青临极快地眯了下眼,神情危险。

白龙王沉吟道:“实不相瞒,今儿早上我收到顾星帷和沈南念送来的信,两人愿换回这位沈姑娘,沈南念倒还罢了,顾星帷来登州,帝都那个九五之尊可是给了他极大的权柄,他若是肯换,我着实能用沈姑娘换取不少好处。”

他忙补了句:“当然,我自不会吃独食,无论取得什么好处,我都和裴先生对半分。”他又冲沈语迟一笑:”我是守信之人,只要沈姑娘配合,我就保你平安回去。”

这样把沈语迟当成交还货物的语气,让她极不舒服。她一时都不知道自己想不想被换回去了,只能紧张地瞧了眼裴青临。

裴青临淡道:“不换。”

白龙王怔忪:“为何...”

裴青临看了沈语迟一眼:“她于我有大用。”

白龙王先是疑惑,渐渐露出几分恍然,他目光在裴青临和沈语迟之间逡巡片刻,再不提此事,打了个响指:“听闻裴先生精通音律,倒是可以看看我们岛上的歌舞,和陆上相比如何?”

很快,堂内响起一阵轻柔如海浪,颇有异域风情的音乐。

六个衣物轻薄贴身,轻纱遮面的美人上前来翩然起舞,她们穿的是特制衣裳,一片片由松脂制成鱼鳞挂在鹿皮硝制的皮子上,下裳剪裁成鱼尾状,更衬出女子的丰盈身段。这几个女孩皆是身姿袅娜灵巧,一曲《鲛人舞》跳的是身姿灵巧,纤腰百折,鱼鳞也随着舞姿哗啦作响,煞是好听好看。

一曲舞毕,其余五个皆躬身告退,领舞的那个则立在堂中。

白龙王笑问:“海珠是我手下刘将的庶出女儿,也是我义女,她的舞姿在岛上也是数得着的。裴先生觉着,她跳的如何?”

裴青临这才扫了一眼:“不错。”

白龙王十分直接的:“不光舞跳的不错,她性子亦是乖巧可人,若是裴先生喜欢,我就做主让她服侍你,你觉着如何?”

白龙王一说完,海珠便十分识趣地摘下面纱,一双水润大眼盈盈地看了过来,袅袅娜娜地向他行了一礼。

沈语迟又想到,裴青临都二十了,他这样的未必娶了老婆,但姬妾还有桃花肯定不少。她这么一想,在裴青临名字后面的一堆叉号上,又默默地打了个叉。

她正胡思乱想呢,忽然肩膀一紧,落到一个微凉的怀抱里。

裴青临直接把她揽在怀里,修长手指慢慢梳理她的鬓发:“不必,我已有美人在怀。”

沈语迟:“...”不好意思,我喜欢海珠那样的。

第53章

幸好沈语迟还是比较懂人在屋檐下的道理,安静如鸡地靠在裴青临怀里,由得他摆弄。

裴青临似是很喜欢她难得的乖顺,唇角微翘,忍住了低头亲亲她发顶的冲动。

白龙王也不强求,又把两人看了眼,冲海珠一挥手:“既如此,你便下去吧。”

海珠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俊雅如天人的人物,这样的人,哪怕是倒贴她都愿意上前服侍的。听他拒绝了自己,海珠面露失望,还是不死心地向他看过去,双眼灵俏地眨了眨,大胆地朝他一笑。

美人这么一眨眼,沈语迟都想开口让她留下了。

她转过头,苦口婆心地劝说:“你要喜欢,就留下呗,她模样着实不差,而且颇有几分异域风情。”她觉着,裴青临没准是看她在跟前,才不好意思留人的。

裴青临捻着她黑发的手一顿:“怎么?你喜欢这样的?”

沈语迟嘿嘿一笑:“那倒没有,我喜欢娇小一点的,不过这种也可以啦哈哈哈。”

裴青临的脸跟瞬间被冷风刮过似的,漠然转向白龙王:“劳龙王屏退闲杂人等。”

沈语迟:“...”

白龙王一笑,抬手让屋里的多余人下去了。

沈语迟还比较有眼色,瞧这架势,自己飞快地喝了一碗鱼羹,也跟着退了出去。

裴青临这回倒没拦着,只是命人捡了几样她爱吃的菜给她送过去,叮嘱她吃海鲜就不要饮酒太过。

白龙王在一旁安静看着,等人走了,他才一笑:“我万万没想到,如裴先生这样的人,也有这般多情的时候。”

他又瞪了眼段秋鸿:“这次是我犬子唐突,起了邪心,这才使沈姑娘受此牵连,我代他向你赔个不是,你想要什么,只管提就是。”

他原以为裴青临对那沈家女子无非是一时新鲜,现在瞧来他倒似看重得紧,裴青临并非池中之物,最好不要与之交恶。既然这样,他还得好好道个歉,万勿让两边存了什么嫌隙才好。

裴青临含笑看了段秋鸿一眼,段秋鸿给他看的脖子一凉,他这才道:“受这份罪的是她,我不会代她原谅什么,若段世子能让她谅解,自然皆大欢喜,若是不能...”他又是一笑,没说话。

白龙王本想劝和,给他这般一说,脸上有些挂不住,重重咳了声,意味深长地道:“沈姑娘可是出自沈国公府,裴先生就这般看重她?昔年沈贵妃和熹明皇后关系似乎并不和睦...”

他虽然久居海外,但对朝里的事儿居然还挺了解,他既知道裴青临的前太子身份,这话便没什么不能说的了,而且沈贵妃当年盛宠,力压熹明皇后的事儿也不是什么秘事。

他又叹了声:“我瞧那沈姑娘对先生,真不像有意的。”言下之意就是,裴先生你就别忒剃头挑子一头热,一心为人家考虑了吧,换点好处不实在吗?

裴青临慢慢笑了:“我是对她有意,她对我无心,可...那又如何?”他慢条斯理地道:“只要她留在我身边,我并不在乎她对我有心还是无心。”

这事儿他不必白龙王说,他心里自然清楚,可那又怎么样呢?

他知道她不喜欢自己,这世上本就不会有人喜欢他,他也不信有人会喜欢他,他要的,无非是她日日能伴在自己身边,他能时时看得见她,这就够了。看得见摸得着,有什么不好?

白龙王给震了一下,搞半天裴青临走的不是两情相悦路线,人家搞的是强取豪夺。他犹豫了下,难得语重心长起来:“若要找个长久陪伴的人,还是两情相悦方好。我和内子少年夫妻,彼此心意相通,这才是长久之计,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裴先生还是慎重些吧。”

若是不求两情相悦的情分,那强求得来的人,也不会长久,他都怀疑裴青临这是真的喜欢还是占有欲作祟了。但他也知道,裴青临少时经历坎坷,想来感情的想法也与常人不同。

这到底是裴青临私事,他劝一句便转回正题:“禺强的解药我已命人加紧配制,再过三日应当就能配制完成,届时裴先生可以先试用一副,若是觉着没有问题,剩下的解药你可以拿回岸上,隔七八日用上一次,这个冬天一过,想必你身上的毒就能清干净了。”

裴青临对他的说法不以为然,也不想与白龙王谈论他和她的私事,听他转了话头,他也配合着道:“多谢龙王。”

“这是应该的,你救下我独子,我怎么谢你都不为过。”白龙王又叮嘱:“不过这解毒的药汤既不能内服,也不可外敷,须得用一个大铜盆灌满汤药,底下燃火保持温度,人这时候再坐进去泡药汤,这时候才能起到效用。”

裴青临应了个好。

两人又商议了一番以后的合作,白龙王这才道:“裴先生先去休息吧,待解药配好,合作章程拟好,我会派人送给你过目的。”

裴青临被人引着退了出去,他随着下人进了一处宽敞的客房,就见屋里沈语迟抱着一匣子珍珠发呆,旁边地上还散落着许多珠宝首饰,她见裴青临进来,举起匣子问道:“段秋鸿这是什么意思?他一个字没说,就派人送了这么些东西来。”

这匣子珍珠澄净滚圆,微微泛着玫瑰粉的珠光,更难得的是颗颗大小都差不离,打什么首饰都尽够了,只怕比一匣子黄金还贵重,她自己也才二三装点门面的珍珠首饰罢了。

裴青临摸了摸她的头,她头发细软,摸起来缎子似的,手感极好:“你觉着消气了吗?”

沈语迟愣了下:“他是来道歉的?”

裴青临唇角微勾,嗯了声。

沈语迟‘哎呦’了声:“那我可得狐假虎威一把,他那天打我的时候,可用了好大的劲儿呢,到现在我脖子还疼着呢,就这么几箱珠宝就想收买我,做梦去吧!”

裴青临手指摩挲着她的脖颈:“哪里还疼?这里?还是这里?”

他找到她乌青的那处,拇指用力一按,沈语迟立即倒吸了口气:“轻,轻点。”

裴青临反而更加重了几分力道:“下回还敢不敢再喝酒了?”

沈语迟没想好怎么回答,他立即又用了几分力道:“嗯?”

她疼的吱哇乱叫:“不敢了,我以后滴酒不沾!”

他唇角勾了勾,低头亲亲她的额角:“乖。”

沈语迟对他的毛手毛脚好不憋闷,于是转头把火儿全洒在段秋鸿身上,把段秋鸿折腾的生不如死,简直要把劫持沈语迟列为人生最后悔的事儿之一。

她除了折腾段秋鸿,还找到一桩事干,由于心理实在不能接受裴青临是个男人的事实,她这几天定点蹲守,准备挑他上厕所或者洗澡的时候,偷偷瞄上一眼,她死也要死个明白,不看一眼,她心里实在没法信裴青临是个汉子啊!

她最近简直魔怔了,以致于裴青临近来都给他骚扰的十分头疼。

她听说他今天要跑药汤,逮着机会特地溜了进来:“要不要我给你搓背啊?”

裴青临:“...”他扶额:“你真是...”

沈语迟为了掩饰心虚,十分热情的:“搓背一两,加奶五两,加花瓣八两,要是选全套套餐给你打个折,算十五两哦亲。”

裴青临一手随意地搭在浴桶上,微微斜她一眼:“亲一下多少银子?”

沈语迟给堵了个半死。

他微微直起身,揽住那把纤纤细腰,在她唇瓣上轻咬了下,又含住了细细尝着,呢喃般的轻声道:“说啊,怎么不说了?”

他最后摸出一块玉珰塞进她怀里,戏谑笑道:“就算按百两银子一次算,这块玉也够我亲你好几回的了。”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脸:“下回补上。”

沈语迟看着手里的玉珰,深深产生了一种被嫖了的屈辱感。

她表情狰狞地回嘴:“那我要给多少钱,你才能让我摸一次奖杯?!”

裴青临把打湿的长发别在耳后,笑问:“你真这么想看?”

沈语迟坚定地点头,不然她实在不能接受裴青临是个男人啊,哪怕长针眼她也认了!

裴青临直接站了起来,‘哗啦啦’带出一片水声。

等水光散尽,沈语迟才发现...他...居然穿了裤子!她差点吐血!谁特么洗澡还穿着裤子的!

裴青临又坐了回去,笑悠悠的:“好了,记着你又欠我一次,回去吧。”

沈语迟:“...”奸商,呸!

“若是还想看...”他手指敲了敲浴桶边沿,勾唇笑道:“记着晚上洗好了,在床上等我。”

沈语迟满头大汗地溜了。

......

裴青临自不可能在白龙王这里待太久,沈语迟更是惦记家里人,着急回去的不行了。

两边谈妥一应事宜,白龙王便送二人回登州,两人自然不可能一道走,白龙王先派人送的沈语迟,直接把她送到了沈南念的营地。

沈南念最近状态极差,一见到她,一口强撑着的气儿便松了下来,喉头微哽,也不知说什么,反复喃喃道:“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沈语迟见亲哥紧张成这样,鼻根酸胀:“哥...”

顾星帷脸色也没比沈南念好到哪里去,而且他还要抗住上面的压力,只有更累的。他哑声问:“可有伤着哪里?白龙王和段秋鸿是否对你...做了什么?”

沈语迟摇头,她想了下,撇开裴青临那段不说:“那日我被段秋鸿带走之后,他带着我一路回了白龙王那里,白龙王将我软禁了几日,就把我送回来了。”

白龙王虽然不是穷凶极恶,可也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人,至少得敲点好处才是。顾星帷拧眉思量,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叹道:“大概是因为质子回归,他觉着你没什么用处了吧。”

沈南念也问了几句,确定沈语迟平安,这才放下心来,又道:“回去好生养几日吧,家里头你嫂子一直记挂着,她这几天总是说是自己没看好你,心里愧疚得紧,一晚上要醒来好几遭,生怕你在外出了什么事。”

沈语迟忙道:“是我自己不小心,再说谁知道那段质子会闯进行宫呢?这也怨不得嫂子。”

沈南念给她备好马车,沈语迟好些日子没回家,迫不及待往家里赶。

为了沈语迟的名节清白着想,她被劫持这事儿沈南念和顾星帷死死地捂住了,旁人都以为她出城去玩了,因此来接她的只有白氏一个。

白氏一见到她,就搂着她哭个不住,沈语迟劝慰了好一时,她这才堪堪止住,又命人带沈语迟下去休息。

沈语迟这番出去不过短短十日,过的确实惊心动魄,狠狠地歇了两三天才算好点,又跑去问白氏家里最近有没有新鲜事。

白氏情绪和精神都好了不少,拿着一件小孩肚兜,临窗做着针线。她听沈语迟问便笑道:“说到新鲜事,还真有几件。”她把绣针在鬓角磨了磨:“太子过些日子,可能要莅临登州。”

沈语迟一惊:“太子跑天高皇帝远的登州来干嘛?”

“好似是因为质子丢失一事,听你哥说除了这件,太子还有别的要事,不过对咱家来说,要紧的不是这个...”白氏穿针引线:“太子这回前来,除了带太子妃,还带了几个得脸的妃嫔,沈侧妃就在其中。”

沈语迟一愣,白氏放下绣活,笑:“沈侧妃未出阁的时候就最疼你,现在虽然经年不见,你也别跟她生分了,该好好亲近亲近才是。”

沈侧妃如今在太子跟前极能说得上话儿,和太子宠妃亲近,对沈语迟而言只有好处的。白氏又提点:“二娘那边已经开始商量拿什么去拜见侧妃了,你也该好好想想,送点什么才能讨侧妃欢心。”

沈语迟虚心请教:“嫂子有主意?”

白氏笑着提点她:“金银珠玉这些东西,侧妃是不缺的,送那些东西也没有人情味,你亲手做几样绣活送给侧妃,侧妃定然欢喜。”

沈语迟看着自己棒槌似的十指:“我哪里会绣活,要不...我找人替我?”

白氏立即驳了回来:“这怎么行?侧妃难道不知你绣工如何?侧妃喜欢你,你哪怕绣的不好,她也会夸你是个实心眼的好孩子,弄虚作假反而让人不痛快。”

沈语迟心情沉重地答应了。

白氏又叹:“裴先生连着病了小半个月,如今身子终于大好了,后日应该能上课,明日你要不要去瞧瞧他?”

沈语迟:“额...我还是后天见等着上课吧。”他病个鬼,活蹦乱跳比她还精神呢!

白氏嗔她一眼,表情有些古怪:“还有件事...”

她露出几分难以启齿的表情:“你也知道,自打夫人被移居别院,父亲身边也没个人照料,而且夫人前几日染了重病,听说现在病的床也下不来,父亲便想着...抬个正经二房,料理一下府中的事,或者等夫人...不成了,就再续娶个端庄贤明的...”

她一脸头疼:“父亲现在把这事儿交给我,让我帮着留意一二。”

沈语迟嫌弃道:“他想的倒挺美。”她冷笑了下,鄙夷道:“也不知道当初夫人间接逼死我母亲,费尽心机要嫁进来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今天。”要她说,沈正德就该跟楚姜好好过,渣男渣女凑一对儿,别去祸害好人家的闺女了!

白氏最近当家做主正痛快呢,也不想来个人碍事,姑嫂俩吐槽一通,身心舒畅许多。

沈语迟就回去纠结绣活的事儿了。

......

日子重新回到正轨,沈语迟还有点小心思,等到后天,她赶早就收拾好书包去上课了。

果然,裴青临又矮了回去,他还换上一身女装,天青色对襟立领长袍,底下露出一尺的素白色褶裙,长袍上绣着悠远山水,头上簪着赤金步摇,宛若从诗作中迈出的仙人神女,美不胜收。

不怪沈语迟到现在都没法接受他是个男的,怎么会有比女人还漂亮这么多的男人呢!她表情恍惚,甚至在想那晚海岛上发生的事儿是不是真的,还是她做的一场梦呢?

沈语迟越想越钻牛角尖,视线时不时地往他腰部瞄,裴青临都给她看的不自在了,他点她起来:“大娘子,我方才讲了什么?”

沈语迟劈头一问,蒙了下。

裴青临一叹:“下午留堂,把《茶经》抄上五遍再走。”

沈语迟:“...是。”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更让她恍惚的事儿发生了,沈正德还邀了裴青临和沈家人一道用晚膳,他特意摆开铃兰桌,一人一席,还把裴青临安排在下首,离自己很近的位置。

沈家大小几个主子,瞧见这一幕都面面相觑,往常沈正德虽然待裴青临亲近,但也从来没邀请过他参加沈家家宴啊,这怎么...

沈正德没理会儿女们的诸多心思,只一意和裴青临说话。他还很机灵地拿沈语迟说事:“语迟性子鲁莽冲动,原来我总是担心她惹出祸事来,如今她给先生这么一调理,人也稳重大方的多了。”

裴青临漫应了声:“大娘子心思纯善,伶俐聪颖,这些本就不是人教的。”

“那不是,自打你教她之前,她可一直是咋咋呼呼的性子...”沈正德叹:“这也怪我,她少时丧母,楚姜人品堪忧,连带着语迟幼薇都学坏了,可见这府里没个贤明懿德的主母,就是不行。而楚姜又迁居别院,她品行实在不堪,我又放心不下几个孩子,就想着,再择一良人,托付中馈,教导子嗣。“

他说完,用炯炯的目光看着裴青临。

他最开始的时候对裴青临是有些个想法,但后来知道裴青临的才能之后,就没有把他当寻常女子看待。而如今楚姜迁居别院,府上这一摊事没人料理,他这才又动了心思。况且门客的身份,能比姻亲靠谱吗?假若裴青临跟他成了一家人,他更能为自己所用了。他也不会嫌裴青临没出身没地位。

他已经打好主意,假如楚姜没熬过去,他就正经求娶,若是楚姜熬过这场病,那就只能先委屈裴青临当个二房。沈正德越想越美滋滋,拿期待的小眼神看着裴青临。

裴青临:“...”

沈语迟没听清两人在说什么,只是见裴青临面色诡异,她张嘴想要解围。

白氏忙一把拉住她,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沈语迟的表情渐渐从疑惑变成了震惊,一脸的颠覆三观。

额滴个神呀,裴青临不光从女人变成男人,现在还要变成自己小妈了,这个世界实在太玄幻了!

第54章

裴青临一直觉着,沈语迟和沈正德并不相似,她品格性子都胜过其他沈家人太多,但就脑回路而言,两人还真有些父女缘法。一个想跟他当姐妹,一个想纳他为妾...

他瞟见沈语迟颠覆三观的小眼神,心情更加错杂,他沉了沉心,淡淡道:“公爷说的是,我先在此祝公爷早日择得良人了。”

沈正德倘是个有眼力价的,现在就该知道裴青临无意了,可他偏生不是,犹自喋喋:“我记得裴先生也不曾许过人家...”

裴青临已经站起身:“沈府家宴,我一个外人,还是先走为好,诸位请便。”

他说完便起身离去了,沈正德面上极为尴尬,不过他这人有一点好,只要是对他有用的,脾气大点,他也不会记恨,于是坐在原处,慢慢忍成内伤。

这无非是个插曲,裴青临拒了,大家也没放心上。沈语迟近来忙的脚打后脑勺,她除了每天的课业之外,还另外新加了个课程——刺绣,白氏特地请了城中绣坊有名的刺绣大家来给她指导,沈语迟把五根手指扎了个遍,仍旧没学会,人家刺绣大家看她这资质,学费都没敢收就跑了。

白氏头疼:“那可是登州最厉害的刺绣大家,一幅绣图卖过上千两的高价,她都教不好你,别人想必也不敢来教了。”

沈语迟也是郁闷:“我是实在没这个天赋,我画的画儿还成,要不画个画给侧妃送过去?”她顿了下,又道:“再说刺绣大家,只能说明她在刺绣上有能耐,教人就不一定厉害了。”

白氏嗔她一眼:“能把你调理出来的,也就只有裴先生了。”她难免牢骚一句:“裴先生琴棋书画样样都能教,为何不把刺绣也带上呢?”

裴青临刺绣...往常知道他是个女子还好,如今知道他是个男人了,这场景怎么想怎么雷,沈语迟囧了下,又莫名心头一动。她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捧着绣棚就去寻裴青临了。

裴青临脸色诡异:“你知道我是男子吧?”

沈语迟心说在见到奖杯之前,你只能算薛定谔的男人。她面上赔笑:“主要是你全知全能...”

裴青临手指托了托她的下巴:“说实话。”

沈语迟默了下,一脸诚恳地道:“你是我认识的,最有女人味的人了。”

裴青临:“...”

沈语迟一脸希冀地催促他:“你到底会不会啊?给个准话呗。”

裴青临淡淡道:“你就这么想给沈侧妃送礼?”他沉吟片刻:“给我三日,到时候你来学吧。”

他打发走沈语迟之后,又使唤卫令买了绣棚绣架和各色绣线。

哪怕卫令知道他是个强大到近乎无所不能的人,看见他托着绣棚,一针一线地绣着山水的时候,还是有种泪崩的冲动:“主上...”

裴青临慢悠悠刺下一针:“怎么了?”

卫令竭力忍住落泪的冲动,吸了吸鼻子:“太子一行已经进入山东境内。”他顿了下:“沈侧妃也在随驾之列,她一来,势必要见沈家人...”他停在此处,看了裴青临一眼。

裴青临哦了声。

沈语迟来寻他的时候,裴青临的一幅山水桌屏已经绣的有模有样的,她啧啧赞叹:“这个好看,我要是能绣成这样就差不多了。”

裴青临让她坐在绣架前,简单说了几句基础绣法,然后就捧着一本书,临窗看起书来,任由她绣错了也不纠正。

沈语迟跟张飞绣花似的绣了几下,突然‘哎呀’了声,白嫩嫩的食指上冒出几颗血珠。她一脸沮丧:“又扎着手了...”

裴青临握住她的手,皱眉看她伤处:“你就不会小心着些?”

沈语迟瞄了眼他淡色的薄唇,心说哎呀,裴先生不会要舔我手指头上的血珠吧?他要是舔我手指头,我该怎么拒绝呢?

她脑内胡乱开车,人家裴青临掏出绢子,细细给她把手指擦干净,撒上药粉就完事了。

沈语迟:“...”对不起,她黄了。

裴青临瞥见她游移不定的神色,眯起眼,哼笑了声:“你在想什么?”

沈语迟被问的一阵心虚,下意识地想抽回手:“没,没什么,你不要乱想!”

“那你慌什么?”裴青临握住他的手腕,戏谑地拖长了声调:“看来...有人又想对为师行不轨之事了。”

“既然大娘子想了,我怎好叫你失望?”他握住她的食指,贴在唇边亲了亲:“你是想这样...”他启唇,轻轻咬住白嫩嫩的指尖:“还是这样?”

俗话说十指连心,沈语迟被他咬的手指一麻,他瞧着她的反应,舌头趁机裹挟着指尖含吮,把指尖到指腹细细砸弄了一遍,她早上大概是用了护手膏子,手上一股香甜的玫瑰味,引得人想把她一口吞进肚里。

湿热的感觉一蹿而过,她立刻跟遭了电似的,整个人酥在椅子上了。

裴青临这才饶过她,给她重新抹上药,一叹:“你还真是不经逗。”

总之,有裴青临在这儿,他又不肯好好教,沈语迟刺绣的学习进度可想而知,最后咬牙切齿地绣了个四不像出来。

白氏一瞧就不好了:“这,这绣的是什么?麒麟?牡丹?”

沈语迟:“...锦鲤。”

白氏实在看不下去,奈何太子已经带人到了登州,重新绣也来不及。白氏只好寻了几样贵重物一并算沈语迟送的,并且由衷祈祷沈侧妃看不到这条帕子。

......

裴青临和白氏都料错了一点,当一个人瞧你不顺眼的时候,她就算把金山银山搬来,那人也未必多么欢喜,当一个人瞧你顺眼的时候,就算你只送普通物件,那人心里也是高兴的。

沈幼薇知道沈侧妃笃信佛法,特意求来一枚舍利送到总督府上,沈侧妃打开锦盒一瞧,也不过说了句‘二娘打小便是聪明的,这份礼物,着实有心了。’

沈侧妃大名沈霓君,如今跟沈南念差不多年纪,不过她保养的极好,肌肤还是如二八少女一般,却又比少女多了成熟风韵,她身段妖娆,胸前巍巍耸立,偏偏容貌却有几分天真稚美,容色绝丽,天真和妖媚,两种截然不同的气韵被她把握的极好,十分引人注目,难怪能在东宫屹立不倒多年了。

刘媪笑,也尽心提了句:“二娘子知道您心虔,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求来这枚舍利。”

沈霓君随意点点头,又问:“呦呦送了什么过来?”只听这称呼,便知道亲疏远近了。

刘媪指了指那一堆锦盒:“几样精巧的珠玉首饰,还有大姑娘亲手绣的帕子。”

沈霓君掩唇一笑:“我记着原来她连个扣子都缝不好,现在竟还学会了绣活,可见是长进了。”她从最底下抽出放绣帕的匣子,展开一瞧,蹙眉犹豫:“这绣的是什么?鸳鸯?莲叶?”

刘媪嘴角抽了抽:“大姑娘绣的是锦鲤...”她帮着解释一句:“大姑娘才学的绣活,难免手生,就是这个,她也绣了十来日才见好。”

沈霓君一怔,随即乐不可支,她把帕子重新收好:“难为她特地为我去学了绣活,你帮我把珍藏的那本绣谱取出来,让她好好看看,回头嫁去了夫家,可别被人嫌弃了。”

刘媪笑:“您是疼她呢。”

沈霓君笑:“她现在也该许人家了吧?我记着我出阁的时候,她还是个毛丫头,如今也长成大姑娘了。”

刘媪道:“可不是,长高了,也漂亮了,有几分您的神韵。”这话绝不是谦虚,沈家多出美人,就连沈正德那样一把年纪的都俊美过人。原来沈语迟的样貌在沈家就是个垫底,如今也逐渐拔尖起来。

沈霓君笑意微敛,神色淡了下来:“像我有什么好的。”

刘媪自知失言:“也就是眉眼有几分肖似罢了。”她忙转了话头:“您若是想大姑娘了,倒可以请她来说话。”

沈霓君这才重新展露笑颜:“过一阵吧,她和弟妹白氏还有阿秋侄子,我都想见见。”

她笑着听刘媪说几句沈语迟最近做生意的趣事,忽轻声问了句:“我好容易来一趟登州,眼瞧着姐姐的祭日也快到了,她的坟茔近来可有人洒扫祭拜?”

沈贵妃她当年死的不大光彩,景仁帝又厌恶她,所以她死之后并没有葬在妃陵,而是拿席子一卷就抬出宫里了。沈霓君不忍让姐姐曝尸荒野,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请回她的尸首,而沈家的祖籍是在山东登州,她就托人在登州给沈贵妃立了座坟茔。

景仁帝虽不喜沈贵妃,却自有帝王气量,毕竟沈贵妃再怎么能闹腾也是后宫妇人,圣上心有天下,倒也不至于计较这点小事。偏生沈正德是个胆小窝囊的,一边享受着沈霓君作为太子宠妃带来的好处,一边又顾忌景仁帝喜好,不敢照看沈贵妃的孤坟,导致那坟地越发荒凉。

刘媪支吾了几句:“沈公爷忙于公差,有些疏忽了...”

沈霓君面色一沉,冷笑:“二叔未免小心太过,平日里借我的名声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会失了帝心?就是当年阿姊在的时候,他也没少沾光,如今不过是让他照看一下我阿姊的坟茔,他这时候倒想起来帝心了!势利成二叔这样,当真令人心寒。”

这里的二叔说的是沈正德,沈霓君和沈贵妃的父亲是沈家嫡长子,后来嫡长子因病去世,只留下两个女儿,爵位这才落到二弟沈正德头上。

刘媪一躬:“您的意思是...”

沈霓君冷着脸:“过几日就是阿姊的祭日,今年是三年整祭,沈府上下都该前去祭拜祭拜,免得再过几年他们连阿姊是谁都忘了。”她本想低调点,自己悄没声地拜祭过就算了,但实在是被沈正德的势利眼气的够呛。

刘媪张嘴想劝,但瞧她面色铁青,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

沈家这几日倒是风平浪静,沈正德则换了个路数,近来给裴青临殷勤送礼,嘘寒问暖。

沈语迟看见沈正德流水似的送礼,不由咂舌,又神情崇敬地看着裴青临。

裴青临蹙了蹙眉,又瞥了她一眼,伸手点住她额角:“这么瞧我做什么?”

沈语迟摸了摸脑袋:“我是在想,以后该叫你裴夫人呢,还是叫你裴姨娘呢?”她说完自己先撑不住了,一下子笑倒在桌上。

裴青临:“...”

他本来对沈正德的骚扰采取的是无视态度,沈语迟这一笑,他彻底不能忍了。

他一旦发作就是雷霆手段,沈正德一天回家的路上,马车不慎侧翻,他两条腿直接摔断了,要去暖和点的庄子上修养几个月。

也就在沈正德倒大霉的时候,沈侧妃让沈家人去祭拜沈贵妃的消息便传进了沈家,还闹出一场乱子。

现下沈正德病着,沈南念不在家,白氏便叫来沈语迟商议,又请了裴青临过来,与两人倒:“侧妃娘娘让咱们拜祭前贵妃,如今话已经递了出来,咱们拒绝不得,端看怎么祭拜了...”她一脸为难:“礼数不到,怕侧妃不高兴,礼数重了,又怕圣上知道后不喜,这事着实棘手...”

沈语迟想了下,正了神色:“咱们家沾了侧妃不少光,大哥这些年升迁顺利,因侧妃得宠,无人敢贪他的功劳,父亲糊涂,险惹出乱子,也是侧妃帮着说了话,或明或暗,咱家从侧妃那里得了多少好处,祭拜也是应有之义。”

她顿了下又道:“而且圣上既没拦着侧妃给前贵妃立坟茔,想来也不至于因为区区小事就记恨上沈家,帝王气量岂会如此狭窄?像父亲这样势利眼,朝三暮四的,圣上才会不喜!咱们按照规矩来就行了,不用太谄媚,也别太敷衍。再说咱们祭拜为的不是前贵妃,是侧妃的姐姐,是侧妃对咱家的恩义。”

裴青临讽刺地微弯了下唇角,眼底一片阴郁。

沈语迟不是那种一等一的机敏人,但她有一好处,见事通透,不论多复杂的事,她守住心里的道义,就能一看到底。白氏被她一点,瞬间恍然了,又有几分羞惭:“我虚长你几岁,竟还没你想的明白...”

沈语迟宽慰她:“嫂嫂也是一时没想那么多罢了。”

白氏收敛了一下心思:“既然要去祭拜,先把前贵妃的坟茔修缮一下吧,这几年父亲一直不让管,那处坟茔已经荒的不成样子了。”

她深觉着小姑还是个可造之材,越发想锻炼她,就把修缮坟茔的事儿交给她,自己和管事商量祭拜的具体流程了。

每每涉及沈贵妃,裴青临的话总是极少,方才就一句没插口,垂下羽睫一口一口啜着早已冰凉的茶水。

沈语迟瞧他闲着没事,随口一问:“先生,你知道城里哪家泥瓦班子比较好不?我请人画图纸累青砖。”

裴青临表情淡漠:“给前贵妃修缮坟茔,就让大娘子这般开心吗?”

沈语迟愣了下,还没说话,他缓缓继续,似在喃喃自语:“沈贵妃谄媚祸主,跋扈妄为,戕害无数妃嫔忠臣,又剑指后位,甚至意图对储君下手,这样的人,死后也配享受香火祭祀?”最后这句,不像是问沈语迟,倒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沈语迟不知他的真实身份,但他这么说,想他可能当初和沈贵妃一系有什么龃龉,毕竟沈贵妃当初可得罪过不少人。

只是听他这么说,她有几分郁郁:“不要总把事情推到女人头上,如果隋帝是明君,能够励精图治,关注民生,那沈贵妃能作乱?沈贵妃也好,熹明皇后也罢,两人虽命数不同,但苦处都是相似的。”

明明是夏桀无道,世人多骂妺喜妖姬,明明是纣王昏庸,世人开口就怪妲己狐媚,世人就不能正视错误,好好纠错进步,避免重蹈覆辙,偏要把什么锅都往女人身上甩。

那女人也配和熹明皇后相提并论?裴青临眼神骤然一冷,很快又转为淡淡讥诮:“大娘子这样百般维护,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收了沈侧妃一系天大好处,这才变着法地给她正名。”

沈语迟给他讽刺的皱起眉,她也知道自己方才话说的有些重了,叹口气,放缓了声音劝他:“我不是故意说这话的,也不是为了沈贵妃说话,我跟她几乎没见过面,你也别多心,我就是觉着...”她挠了挠头:“做女人忒难了。”

他知道这不能怪沈语迟,她什么也不知道,但想到她要去给那女人洒扫祭拜,他仍是无法释然。

为什么她要是沈家人呢?

裴青临默了片刻,起身走了,沈语迟给郁闷的...

沈贵妃的坟茔不可能按照贵妃之礼设立,所以修缮起来也简单很多,五六天的功夫就修的差不多了。白氏又敲定了个日子,带着家中女眷前去祭拜。

沈霓君还提前写好了悼文,上面大概讲了一些沈贵妃的生平,她亲手抄撰了二十来份,每个沈家人人手一份,到了沈贵妃坟前和奠仪一并烧了。

祭拜那天,沈语迟以为裴青临并不会来,没想到他竟也来了,只是一直没下马车,在车上远远看着。

沈贵妃虽然立了坟冢,但她到底是出过阁的,且有污名在身,也不能迁入沈家祖坟里,因此就是孤零零的一座坟,虽然经过修缮翻新,到底显得荒凉了些,只怕再过百年,也就没人记得这坟冢中的艳骨了。

整个拜祭的过程也不复杂,等做完法事,沈语迟就顶着一身香烛味折返回来,她拍了拍身上的纸灰,边走边感慨一句:“沈贵妃也是一代宠妃,生前住的是雕梁画栋,死后的葬身之地却这般荒凉。”

一上马车,她就见裴青临低着头,正在看沈侧妃写的悼文。沈语迟忙住了口,随意换了个话头:“我以为先生不会过来呢,这悼文写的如何啊?”

一派胡言。他沉默地瞧着她,声调轻轻:“大娘子,到底姓沈啊。”

沈语迟不解其意,他慢慢地把悼文折好,压出重重的折痕,一言不发地撩起帘子下了马车。

外面还下着雪,沈语迟难免问了句:“先生,你要去哪啊?”

裴青临充耳不闻,沉默地往前走着。

沈语迟又叫了一声,表情疑惑:“先生?先生!”

裴青临这才转过头,脸上又浮现出熟悉的,冷淡又讥诮的神色:“我以为大娘子满心只记得怜惜沈贵妃了。”

沈语迟没想到离那么远他都能听见,但她说这话无非是感慨历史,也没有真的同情怜惜谁,谁料裴青临这般反应?

他说完顿了下,也知道自己有些无稽,缓和了下神色:“我想一个人安静会儿,大娘子先回去吧,不必等我。”

第55章

祭拜了沈贵妃,沈霓君那里也算有了交代,白氏和沈语迟心里一块大石都落了地。

白氏回来跟沈语迟道:“沈贵妃的坟茔也修缮祭拜过了,我也安排了人,定期修整清扫,这下侧妃娘娘应当能放心了吧?”

沈语迟也觉着沈家能做的都做了:“嫂嫂放心,这事了结了。”

裴青临轻轻嗤一声,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沈语迟郁闷地翻了翻眼睛,自打祭拜回来,他就是这副样子,她都不知道怎么劝他。

裴青临理了理裙摆,直接起身走了。

卫令在小院里等着他,见到他就迎上前,轻声道:“太子一来登州就直接住进了总督府里,这五六天也没什么动静,倒让人一时琢磨不透。”

裴青临讽刺地弯了下唇:“故弄玄虚。”

卫令见他心里有数,就不再多说,转而道:“倒是他府上那位沈侧妃,一来就逼着沈家人修缮前贵妃的坟茔,还逼着沈家人洒扫祭拜,这婆娘倒是厉害...”裴青临也够倒霉的,少时容忍沈贵妃作妖不说,现在还要看着心上人去拜祭仇人,真是...哎。

他抬眸看了看裴青临,意有所指:“虽沈贵妃已死,但沈侧妃还在,她们和沈家仍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老实说,当初那沈贵妃一介深宫妇人,如何能寻到奇毒禺强下给裴青临?这毒极有可能是沈家给的,裴青临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若那毒真跟沈家有干系,他绝不会因为沈贵妃死了,就不追究整个沈家,不然他为何会蛰伏在沈家这么久?

裴青临反问:“那又如何?”

卫令叹了口气:“沈大姑娘,到底是沈家人啊...”

“她今后只会是我的人。”裴青临笑笑,以阴冷的眼神示意他闭嘴:“顾门沈氏。”

卫令缄默不语。

他觉着,裴青临对沈家丫头当真奇怪,要说拿她当玩物,可又比对待小玩意上心得多,要说真爱她爱的若痴若狂,偏偏又摆出不顾她意愿强取豪夺的架势来。他还真是心思难测。

......

在所有人都以为太子不会有什么动静的时候,太子终于干了来登州的第一件事——摆宴,再给登州的达官贵人下帖。

沈语迟还没有吃这等席面的资格,沈南念倒是收到邀约,便携白氏一并去了。

太子二十四五的模样,全名顾识,他一身华美的圆领绛紫常服,面容莹若美玉,凤眼光华流转,他容色不在顾星帷之下,兼之气度绝佳,儒雅温润,还有那股天潢贵胄的风采,听他说话委实是一种享受。

等宴席至尾声,太子看向顾星帷和沈南念,温言缓声道:“劳顾按察使和沈千户留下片刻,我有些话想问你们。”

这次质子丢失,前太子勾连白龙王闹出的事儿可不小,太子也极有可能是为了此事来的,顾星帷和沈南念就等着上面的处罚呢,两人都有心理准备,两人对视一眼,齐声应了。

待宴席上人都散的差不多了,太子端坐上首,手指轻轻点了点桌案,缓缓一叹:“按察使,你这回令父皇和孤好生失望啊。”

顾星帷当即单膝跪下,请罪道:“微臣办事不利,恳请殿下降罪。”

太子虚扶了一把,下面立即有人扶起顾星帷,他这才面露几分安抚,笑笑:“此事我也仔细问过了,虽然你有疏漏的地方,但确实不能全怨你,吴二郎...”他蹙了蹙眉:“他疏忽鲁莽,才给了质子和...”他停顿了下,把前太子三字掠过去:“给了他们可趁之机。”

吴二郎还算是太子小舅子,太子这话倒是难得公正,只是一句‘鲁莽疏忽’,难免有些轻轻放过的意思。

顾星帷摆出一副严肃面孔:“都是微臣的过失,微臣不敢推诿旁人。”

太子唇角松了松,显然对他揽过推功的态度很满意。他一叹:“这些日子,御史台屡屡参奏你和沈千户,孤临走之前,还为你们挡了几回奏本,原本按照御史台的意思,是要重罚你们二人的...”

他说到此处,语速慢了下来,顾星帷和沈南念十分识趣,连忙起身叩谢:“多谢殿下。”

太子对二人的速度还算满意,他着意沉默片刻,慢慢道:“罚与不罚,父皇暂还没拿定主意,你们二人都是年少英才,前途光明,孤对你们十分看重,并不想看你们折戟于此,何况此事也不全是你们的错处...”

顾星帷和沈南念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太子说这一大通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拉拢二人?可也是听话音也不像啊。

幸好两人都沉得住气,屏息听太子继续。

太子却转了个全然无关的话头:“你们想必也知道,沈侧妃贤淑懿德,端庄柔善,近来沈侧妃为一事烦忧,孤便想着,若能为她解忧,也算全了她多年服侍顾的一番苦心。”

这话题跳跃度实在太大,两人齐齐蹙了蹙眉。

太子却很享受这等让人云里雾里的感觉,笑一笑:“她长姐是昔年隋帝贵妃,说来也是个可怜人,堂堂一品贵妃,死后连个陵寝都没有。当然,沈贵妃毕竟被世人诟病,不好葬入妃陵,那么便以沈家女之名,把她重新记入沈氏族谱,归入沈家宗祠,也算了了侧妃的一桩心事。沈千户,你觉着如何?”

沈南念脸色立刻变了,太子又悠悠递来一句:“若沈千户能为孤分忧,那么将功抵过,孤倒可以给沈千户改正的机会,暂不计较你们放跑质子一事。”

顾星帷和沈南念看出太子想干什么了,两人皆面沉如水。

沈贵妃那坟,现在还是座无名无姓的孤坟,她没法葬入妃陵,沈家祖坟当然也不可能让她进去。

给沈贵妃立坟茔倒还好,圣上不怎么会计较这个,可计入沈家宗祠,这事情可就棘手了。沈侧妃再怎么受宠,无非是太子妃嫔,能为沈贵妃立坟扫墓已经是顶天了,沈南念可不信她不自量力地想这般抬举沈贵妃,就算是太子妃也没有这么大的能耐,让沈贵妃入沈家宗祠,必定是太子自己的主意,只是借沈侧妃的名头罢了。

太子这般抬举沈贵妃,当然不是因为两人有什么交情,当初景仁帝下令让百官为熹明皇后带孝,这般明显是在打皇后和东宫的脸,所以太子就故意抬举熹明皇后的死对头沈贵妃,跟他老子较劲——只是这父子俩自己较劲还不算完,这次硬是把沈家扯进来当了炮灰。

沈南念想通这一节,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事到如今,他也没别的法子,只好使出拖字诀:“重开宗祠并非小事,还望殿下让我回去和父亲族老商量一二,再做决定。”

顾星帷亦是帮腔:“按说沈贵妃已经出阁,女子一旦出嫁便冠以外姓,让她重新记入族谱,这不合规矩。”

“不合规矩,但也不是没有过先例。”太子不置可否地一笑:“我记着沈家祖籍就在登州?那想来,重开宗祠也没有这么麻烦,沈千户不妨传个话回去,让人迎了沈贵妃牌位入宗祠,再在族谱上记一笔,这事儿便算是成了。”

他又含笑道:“我府里跑腿的人多得是,随便派个人,让他们代你沈千户跑这一趟吧。”

这是打算扣人了?沈语迟没想到他半点拒绝的机会也不给人留。

强权之下,不低头也无法,他想到女席上的妻子,身子一僵,张口拖延时间:“我这就命人传话回去,只是不知族老会不会应下。”

太子并不禁着他传话,只一笑:“他们会同意的。”

......

沈语迟在沈府收到消息的时候,简直觉着此事荒唐到不可思议。

她皱着眉地问来人:“沈侧妃要让前贵妃的牌位入沈家宗祠?要让族谱上重新载入沈贵妃名字?她以什么身份进入宗祠啊?”她以为沈贵妃的事儿已经到此结束了,这怎么还能扯出这么些来?

沈南念派来的护卫沈忠纠正她:“不是沈侧妃要求,是太子要求。”

沈语迟更听的一头雾水:“啊?跟太子又有什么关系?”平时也没人跟她说朝上的纷争,她此时当真茫然。

沈忠附耳在她耳边,略微提点了几句皇上和太子的纠葛,沈语迟虽不关心朝政,倒是一点就透,她拧眉片刻:“这可不是小事,我得唤人来商议一二。”

沈南念没说自己被扣押的事儿,沈忠也不知道这点,只是催促:“您得尽快拿个主意。”

现在沈正德两条腿残着,还在几十里之外的庄子上修养,沈南念和白氏都在太子那里,一时半会还回不来。

沈语迟左右想了一圈,发现竟然到了自己这个嫡长女挑大梁的时候了!她抓了抓脑袋,整理了一下思路,立刻吩咐下人:“请族老们都过来一趟。”

沈家在登州是大族,可不光沈国公府这一脉,附近还住着几个素有名望的族老。她犹豫了下,想到裴青临厌恶沈贵妃,遇到跟沈贵妃有关的事儿,怕也没法理智判断,她也没敢请他过来。

其实因沈贵妃这事儿,她也会琢磨裴青临的身份,但沈贵妃活着的时候得罪过不少人,她也不可能挨个调查一遍,这是其一。

二,裴青临告诫过她‘想要满足好奇心,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在她没想好付出什么代价之前,还是别作死调查打探裴青临的身份了,她每次心里浮起猜测,立即就会把它掐死在萌芽状态,她还想多活两年呢...

沈语迟有的没的想了一时,几个族老就匆匆赶来了,让她意外的是,沈幼薇竟也闻讯赶了过来,她看沈语迟面有疑惑,笑着解释了句:“阿姊,我听说家里有事,心里七上八下的,睡也睡不安稳,所以就过来听听。”

沈语迟也没理会她,简单把事儿说了一遍,堂上立刻炸了锅。

她上辈子宗族观念稀薄,所以她知道这事儿麻烦,还真没怎么意识到严重性,看这帮族老一副快打起来的样子,她皱了皱眉问:“这事十分棘手我是知道的,我叫诸位叔伯来,就是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有个最年长的立即道:“这事最好不要应下,大姑娘想法拒了吧。”

沈幼薇在旁不阴不阳地说着风凉话:“大哥也真是的,我们这一屋子老弱妇孺能顶什么事?大哥怎么就把这难题扔给我们了呢?”

沈语迟瞥了她一眼:“没扔给你,你自己非要过来的,不想听就回去睡觉。”

沈幼薇给噎了个死。那个年长的催促道:“大姑娘,赶紧拒了吧。”

沈语迟拧眉不语,她主要是觉着这事有些不对头。跳出沈贵妃这事儿,单想想她哥就觉得不对,她哥也不是那等把难题扔给家里解决的人啊,难道她哥遇到什么问题了?

她一直没下决断,就是不知道沈南念那边是个什么情况,她皱眉想了会儿,正要开口,就见方才来传话的沈忠又过来了。

沈忠示意沈语迟独个出来,沈语迟带他走到僻静处,小声问:“大哥那边是个什么情况?太子非要促成此事不可吗?”

沈忠面色沉凝,缓缓道:“奴方才才知道,大郎君现在被太子派人扣押了。”

沈语迟倒吸了口气,立即道:“就算他是太子,也不能随便扣押朝廷命官吧?他想造反呐!”

沈忠眉头拧的极紧:“不瞒您说,上回质子逃跑,咱们大郎君是有责任的,若太子真要责问,直接命人押送大郎君入狱都是可以的。太子扣人,也用的是差事过失这个由头。”

沈语迟脸色一变:“也就是说,太子要拿质子逃跑的把柄威胁我哥?以此逼迫他答应让沈贵妃入宗祠?”

沈忠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沈语迟自然心慌,但现在慌乱也没有,她又问:“我哥是什么意思?”

沈忠苦笑了下:“现成的把柄被人捏在手里,现在他人也被扣押着,除了答应太子的条件,咱们也没别的法子了。”

沈语迟抿了抿唇,心里有了决断:“好,我知道了。”

事不宜迟,她直接走回屋里,看了眼吵成一团的众人,提高了声音,吐字清晰地道:“我决定了,开宗祠。”

几个族老一愣,立刻不干了,吵着问她要理由。

沈幼薇还在这儿,这可不是个靠谱的,沈语迟不想把沈南念落罪一事说出来,只得道:“太子威逼,我也没法子,开罪圣上固然不好,但太子如今更是人在登州,你们谁要不想开宗祠,就亲自跟太子说去。”

几个族老都被堵的说不出话来。

是个人都很讨厌这种被胁迫的感觉,沈语迟当然也不例外。但为了她哥和她嫂嫂两条命,她哥都屈从现实了,再说反正沈家一家都被赶到登州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皇上再看沈家不顺眼,这事儿又不违法犯罪,难道皇上还能把沈家流放发配?再说这事儿是太子威逼的,皇上要责罚,也应该先责罚太子啊。

她想着想着还是觉着心烦,脑海里忽然闪过一道灵光,有个法子能瞒过太子...

她才想了个头儿,一个族老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大姑娘,宗祠不是我们不想开,开宗祠的钥匙共有三把,两把由我们几个轮流保管,还有一把...”他犹豫了下:“本是交由夫人保管的,后来夫人迁居别院,自是不能再保管,国公……信任裴先生,便把最后一把钥匙,交由裴先生保管了。”

第56章

沈语迟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了,不可思议地重复一遍:“你是说,这钥匙原本是在夫人手里的?因夫人无法保管,所以父亲把钥匙给了裴先生?”天呐,裴青临真要当她小妈了!

她一直知道沈正德脑子有毛病,没想到病的这么重。

族老也觉着尴尬,还不得不为沈正德打圆场:“裴先生在咱们家一向勤恳,对几个姑娘悉心教导,对公爷用心辅佐,所以公爷信重他也是常理。”

沈语迟沉吟片刻,虽然裴青临这几天还别别扭扭奇奇怪怪的,要是没事,她也不想去招惹他,但事急从权,她也不能再磨蹭了,立即带人去寻了裴青临。

裴青临居然还没睡,他看起来也不意外她的突然来访,他身上披着大氅,手捧书卷,闲闲问道:“大娘子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他大氅是松松挂在身上的,前襟的扣子还敞了两颗,在说话都冒着白气的寒冬深夜里,他这一身瞧着就冷。

沈语迟知道他身上有寒症,先说:“先生你先把衣服穿好。”她叮嘱完才道:“突然出了件要命的事儿,不然我也不能大半夜来找你。”

裴青临慢慢把扣子系好,脸色略有和缓:“出了什么事?”

沈语迟犹豫了下,轻声道:“沈家宗祠的钥匙...父亲是不是放在你那里了?”

裴青临默然看向她,一语不发。

沈语迟比定力自是比不过他的,两人对视了会儿,她先败下阵来,把事情简略说了一遍:“总之,太子威逼我们,让我们开宗祠迎沈贵妃的牌位进来,胳膊是拗不过大腿的,我就想着,先照着太子的意思办了吧。”

她顿了下,又道:“听说宗祠一共有三把钥匙,其中一把就放在先生这里了。”

她还特地带了不少的人来,裴青临往她身后扫了眼,眼底掠过霾色,轻笑了下:“我若是不给,大娘子是打算带人来强抢吗?”

沈语迟噎了下,她愣是没好意思说,自己带人来是为了壮胆的。她干笑一声:“先生说笑了,方才大家凑一起商量此事,我说我来找你,他们捎带着就跟过来了。”

她踌躇片刻,转头让带来的人都出去,院子中就留下她和裴青临两个,她掩好门,又清了清嗓子:“先生,事急从权,能否请你把钥匙拿出来借我们一用?”

裴青临一手撑着下颔,悠悠然跟她打着太极:“那钥匙是公爷信任我,才交由我保管的,除非有公爷的吩咐,否则我怎能随便给人?”

沈语迟有些焦躁,沉声道:“你说这话就没意思了,他的腿是怎么断的我不信跟你没关系,这时候倒开始想起公爷信任你了!你...”

裴青临竖指于她的唇上,眨了眨眼:“大娘子,话不可以乱说,公爷是不慎跌断了双腿,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给噎了个死,裴青临摩挲了下她的唇瓣,语调淡淡:“我看在大娘子年纪小的份儿上,暂不计较你失言。”他稍稍侧头,一头乌发顺着肩膀蜿蜒流泻:“只要你告诉我,你为什么非得开宗祠?”

沈语迟理直气壮地道:“太子威逼啊!”

裴青临深色的瞳仁凝着她:“只是如此?”

沈语迟反问:“不然还能是什么?”

沈南念命人传话的时候,特意叮嘱让她不要把他被扣押之事说出去,否则遗患无穷,沈南念作为当事人都明确表达了不想让人知道的意愿,她也不能那么大嘴巴地漏给裴青临吧?何况,裴青临真的会在乎沈南念被扣押吗?虽然她哥是倒霉被卷进去的,但不要忘了,当初放走质子的正是裴青临,也因此顾星帷和她哥才倒了大霉。

他神色更淡了几分:“今上不喜沈贵妃,若你们迎沈贵妃入宗祠,今上会如何想?”

这些沈语迟来之前都考虑过了,她现在满心被扣押的大哥和嫂子,她压住心底焦虑,跟他分说:“这事既是太子吩咐,皇上要怪也不能全怪到我们家头上吧?况且我们家前程已经这样了,大不了一辈子当个闲散国公,总不会饿死。”

“大娘子通透。”裴青临微挑了下嘴角,笑意未达眼底便散了:“我可以告诉你,我...们家族昔年和沈贵妃有旧怨,我也极厌沈贵妃,即便如此,你还要接来沈贵妃的牌位吗?”

沈语迟在心底暗暗猜测过,裴青临可能是当年遭受隋帝□□迫害的大臣遗孤或者世家贵族什么的,他这话倒也暗合了她的猜测。

她紧皱起眉,不知如何回答。裴青临看她为难地紧咬着唇瓣,唇瓣几乎被咬出血丝,他伸手,把唇瓣从她齿间解救出来,淡淡道:“罢了。”

他轻声道:“钥匙我可以给大娘子,你考虑清楚后果了吗?”

沈语迟神色一松,抿了抿唇:“若是没想清楚,我今晚就不会来了。”

裴青临淡淡撂下一字:“好。”

他说完便进了屋,取出一方檀木匣子:“钥匙就在这里头,匣子没有上锁。”他轻轻把匣子交到她手里,莫名讽刺地笑了下:“大娘子记住,只要开了宗祠,沈家和沈贵妃的联系便很难斩断了。”

沈语迟低头接过:“多谢先生提点。”

她抱着匣子迈出去几步,又折返回来,她伸手拉住他的袍袖,叹了声:“先生,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开心,让你不快...非我所愿。”

他眼波微微恍了下,似有动容,不过还是从她手中抽出衣袂,慢慢地‘嗯’了声。

沈语迟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卫令悄没声地溜进来,轻声回报:“太子扣下顾星帷和沈南念快一个时辰了,现在人还在总督府里。”登州没有行宫,太子就携女眷下属一并住进了总督府,总督一家搬去了城外别院住着。

裴青临其实在她来之前,就已经知道沈南念被扣住的消息,他也一直思量着她会如何处理此事。

他脸上辨不清思绪,半晌才慢慢道:“陈巡抚既是咱们的人,就让他把太子在总督府扣人的消息传给李总督,此事出在总督府,李总督不会不管的。”

卫令迟疑了下,看了看天色:“现在去?”

裴青临垂眸嗯了声:“别让她急一晚上。”

卫令叹了声,不由劝一句:“因熹明皇后之事,太子铁了心要和皇上硬杠,怎么都会逼着沈家接沈贵妃入宗祠的,就算没有沈南念这事儿,他以后总会想法子达成此事,您哪怕能让沈南念平安归来,但只要沈家一日不开宗祠,他一日不会罢休,所以...”

他迟疑道:“沈大姑娘要开宗祠这事儿,也是无奈之举,我觉着并不为过。”

他劝完也不敢看裴青临反应,领命匆匆去了。

......

沈语迟抱着匣子出去,几个族老再没了话说,只得掏出钥匙,陪着她一道去沈家宗祠。

她其实路上一直在琢磨着一个主意,方才裴青临那句‘只要开了宗祠,沈家和沈贵妃的联系便很难斩断’,还给她提了醒,等进了宗祠,她命人把门窗关严,下人都遣出去,这才道:“我记着,若要纳一个逝者入宗祠,第一是迁她的坟入祖坟,第二是在宗祠里列入她的牌位,第三就是得把她的名字生平记入族谱,我记得对吗?”

她越想越觉着,太子这主意真的毒啊,既打了皇上的脸,以后还能把自己摘干净,到时候皇上震怒,首当其冲就是沈家,他这个主谋反而一点事没有,他主意打的也太美了点!

最年长的沈族老点头:“大姑娘说的没错。”他又道:“这三者之中,最重要的就是记入族谱,若是族谱上没记载,就算不得正经沈家人,过上几十年就会被后人遗忘。”

沈语迟犹豫了下,问道:“若是咱们暂不把沈贵妃记入族谱,只做做样子,迁了她的坟茔和灵位,你们觉得如何?”她对沈贵妃真没啥喜恶,主要是被太子坑的忒憋屈,太子明摆着把沈家当成可以随意揉搓的软柿子了,若换个背景强硬的世家,看他还能不能轻易拿捏!

沈族老瞪圆了一双老眼:“太子那边...”

沈语迟反问:“太子会跑来检查咱们家族谱吗?族谱是家族一等一的要紧物,就算他要看,咱们也能理直气壮地拒绝。”现在当务之急是先蒙混过太子,把沈南念接回来,她干脆把全盘计划都倒了出来:“咱们就做做样子给太子看,只迁坟和列牌位,凭这个暂且拖延一时吧。”

她又道:“等大哥回来之后,趁着拖延来的这段时间,可以让他写折向皇上陈情,届时自有皇上管着太子,想来太子也不敢再硬逼咱们再重修族谱。”

几个族老的老眼齐刷刷瞪圆了:“太子若是知道咱们这般作为,岂不是要雷霆震怒?他可是未来储君啊!”

“难道只许他推咱们出来当炮灰,还不许咱们伸冤了?”沈语迟不以为然:“世上根本没有两全的法子,总要得罪一个的,得罪皇上,是现下倒霉,得罪太子,是几十年后倒霉。现下太子有皇上压着,总不能直接把咱们拉出去发配抄家吧?大哥如今势头正盛,说不准几十年后,咱们家就兴旺起来,那时候哪怕太子继位,想动大哥也得掂量掂量了。”

现在先糊弄糊弄太子,让大哥平安回来。假如太子登基之后,沈家真的发达了,那太子也不至于因为一点旧怨就惩罚朝中重臣吧?假如没发达,太子登基后要清算,有沈侧妃在,沈家也不可能满门抄斩,最多是罢官遣返。

几个族老看她一口一个储君继位,吓得差点晕过去。她这话最大逆不道的地方在于,她完全没考虑到太子是君,他们是臣,一个尊一个卑,她是完全把太子当成对手来糊弄了,这,这不是犯上吗?

沈语迟催促:“诸位觉着如何?”

他们想反驳,一时居然想不出这法子有什么毛病,虽然这主意天马行空了些,但不得罪太子的话,就是得罪皇上,相比之下,他们还是选择得罪太子吧...

几人咬着牙应了,沈语迟又道:“还望诸位保密,等大哥回来,我自会说给他们。”

几个族老当即点头,开始四下忙活起来。

沈语迟又命人给太子那里带了话,本以为得过上许久沈南念才能放回来,没想到过了不到小半个时辰,沈南念扶着白氏,身后还跟这个顾星帷,三人面色不善地回了沈府。

沈语迟正要问一句平安,沈南念先叹了声,问道:“你已经让人开了宗祠?”

沈语迟露出个得意的小表情,遣退了屋里下人,确定周遭无人,她才把计划细细说了一遍,到最后还假假谦道:“我这也是急中生智想出的法子,大哥,你觉着怎么样?”

沈南念良久无语,表情空白。

还是一旁的顾星帷来了句:“你胆子可真够大的。”堂堂储君都敢糊弄。

今天太子针对的主要是沈南念,顾星帷却很够意思地留下来陪他一道被扣押,所以沈语迟方才说的时候,沈南念便没让顾星帷走,留下来一道听了。

沈南念轻斥一声:“以后这种事,自己别瞎拿主意,凡事有大人在呢!”

沈语迟见他不像不赞同的样子,笑嘻嘻说了句:“事急从权,当时你和嫂嫂都被扣押着,我一时慌了手脚。”

既然糊弄都糊弄了,不管这计划好不好,也只能继续进行。顾星帷立即道:“伯念你的品阶还不够上奏,我会立即联络御史台御史,让他们向圣上参奏此事。到时候太子就自有圣上管了。”

沈南念也不说那客气话了,冲他一点头。

沈语迟又道:“我如今就是担心你们让质子跑了的事儿,又被太子拿捏。”

顾星帷轻轻摆手:“我已经向圣上上了请罪的折子,圣上令我和伯念暂留此处,将功折罪。圣上既然发了话,只要太子不来强的,这事儿也不能拿捏到我们了。”

沈语迟松了口气,终于顾得上擦一擦脑门子的汗:“我以为你们至少天亮才能回来,没想到这回回来的这么早,我心里终于能出口气了。”

她说到这个,顾星帷也是疑惑:“昨日子时,李总督亲自来跟太子说了几句,太子这才肯放人的。就是不知李总督如何收到的信儿?”如今大臣和皇权保持了一个相对平衡的局面,而且太子又暂居总督府,总督说话,太子还是得听一听的。

沈语迟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下意识地往裴青临住的东边院子看去一眼。

顾星帷和沈南念讨论了一时,也没讨论出结果来,见沈语迟已经满脸疲乏,三人就各自回去歇着了。

太子倒还算圆融,他知道沈家人必然心有不忿,第二日一早,就命人送了不少贵重东西来,以示补偿。东西虽贵重,却都是中看不中用的,这补偿也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味道。

沈侧妃也一并送来许多东西,她给的倒是极诚恳实在的东西,还特命人送了一封言辞恳切的致歉信。她是真没想到,自己一个扫坟祭拜的无心之举,竟给沈家添了这么大的麻烦,她心里着实歉疚。

沈语迟看着沈侧妃送来的书信,跟沈南念道:“侧妃还不知道咱们没真把她姐记在族谱上...”她挠了挠脸:“侧妃对咱们这么好,我总觉着...有点不好意思。”当然,如果时光倒流,她肯定还会那么选择。

沈南念收起信:“放心,就算侧妃知道了也不会怪你,她知道分寸。给前贵妃立坟也无非是怀念逝者,她从未想过再抬举前贵妃的。”

沈语迟眨了眨眼,她怎么觉着有点奇怪呢?

外面都传沈侧妃是椒房专宠,要星星太子就上天摘星的那种,可太子若真盛宠沈侧妃,为何要这般坑沈家?竟连点顾忌也没有,这...委实不大对头啊。

她一边琢磨,一边收拾书包去上课,才走到课室,就听说了裴青临今天身体不适,休课一天的消息。

沈语迟想着,昨日她大哥和顾星帷能早早被放回来,裴青临应该插手干涉其中,她不道个谢好像也说不过去?

她踌躇许久,亲手蒸了一锅丑丑的栗粉糕准备去道谢,放在食盒里给裴青临提了过去。

裴青临仍旧在院子里看书,他余光觉察到她进来,翻页的手顿了下,不过并未转头。

沈语迟把栗粉糕放下:“先生,我听说你身子不舒服,特地蒸了一盒糕点来看你。”

裴青临抬眸:“大娘子有心了。”

沈语迟踌躇片刻,低声问道:“昨晚上...是不是你插手其中,我哥和顾郎君才能平安回来?”

裴青临手指在书页上点了点头:“这么说,大娘子是为了你兄长和顾郎君前来道谢的?”‘顾郎君’加了重音。

“道谢是一桩...”沈语迟抓了抓脸,轻声道:“还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他看了她一眼:“你说。”

沈语迟悄声在他耳边道:“其实我没把沈贵妃记入沈家族谱...”她简略地把昨日的糊弄大计说了一遍。

她确信昨日的事儿只有几个沈家族老和嫡系知道,但裴青临却不像第一次听到似的,半分惊诧也没有,脸上如古井无波:“大娘子聪慧。”

沈语迟迷茫道:“你...不惊讶吗?你早就知道了?”

裴青临默了下,并未直接回答,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天冷,大娘子早些回去吧。”

沈语迟又不知该说什么了,只得道:“栗粉糕是才蒸出来的,你早些吃。”

裴青临嗯了声,却没动弹。

他看她手腕脸上沾着几道面粉,穿的也是简单夹袄,他神色微动,取下自己身上的大氅把她裹好,起身送她出门。

卫令一脸好奇地出了堂屋,问裴青临:“您还在生气?”他边说边要伸手取一块栗粉糕尝尝。

裴青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直看得卫令缩回手,他这才拈起一块丑了吧唧的栗粉糕,慢慢吃了:“有些事,我需要想想。”

沈语迟很快就没时间纠结裴青临的事儿了,乳茶铺子里的白掌柜给她和白氏带来一特烦人的消息——有人在乳茶铺子里呼朋唤友喝了一个月的饮子,还在书铺子里拿了十来本新书,都没给钱!

要是一般人敢这么拖欠,沈语迟早打上门去了,可惜欠债的是承恩公府的吴二,太子妃的二弟——一个完全不可能缺钱的人,欠了她一大笔账!

第57章

那啥,当初永宁完全是为了追更才给沈语迟出书的,结果书出了,第一部也大卖了,沈语迟还硬是拉着永宁入了股,还分给她二成红利,永宁长这么大,还是头回自己赚钱,虽然赚的不多,但还是蛮有成就感滴~

所以对于吴二欠账这事儿,沈语迟还把永宁拉来,一并商量商量。

沈语迟完全不能理解啊:“承恩公府会缺钱吗?这几十两银子,也至于欠账?”

白氏冷笑:“太子妃如今正瞧沈侧妃不顺眼,他哪里是缺这点银子,无非是想着,这铺子是咱们沈府的人开的,他来找个茬,给咱们个没脸罢了。”她冷哼了声:“昨儿白掌柜派去要账的伙计,被他打了一顿扔了出来。真是可笑,难道他这样欠人钱吃霸王餐就有脸了?”

永宁不太掺和这些勾心斗角,只是听说有人敢白嫖她家铺子,柳眉一竖:“反了他了!”她怒的重重拍桌:“那吴二是个什么东西,靠着承恩公府的名声游手好闲惹是生非罢了!真以为自己是什么皇亲国戚!我呸,我非得给他个厉害瞧瞧!”

沈语迟拉住她:“你不会打算直接上门打人吧?”

永宁扬了下柳眉:“那不然怎么办?对付这等不要脸的,就得好好收拾一顿。”

自从沈语迟在宗祠出主意之后,她肚子里就开始冒坏水儿啦!她叽叽咕咕又给永宁出了个馊主意:“你打他多没意思,我有个让他颜面尽失的好主意。”她清了清嗓子:“你派一个管事去总督府寻太子和太子妃,这毕竟是太子小舅子,太子妃亲哥欠的账,你把账单寄给两人看,看他们怎么说。”

白氏踌躇着劝道:“这不好吧...”

永宁却跃跃欲试:“成,就按你说的办。”她还和沈语迟击了个掌:“放心,这事儿我一人揽了,你就安心等着数钱吧!”

沈语迟给她比了个‘耶’。

永宁是行动派,第二天就派了管事去寻太子了。

长义郡王虽然是庶出,跟景仁帝同父异母,但景仁帝却极宠爱这个弟弟,而且他当初在战场上为救景仁帝伤了腿,景仁帝更是优恩厚待,给他几个儿女都破格封了爵位。就譬如永宁,她只是长义郡王的嫡次女,本来是没有郡主封号的,但因为景仁帝爱屋及乌,不光给了她永宁郡主的封号,还额外赏了她汤邑。

哪怕是太子,也绝不敢怠慢这个叔父,当初一来登州就先拜见了郡王。这次听说郡王府派管事来,他还在心里琢磨什么事呢,揣着满肚子疑惑亲自见了这位管事。

待太子看见管事取来的账单,脸瞬间绿了。

这管事是个周全人,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这才道:“我们小郡主年少,闹着玩似的开了家书铺子,也不值什么,这账如今已经消了,不算多大的事儿。只是吴二郎君每次上门赊账,言必提及太子太子妃,郡主为了以防万一,这才派奴来上门问一问,可万万别伤了情分。”

饶是太子定力再好,一张玉面也险些臊的通红,他这些年经过的朝堂风浪无数,这么丢人的欠钱不还还真是头一回,还是他小舅欠到他叔父头上去了,真是奇闻!要是传出去,朝上三年的笑料都有了!

要是沈语迟知道寄账单这事儿,还能让太子闹好大个没脸,非得大笑三声不可。

他忍住捂脸的冲动,掩嘴轻咳了声,努力保持住了面上的温润儒雅:“这如何使得?我万不能让永宁皇妹吃这个亏。”

他忙命人取了数倍的银子来给管事,管事推托几句,见太子恳切,这才收了。

太子虽说肚子里颇有算计,不过他也不是那等不讲理的,他这人有一点好,自己错了也不会咬牙死撑。他待管事收下银票,这才叹了口气,诚恳道:“你让永宁放心,我这就去问问太子妃和二郎,必会给永宁一个交代,过两天我就让他登门道歉。”

他揉了揉眉心,歉然道:“我实没想到会闹出这样没脸的事儿,也是我管教不严所致。”

管事瞧他恳切,忙劝慰:“您日理万机,如何能管到这些琐事?再说不过是几十两银子的小误会,说开了也就好了。”

太子客气地让人送他出去。

待管事一走,太子立刻命人唤来了太子妃,他重重把账目扔在太子妃脚边,沉下脸道:“看看二郎干的好事,欺男霸女竟欺到长义皇叔和永宁头上了,做下这样没脸的事儿,你让我以后怎么去见皇叔?!”

太子妃也是个极标致的大美人,杏眼多情,摇鼻挺直,一身装扮更是华美雍容,只是距离沈侧妃那样的倾城绝艳还是有不小差距的。

她给太子骂的一头雾水,捡起账单一瞧,脱口道:“这铺子跟永宁有什么关系?不是沈家开的吗?”她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失言,忙掩住嘴。她兄长干的这事儿她自然知道,她在东宫受沈侧妃的气受的狠了,想着兄长能帮自己出口气也不错,就没怎么拦着。

她急忙跪下请罪:“二哥他是一时糊涂,殿下恕罪。”

太子一听她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脸上不掩厌烦,面色微寒:“孤问你,这事儿你知不知道?”

太子妃一时语塞:“妾...”她委屈地轻声道:“妾劝过二哥几句,二哥倒是满口应下了,只是转头又故态复萌,妾不能出宫,也没法时时拦着他啊。”

太子更是面罩寒霜,连连骂道:“如此蠢事,亏你们想得出来?!”他知道再骂也没用,深吸了口气,压住火气吩咐:“派人把二郎带到太子府来,先敲上二十板子,压他去给皇叔和永宁道歉,他一日不悔改,就每天敲二十板子,打到他长记性为止!”

他略停了一下,看向面色惶然的太子妃,到底不想太给正妻没脸,略缓了下神色:“太子妃...把《心经》抄上十遍吧,好生静静心。”

太子妃心里先是一紧,复又一松,咬着下唇,眼看着太子往沈氏那狐媚子住的寝居去了。

......

欠账可不是什么好头,若是这次不要回来,以后谁见了都想来欠账,那生意还做不做了?

不过有永宁壮士去掏钱,沈语迟的心就放下一半,专心把《溽暑记》第二部收尾。

裴青临也准时回来上课,她难免问一句:“先生身子可大安了?我那日蒸的栗粉糕味道可还好?”

他淡道:“已是好了,糕点味道很好。”

沈语迟给他闹的有些没趣,撇了撇嘴,不咸不淡地道:“哦,那就好。”

沈贵妃她没让入宗祠,裴青临她也努力哄了,他还是这么怪怪的,她也没招,于是提笔继续努力日万了。

由于她平时心大,也不是那等娇气人,裴青临还很少见她冷脸,两人沉默半晌,还是他先开了口,走过去轻声问:“在写什么?”

沈语迟后面出书有了经验,都挂上了笔名,为了防止掉马,她一把把宣纸捂的死紧:“没写什么,抄书玩玩。”

裴青临瞄见她露出来的几个字,淡淡道:“落笔力道全无,笔画顺序也不对,难怪写出来的字糊成一团。”

沈语迟都习惯写简体字,用了许久才改正过来,闻言脸色更臭:“我自己练着玩,又没特地给先生看。”

裴青临扫她了眼,轻嗤:“怕你堕师门名声。”

沈语迟绷着脸:“放心,我出去绝对不说师承先生。”她抱着书包起身:“先生若无事,我就先走了。”

裴青临似没趣了,面色更淡,撩起眼皮,漠然‘嗯’了声:“路上小心。”

......

由于她连着多日努力日万,《溽暑记》收尾收的差不多了,她就抱着第二部来了书铺子。她本以为永宁至少得七八天才能要账归来呢,没想到她刚到书铺,永宁就把钱拿回来了,还多了两倍。

沈语迟‘哎呦’了声,眉开眼笑地数着银子:“你行啊你!哎呦,还多了一百来两。”

永宁颇为得意地挑了下眉梢,还抖了抖腿:“那是,你也不看是谁办的事,多出来的就算是利息啦。”她牛气哄哄地道:“吴二那家伙最近找我道歉,我给他吃了几回闭门羹,让他且后悔去吧。”

沈语迟道:“让他多吃点教训,才能长记性。”

说曹操曹操到,两人正说着吴二呢,掌柜的就来传话:“郡主,大姑娘,吴二郎君求见。”

永宁看了眼沈语迟,见她点头,这才道:“让他进来吧。”

吴二去郡王府几趟,都没有见着永宁郡主人,今儿听说她来了这书铺子,他这才急急忙忙赶过来。他进来之后,还没看到永宁,先被沈语迟吸引了目光。

他曾经见过沈侧妃一次,当真是惊鸿一瞥,如今一见这个和沈侧妃相貌相似的,就能断定她是那位沈家大姑娘了。堂姐妹俩还真是相像,更想不到沈大生的竟比侧妃还要精致貌美,只是碍于年纪,身上没有那股风情,若她再长大些,势必又是一祸水啊。

吴二心里垂涎了片刻,到底还没忘记今日初衷,他对着永宁深深一礼,陪笑道:“郡主,前阵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竟跑到您家铺子撒野了,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小人这一回吧。”

永宁冷笑了声:“我哪儿敢啊?你打我铺子里伙计的时候不是挺能耐的吗?我可怕你连我一起打了。”

吴二继续赔笑:“小人怎么敢?当时真是猪油蒙了心,不如郡主开个价吧,贵店里多少损失,我照十倍赔偿!”

永宁嗤了声:“狗眼看人低的,我稀罕你那点银子?”她指了指沈语迟:“再说这店又不是我一个人开的,你以为给我一个人道歉就算完了?”

反正不管吴二如何道歉求饶,永宁都咬死了不松口,吴二心里愠怒,面上丝毫不敢显现,临走之前又瞧了沈语迟一眼,灰溜溜地走了。

沈语迟又跟她击了个掌,两人喝了一杯乳茶庆祝一番,这才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了。

回沈府的路上有一段小巷,马车进不去,但是离沈府最近。

沈语迟图个方便,就带着周媪和几个护卫下了马车,抄小道回家。

眼看着天色昏暗,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时远时近的脚步声,沈语迟一下觉察到不对,周媪在她耳边轻声道:“大娘子,有人跟着咱们,约莫有三五个人。”

沈语迟半点不慌,自打秦授那事儿过后,她已经习惯了带上好些个护卫出门,再说前面就是沈府,她往前喊一嗓子,立即就有护院接应。

她有意把这几人拿下,特意放慢了步子,后背却突然贴上了一只手。

她吓了一跳,正要转头,背后传来一声:“走。”

沈语迟的心立刻定了,转过头:“先生?”

裴青临不知道何时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她身后,几个护卫都没反应过来,但瞧见是裴先生,几个护卫也都放下手里的长刀。

他一手握住她的肩,轻声道:“走吧。”

沈语迟就跟着他的步子走了起来,又过了会儿,他步子渐渐放缓,稍稍侧头凝听:“解决了。”

她琢磨出来,大概是裴青临派人把跟踪她的那几个擒住了,她痛快道了谢,又小声补了句:“其实不必先生出手,我自己也能解决。”她疑惑道:“先生怎么会在这儿?”

裴青临沉寂下来。

因为我想见你,所以明知你不需要我,我还是来到你面前。

第58章

当然,这话裴青临只是心里想想,并没有对她说出来。

黑灯瞎火的,沈语迟瞧不清他的神色,见他久久不答,疑惑地道:“先生?”

裴青临淡道:“恰巧路过。”

这话也就沈语迟会信了,谁大半夜的跑这儿来?偏生沈语迟没多想,哦了声:“好巧哦。”

裴青临目力极好,低头就看见她一脸傻样,几不可察地叹了声。

这声叹息沈语迟倒是听见了,就问:“先生,你是不是又不高兴了?”

她为了能给裴青临做一次心理辅导,还特意让下人先回去,只留两个人在小道上慢慢走着。

裴青临羽睫动了动,沉寂不语。

沈语迟那叫一个心塞啊,她没穿书之前的亲哥跑去早恋了,见天地跟她抱怨女朋友难伺候,生气了一句话不说,问她她就皮笑肉不笑地说‘我没生气啊’,再过几天打开微信一看,得,直接把他拉黑了。

好不容易哄回来,结果又反复几次,她哥直接换了个新女朋友,那时候沈语迟还觉着她哥渣呢,她现在完全理解她哥的痛苦啦!虽然这个例子不大恰当,她和裴青临又不是男女朋友,但她现在跟她哥当初的心情那是一样一样滴!

她语重心长地道:“你要不高兴,你得说啊,你不说,谁能知道你为啥不高兴呢?你说对不?”

她灵光一闪,压低声音道:“难道还是因为我逼你交钥匙开宗祠那事儿?我不都跟你说了吗,那个是事急从权,再说,我也没让沈贵妃的灵位真的入沈家族谱啊。”

裴青临挑起她的下颔:“你当真以为,耍这些小聪明,沈家就能和沈贵妃彻底撇清干系了?”他不无嘲讽地笑笑:“若干系真能撇清,沈正德何至于被打发到登州,沈家何至于倾颓至此?”

纵牌位不在,但谁不知道沈贵妃出自沈家呢?沈语迟明白这个道理,她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裴青临伸出手指,点在她眉心:“但你真以为我是为了这事儿着恼?难道我瞧不出来你受人胁迫?”

沈语迟皱起眉:“那你是...”

“那日我问你为甚急着开宗祠,你咬死了不说...”他指尖摩挲着她的黛眉:“你兄长被太子扣押之事,为何不告诉我?”你有为难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沈语迟语塞,她当时的确是不信裴青临,所以硬是没敢说实话。她下意识地辩解:“我哥不让外传...”

“借口。”他淡漠打断:“归根结底,无非是不信罢了。”他眼底掠过一道光影,轻声问:“大娘子,我待你不好吗?”

裴青临对她自然是没话说的,这回她哥能平安回来,少不了他在里面帮忙,但就是...她急的挠了挠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静静看着她急的抓耳挠腮,伸手帮她抚平眉心的褶皱,平淡地道:“罢了。”

沈语迟便闭了嘴,两人又一次陷入沉默。

她最受不了这样憋死人的气氛,正别扭呢,肚子及时叫了两声。

他神色一松,唇畔带了些许笑意:“饿了?”

沈语迟有气无力地嗯了声:“晚上还没吃饭呢。”

他垂下眼看她的神色,似乎犹豫了下,缓缓问她:“可要去坊市逛逛?”

邺朝是没有宵禁滴,故此人们的夜生活也很丰富,只不过沈府要求家里女孩戊时必须得回家,沈语迟还从没晚上去坊市逛过呢,瞬间有点激动,却又犹豫:“都这么晚了,我哥我嫂子估计要说我。”

他轻声诱哄:“自元宵过后,坊室还会连摆一个月的花灯,你不想去看看么?”他略顿了下,又道:“回去之后,我会跟大郎君说的。”

沈语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给他拐走了。

两人原是并排走着,本就离得很近了,他又有些不尽足似的,伸出玉雕似的右手,轻轻扣住她的手腕。

沈语迟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冲她微微一笑,手指下移,干脆握住她整只手。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天生体凉,她莫名被冰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要抽回手。

裴青临小指在她掌心勾了勾,似笑非笑地飞给她一个眼神:“别乱动。”

美人抛媚眼杀伤力可不小,更何况还是裴青临这种级别的美人

沈语迟掌心一酥,又给他的媚眼勾了大半的魂儿,飘飘忽忽地走了一段,转眼就走到坊市这里了,街上已有不少人,不少人都把目光投向裴青临,两人再拉拉扯扯地就难看了,她挣了好几下都没挣脱,手还被她牢牢攥着。

“乖。”他另只手捏了捏她的脸,唇畔含笑,热热的气流洒在她脸上:“坊市里有不少拐子,最喜欢拐你这样的小孩子了。”

沈语迟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我看你就像个大拐子!”

他哦了声,神色镇定,话却骚的一批:“把大娘子拐回去给我生孩子吗?”

沈语迟:“...”

她在心里默默地回一句,生孩子什么的...你还不一定有鸡儿呢。

两人再走几步,就到了小吃一条街,食物的香味一阵一阵飘过来,沈语迟探头探脑地乱瞧:“哎呦,吃的真不少,还有卖虫子的呢。”见着活的虫子啦!

裴青临鼻子灵敏,就闻到一股子重油重盐的味道,不由蹙了蹙眉,他对这些东西是一口不碰的。

她兴冲冲地挤过去,要了一包旋炙羊肉一包酥独黄,裴青临本想掏钱结账,手都伸出来了,才想起自己身上不带银子,面上难得掠过尴尬。

沈语迟噗就笑了,裴青临定力极佳,淡定道:“给你一个给为师表孝心的机会。”

她扭脸做了个怪:“先生,我请你!”她拍了拍自己鼓鼓的小荷包:“咱有钱!”

她自己拿竹签子扎了块炸酥酪,吃了一半,觉着味道不错,就新要了一包递给裴青临:“你尝尝这个,这个好吃。”

裴青临并不接她递来的那包,微微弯下腰,把她咬了一半的吃了,边吃还边瞧着她:“大娘子...味道果然极好。”

听听这话说的,沈语迟脸皮都热热的,她再不肯给他吃了,一路晃晃悠悠地往前走,又瞧见前面一排杂耍摊子,她看着一个捞金鱼的摊子就走不动道儿了,蹲下问那个摊主:“多钱捞一回啊?”

摊主笑着竖起三根手指:“五文钱一次,十文钱三次。”

沈语迟粉儿土豪地递给摊主三十文,捞金鱼的网兜是纸做的,想也知道不可能轻易捞上来,她花了一百多文捞上来一条。

那鱼儿扑腾的厉害,她被扑了一脸水,嘴里直念叨‘哎呦,兜不住了,兜不住了。’

裴青临就立在一旁含笑看着,没想到这样都能躺枪,沈语迟紧张地手一甩,那条鱼直接砸他身上,还甩在了他胯裆处,他裙幅上溅了一串水滴。

裴青临低下头,看见甩在要紧之处的那条鱼:“...”

那条鱼生命力顽强,他今儿穿的又是繁复层叠的褶裙,金鱼就在裙褶罗纱之间乱窜。

沈语迟想也没想,上手就要逮那条鱼,一双手乱摸了一气,她无意中触到一块突起的地方,兴奋道:“我抓到了,这就给你逮出来!”她还打算上手把鱼捏起来。

裴青临:“...”

他表情有些狼狈和尴尬,还有点难以置信,估计是人生头一回被人袭蛋。

他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每个字都像是牙缝里挤出来的:“那、不、是、鱼。”

他快准狠地拎起鱼尾,一甩就把金鱼甩回水盆里。

不是鱼,那是啥?沈语迟总是不由自主地忘记他是个男人的事儿,她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脸色甭提多好看了!

那那那是,先生的那啥?先生居然真的有那啥!

她一脸恍惚地瞧着自己的手,裴青临理了理衣裳,神色终于平静下来,手指抬起她的下巴:“你打算怎么办?”

沈语迟坚决抵赖:“我摸着的就是那条鱼!”

她一边抵赖,还一边不知死活地回想,她刚才就碰了一下,啥还没摸到呢就给他拉开了,连是不是奖杯都没搞清楚呢,要为这个被裴青临赖上就太亏了。

裴青临那眼睛就跟能看穿她心思似的,面无表情地道:“摸一下还不够?你还想干什么?”

沈语迟正要现场表演一个抵死不从,正好小摊的老板前来讨钱,她数出一块碎银,为了转移裴青临的注意力,她又拍了拍自己的小荷包:“先生,你有没有发现我的钱包今天特别鼓?”

裴青临哼了声,还是配合她转了话头:“发财了?”

沈语迟嘿嘿贼笑了两声:“太子给赔的钱。”

她为了不让裴青临再提那事儿,叽里呱啦把吴二吃霸王餐,她让人去太子府讨钱的事儿说了一通,又跟裴青临小声抱怨:“你说邺朝风水是不是有问题啊?两任太子这人品都不咋地...”

裴青临挑了下眉:“两任?”

沈语迟点头:“是啊,这任太子扣押我哥的事儿就不说了,隋帝那个前太子生前名声也不好。”

除了朝里极少数的重臣,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前太子的事儿,都觉着他已经死了,不然他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回朝?而且半点音讯也无?所以,沈语迟从始至终压根没往前太子那里想,不就一死鬼吗。

裴青临默了片刻,才问:“怎么个不好法?”

沈语迟也是听了几句闲话,估计抹黑成分居多,她就随口跟他说了:“说他貌丑如夜叉,还十分好色,十三四岁就开了荤,夜御数女,结果没两年就亏了身子,不举了...”

裴青临:“...”

第59章

裴青临面色微沉:“这话也是你一个小孩子能说的?”

由于他平时表现的也不大正经,沈语迟总是忘记他还有一重老师的身份,一下说秃噜嘴了:“这也不是我说的,外面人传的,你就随便听听呗。”不过这位前太子个人风评虽然不咋地,但据说却是个极难得的政治天才,闻一知十,谋定后动,本已经在朝中崭露头角了,只可惜英年早逝。

裴青临用头发想就知道这些所谓黑料是谁放出来的,淡淡纠正:“传言也不尽然。”

沈语迟搔了搔下巴,一惊:“啊?难不成他比传言的还吓人?”

裴青临睨她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是啊,他不光好色,尤其喜欢大娘子这样娇嫩水灵的姑娘,大娘子若要遇到他,仔细被他连皮带骨一口吞了。”

这话就像是吓唬人了,沈语迟也没皮没脸地笑:“人家堂堂一前太子,就算还活着的时候,也不至于看上我个乡下丫头吧?要是前太子真能看上我,我就主动送上门给他当太子妃去。”就沈家这门第,跟顾星帷都差得远,更别说当什么太子妃了。

“大娘子...”裴青临别有深意地一笑:“可不要忘了今日之言。”

沈语迟YY了一会儿自己当上太子妃,干掉前太子,成为一代女帝的故事,她暗爽了会儿,好奇问道:“先生原来见过前太子吗?”

她一说完就有些后悔,裴青临过去的事儿是雷区,他一直讳莫如深的。

裴青临倒不见怒色,沉吟片刻:“远远见过几次。”

沈语迟好奇道:“他真那么丑?”

“还成吧。”裴青临漫不经心:“没我好看。”

沈语迟:...你的脸已经超神了,不能作为评判标准。她犹豫了下,瞧他心情不差,明知在作死,还是忍不住试探了句:“先生当初能见着太子,想必品阶不低吧?”

裴青临瞥她一眼,神色淡淡:“你觉着我是什么身份?”

沈语迟犹豫了下:“隋帝在位时的臣子或者哪个世家权贵子弟...吧?”最后一个字仿佛含在嘴里。

裴青临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大娘子对我倒是好奇得紧。”

沈语迟还没见他动怒,小心翼翼地继续:“你当初联络白龙王...难道你想光复隋帝一系,改朝换代?”

裴青临轻嗤,面上讥讽意味甚浓:“隋帝在位或是仁帝当政,这些与我何干?”他漠然道:“胡搅一气罢了。”

这话题再聊下去就真要踩雷了,沈语迟果断闭上嘴,絮絮叨叨跟他分享了些今日的出游体验,心情不错地回家了。

回家之后沈南念和白氏自然少不了一番盘问,裴青临很够意思地挡在她前面答了,沈南念这才稍稍放心,又道:“今儿跟踪你的那几个,已是审出来了。”

沈语迟忙问:“他们是什么来路?”

沈南念面上不掩厌恶:“吴二派来的人,他们说吴二只是派他们来跟着你,具体也不知他想做什么。”他沉声道:“我明日亲去寻吴二,你最近出入小心些。”

沈语迟正色应了。

......

转眼立春已至,万物复苏,本是个春意融融的好时节,沈语迟却在此时倒了霉,她和小姐妹出门赏花的时候,一不小心犯了藓,两腮和额头起了好些细密的红疹,最近只能在家休养。

话说在古代,过敏就叫犯藓,比如对桃花过敏就叫桃花藓,对杏花过敏就叫杏花藓,像沈语迟这倒霉催的,去百花丛里溜达了一圈,都不知道自己对哪种花过敏的,而且这玩意吃药也没用,只能在家慢慢等它自己下去。

顾星帷闻讯还赶来瞧了她一回,笑悠悠地调侃:“你本来就丑,这样更没人要了。”

沈语迟发现这孔雀精每次见到她都穿的花枝招展,她十分不屑:“肤浅!像你这样的才会只看皮相呢!我有这么丰富的内在,哪怕是脸上出了几颗疹子,照样都大把的好人家等着娶!再说我哪里丑了?你以为跟你一样,天天穿的跟孔雀似的就叫俊了,浅薄!无知!”

顾星帷听她随口就说嫁娶之事,半点不带脸红的。他不由挑了下眉,好笑道:“小丫头片子,连成亲是什么都不知道呢。”

沈语迟自认为还是小美人一个,被顾星帷一个‘丑’字给弄的翻了脸:“少嬉皮笑脸的,我跟你,不熟!”

顾星帷瞧她生气就觉着好笑,他从袖口掏出一方圆肚的白玉瓶,掩嘴略咳了声:“家里丫鬟犯藓时候用的药,我随手捡过来,你拿去试试吧。”

光这药瓶都是上好的羊脂玉雕琢的,显然不是寻常侍女能用得起,沈语迟奇怪看他一眼,这才接过来,闻了闻:“你该不会嫉妒我的美貌,给我下毒了吧?”

顾星帷直接嗤一身,一敲她的脑门:“你可真会胡说。”他似乎转身想走,又偏头挑唇一笑,桃花眼泄出几分欲说还休的情愫:“脸上快点好起来,省的耽误你嫁人。”

沈语迟哼哼两声。

两人就在园子里说这话,谁都没瞧见沈幼薇躲在树后的一片阴翳里,她一直看到顾星帷离去,双手不觉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

沈语迟这边犯藓,白氏那里也犯了难,唤她过去:“三日后就是春社,太子妃在总督府摆宴,给咱们府上上下都下了帖子,要咱们一家都过去呢。”

沈语迟指了指自己的脸,她脸上红疹才消去些:“我这样去不大好吧?”

白氏叹一声,小声给她分说:“你不知道,太子妃实不是个宽厚的,本就瞧侧妃娘娘不大顺眼,咱们家若缺席一人,就怕她又要发作,借此刁难侧妃娘娘。”

沈语迟犹豫:“可面貌不雅,去赴宴不是更得罪人?”

白氏让下人捧上来一乌木匣子,匣子里放着一银质镂空面具,面具乘蝴翼状,上嵌着赤金翠玉等装饰,两侧还垂下流苏,她取出面具递给沈语迟:“你试试这个。”

沈语迟试了一下,面具刚好把她犯藓的地方遮盖住了,且十分贴合脸颊,轻巧透气:“这个不错。”

白氏笑:“若是合适,明儿就先带上这个对付过去吧,要是有人问起,你直说是为了遮挡脸上花藓,怕吓着旁人,想来也不会有人再挑刺了。”

她又道:“侧妃娘娘十分想念你和你大哥,派人来问过好几遭,你大哥毕竟是男子,不方便和她见面,你春社那天若是能见到侧妃,就陪她说说话。”

沈语迟:“那我听嫂子的。”

待到春社那天,沈语迟就带着面具去了总督府,好在面具面纱也是时下女子流行的装束之一,路上虽有几个人瞧她,但也没人露出奇怪神色。

倒是永宁一见到她这打扮,险没笑出好歹来:“你是出来打劫的啊,捂的那么严实。”

沈语迟淡定地推了推面具,装逼:“你见过哪个打劫的戴这么贵的面具?我是怕你被我惊人的美貌闪瞎眼。”

永宁做了个干呕的动作。

两人互怼了几句,才肯好好说话,不过这时候来的人不多,永宁枯坐无聊,拉上知州千金,问她:“上回咱们玩的你画我猜你还记得不?反正现在也是闲着,要不要玩几把?”

沈语迟无所谓地应了,永宁提笔画了几下,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抬头看她:“既玩起这个,我就想起来了,你还记得你上回画的那个饕鬄纹吗?”

沈语迟心里一跳,不答反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永宁画了几笔:“是不是这样的?”

沈语迟抿了抿唇:“我记不大清了,怎么?”

永宁道:“我上回无意中在父王的一本纹样书上翻到这个纹样,这个饕鬄纹,咱们圣上不大爱使,觉着此神兽残暴无道,不是吉兽。倒是隋帝很喜欢,上行下效的,所以那时候的公卿大臣都开始用饕鬄纹样了。”

她想了下,又指了指自己画的:“不过每个饕鬄纹也有不同,这一只,只有宗室权爵人家才能用,具体点区分,那就是二等伯以上品阶的才能用这等纹样。”

很好,永宁这下不光帮她确定了裴青临真的跟隋帝那一朝有些干系,还帮她把范围缩小了。不过隋帝在位时,二等伯以上的权贵人物也不算少,难道她还能挨个排查?

她心里胡思乱想着,嘴上却道:“你记错了,我当时画的不是这只。”

永宁也愣了下:“我记错了吗?”

沈语迟还得为裴青临遮掩,笃定道:“是啊,你就别想这个了,我随手画的。”

永宁也是瞧见了,才给她说一耳朵,本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听她这么说就‘哦’了声。这时候有个侍女匆匆过来,低声对她道:“郡主,王妃有事请您过去一趟。”

永宁起身跟着侍女走了。

她一走沈语迟就胡思乱想起来,突然脑子邪光一闪,想着裴青临对穿女装也没有很排斥的样子,反而相当忌讳别人碰他的奖(j)杯(b),他又经常一副不咸不淡的厌世脸。

综合以上,难道,难道他是隋帝宫里的太监?!瞧那个气度,没准还是太监头子啥的。

沈语迟都被自己的脑补给吓到了,她不由仔细回味了一下那天的手感,由于她刚一摸上,手就被裴青临拿开了,也实在回味不出个什么,隐约碰到一处凸起的轮廓,可问题是太监也有没割干净的啊!哎呦,先生太惨啦,简直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啊!

她脑补了一出先生进宫割蛋记,险没脑补出两行泪来。

就在她想的动情的时候,坐着的椅子突然被人狠狠撞了一下,幸亏她运动神经发达,双手在桌上猛地一撑,终于保持住了平衡,没一头栽到地上去。

背后又传来几声窃笑,任谁被狠狠推了一下又被人嘲笑,心情都不会太好。

沈语迟脸色不佳地转过头去,见是一个打扮华美的紫裙少女站在她背后,就维持着推她的姿势,竟连掩饰也无。她旁边还站着几个女孩,看着沈语迟两手撑桌的狼狈样,捂嘴窃笑。

沈语迟脸色一沉,她依稀记得这紫裙少女好像是吴家三房的嫡女,名叫什么吴令月,最会在太子妃跟前讨好奉承的。

吴令月见她看过来,目光不但不躲闪,反而将下巴扬的更高,挑衅地看着她:“哟,不好意思,没瞧见你坐在这儿。”

在沈语迟心里,已将吴家上下归为不可理喻之人,她也懒得分析她这番用意,沉声道:“道歉。”

吴令月拔下头上一只赤金簪扔给她:“喏,不留神撞了你,这是赏你的。”

一般主子若是误打误罚了奴才,都会这么赏点东西道歉,可见其中的羞辱意味。

沈语迟倒是没那么强的阶级意识,不过也给吴令月这番猖狂姿态弄的沉下脸,她站起来就要给吴令月好看,水榭外突然传来一把端华清冽的女声:“你们在闹什么?”

屋里的几个女孩一怔,齐齐转过头。

沈霓君身穿妃色对襟琵琶袖长褂,底下的素白褶裙露出尺许,斜斜绣着一只芍药,在春日煦阳里颇是妩媚动人。她乌鸦的长发挽成凌虚髻,步摇上的三缕赤金流苏垂下,映的面颊更为莹白。

虽然多年不见,但沈语迟一瞧就确定了,这必是沈侧妃无疑。

沈霓君虽有些诧异沈语迟为何要戴个面具,不过瞧她被刁难,还是当即发作了。

她看了刘媪一眼,刘媪当即把掉在地上的那只赤金簪捡起来,她取来在指尖摇转了几下,淡淡问吴令月:“吴姑娘,你方才说,要把这簪子赏谁?”

沈霓君风头正盛,就连太子妃都要退让一射之地的。吴令月欺软怕硬,敢挑衅沈语迟,却不敢在她面前放肆,低头诺诺不敢言语。

沈霓君卸下皓腕上的翡翠镯子,慢慢笑了笑:“吴姑娘既然要在太子妃摆的宴席上,赏赐太子妃请来的客人,你这般体贴,我自也得好好赏赏你。”

刘媪接过这翡翠镯子,吴令月低着头,硬是不敢受这赏。

刘媪不由分说,硬是给她戴在腕子上,脸上还端着笑:“吴姑娘,还不谢侧妃娘娘的赏?”

吴令月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慢慢福身,行了个大礼:“多谢侧妃。”

她说完就擦了把泪,转身走了,沈霓君有些不悦:“没得规矩。”

沈语迟瞧的都呆住了,愣了会儿才向她道谢:“多谢侧妃解围。”

她这礼才行了一半,就被沈霓君一把扶住,她上下打量沈语迟几眼,终于露出笑意:“呦呦长高了,瞧着也比原来懂事了。”

她把沈语迟瞧了好几遍,笑的越发开怀,又问:“怎么顶着面具过来了?瞧着怪可笑的。”她还挺想看看沈语迟现在长什么样了呢。

沈语迟记忆里对她的印象从来不差,听她说话就觉着亲近。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前几天出去玩没留神,脸上犯了藓,长了好些红疹,恐惊着贵人,所以戴上了面具。”

沈霓君忙叮嘱:“颜面可是大事,这时候哪怕痒也不敢挠的。”她又问:”可用了什么汤药?”

沈语迟笑:“吃了几副去火拔毒的药汤,还有擦涂的膏药,现在已是好些了。”

沈霓君引着她在桌前坐下,又问:“你大哥近来还好?阿秋呢?现在应该会爬了吧?”

沈语迟一一答了:“大哥差事当得好,现在已升为千户了,就是日后,前程也不会差。阿秋是早产的,身子骨弱,不过有长嫂调理着,现在也好多了,他经常满地乱爬,把长嫂吓了个够呛。”

沈霓君笑意不断:“你大哥和长嫂盼了七八年才盼来长子,自然是宝贝的,回头抱来让我瞧瞧可好?”

沈语迟忙道:“长嫂早就想把阿秋抱来让您见见,也好沾沾您的贵气,只是一直不好来打搅您,您这么一说,阿秋必要来给您请安的。”

沈霓君本就和她亲厚,听她说话亲近贴心,举止又不失分寸礼数,心下更是喜爱,笑问:“家里可是请了先生?”

裴青临在登州也算小有名气,何况沈霓君又问起,她要搪塞过去就显得可疑了,她略一犹豫,小心回答:“是,一位姓裴的女先生,极有学问的。”

沈霓君也没在意,只笑:“我记着你小时候是个祸头子,今儿打了世伯的儿子,明儿骂了邻家的女儿,能把你调理出来,可见这位女先生的本事了。”

沈语迟赔笑。

沈霓君又瞧了眼身后的侍女,侍女当即取了好几个金贵匣子,还有一套包装精致文雅的文房四宝和书本,她把红木匣子给沈语迟:“这是给你们备下的东西。”

沈语迟忙摆手:“这可使不得,您一来登州就给了我们好些东西了,我怎好再收?”

沈霓君还在为太子对娘家做的事儿歉疚,轻轻摇了摇头:“你就拿上吧,在东宫的时候,你门也没少送东西给我,这也是我的一点心意,以后还不知何时能再见呢,这些东西,也不值什么。”

她点了点那套文房四宝,掩唇一笑:“刚才听你说话,才知道家里请了个好先生,这文墨和书籍是临时加的,想他是个读书人,应当喜欢这些文绉绉的东西,这也算替我谢他把你调理出来。”

沈语迟不好再说什么,交给夏纤收下了。

两人又闲话几句,外面的侍女高声报了句:“太子妃到!”

沈语迟忙起身告退,坐回自己的座次。沈霓君想跟她说说太子威逼沈家的事儿,奈何现在不是时候,只得罢了。

吴太子妃扫一眼沈侧妃,神色冷冷淡淡,她一进来便在上首落座,略说了几句,便宣布开席。明眼人一瞧都能瞧出来,太子妃和侧妃的关系并不好,彼此不过是维持面上客气罢了,实际冷淡得紧。

永宁也回来了,悄悄扯一下沈语迟的袖子:“吴令月刁难你了?”

沈语迟怒哼了声:“她敢?被收拾回去了!”

永宁啐了口:“要是我在,非得狠狠抽她一顿不可,区区一个吴家旁支也敢蹬鼻子上脸了!”

沈语迟也纳闷,压低声音悄悄和永宁八卦:“这吴家也太能耐了吧?就因为有个太子妃,竟敢这般张扬?”

永宁厌恶吴家人做派,抚了抚袖口,哼了声:“你怕是还不知道吧?当今皇后也出自吴家,咱们这位太子妃不光是太子正妻,还是吴皇后的亲侄女,太子的表妹,那吴家也是太子舅家,所以吴家才有承恩公的封号,显赫得很呐,也不怪人家敢耀武扬威的。”

沈语迟更纳闷了,既然太子和吴氏既是表兄妹,又是夫妻,应该更加亲厚才是,她怎么只听说太子宠爱沈侧妃,对正妻吴氏就淡淡的?

幸好永宁是个话痨,不用问她都能叽里呱啦说一堆。

原来吴家已出了一位皇后,圣上不欲吴家再出一位太子妃,所以当初给太子另外定了正妃,先让吴氏入东宫为良娣,结果当初定下的正妃福薄,还没过门就去了,太子虽然对表妹吴氏的性子不大喜欢,但架不住皇后一直念叨,再说太子也有意抬举舅家,就把表妹扶了正。

但圣上并不喜吴氏,所以只下了册封太子妃的旨意,但象征太子妃身份的玉牒宝印金册一直没给吴氏,让吴氏这身份着实尴尬,知道这事儿的私下戏称她为‘副太子妃’。圣上一日不授宝印,她一日不算正经太子正妃,也因此,她颇忌惮得宠的沈霓君。

等两人八卦完,宴席也摆的差不多了,沈语迟抱着一堆礼物告辞离去。

待回了家里,沈语迟发现裴青临竟然在和沈南念手谈,两人在棋盘上杀的难解难分。

白氏没和沈语迟坐在一席,也不知席面上发生了什么,她比沈语迟早回来些,看着夏纤怀里的一堆厚礼,惊讶道:“怎么收了这么多东西?“

沈语迟瞄了眼裴青临,尽量一笔带过:“侧妃娘娘硬要给,我推脱不过。”她咳了声,又不自在地看了眼裴青临:“咱们每人有份,这就拿去分发了吧。”

夏纤见她不提裴青临,以为她疏漏了,忙提醒了句:“侧妃娘娘还给先生赏了东西下来,您可别忘了给先生。”

裴青临听到‘赏’这个字,眼底掠过凉意,拈着棋子的手一松,棋子‘啪’落在棋盘上,搅乱了一局好棋。

第60章

一般‘赏’这个字多是用在长辈给晚辈东西,或者位高者赐予位卑者物品,所以吴令月扔给沈语迟那根赤金簪的时候,她才会那么不痛快。

甭看裴青临平时女装打扮起来都没压力,其实心性之高傲疏狂,这天下怕是没几个人能入他的眼,哪怕是其他人赏他东西他也不会乐意的,更别提这人还是沈贵妃之妹了。

沈语迟为了避免在雷区蹦迪,压根没打算跟裴青临提沈侧妃给他东西的事儿。她现在就十分之想把夏纤的嘴捏住,她含糊道:“也没什么东西...”

夏纤一指,十分热心地道:“怎会没有?这文房四宝和书本就是给先生的呢。”

沈语迟郁闷地想去撞墙,裴青临推开眼前的黑子棋盒,唇角慢慢扬了下,说话缓慢却清晰:“多谢侧妃娘娘的赏。”

他转向沈语迟,支着下颔,懒懒发问:“不知大娘子是否替我谢过侧妃娘娘?”

凭他的道行,沈语迟也没看出他到底生没生气,只得老实道:“自是谢过了。”

裴青临就没再说什么,伸手接过这些东西,施施然告辞离去了。

沈侧妃又不知他的根底,送他东西无非是为了感谢他把沈语迟调理成才了,因此送的都是风雅又实惠的东西,书也是成套的《女论语》,这礼物不可谓不贴心了。

裴青临缓缓翻开一页,嘲弄地勾了下唇,掌中内力激荡,半寸厚的书本就化为片片纸屑,老远瞧来,倒像是他的书房里下了场雪。他展开绢帕,细细擦着手指。

卫令等他发作完了,才派人上前收拾,顺道把那套文房四宝也拿去扔了。他不由在心里暗暗吐槽,裴青临也是个有些毛病的,天下那么多美人不去撩,偏偏选史诗级难度的沈语迟...

第二天,沈语迟还怕裴青临心情不好,特意来看了看他,没想到一进院子,就看见杂物堆里堆放的一地纸屑和残损的文房四宝。

虽然这东西不是她送的,但毕竟是她亲手带回来的,瞧见这样心情还真有些复杂。

她不由半蹲下身子,弯腰捡起一片纸屑,摊在掌心翻来覆去瞧了几眼,也没瞧出什么来,唯有一叹罢了。

裴青临的声音从上传来:“在看什么?”

他逆光站着,沈语迟不由眯了眯眼,适应了一下才睁开。她抿紧了唇,不大高兴:“先生,这东西你不想要便罢了,我昨晚上也没逼你收,你既收了,哪怕不想见到,你随便扔哪个旮旯角里不行吗?”损毁之后又扔垃圾堆里,这不打人脸吗!

裴青临瞧她雪白小脸微微皱着,显见是不乐意了。

他瞧她这样,心里也没有多痛快,更不快的是她居然为了沈侧妃向他发火,沈侧妃算个什么东西?他漠然启唇,冷冷地扔下三个字:“我乐意。”

沈语迟给他顶的心肺疼,一时气结:“我本来想叫你去府里吃早饭的,你再这样,我可不管你了!”

她不是那等闹脾气的佯做要走,显然是真的要走。

裴青临迟疑了下,才伸手握住她的手臂:“随口一说罢了。”他沉吟片刻,缓缓道:“我并不是针对你。”

他这辈子没对谁服过软,哪怕是当初隋帝在,打骂重罚他可以,让他服软那也是做梦,因此这话出口也是冷冰冰硬邦邦的,不似软话。他自也意识到这点,端详她脸片刻,硬是调开话头:“都小半个月了,你脸上的藓还没消下去?”

得亏沈语迟是个心大的,气性来得快去的也快,一下被转移了注意力,郁闷道:“不知道啊,我最近顿顿都是粉兜炊饼白粥,连口酱油烧肉都没敢碰。”

裴青临拉着她进屋,取出一只盛着透明膏体的圆钵:“昨儿配了一副膏药,专治藓症的。”

他用开水烫过的棉纱沾了药膏,细细在她脸上涂匀了。

沈语迟被他呼出的气流扑的脸有些痒,下意识地伸手想挠:“先生你涂的这药靠谱吗?”

他一把攥住她手腕:“脸不想好了?”他哼笑了声:“不靠谱,是专门损人容貌的恶药。”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耳珠:“这样,就没有除我之外的人会觊觎你了。”

她嘴角抽了抽,觉着先生的脾气也忒怪了点。她又转念一想,先生这么讨厌沈贵妃,没准就是当初在宫里当太监的时候,被沈贵妃罚过,想到裴青临可能是个残障人士,她也就不大计较他阴阳怪气的事儿了。

沈语迟看向他的目光不由带了几分怜悯。

于是,一早上裴青临的某处都凉飕飕的。

......

跟沈语迟这边的热热闹闹比,沈幼薇这些天过的绝对是凄风苦雨。

她曾坚定地以为,凭自己的才学容貌,还有母亲的支持,顾星帷早晚是她囊中之物。万万没想到,这才不到半年的功夫,母亲被迁居别院,疼爱她的父亲也去庄子上养伤,心心念念的顾郎君竟瞧上长姐那个碌碌蠢物!

简直没有天理啊!

沈正德其实早早就为心爱的二女儿的婚事打算了,只不过他挑的人选,沈幼薇一概看不上。她在家辗转多日,还是决定为自己的终身大事努力一把,早上炖了两盏汤羹,坐上马车道:“去寻大哥哥。”

如今沈南念和顾星帷在一处当差,她倒也不傻,知道扯沈南念当个幌子。

待马车出了巷口,她就瞧见一辆颇为华贵的马车停在隐蔽处,马车中一个面色青白的男子,鬼鬼祟祟地向沈府张望。

沈幼薇蹙起描绘精致的柳眉,娇声呵斥:“你是何人?为何在我家门口鬼祟张望?!”

吴二转头一瞧,沈幼薇相貌纵不必沈语迟,也是难得貌美,身上自有一段浸润着书香的风流。吴二瞧的眼睛一亮,忙问:“你也是沈家女儿?”

他目光在沈幼薇身上逡巡好几圈,呵呵直笑:“我和你们家大姑娘相识,想找她来说说话。”

沈幼薇被他的眼神看的极为不适,想直接把人打发走,又听他提及沈语迟,蹙起的柳眉慢慢舒展开来,沉吟片刻,眼底掠过一道奇异的光彩。

......

不知道是不是裴青临的药真这么管用,沈语迟脸上的红疹过了七八天就彻底消下去了,恰巧沈侧妃也正式给家里下了帖子,邀她去总督府里陪着说说话。

沈语迟对这个堂姐兼太子侧妃的印象颇好,她拾掇了一番就去赴约了。为了不让裴青临又别扭,她还特体贴地压根没跟他说。

沈语迟先乘的马车,进总督府之后又换了软轿,一路上风烟俱静,走了约莫两盏茶的功夫,终于在一处典雅大方的院落前停下。

院落虽不大,但内里却蕴着小桥流水的精致,水声潺潺,上面还浮着朵朵莲叶,若是盛夏,可想而知这里会是何等美景了。显然院落主人品味不俗。

沈语迟悄悄扫了几眼,跟着刘媪慢慢走了进去。

沈霓君正在屋里核对账目,暂没功夫和她说话。她也没把沈语迟当外人,匆匆说了句:“呦呦等我一会儿。”

沈语迟忙道:“侧妃先忙,我自坐会儿。”

沈霓君又核对了一炷香府功夫,这才算是抬起头来,她伸手捏了捏酸胀的脖颈,笑道:“往常在东宫,这些事儿都是打理惯了的,一换到新地方,倒是处处不顺起来...”

她目光落到沈语迟脸上,最后一个字竟消了音,面上绽放的笑意缓缓凝住了。

沈语迟没觉出不对来,宽慰她:“忙些才好呢,日子也好打发。”对于妃妾来说,忙点真正是好事,那些不得宠的,想忙起来都没机会呢。

不过自有了太子明目张胆算计沈家那事儿,沈语迟对沈侧妃的盛宠,也存了疑惑。

沈霓君心神一乱,勉强笑了下。

沈语迟这孩子小时候也就是寻常漂亮,在美人扎堆的沈家是不大显的,相貌也瞧不出来什么,如今面容长开,越发明艳俊美。前儿刘媪说沈语迟生的和她相似,她本也没放在心上,现在瞧来,当真是有六七分相似的。

她眉间有一抹郁色,很快压下心中杂乱的念头,拉着沈语迟的手笑:“我们呦呦越发标致了。”

沈语迟一叹:“您谬赞了,也就还成吧。”还没个男人好看呢。

沈霓君和她寒暄几句,又遣退下人,拉着她坐下,轻声道:“我虽然缅怀长姐,但给她立了坟茔,我已经了却心愿了,我也从没说过要让她入沈家宗祠的话。”

她十分歉然,觉着对不起娘家:“苦了你和你大哥,这消息瞒得紧,那夜我早早就睡下了,我也是第二天才知道此事,若我知道,必要劝一劝殿下的,难为你们了。”

沈语迟更加奇怪,没想到太子动手之前,竟然连沈霓君也瞒着了,这未免有点盛宠之下,其实难副啊...

她越想越觉着奇怪,嘴上还得宽慰:“妃嫔不得干涉政事,纵然娘娘知道了,怕也不好拦着殿下,殿下虽疼爱您,但若让外面的言官知道了您干涉政事,少不得要参上几本的。”

沈霓君听到‘疼爱’二字,眼神微微冷淡下来。

她又劝沈霓君:“朝堂上的事儿我不懂,但我知道家里这些年多般仰仗您,就冲这个,我和大哥都是感激的。”

这话出自肺腑,当真贴心得紧。沈霓君神色一松,笑:“你们都是我亲人,我不向着你们还能向着谁?说这客套话就外道了。”

沈语迟和沈南念感觉她和太子的关系不大对头,她琢磨着要不要打听一二,也好让沈南念放心,这时外面刘媪报了声:“娘娘,殿下过来了。”

沈霓君脸色微变,目光从沈语迟脸上一掠而过,她指了指屋后的一处暗门,轻声道:“那是我放脂粉首饰的杂间,你暂去躲一躲吧。”

沈语迟更觉着古怪,太子来了,她避开视应该的,躲躲藏藏就没必要了吧?

沈霓君好似有些急切,轻声道:“呦呦,还不快进去?”

沈语迟眨了眨眼,被她引着躲进了那处暗门。

沈霓君理了一下妆容,又扶了扶鬓间南珠钗,这才起身去迎太子,妩媚一笑:“殿下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太子好像喝了点酒,他本就生的好相貌,素白面颊被酒气熏出薄红,更是玉树微晕的俊美。

他踉跄了几步,扶起沈侧妃:“爱妃不必多礼。”他随口问一句:“听说你娘家堂妹过来了,人呢?”

沈霓君心里一跳。

第61章

沈霓君道:“我让她先避出去了。”她含嗔带怨地一笑:“妾就在这儿呢,殿下一来就问旁人吗?”

太子显然也就是随口一问,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含笑:“问一句你妹妹而已,这就吃酸了?”

他又上下打量沈霓君几眼,笑意渐淡了,轻声问:“孤送你的的翠玉桃花簪呢?怎么总不见你戴?现下已是阳春三月,戴桃花簪不是正合适。”

沈霓君垂下眼:“妾往日也戴呢,今日恰巧没戴罢了。”

太子显然颇有兴致,捏了捏她的手:“戴上让孤瞧瞧。”

沈霓君抿了抿唇,轻声道:“妾暂不想戴。”

太子脸上笑意更淡,食指轻轻点着桌面,沈霓君身子轻颤了下,慢慢垂下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不动。

太子瞧她额上汗都冒出来了,心下到底有些怜惜,淡道:“你不想戴,也罢了。”他沉吟道:“孤还没用午膳,你去传膳吧。”

沈霓君长出了口气的模样,转头命人传膳,又特地吩咐人上了一碗醒酒汤,又亲自给太子布了一回菜。

太子瞧菜色适口,心下适意了些:“还是你这儿的吃食合口。”他还亲手给沈霓君盛了一碗老鸭汤:“尝尝这个吧,你最爱喝这个了。”

沈语迟待的暗间里有个暗窗,她坐在里面正好能瞧见外面。天地良心,按照原身对这位沈霓君堂姐的记忆,她根本不喜欢什么老鸭汤,沈霓君素爱清淡,鸭子熬汤又油腻,她一喝就犯恶心,这汤明明是给太子准备的。

这事儿沈语迟一个多年没见的堂妹都能记住,怎么太子这个枕边人倒记不得了?沈语迟想的心里发慌,脸色都不对了。

沈霓君果然有些踌躇,但她一身荣宠皆系于太子,到底不想和他再起争执,含笑道谢接过,忍着反胃喝了一碗。

太子没瞧见她的不适,又给她盛了一碗:“喜欢就多喝一些。”

沈霓君只得又喝了一碗,胃里一阵翻腾,拿绢子擦着头上的汗,强笑:“殿下若喜欢就自用吧,妾已经饱了。”

太子笑着打趣一句:“瞧你身子丰腴饱满,食量却不大。”

沈霓君喝了盏清茶:“殿下直接说妾胖了就是。”

“那不是,你若胖了,世间便没有瘦人了。”太子吃完一顿,心下满意不少:“爱妃先歇着吧,孤有事要出去。”他迈出一步,又转头道“爱妃别存了太重的心思,孤还是喜欢活泼明媚些的。”

沈霓君勉强一笑,福身送他出去。

沈语迟过了会儿才敢走出去,犹豫着道:“堂姐...”她没叫侧妃,而是唤了声堂姐。

沈霓君眼眶一热,用绢子掩了掩,轻声道:“你都瞧见了?”她不无讽刺地一笑:“太子对我的宠爱,也就这样了。”

沈语迟见她说开,踌躇着问:“是否因为您生的像...沈贵妃?”

难道太子的白月光是沈贵妃?按照辈分算,沈贵妃的父亲是沈正德的大哥,沈语迟的大伯,沈贵妃和她是同辈,两人也是堂姐妹关系。但大伯那一系生的早,沈贵妃足大她二十来岁,要是活着的话,现在也快四十了,太子今年才二十来岁,沈贵妃都能当他妈了,他的口味还真...

沈霓君却摇头否了:“不是姐姐。”她低头看着沈语迟的眉眼,轻声道:“姐姐艳丽倾城,你我的眉眼并不像姐姐,太子喜欢明媚活泼的,姐姐也不是那样的性子。”她缓缓道:“他让姐姐入宗祠,应当也只是为了回击皇上,并不是因为他对姐姐有意。”

沈语迟松了口气,幸好不是,不然也太雷了。

她轻轻道:“这些年我也一直在猜太子心里的那人是谁。”她凝眉深思:“或许...”

她摇了摇头,神情复杂,又抬眸看向沈语迟:“罢了,像不像谁,跟咱们又有什么干系?你也小心着些,好了,回去吧。”

沈语迟见她意兴阑珊,忙保证:“娘娘放心,今天的事儿我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的。”沈霓君疲惫地点了点头,她识趣地行礼告退了。

她万万没想到,这次来侧妃这儿居然听到这么大一秘闻,她脖子都凉飕飕的...以后不会被灭口吧?

她坐在软轿里,正想些有的没的,刘媪突然在软轿外说了声:“大姑娘,下来行礼吧,太子妃的车辇来了。”

沈语迟撩起帘子下了软轿,她主动避让到一侧,福身行礼等太子妃过去。

不想吴太子妃的车辇居然在她身前停了下来:“你是...沈侧妃的堂妹?”

沈语迟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老实回答:“臣女正是。”

吴太子妃哦了声,居然就不走了,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话:“听说春社那日,你和令月吵闹了一番,小姑娘家家,怎么就这么爱逞一时意气?”

一直保持着低头行礼的姿势也挺累人的,沈语迟睁眼说瞎话:“我和令月一见如故,所以说笑了几句,不成想惊动您了。”

吴太子妃给噎了下,心下不悦,她还要再说,眼措瞄见逐渐走来的月白色身影,忙换上端庄甜美的笑脸:“太子。”

沈语迟心下一抖,本能有些不好的感觉,忙把头压的更低了些。

太子一走过来,就见沈语迟躬身立在太子妃车辇旁,她脑袋压的太低,太子也没瞧清她长什么样,见这般场景便信口问一句:“怎么回事?”

吴太子妃一笑:“沈大姑娘初来太子府,妾教她几句规矩。”

虽然吴太子妃是他正经的嫡亲表妹,但太子有时候真挺烦太子妃这点心胸的,他虽然威逼沈家,但也不至于无事去刁难沈家人,只嗯了声:“侧妃规矩最是严整,有她教导,倒也不必太子妃劳心,太子妃还有不少内务要打理,何必在这里跟一个小姑娘磨牙?”

吴太子妃当着外人的面,吃这一句挂落,霎时赤红了双颊,诺诺应是。

他又转向沈语迟:“沈大姑娘,先回去吧。”

沈语迟低着头,只露出黑漆漆的脑袋顶,一溜烟跑了。

吴太子妃心里头翻江倒海,忍不住说一句:“这就是沈侧妃教导的礼数?连个福身礼都行不周全。”

太子瞧她这般心胸狭窄,心下更添了一重不喜:“太子妃,”他加重声音:“适可而止。”

吴太子妃直接给他吓得跪下了。

......

沈语迟坐上马车,一路魂不守舍地回了家,裴青临果然还在照壁那里等着她,瞧她两眼无神,下马车还差点摔了。

他伸手扶住她,蹙眉问:“你怎么了?”他轻哼了声:“不过去见一个侧妃,就把你惊成这样了?”

沈语迟有点尴尬,讷讷道:“你都知道了啊...”

裴青临一哂:“这也能瞒得住?”他看她脸色实在不大好,伸手探了探她额头:“到底怎么了?”

沈语迟摇了摇头:“没事...”

裴青临一指抬起她的下巴:“说。”

沈语迟抬眸看他:“我说了,你可别恼。”她犹豫着道:“先生,你见过沈贵妃吗?”

裴青临神色淡然:“你问这个做什么?”

沈语迟小声道:“你觉着...我长得像沈贵妃吗?”

这次裴青临倒是直接给了答案:“不像。”尽管他深厌沈贵妃,这时候也得感慨一句不自量力啊。

他瞄了她一眼:“你比之她,多有不如。”

沈语迟先是松了口气,又被他嘲讽十分不服:“我不美吗?我不好看吗?”呸,没品位的!

“不是容貌。”裴青临睨着她,一口气问:“你擅歌舞吗?通晓魅惑之术吗?身条称得上凹凸袅娜吗?”

“最要紧的是...”他不紧不慢地给出致命一击:“你分得清口脂颜色吗?”

沈语迟要给他噎死了...

她给打击的脸都灰灰的,幸好他也只是调戏一遭,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手指在乌黑的发羽间穿梭:“为何突然提起沈贵妃?”

沈语迟给他郁闷的,都没功夫想太子的事儿了。裴青临嘴欠,也常取笑她的,她一向不当回事,今儿听他说别的女人比她漂亮,她怎么就这么憋闷呢,这一口气梗的她不上不下的哟!

她一下拍开裴青临的手,撇了撇嘴:“你管我呢,你去瞧那些能唱会跳懂风情的女人呐,还问我干吗,那些女人哪个不比我强十倍!”

裴青临对她突然的恼怒有些讶异,随即唇瓣一松,笑意从眼底倾泻而出:“你说错了...”他眉眼一弯,笑意更深:“她们比你强的岂止十倍?”

沈语迟脸瞬间黑成了抹布。

“不过...”他又用指尖摩挲着她的脸颊:“在我心中,大娘子最美。”

沈语迟一下没忍住,嘴角咧开了。

裴青临轻轻戳着她颊边的梨涡,正要说些什么,有个下人就绕出了照壁:“大娘子,少夫人请您去堂上说话。”

沈语迟松了口气,和裴青临一道去了堂上,她去了之后才发现沈幼薇也在。

沈幼薇抬眼瞟了瞟她,表情有些复杂,沈语迟没有多理,点了点头算是招呼。

沈幼薇手里握着几封请帖,冲她撑起一个笑脸:“还有十来日就立夏了,今年立夏的节宴由长义郡王举办,郡王给咱们一家都下了帖子,我是打算一道去的,阿姊可要同来?”

沈语迟翻了翻请帖,没有作答。

这等节宴没有分男女座席,一向是贵族青少年们相亲的大好时机,白氏又格外叮嘱了句:“你们都去,那日千万要好生打扮,记着...”她掩嘴咳了声,没把相亲俩字说出来,硬是拐了个弯:“别失了咱们家的体面。”

沈幼薇先一步应了,应的既脆又快。

白氏又转向裴青临,笑问:“先生可要一道去?”

裴青临若有所思地颔首:“既然少夫人相邀,我却之不恭。”

......

因为邺朝太.祖生在立夏这日,所以邺朝人向来重视立夏节,就譬如登州这边,立夏节从不会哪家单过,都是由登州最顶尖的一批贵人轮流筹办,今年轮到长义郡王府,郡王万分重视,生怕自家园子景致不够好,还特地借了登州一处久负盛名的青霜园。

青霜园的主人好像一富商,不过该富商颇为神秘,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郡王也是废了一番周折才借到这青霜园,就这样,还没见到那富商本人。

因永宁极力相邀,沈语迟也打算在园子里多逛逛,就提早半个时辰出发了,没和裴青临沈南念他们一道走。

没想到沈幼薇居然也是这个时辰出发,她还主动上来:“既然阿姊也是这时候动身,我就厚颜蹭一蹭阿姊的马车,可好?”

沈语迟虽不喜她,也没必要显得自己太小气,点头应了。

沈幼薇上了马车,忽轻声问了句:“阿姊,咱们姐妹二人如今都没有亲事在身,阿姊可想过自己以后会嫁什么样的夫婿吗?”她说完,长睫忽闪了两下,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

沈语迟瞥了她一眼:“我听长辈和大哥的。”

沈幼薇笑了笑:“大哥最疼阿姊,想必已经为阿姊定下了极好的人选。”

沈语迟直接给她顶了回去:“你恨嫁了?”

沈幼薇被怼了这一句,终于老实许多,一路上只和她说些风景闲话,姐妹俩难得和谐。

她还以为自己来的就够早了,没想到园子里已经来了不少女眷,正在四下闲逛,看来这青霜园的吸引力果然不小。永宁这个懒鬼估计还在梳洗打扮,沈语迟就自己先逛了起来,沈幼薇倒也识趣,没有硬要跟她在一处。

沈语迟才走到一处凉亭里,正准备歇歇脚,就见上回挤兑她的吴令月走了过来,脸上竟还有几分客气,她伸手招呼:“沈大姑娘。”

沈语迟抬了抬眼皮,斜她一眼:“吴娘子这回又打算赏我些什么啊?”

吴令月脸上的笑就有些僵硬,但不知为何,她硬忍着没发作,还令下人取出一盏酒两只酒杯来:“上回的事儿是我不对,我听了小人挑拨,猪油蒙了心,这才去招惹你。咱们喝了这盏酒,一笑泯恩仇,以后还是和和气气的,如何?”

她先把自己那盏一饮而尽,又把酒盏往沈语迟眼前递了递。

两杯酒倒是一个酒壶里倒出来的,但沈语迟可不信她会安什么好心,她瞥了那盏酒一眼,碰也不碰:“吴娘子的心意我领了,和好不和好,也不在于这一杯酒上,以后吴娘子别没事找事便好。”

她不欲跟吴令月多纠缠,算着时间永宁也快来了,她就直接起身回了客席。

吴令月追上来几步,到底不敢纠缠太过,她气的跺了跺脚,又转头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沈幼薇一眼。

沈幼薇瞧计划不成,也是蹙了下眉,吴令月嘴上吹的天花乱坠,人瞧着也是个有心眼的,不想办起事儿来如此蠢笨。幸好他们准备了后手,不然今天的谋划岂不是打了水漂?

她边想,边冲吴令月点了点头,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沈语迟才入席,永宁就到了,她今儿特地按照郡主品阶盛装打扮了一番,见着沈语迟便捶了捶腰,抱怨:“母亲非让我去招呼客人,这一早上可忙死我了。”

沈语迟给她按了两下脖子,又夹起一块玫瑰团糕喂她嘴里:“好好歇一会吧你,来来来,请你吃块糕。”

席面上负责伺候的人手,都是郡王府里调来的人,不光有侍女,还有不少内侍小太监穿梭在席面间端碟上菜。

沈语迟还是第一次瞧见内侍,心里动了下,低声问永宁:“王府里还有内侍?”她见永宁点头,犹豫着问:“内侍有没有什么...异于常人的特征啊?”

永宁是被内侍服侍惯的,诧异看她一眼,想了想才悄声跟她道:“好些个内侍二三十了也不长胡须,就连手臂小腿都没有一根多余的须发,还有个别内侍,行为举止跟女子一模一样,还把全身弄的香喷喷的,为了遮盖身上味道。当然这是少数,大部分都还挺正常的。”

沈语迟参考对比了一下,裴青临简直样样都中啊,他可能真的没有鸡儿了。

她自己愁肠百结了会儿,忽然旁边一个侍女的手抖了下,一盏汤羹尽数泼在沈语迟裙摆上,杏色裙幅脏污了一大片。

侍女忙跪下请罪:“姑娘饶命,奴不是故意的。”

永宁‘哎呀’了一声:“蠢货,你怎么弄的,平白扰了客人兴致!”侍女更是吓得两股战战,她又对沈语迟道:“幸好母亲想的周到,就怕发生这等扫兴事,特地准备了给客人更衣的地方。”

这侍女颇为机灵,一溜烟爬起来:“我带姑娘去吧。”

沈语迟腿上腻腻的,很不舒服,便带上周媪,跟着侍女往更衣的地方走。

女客更衣间选的地方很隐蔽,侍女带着她们两人一行七拐八拐才算走到,她瞧沈语迟自带了服侍的人,伶俐福身:“奴在外面给姑娘看着。”她见沈语迟点头,就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周媪选出一条颜色尺寸和沈语迟身上那条差不多的,半蹲下来服侍她更衣。

更衣的里间燃着袅袅淡烟,不过这炉烟颜色寡淡,又没什么气味,两人一时都没有在意。

沈语迟闻了会儿,先是觉着心口一阵发堵,脸颊发烫,鼻端的气息也变得甜腻起来。她寻常是不用香的,因此对香气格外敏感,当即觉着不大对头:“把那炉香熄了!”

这香似乎只对年轻女子起作用,周媪还是什么都闻不见,不过她反应极快,忙把香粉倒出来踩灭,又扶住沈语迟:“大娘子,您怎么了?”

沈语迟现下还没觉着多难受,只是身上有些热,她三两下把衣服穿好:“出去说。”

才走到门边,两人就发现门窗都被锁上了。

周媪脸色一沉:“这帮人想干什么?”

沈语迟脑袋一转,小声道:“青霜园人来人往的,她们既然敢给我下药,想必派人在外面盯着呢。就是不知道是谁要算计我,而且这可是郡王府举办的盛会,有人能在这里收买下人引我过来又给我用药,想必能耐不小。”她琢磨了会儿,突然往地上重重一摔,还‘哎呀’了声。

周媪愣了下,猜出她想干什么,配合着闭上了嘴。

两人静静等了一时,外面门锁传来一声‘咔哒’,沈幼薇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神色略带兴奋地走进来,她小心翼翼重新把门关好:“她昏过去了,你们去通知吴二郎,让他尽快过来...”

沈幼薇带人在外面隐蔽处候着,听到里面一声轻叫和重物落地的声音,她推测沈语迟已经中招,为了保险起见,她还特地进来验收成果。

沈语迟趴在地上装昏,瞧见又是沈幼薇作妖,恨不得一巴掌抽死她。

她不再犹豫,抄起旁边装饰用的兽纹青铜鼎,跳起来就给沈幼薇脑袋上来了一下。

沈幼薇那袅娜身板,哪里经得了这个,连躲都没躲开,脑袋上挨了一下狠的,双眼往上一差,噗通一声晕死过去。

周媪显然也练过几招,三两下制住沈幼薇身后的侍女,敲晕过去才想起来问:“大娘子,要不要弄醒她们审审?”

沈语迟大动了几下,觉着身上更热了,强忍着没做出扯衣服的不雅举动。她脸上不掩厌恶:“还问什么?她方才不都说了吗,明显是她和吴二做的局!个混账东西!”

她也没功夫想沈幼薇怎么和吴二搭上的,摸出几条披帛把主仆三人绑好,扔在屋里。她身上实在是燥热难当,脑子里云雾缭绕的,她扶住周媪的手:“先不管她们了,咱们先出去再说。”

这时大门已开,周媪忙扶着沈语迟,两人才出门,就撞上一道修长身影。

裴青临不知为何竟然出现在这里,他好似对这青霜园颇为熟悉,找寻了一番才寻到沈语迟,伸手扶住她:“你怎么在这?出什么事了?”

这要是没别人,沈语迟还能忍得住,裴青临一靠近,她脑子就跟炸开了似的,咣当乱响,看着他的眼神宛如看着一块上好鲜肉。

裴青临给她的眼神看的一阵别扭,还没再开口,她就跟被抽了骨头似的,整个人挂在他身上,有气无力地道:“先生...”她扬起脸在他脖颈处轻咬了下:“你身上好香。”还调戏人家一遭。

裴青临:“...”

第62章

因为有沈二娘保证,必能把沈语迟带到,吴二还特意收拾打扮了一番,显出个翩翩公子模样,这才去了和沈二娘约好的地方。

他推开门一瞧,不见沈语迟人在,倒是沈幼薇主仆三人倒了一地,这下还把他给惊着了。

方才沈语迟和周媪走的时候,周媪深厌这沈幼薇缺德歹毒,这般残害亲生姐妹,她出门之前还瞒着沈语迟动了点手脚,把那炉子迷情香重新又燃了起来。

沈幼薇在地上躺了一时,已经吸入不少,巴掌大的小脸满是红霞,越发显出与往日不同的媚态来。

吴二愣了会儿,才掩上门走进去,给沈幼薇解开身上绳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脸:“沈二娘?”

沈语迟到底没下死手揍她,沈幼薇昏了好一时,被吴二这么一拍,‘嘤咛’一声悠悠醒过来。她身上难受得紧,头顶又疼的厉害,也没功夫管吴二了,一醒来就忍不住嘤嘤啜泣。

沈幼薇也是难得貌美,她平日走的是清新温婉路线,今儿中了媚毒,声音都含了几分媚意,双眸更是春意盈盈。让吴二瞧的心神一荡,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

他不由握住沈幼薇的腕子,抚了抚:“二娘子,你答应我的人呢?”

沈幼薇也发现自己身上的不对了,她知道这药性霸道,心下一凉。她脑子也有些迷迷瞪瞪的,竟向吴二求助起来:“劳您把我去把身边的嬷嬷唤来,我身上...不大舒服。”

吴二只抚着她的腕子,一笑却不言语。

沈幼薇心头一凉,这才想起来两人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吴二素有花名在外的...她想把手抽回来,身上却没力气,竭力沉下声音:“吴二郎,你想干什么?!”

吴二意犹未尽地抚着她的小嫩手,口吻轻佻:“二娘子,你可是亲口答应我,要把你姐姐约到此处与我相见的,现在人没了,你打算拿什么补偿我啊?”

沈幼薇心下更乱,连忙解释道:“方才出了点意外,她自己跑走了,我发誓,下回一定把人给你带过来!咱们本就是合作关系,你这般不信我吗?”

她看吴二眼神越来越不对,声音带了几分哀求:“你要什么贵重物我都能找来给你,只求你放了我。”

吴二不答,反而捏起沈幼薇的精致下颔,笑道:“我忽然发现...二娘子生的也极美。”说来他还是个务实的人,沈语迟眼瞧着是难到手了,沈幼薇倒也不错,虽不及她姐貌美,但也是一等一的大美人,气度容貌远胜于他屋里那些姬妾。

沈幼薇嘴唇颤颤,她从这一刻才算真正害怕起来,她想要推开吴二逃跑,却全身发软,无力挣扎。

吴二嘿嘿一笑,在沈幼薇脸上胡乱亲了几下,又握住她的细腰乱摸一气,沈幼薇羞愤欲死,偏生身子不听使唤,就是求死也不能,双唇还吐出断断续续地‘嘤咛’,听着便十分勾人。

吴二占够了便宜,弄得她鬓钗散乱,倒也没直接要了她,他把沈幼薇打横抱起来:“二娘子不是让我带你去找人吗?我这就带你出去。”

沈幼薇慌忙想挣扎,被吴二抱的死紧,且药效上来,她发出的叫喊都是细弱无力的。

吴二也没对她做什么,他虽然是个脑残,但对女人却有一手。他要是现在把沈幼薇怎么地了,沈家为着颜面也得找他麻烦,所以他只是把沈幼薇抱起来,走出去交给了沈南念和白氏。

但这样也足够了,众目睽睽之下,吴二打横抱着衣衫不整的沈幼薇,那么多双眼睛都瞧见了,还有谁会信她清白还在?吴二就不信都这样了,沈家还能让沈幼薇不跟自己。

吴二嘻嘻笑着把沈幼薇交给二人:“方才瞧见沈二姑娘昏倒在地,我好心搭了把手,把她抱了回来,现在人我带到了,把人还给你们。”

沈南念和白氏先是惊异,继而脸色瞬间铁青,白氏忙命侍女扶起沈幼薇,沈南念勉强定了定神,俊脸冷沉如水:“多谢。”

吴二冲他嬉皮笑脸几句就告辞了。

沈南念也没心思吃宴了,看了眼吓昏过去的沈幼薇,沉着脸道:“咱们回去。”

白氏两步跟上,又问:“先别叫语迟了吧,把这边的事儿料理清楚再说,语迟赴宴完自己就回来了,别叫她操心这个。”

夫妻俩还以为沈语迟陪着永宁呢。沈南念随意点了点头,带着白氏出了青霜园,到马车上才冷声道:“今儿到底是怎么回事?二娘怎么会和吴二搅和在一起?!”

吴二和沈幼薇这样,明显就是认识的,方才定是私下见了面!沈幼薇一个未出阁的女孩,为何会和吴二相识?那吴二是何等人品,沈幼薇为何私下去见他?脑子怎么长的!

白氏脸色亦是难看:“等二娘醒了再问吧,现在...现在该怎么办?”

沈南念心绪起伏一阵,现在倒镇定不少:“禀告庄子里的父亲和夫人,二娘的婚事总归也轮不到我们做主...”他嘲讽一笑:“不过现在也谈不上什么婚事了,这么多人都瞧见她被吴二抱出来,她要么去庙里念一辈子经,要么嫁给姓吴的,难道还有旁的选择?”

白氏犹豫了下,低声道:“可我听说...吴二前头死了一任老婆,继婚人选也已经定下了,房中姬妾丫鬟一大堆,青楼里相好的更是数不过来。”

沈南念冷冷道:“这就不是我们能操心的了,父亲夫人宠惯出来的孩子,他们自己接这个烂摊子吧。不嫁难道她一根白绫了断了,还是剃了头发当姑子?”他跟沈幼薇情分寻常,又拧起眉:“我是担心会影响语迟。”这年头,家族里一个人出问题,一族人都要跟着倒霉。

白氏也是操心这个,夫妻俩齐齐叹了口气。

......

时间往回拨上小半个时辰,裴青临还沉浸在被沈语迟调戏的震撼之中。

沈语迟脑子也蒙了,整个人懒洋洋地挂在他身上:“先生,你怎么不说话?”

裴青临慢慢看向周媪,周媪叹了声:“大娘子被人下了恶药...”

裴青临面色一沉,脸被寒霜罩住一般。

他扣住她的手腕,先探了探脉搏,确定她暂时无恙之后,这才把她打横抱起来,又吩咐周媪:“她若是久久不至,前面摆宴的人必然要寻她的,你去前面说一声,就说她身子不适先回去了。”

周媪应了个是。

青霜园是裴青临多年前置下的私产,一直挂在他底下人明显,他对这里自是熟悉的。青霜园后面还有一排院子,建造隐蔽,是专门用来躲避天灾人.祸的地方。

沈语迟在他怀里乱拱,裴青临被她闹的无法,伸手在她后颈处捏了下,待她昏睡过去,他才得以腾出一只手来,启开假山堆石里的密道,带着她暂且安置进后面院子里。

他没用太大力气,沈语迟没过一会儿又醒了,她趁着裴青临找人给她诊脉的功夫,一把把他扑向床上。

裴青临无奈地接住她,两人一并滚到在华美秾华的拔步床上。他叹了声,点了点她的额角:“你真是神志不清了。”

沈语迟甭看别的事不大行,歪门邪道倒是一绝,整个人趴在他身上,一口咬住他凸起的喉结,含含糊糊地道:“胡说,我神志清着呢,美人,别反抗啊,跟着爷保管让你吃香的喝辣的。”

裴青临:“...”

她似乎犹豫了下,牙齿含住还不算完,粉嫩的舌尖探出来,舌尖在他喉结处扫了几下。

裴青临身子一僵,睫羽猛地颤了颤,喉结不觉上下滑动两下,喉间发出一声喟叹似的声响。他是最有决断不过的人,一时倒不知道是推开她还是配合她。

沈语迟趁着他怔愣的功夫,手指灵活地拔下他发间的玉钗,一头檀黑直发顺着肩膀蜿蜒而下,在绣着鱼戏莲叶的床褥上,绸缎似的披散开来,她食指缠住他的一缕头发,在指尖绕来绕去地把玩。

这动作还真是熟悉...要不是确定她真中了恶药,裴青临真得以为她是借故打击报复。

现在已经到了春天,两人身上的衣服都不算厚,沈语迟一手就探进他衣服里了,她猥琐地笑了两声:“妹子,平胸啊?”

裴青临:“...”他危险地眯起眼,表情不善地掐住她的脸:“你拿我当谁?”

沈语迟秉持着十分作死地在他怀里摸了两把:“你又没穿我给你买的肚兜!”

裴青临上衣已经被她扯散了,她实在闹个不住,他翻身把她压在身下,捏起她的下巴:“知道我是谁吗?”

沈语迟难受得紧,身子扭成了麻花,咕哝着道:“先生,我好热,帮我...”

她声音细细软软,更平时完全不一样,说的又是这等话,裴青临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了。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耳珠,果然是滚烫的,他慢慢倾下身,在她耳边轻轻道:“真这么热吗?”他呵了口气在她耳廓上,闲闲笑道:“我帮了你,有什么好处?”

他并不想在她神志不清的时候占了她的身子,但这时候讨点便宜还是可以的。

沈语迟反应更炽,朦胧着眼点了点头,她一偏头,寻住他的唇瓣,一鼓作气咬住,嘴里含糊地道:“先生...”

“小傻子...”裴青临却躲开了,他手指探入她的唇瓣,轻轻拨弄花瓣一样的双唇。他低笑了声:“我平时是怎么亲你的?”

沈语迟眨了眨波光潋滟的桃花眼,神情迷茫。

“为师教你...”他在她耳边,耐心指点:“把舌尖探出来。”

她愣了下,配合着探出舌尖,舔了舔他薄而锐的嘴唇。很快,她的主动就有了回应,他贴住她的唇,慢慢将她的双唇含入口中,勾住她的舌尖反复尝着,弄得她有些发痒,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甜的,铺天盖地的甜。

裴青临不是第一次亲她,但她却是第一次感到无孔不入的甜味。沈语迟不由攥紧了他腰上的衣服,声音打着颤:“裴青临...”

裴青临这时停了下来,捏了捏她腰上软肉:“不乖。”他笑问了句:“叫我什么?”

沈语迟迷惑地看着她,他捏她腰的力道稍重:“嗯?”

沈语迟张了张嘴:“先...先生?老师?”

裴青临稍感满意,在她唇上亲了一记,算是奖励:“还该说什么?”

她眨着朦胧的桃花眼,按照上课时的对答,用勾人的声音小声道:“多谢...先生教导。”

裴青临又亲了亲她的粉腮:“好孩子。”他低低地笑:“该拿什么奖你呢?”

第63章

沈语迟迷迷瞪瞪中听到‘奖’这个字,哼哼唧唧便答了句:“奖杯...”

这小东西...裴青临在她嘴里听过几回这个词,自然也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被她无意识的撩人媚态勾的轻轻吸了口气,嗓音低哑晦涩:“你真的想要...奖杯?”他不自觉用上了原本的男音,声线清越,还带着一线低沉的鼻音,拨的人心弦颤抖。

她没顾得上回答,擦了擦脸上的汗,显然是热的受不了了。

裴青临体温比平常人略低一些,这时候靠着格外舒服,她情不自禁更凑近了些,又在他细腰上摸了几把:“先生,你怎么...总是不穿肚兜啊?”

“我不会穿。”裴青临覆上她纤细玉嫩的手指,低声道:“大娘子教我?”

沈语迟动作停顿了下,似乎侧头思考什么,最后得出结果,十分豪放地扯开自己衣裳,要解身上的肚兜:“我的...我的借你穿。”

她才手指才覆上绳结,又停住了,两眼朦胧地歪着头想了会儿:“不行哦,咱俩...尺寸不一样,你太小了,我的肚兜你穿不了...”

裴青临:“...”都这时候了,还记仇呢。

他按住她搭在自己胸口的手:“你也就只能跟我这个男子比比了。”

沈语迟辩不过她,又开始哼哼唧唧地耍赖:“难受,先生我好难受...”

“别乱动...”裴青临叹一声,伸手托住她的后脑,指尖轻轻摩挲着绸缎似的乌发,声音难得温柔:“听我的。”

沈语迟被他哄的乖顺下来,他若有似无地轻笑了下,曲起长腿,压住她的两条腿,让她动弹不得。他手指捻了捻她圆白的耳珠,带起一阵细小的电流,她睫毛猛然颤动了几下,就这么酥在他怀里了。

这样正好把圆白的一点耳垂送到他嘴边,他用薄唇含住,撩拨了一时,沿着耳珠亲到下颔,雨点一样细密的亲吻。

沈语迟轻哼了声,声音既软又媚,他略略一顿,眼底渐渐浮上欲.色,落下的亲吻渐渐蛮横强势,暴雨一般打的她喘不过气来。

他也逐渐失了清明,动作炽烈,如玉的手指扯开薄薄的春衫,沿着那把细腰探了上去。

他也是人生头一回做这个,一时没了理智,沈语迟唇瓣都被他吻的肿胀起来,腰间软肉也折腾的十分不舒服,她不由痛哼了声。

难受之下,她倒是恢复了些神志:“先生...”

她眼底漾着盈盈水光,颇有媚意,也有许多诧异和惊恐,颤抖的眼神正撞进他眼底。

她似乎想抗拒,神色挣扎了一时,眉间清醒散尽,又被拽进了情.欲的漩涡里。

裴青临便如被泼了捧冷水,瞬间沉静下来。

他闭了闭眼,猛然间想起幼年时无意瞧见的画面,隋帝重重掌掴母亲,给母亲强喂了丸药,再拖母亲进入大殿,撕扯她的衣裳施暴...母亲奋力反抗,两人野兽一样拉扯纠缠。

他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想做隋帝那样的人,尤其不想对他的小姑娘这样。两人之中,至少他是清明的,所以更不能趁着她意识不清的时候,打着为人解药的幌子趁人之危。

他深吸了口气,调整内息,在她脖颈上又捏了一下,见她昏睡过去,他给她小心盖上薄被,这才起身唤来周媪:“大夫请来了吗?”

周媪不敢乱看,她一让身子,让身后的女大夫进屋:“这是窦大夫,您应当认识的。”

窦大夫冲着裴青临一行礼,进屋瞧见躺在床上的姑娘身上松松盖着一床薄被,大片白嫩肌肤露在外处,肌肤上还有累叠的痕迹...瞧这模样,主上都以身解药了,还唤她来看什么病?

裴青临的读心术buff并不是只对沈语迟一个人生效,他瞥了窦大夫一眼,淡淡道:“我没做什么,你安心瞧病就是。”

窦大夫不敢再胡思乱想,低头搭上她手腕诊了会儿,从随身带的药包里掏出颗丸药喂进她嘴里。

裴青临拦了一下,蹙眉:“这是解药?”

窦大夫笑:“媚药哪有什么解药?这是清心丸,清热败火的,这药一天两顿,吃上三天,等会您再命人打一大桶冷水,让沈姑娘泡一泡就好了。”她又补了句:“当然,您如果肯牺牲清白,沈姑娘倒不用遭这份罪。”

裴青临:“...”

他也不多话,命人打了一桶冰凉的井水来,护着她慢慢浸到浴桶里。

沈语迟身子一入水,打了个激灵,眼皮子颤了颤就醒过来了。

她倒是清醒不少,只是蔫蔫的没力气,瞧见自己和裴青临都衣衫不整,慌的在水里缩成一团。

裴青临声音柔缓:“我不会...把你怎么样。”

他上半身几乎没穿,沈语迟把他的腹部胸膛和宽肩瞧的一清二楚,她一阵口干舌焦,中了恶药之后异样反应明显,她是怕裴青临对她怎么样吗?不是啊!她是怕自己一时冲动,把裴青临这样那样了!

别说她不敢,她刚才不就差点...

奈何裴青临完全不能体会她的苦心,他小半个身子也浸到水里,扶着她坐正:“坐好,别溺着了。”

沈语迟努力板住脸:“你,你把衣服穿好。”

裴青临怔忪了下,看了看自己湿透的中衣,拈起她湿透的一缕黑发,笑悠悠地戏谑:“才享用过就让为师穿衣裳,大娘子好生无情啊。”

沈语迟郁闷的要死:“你不要自称为师啦!”刚才,刚才...哎呦,她无法直视老师这俩字了!

裴青临笑笑:“怎么?为师教的不好吗?”他逗她一句,瞧她一张脸涨得通红,这才重新取了套斜襟大袖上衣换好。

沈语迟身上又麻痒起来,她忍不住伸手乱挠,裴青临折返回来,蹙眉握住她的手:“这一身皮肉不想要了?”

她皮肤白嫩玉腻,方才两人那番纠缠,她腰背处累叠了不少指印和红痕,再加上她四下乱挠,这一身痕迹简直触目惊心,但又有一番饱受欺凌后的美态。

裴青临眼风一掠而过,心下又浮起异样,忙调开视线,不敢多看。

她哭丧着脸“我痒...”她忍不住扭了扭身子:“身上痒的厉害。”

她的兜衣上面镶珠订宝的,绣纹还是用金银线绣制,华美是够了,但方才出了一身汗,这会儿又浸着水,珠宝绣纹紧贴在身上,划出一道道细小的痕迹,肯定是很不舒服的。

“药效还没过...”他顿了一下,又问:“你这亵衣...是谁做的?华而不实,难怪穿着难受。”

沈语迟哼哼两声:“我自己选的样式,绣房的人做的。”

她这审美...裴青临叹了口气,修长的五指撑开,紧贴着她的腰。

沈语迟惊了下,他五指贴住她的腰,又挪过去一掌:“别动。”他的拇指食指沿着她纤腰画圈:“我量一下尺寸,等会儿让人再送新的兜衣过来。”

他手指上有一层薄茧,摩挲的她腰上痒痒又格外敏感,她也不敢乱动,坐在浴桶里安静如鸡。

裴青临量完她的腰身,似乎踌躇了下,瞄了瞄她前襟,心里大概有了谱,吩咐周媪下去采买一套从里到外的全新衣裳。只是瞧她穿别人绣出来的兜衣,怎么都不大顺眼。

沈语迟逃难似的把衣服穿好,也不敢多待,叫上周媪匆匆忙忙地要跑。

裴青临又恢复了往日从容,理了理裙摆,伸手拦住她,似笑非笑:“大娘子毁了我一身清白,还想就这么跑了?”

沈语迟头发险没炸了:“我,我没碰你!”

裴青临指了指脖颈处的吻痕:“哦?”

沈语迟恨不能一头撞死,他笑着拍拍她脑袋:“回去好好想想,该怎么补偿我。”他又点了点她的眉心,在她耳边低声笑:“放开了想。”

沈语迟一溜烟跑了,他在她身后轻笑了声:“大娘子的兜衣下回记着换一件。”

她惊恐转头,他眉眼微弯,笑的如春风般缱绻:“我不喜欢太繁复的。”他手上慢慢地把她湿透兜衣折好:“这件倒可留作纪念。”

......

沈语迟还沉浸在她差点把裴青临上了的震惊中,一直到回家脑袋都是一片空白。

她魂飞天外地被周媪扶进了府里,才进了垂花门,她就听见几声凄厉的哭喊:“我不嫁我不嫁!让长姐去嫁,失去清白是她,吴二瞧中的人也是她,为什么要我嫁给吴二!你们放开我,我要去见父亲母亲,他们不会舍得我嫁给吴二的!”

沈语迟刚才一直在折腾裴青临,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她骤然惊了下,就见沈幼薇披头散发,泪流满面,她一边哭喊一边要往外冲,身后还跟着好些丫鬟婆子。

她隔着婆娑眼泪瞧见了走进来的沈语迟,挥手打开要来抓她的侍女,踉跄着冲上来扯住沈语迟袖子:“阿姊,阿姊求求你,你去嫁给吴二吧,他瞧上的是你不是我!顾郎君出身贵重,才学卓绝,他不会喜欢你的,也不会娶你的,你为什么要去兜搭他!”

沈语迟听她这般疯言疯语,脸也沉了下来:“你再胡说八道,牙给你捶烂!”

沈幼薇知道长姐跟自己不是一个路数的,不由瑟缩了下,凄楚又怨愤地看着她:“为什么不是你,为什么...明明该是你啊!”

沈语迟还不知道她众目睽睽被吴二抱回来的事儿,她皱眉呵斥:“你怎么了?乱说什么疯话?!”她深吸了口气,冷声在沈幼薇耳边道:“你做下那样伤天害理的事,我还你找你算账呢,你还敢来挑衅!”

沈幼薇咬了咬唇瓣,反口攀诬:“明明是长姐和吴二有私情,吴二亲口承认的,我不过是为了帮你和吴二成就姻缘,我有什么错?”

沈语迟头回见有人能颠倒黑白到这个地步,气的恨不得给她一巴掌。

这时白氏的声音传了过来,她厉声道:“你们干什么吃的,任由二娘子跑出来了?!若二娘子再满地乱跑,你们都不用干了!”

沈幼薇哭求:“嫂嫂,我不能嫁给吴二...”

白氏面沉如水:“二娘子,你为何会和吴二搅和到一起,我不清楚,我也不想问!但你大庭广众之下被吴二打横抱回来,咱家丢不起这个人!你的婚事,也不由我和你大哥做主,此事已经禀告了老爷,这事就交由老爷定夺吧。”

她见沈幼薇还想哭求,立即道:“还不快把二娘子扶下去!”

几个婆子侍女立即七手八脚地把沈幼薇拽了下去,沈语迟皱眉问道:“嫂嫂,到底出了什么事啊?”

白氏脸色铁青,跟她边走边把方才发生的事儿说了一遍,又冷冷道:“吴家已经派人来,说可以迎娶二娘为平妻,现在你大哥正在和吴家派来的管事周旋。”

平妻严格来说是个伪命题,因为律法上从来没有承认过平妻这一身份,但若说平妻是妾吧,她又的的确确比妾贵重不少,甚至也有三书六礼。虽然律法上从没有平妻一说,但武将和商贾里娶平妻的不少,权爵人家却罕见得很。

沈语迟眼珠子一转,就猜到沈幼薇是害人终害己了,但她实在对这人同情不起来,不由挑了挑眉:“平妻...可行吗?二娘怎么也是嫡出...”

白氏冷着脸:“不行又能如何?没脸的事儿已经做下了。”她看向沈语迟,见她身上衣服都换了套,终于顾得上问一句:“你今儿怎么回来的这么晚?衣服怎么还换了?我方才都派人出去找你了。”

沈语迟犹豫了下,把沈幼薇给她下药,引诱她见吴二,她打晕沈幼薇被裴青临所救的事儿说了一遍,当然后面那截自然隐去不提,只说她被裴青临带着去看了大夫,喝了汤药便好了。

白氏先是不可置信,继而气的浑身发抖:“她竟如此歹毒!真真是蛇蝎心肠!你是她嫡长姐,难道你出了什么事,她会有好处不成?!她为甚要串通外人这样害你!”

沈语迟也搞不懂沈幼薇想干嘛,见白氏气的脸色发白,她忙劝:“嫂嫂别气了,我这不是福大命大没事吗?再说,她也没落下什么好。”

白氏气恨道:“她自己作死倒也罢了,只是还带累你的名声!”她又絮絮道:“这回多亏了裴先生,他可算是你命里福星了,我要好好给他备份礼。”

沈语迟干笑两声,心说她差点把自己白给了,算不算大礼?

白氏让她先回去休息,自己进了堂屋,沈南念还在和吴家的管事周旋。

如今沈幼薇嫁吴二已成定局,但他毕竟死过一任老婆,沈幼薇的身份纵向比较下来,也不比他现在的未婚妻差,毕竟都姓沈,他也想帮沈幼薇谋求一个正妻之位。

沈南念慢慢啜了口茶:“二娘言容德工俱是上佳,若非今日意外,父亲也不忍她远嫁...”

吴家管事不慌不忙,呵呵一笑:“您的意思小的明白,做平妻是有些委屈了贵府娘子,但二郎君的婚事是夫人亲自定下的,我们二郎君怎敢违拗夫人的意思?”

沈南念深吸了口气,还要再说,白氏走到他身边悄悄说了几句,他当即沉下脸,表情甚至还有些不可思议。

他心里一下对沈幼薇厌弃至极,直接同意了吴家的求亲,冷冷道:“你说的是,二娘毕竟做下这等没脸的事儿,别说是为平妻了,就是为妾也是她应当受的,我这就使人去给父亲传话。不过,若是父亲不允,她只能落发为尼了。”

他起身淡淡道:“你先请回吧,三日内我必有答复。”

吴管事纳闷片刻,恭敬地告退了。

白氏叹:“我瞧语迟脸色不大好,方才让她先回去歇着了。”

沈南念一脸厌恶地跟白氏道:“昔年楚氏进门的时候,二娘已经出生了,我那时候就觉着,楚氏人品低劣,行事不择手段,这样的女人能带出好孩子来吗?果然二娘也是这幅德行。”

他心下厌恶无比:“幸亏语迟没什么事,现在把这祸害打发出门子便罢了。”他又叮嘱:“请个大夫来给她瞧瞧,你多宽慰宽慰她,小姑娘家,别存了什么阴影才好。”

他又一叹:“多亏了裴先生,咱们得备份厚礼好好感谢他。”

白氏一一应了。

......

沈语迟回屋就躺下了,一晚上被噩梦吓醒了好几遭,第二天早上,裴青临还命人叫她过去一趟。

她现在实在不想见裴青临,努力拒绝:“我身子不适,改日再去给先生请安吧。”

传话的人一板一眼地重复:“先生说了,若您不过去,他就要亲自上门向您讨那笔账了。”

沈语迟脸皮一抽,心不甘情不愿地去裴青临院子里。

裴青临正在书房里,临窗对着日头...飞针走线,他显然心情不错,唇角始终挂着笑。

她走近了才发现,他绣的是一件...肚兜???

裴青临不紧不慢地落下最后一针,肚兜上的图样一只展翅的大鹏,抓起地面上正在啄米的小鸡。这件兜衣布料柔软,做工考究,穿在身上想必会很舒服。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裴青临把它绣好,她想她应该也会欣赏这件衣服的...可是,为啥先生一夜之间变成人.妻了呢??

“我既取走了大娘子一件亵衣,自该赔你一件。”他摊开欣赏了会儿,剪掉上面多余的线头,语调愉悦地道:“绣好了,大娘子去试试吧。”

沈语迟目瞪狗呆:“...你真秀。”

第64章

沈语迟犹犹豫豫地看着那兜衣:“我能不穿吗?”贴身穿他亲手绣的兜衣,怎么想都怪得很。

裴青临脸上笑意不减:“大娘子是想自己换上,还是我扒光你的衣裳帮你换上?”

沈语迟闹了个大红脸,裴青临原来调戏她的时候还比较含蓄,现在都奔放多了。她把罪魁祸首沈幼薇在心里骂了一千八百遍,又据理力争:“这花样也不适合我啊,你见过哪个姑娘穿大鹏展翅的衣裳?难道我是那展翅的大鹏?难看死了!”

裴青临斜睨她一眼,带了点嫌弃:“啧,谁跟你说大鹏是你了?”他兴致盎然地点了点被大鹏抓起来,一脸茫然无措的小鸡:“这才是你。”

那大鹏是谁不言而喻,沈语迟又被隐形调戏了一把,她再找不出拒绝的理由:“我拿回去吧。”

裴青临笑一笑:“就在这儿试,若有不合身的,我现给你改了。”

沈语迟心不甘情不愿地伸出手接过:“你出去。”

裴青临倒是没再说什么,直接退了出去。

他屋里放了一面大的立身镜,沈语迟心里默默吐槽,就这还说自己不是太监呢,太监都没这么娘的!她解下衣裳,展开他亲手绣的肚兜,一股子兰麝香气扑面而来,跟他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她脸色又诡异了几分,好半天才解下原本穿着的兜衣,把他绣的那件挂在身上。

大概是她磨蹭的有点久,裴青临在外‘笃笃’瞧着窗棂,含笑问:“大娘子可是不方便,要我进来帮你吗?”

沈语迟吓一跳,不敢再磨蹭,三两下系好脖颈后的绳结,这兜衣的底色是婉约的秋香色,配大鹏展翅图有点别扭,她对着镜子照了照,别扭的感觉消去不少,他也不知道怎么绣的,尺寸竟然分毫不差,穿在身上跟第二层肌肤似的,没有半点违和。

她一穿身上,就被淡淡的兰麝香气包裹住了,他身上的淡香简直无孔不入,从每一块肌肤渗透了进去,尤其是他还以其上的大鹏自比,她自己都忍不住脑补起来。

沈语迟一脸不自在地穿好衣裳,她今儿穿的是套齐腰襦裙,外面套着轻薄的春衫,内里的兜衣露出一线来,衬的皮肤白皙如盈盈新雪。

裴青临欣赏了会儿,手指勾出她落在衣裳里的一缕青丝:“这件极衬你的。”他用青丝挠了挠她的脸颊:“以后就穿这身,可好?”

沈语迟挠了挠脸,把自己的头发抢回来:“我难道一年四季就穿这一身?”

他唇角微翘:“我给你做。”他心情极好的样子,低声在她耳边道:“以后你的兜衣,都由我来做。”他又捏了捏她的脸:“不准穿别人做的,知道了吗?”

沈语迟头大:“先生,虽然你是...那啥,但作为一个男人,你给别人做绣活不觉得很诡异吗?”

裴青临挑了下眉:“你怎么能算别人?”他瞧她一脸抗拒,眸光微闪,眉眼染上低落,慢慢拖长声音:“你不喜欢吗?我昨晚绣了一夜...”

这话倒是不假,昨日她回去之后,他一直沉浸在一种奇特的心绪中,也不知怎么想的,描了花样就穿针引线起来。他原来对她的占有欲虽重,但也没到这个地步,现在却想让她目光所及皆是自己。

他沉一沉心,压下心底思绪。

沈语迟最吃来软的这一套,瞧他这样,就不好再说什么了:“行行行,我穿还不行吗?”她起身要走,又犹豫了下,转头:“先生你睡一会儿吧,黑眼圈都出来了。”

裴青临含笑应了。

他确实一夜没睡,待她走了才靠在榻上小憩,只是睡的不怎么踏实,梦里的他昨日没有中途停下来,而是揉弄着她继续下去,他辗转亲吻她的脸颊唇瓣,她眉梢含春地唤他名讳...

不知过了多久他这才醒过来,身下有些异样,他脸色奇异,随即掀开被子瞧了眼,看着被弄污的床榻,陷入沉思...

因少时经历,他本就不是重欲之人,再加上冷静自持,平时只是对她亲亲抱抱倒也尽够了,便是喜欢她,也是精神上的喜欢居多,但经昨日一遭,他看见她心里就会接连浮现许多旖旎的念头。

他叹了口气,有些头疼地按了按眉心,去换了干净的衣裤,又喝了五六杯静心去火的茶,才算压住心下翻腾的欲.念。

......

临近端午,邺朝上元节端午节中元节都有带面具上街游玩的习俗,街上游人九成都戴好了繁复华美的各色面具,呼朋唤友的出门踏青。永宁还特地让沈语迟现场画几个面具搁在铺子里售卖,以便增加噱头。

沈语迟近来新点亮了绘画技能,对能赚钱的事儿当然欣然答应,她选了牡丹,桃花,蝴蝶和天禄四种花样,一共画了十六副面具,摆在书铺子里售卖。

其实古人也没现代人想的那么迂腐,只要你不入商籍,不做些钻营谄媚有**份的事儿,高门贵女名下有几个田庄铺子经营在正常不过。

她画好一副桃花面具,发现朱红颜料没了,随口吩咐掌柜:“再帮我买点朱砂来。”

掌柜的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吴二不知何时冒了出来,他走进铺子,笑着接一句:“沈大姑娘想要颜料,何需去外面买?我家里就有不少上好的朱砂,回头命人给你取上几盒过来。”

沈语迟脸色一沉:“缺那几个买朱砂的钱?用得着你吗?”

吴二嬉皮笑脸:“沈大姑娘可千万别这么说,咱们两家马上要结秦晋之好,说来你还算我小姨子,以后便是一家人了,我送你东西,和你去外面买...那能一样吗?”

吴二和沈幼薇这事儿吧,沈南念当天就派人给沈正德传了消息,沈正德气的差点当场暴毙,无奈事儿已经做下了,他又舍不得真的把疼爱了这许多年的小女儿掐死或者扔进姑子庵,再说光从身份看,吴家门第并不逊于沈家,且是皇后和太子妃的外家,吴二身份配沈幼薇是够了的,当平妻也是没法子。

沈正德既点了头,这桩亲事便成了,吴家也命人送了定亲礼,沈幼薇当场哭的昏死过去。考虑到她自作自受,沈语迟对她实在同情不起来,只是吴二就多了个由头时不时上门骚扰,他虽然不敢明着干什么,但这么三天两头的过来,好不烦人。

沈语迟甚是烦他,一指外面:“认识你的是沈幼薇不是我,她现在人在家里,你要找就去找她,再来我这儿胡言乱语,别怪我不客气了!”

吴二没被她修理过,还是涎皮赖脸的:“我今儿就是来找你买几本书的,你开门做生意,不能不给人买东西吧?”他装模作样地拿起一本书翻了翻,诶了声:“沈大姑娘既能自己写书,又开了书铺,应当颇有文采,你能不能跟我说说这娥皇女英的故事啊?”

娥皇女英,两姐妹共侍一夫。他都这样说了,沈语迟能忍?一把掀了桌上颜料,上去一把揪住他领子,扬手就给了他两记狠的,终于打出了个耳边清净来。

也是命中注定的劫数,太子近来追查前太子顾韵的消息一直无果,后宅里太子妃整日拈酸吃醋,沈侧妃对他也有些淡淡的,他心下烦闷,就趁着端午出来散散。

他换了身简单的月白色常服,衬的身姿温润挺拔,太子有在路边选了方白泽面具罩上,侧头问身后内侍:“二郎跟咱们约在哪里见面?”

吴二是他表弟,虽然他不大喜欢这个二表弟,但也不得不承认,他在吃喝玩乐上颇有天赋,所以他今儿出来散心,为了玩个痛快,特地把吴二也带上了。

侍卫欠身答:“吴二郎君说了,在云光阁门口等您。”

太子笑笑:“云光阁可是永宁和沈家一位姑娘合开的书铺?”

侍卫应了,太子又似想起什么,随意问道:“是和他定亲的那位姑娘吗?”

侍卫道:“回殿下,和二郎君定亲的是沈二姑娘,开云光阁的事沈家大姑娘。”

太子漫不经心地哦了声:“让他正经点,才定下沈二姑娘,又去招惹沈大姑娘做什么?”说话间,一行人就走到了云光阁门口。

太子这运气不知是好是歹,他才到门口,就听见沈语迟在里面喝了声:“三番四次让你闭嘴,你偏要上门找茬,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这话说的既脆又快,言辞爽利,一串落珠似的滚过太子心间,引得他微微一怔。

这年头对女子要求是温良恭谨,太子则是例外,他跟人不一样,他就喜欢泼辣明媚的!听这一声娇咤,不但没有觉着哪里不妥,反而还勾起他心底尘封数年的一段风月,神魂不守间,似是故人归来。

他忙抬眼瞧过去,没瞧见泼了一身颜料的吴二,待看清沈语迟的脸,脸色又是一变,心曳神摇之下,他忙快步走了进去。

沈语迟见一个带白泽面具的男子直勾勾冲进来,还以为是吴二请来的帮手,皱眉问:“你是谁?”

不怪她没认出来,她拢共就见过太子一面,压根都没顾得上看人家的脸,更别说太子今儿还戴了面具。而且太子在她面前说的话不超过五十个字,听声音认人...也有挺大难度。

太子被这一声唤的回过神,他惊觉失态,忙缓了缓神色,制止了想要上前呵斥的内侍,这才瞧见被泼了一身颜料,脸上还肿着的吴二。他没回答沈语迟的问题,而是皱眉道:“这是...”

吴二一眼就认出太子,刚要喊叫,被太子一个凌厉的眼风制止了。

沈语迟左右看了看,又问:“你们认识?”

太子恢复从容,笑:“是啊,吴二郎做什么了,引得姑娘这般动怒?”

沈语迟见他说话公道,便道:“他跑到我店里大放厥词,言语辱及我,我气不过这才收拾了他一顿。”她冷冷看了吴二一眼:“他父母没教他怎么说话,我只好帮着教了!”

吴二脸皮子一抽,极想反驳,但见太子在这儿,硬是没说出口。

太子笑意不变:“姑娘店里的损失,我帮他赔了。”他又扫了书架上的书本,选了几套热销的:“这几部书我买了,聊表歉意,他是个浑人,还望姑娘别见怪。”

他既然说和吴二认识,沈语迟猜测他也是什么世家子之流,他态度诚恳,她也就不再纠缠:“好。”说完让人给太子把书包起来。

沈语迟浑没当回事,收拾完就去这条街有名的苏福楼吃饭了。

她坐在临窗的隔间,玉雕似的侧脸露出一半,两腮微微鼓起,似乎用的很是香甜,让人瞧了就有胃口。太子似乎想跟上去,脚步又顿住了,给身后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没过两天,太子又来了云光阁,他脸上还戴着面具,不过这回是孤身一人来的,至少明面上看是孤身一人。

他取出一本《溽暑记》上册,目光却落在沈语迟脸上:“姑娘,这本书有些问题。”被面具挡着的神情怅然悠远。

沈语迟挺想说她又不是掌柜的,找她没用,但人家既然都说了,她也不好推诿:“哪里有问题?”

他翻开几页,随意点了点其上几处,还是有意无意看着她的脸:“这几处有几个别字和错漏。”

沈语迟‘哎呦’了声:“可能是书局印的时候没注意。”她伸手把书取来翻了翻,也没瞧见哪里有别字,她不甚在意地道:“我没瞧见错字在哪,书局刊印的时候自然是校对过错字的。不过...刚好这几天刊印了新版,不过若是郎君想换,我就命人给这位...郎君换一本,你觉着如何?”

太子一怔,笑了下:“也许是我瞧错了,姑娘...”

她命人给他上了盏乳茶,没给他往下说的机会:“你先等等,我让人去取书。”

太子:“...”虽然他确实喜欢爽利活泼的,但她这也活泼过头了吧。

太子见她转身要走,忙道:“我对这本《溽暑记》很是喜欢,看完就期待第三册了,能劳姑娘跟我讲讲后面的情节吗?”他笑一笑:“我看完第二卷,心里一直惦记后面内容。”

这当然是个托词,沈语迟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不成啊,我不能剧透。”

太子:“...”

她还以为遇到个硬要剧透的狂热私生粉,敷衍道:“天色不早了,我急着回去,郎君等着看第三册吧,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能出了。”

她说完就一溜烟走了,太子顾着身份,也不好直接拦她,望着她的背影皱了皱眉。

不过...她和沈侧妃是堂姐妹,他总有机会再遇见她,他皱起的眉慢慢舒展开。

......

沈语迟没怎么放在心上,转头就把这事忘在脑后了。

倒是没过两天,沈霓君又打发了人过来问候娘家,自打上回沈语迟窥见她和太子的秘密,沈霓君就再没让她过去,估计也是怕她被太子瞧见闹出什么纷争,不过两边的来往倒是不曾断过,白氏和沈语迟常命人去总督府问候送礼。

这回来的不是常见的刘媪,而是一个四十五六左右,面白无须的内侍,他先自报家门:“奴婢名唤常福,不知大郎君少夫人和大姑娘还记不记得奴婢?”

他寒暄了两句,道明来意,笑:“大姑娘有福气,您写的那书不知怎么的,竟在东宫盛行起来,连太子太子妃都在看呢。沈侧妃想着自己还没看过,想在您这儿讨一本回去看看。”

沈语迟没想到自己都火到东宫去了,愣了下:“真的?”

常福笑:“这还有假?”

沈语迟笑的合不拢嘴:“我这儿有好几套亲笔签名的,你一并拿回去给娘娘吧,娘娘自己看不完的话,还能拿出去送人,也好做个人情。”她这是要火遍全邺朝的节奏啊!

常福笑:“您考虑周全。”心底却道这位沈大姑娘也忒会自夸了,太子府里的人什么没见过,几本书还能送出个人情?到底是在登州这乡下地方待久了,眼皮子有些浅呐。

他姿态虽恭谨,但举手投足颇为自矜,尤其是眸光闪烁不正,沈语迟瞧了就不大喜欢。她趁着沈南念跟常福说话的功夫,悄悄跟白氏咬耳朵:“这太监可比刘媪差远了,眼睛长头顶上似的!”

白氏小声跟她八卦:“你大哥也不大喜欢他,不过这常福当年是贴身伺候沈贵妃的,有些高傲自矜也在所难免。他是沈贵妃身边的旧人,侧妃娘娘废了好大功夫才把他调到身边,也算是存了个念想。”

她啜了口茶,才继续:“侧妃娘娘既然看重他,他也算得上得用,只要做的不是太过,咱们能忍则忍吧。”

沈语迟好奇:“这么说,他在隋帝的时候就入宫伺候了?”

白氏随意点头:“宫里的老人了。”

姑嫂俩八卦几句,沈语迟当真命人取了几套书出来:“让侧妃娘娘留着送人吧。”

常福嘴角抽了抽,竭力笑着接过:“您当真细致。”

沈语迟有点烦他,也不至于表露出来,客气笑笑:“我送常大人出去。”

她带着常福才出了二人,迎面竟撞上了裴青临。

今是沐休,她有些纳闷裴青临怎么过来了,不过还是招呼一声:“先生。”

裴青临见到她,唇边就含了一缕笑,还没来得及说话,目光就落到她身后的常福身上,他瞳孔微缩,眼底掠过一道极深的寒意。

他风姿出众,常福自也瞧见了,他目光有些迷茫地从裴青临脸上掠过,这女人...怎么有点眼熟?

第65章

沈语迟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既然裴青临深憎沈贵妃,,而且他有可能在宫里当过差,那这个常福他应当也是认识的,就是不知道常福认不认得裴青临了。

裴青临除了方才扫的一眼,他目光自始至终都没落在常福身上,倒是常福拿眼不住窥他。

他颔首还一礼:“大娘子。”常福的出现勾起他一些不好的回忆,想不到他现在还没死,果然为虎作伥之辈更能活的更久些么?

她又瞄了眼裴青临,他神色淡淡,唇畔笑意不失,倒也没显露出什么,可她就是觉着,这个常福让他感到不快甚至是有些厌恶。难道裴青临在宫里当差的时候,被常福刁难过?

她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之间:“常大人,我送您出去,别让侧妃久等了。”

常福目光这才收了回来,口中敷衍应了句:“您说的是。”

他想着如裴青临这般相貌出众的,若是以前见过,他应当不会忘了才是,想必是他记错了。他想归想,出了府门还是提了句:“大姑娘,这位娘子相貌气度当真出众,应当不是贵府下人吧?“

沈语迟不想多谈,随意笑笑:“自然不是,他是父亲请的女先生。”

“既是公爷请的,想必他学识极是渊博了。”常福不经意地试探一句:“听这位先生的口音,倒不像登州本地人,不知可曾婚配啊?”他这人虽无甚大本领,但大概是当奴才当久了,有种本能的直觉,方才在见到裴青临的一瞬间,他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就连面对太子的时候他都没觉着有这般压迫力,这...委实有些不对头。

沈语迟心下一跳,面上倒是稳住了:“先生官话说得好,哪里人我也听不出来,只听父亲说他原是大户人家的小娘子,因家道中落才出来讨生活的。婚配与否,我这个做学生的也不好打听。”

常福拍了拍脑门:“是我糊涂了。”他笑笑:“似女先生这般貌美的,也是有一无二了,纵然未曾婚配,身后也少不了倾慕的吧?”不试探出些东西来,他就有点提心吊胆的。

沈语迟脸一沉:“我一向视先生为长辈,常大人非要跟我讨论这个吗?”

常福自知失言,尴尬笑笑:“奴婢随意说几句罢了,大姑娘勿恼。”他瞧问不出什么,就不再废话了。

沈语迟再不多话,一直送他出了巷口,让车夫把她扶上了马车。

她折返回来,还没走回府里呢,在外头巡逻的一个沈府侍卫匆匆跑来:“大姑娘,出事了,您快去瞧瞧吧!”

沈语迟心里一跳:“怎么了?”

侍卫大喘了一口气:“常公公的马车才出街口,马车就被迎面而来的几匹惊马撞翻了,现在街上一片人仰马翻的,也不知常公公有事没事!”

沈语迟猛然想到裴青临带着凉意的眼神,她心里打了个突,一颗心重重往下一沉,急忙带着人跑到了街口。

常福乘坐的马车侧翻在地,他人也从车上摔了出来,额头上磕青了老大一块,披头散发看起来很是狼狈。

沈语迟忙拨开人群走过去,亲手扶起常福:“常大人没事吧?”

常福闭上眼‘哎呦’了一会儿,一脸愤恨地道:“不知道是哪个狗东西放出来的疯马,要让我知道了,非剥了他们的皮不可!”

沈语迟瞧他生龙活虎的,心下一松,她又想到裴青临,抿了下唇:“这附近多是达官贵人的居所,这些贵人行事跋扈惯了,您这公道怕是不好讨回来。”

常福虽仗着沈霓君的宠信张扬跋扈,到底不是没脑子的,愤愤咒骂几句,也不敢再发作。

沈语迟命人请了大夫来,给他抓了几副膏药,又给他重新换了辆结实的马车,客客气气地命人送他回去。

待处理完这边的事儿,沈语迟心里的火直往上窜,转头就去寻裴青临了。她一张脸拉的老长:“先生,刚才常公公的车架被惊马撞了的事儿,你知道吗?”

她倒是不在意常福出什么事,但沈侧妃极信重常福,若是他在沈家大门口出了问题,难保不会影响沈家和沈侧妃的关系。那惊马来的蹊跷,除了裴青临,她想不出第二个人有这种手段和动机了。

裴青临睨她一眼,唔了声:“知道。”他用书卷撑着下巴,懒懒笑道:“常福撞死了没?”

沈语迟抿了抿唇:“你果然认识他!”她深吸了口气,盯着他:“那惊马是不是你放的?”

裴青临笑了下:“大娘子...”他眉眼转淡:“不是你沈家遇到什么问题,都能算到我头上的。”

沈语迟给他噎了一下,直直地看着他:“你就说,今日惊马之事,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裴青临见她表情不善,也微微眯起眼,长睫遮住深色瞳仁里的不快。两人对视了会儿,他又转了笑悠悠的模样:“你猜啊。”

沈语迟气的差点脑淤血,她一个没憋住,就把心里话秃噜出来了:“你怎么这般小心眼?!不管你们俩有什么旧怨,好歹是在一个宫里当过差的,苦命人何苦为难苦命人,你至于取人性命吗!”

那啥,她一般比较照顾裴青临的自尊心,就算猜到了也从不在他跟前提这事儿的,今儿实在是被他这怪里怪气的态度气的很了,一不留神就说出来了。

裴青临:“...”

他静默了良久良久,轻声重复:“在宫里当差?”他声音冒着森森寒意,语调却更轻:“你以为我原来是什么人?”

沈语迟给他反问的也懵了下:“不,不是太监?”

裴青临:“...”

他突然将她拉至身前,又握住她的手,将那只纤细白嫩的手覆上自己的胯裆处。

他挑眉,哼笑了声,表情不善:“你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

沈语迟给他突如其来的骚操作整的一懵,想抽手却抽不回来,只能眼看着自己五指覆上了那里。

“...我脏了。”

......

常福是带伤回去的,沈霓君自然要问:“不过是去取本书,你怎么伤成这样了?”

常福擦了擦脸,被沈语迟提醒了句,他也不敢告状,只赔笑:“路上不小心跌下马车,伤到了。”他奉上几套书:“这是大姑娘亲笔签了名的。”

沈霓君捂嘴直笑:“呦呦果然是出息了,原来字儿都写不大齐整的,现在竟能出书了。”

常福瞧她心情好,趁机进言:“大姑娘不光这上头出息,就连眉眼也长开了,奴婢瞧着,倒有几分您的神韵,如今她尚还年小,若是再长开些,还不知是何等美貌呢。”

沈霓君听他这样说,也很高兴:“我瞧呦呦生的比我还美些,日后必能寻一个疼爱她的如意郎君。”

常福配合着笑:“寻常凡夫俗子,哪里配得上咱们大姑娘?”他语带蛊惑,凑近了低声道:“奴婢瞧着,大姑娘如今出落的这样貌美,又这般能干,最重要的是大姑娘性子明媚活泼,殿下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女郎了,若大姑娘能进东宫,大有前程不说,还能帮衬着您,以后...”

沈霓君听的蹙起眉:“别说了。”她抬手止了常福的话头:“我从未想过让她入宫,这话你也不要再提,免得被有心人听了去。”

常福还有意再劝,但他也不敢拗了沈霓君的意,他便转了话头:“说来大姑娘能有这般出息,也是托了沈府那位姓裴的女先生的福气,听说裴先生博学不亚男子,且极擅教书育人的。”

沈霓君哦了声:“你见到那位先生了?”

常福笑:“擦肩而过,不过那裴先生堪称人间绝色,那容貌已美的臻至化境了,奴婢瞧一眼,就再忘不掉了。”

沈霓君来了些兴致,又问了几句,这才放常福回去歇着。

常福一出她的院子,恭谨赔笑的脸就是一变。

他跟着沈贵妃的时候,在宫里是何等的风光?就连太监总管在他面前都是唯唯诺诺的!他后来又跟着沈侧妃,眼瞧着沈侧妃受宠,他本想着能恢复昔日荣光,却没想到沈侧妃是个不思进取的,多少固宠的机会摆在她面前,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机会溜走了,导致太子现在对她越发冷淡,现在连个傍身的孩子也没有,真是无用!

他这人是个隐藏颇深的势利眼,眼看着沈侧妃不大成了,他心思就活泛起来,往吴太子妃那里瞅了眼。

......

太子喜茶也懂茶,朝中不少人都知道此事,吴太子妃见太子这些天郁郁不快,为了讨他喜欢,特地请了登州好些有名望的点茶大师,在总督府里设了斗茶会,让这些点茶大师点出拿手好茶来请太子品尝。

太子妃奉上一碗茶:“鲁大师的点茶本领已是出神入手,称一个三昧手都绰绰有余了,殿下快尝尝吧。”

太子兴致乏乏,又不想当着众人的面拂太子妃面子,接过来饮一口,漫不经心地道:“不错,赏。”他捏了捏眉心:“孤有些累了...”

在场谁都能瞧出来太子兴致不高,太子妃心下发急:“还有几位大师点出来的茶亦称得上神品,您不再尝尝了?”

“不必。”太子正要起身,又瞧见坐在下首的沈侧妃,悠然笑道:“孤听说爱妃的堂妹极擅烹茶,甚至还开了家专卖乳茶的饮子铺,来往的人络绎不绝,她既有如此本事,倒是可以来府上试试手,孤也想尝尝她点的乳茶。”

第66章

他居然不是太监!沈语迟跟被雷劈了似的,满脑子都是‘我不干净了我不干净了...’

这种经历对她来说真的是两世头一回,这东西的手感...怎么说呢,鼓鼓囊囊很大一个,长蛇似的,被她的手一覆上,它又迅速生长起来。她惊愕之下,都没顾得上把手抽回来!

裴青临也是被她气的狠了,才有这般举动,没想到自己就这么失态了,他亦是怔住。

两人尴尬地对视...

沈语迟如丧考妣:“你,你撒手...”

裴青临喉结上下轻微地滚了滚,眼底掠过异样的火光,他像是没听见似的,端坐原处不动。

沈语迟感觉到手里的东西越发异常,她一只手都快握不住了,哭丧着脸:“先生...”

裴青临闭了闭眼,似乎喟叹了声,这才拎着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拿起来。

他调整了片刻内息,用宽大的裙摆遮了遮,这才似笑非笑地道:“大娘子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说,说什么。”沈语迟虽然撒了手,手里却还跟握着什么似的,震撼的心简直难以平复:“你,还不是你硬拉着我的手...那啥的!”

裴青临拢了拢散乱的裙幅:“这么说是怪我了?”他眼神掠过她前襟的系带,笑的意味深长:“我要是硬拉着大娘子的手解衣裳,大娘子是不是也就解了?”

沈语迟忙后退了几步:“你自重!”

裴青临呷一口茶:“现在,大娘子还觉着我是太监吗?”

沈语迟屈辱地道:“不是...”

裴青临笑问了句:“哪儿不是?”

沈语迟:“...”

他从她胀红的脸里找到了新的乐趣,于是紧着逼问:“大娘子若是不说,可见还是不信,那我可就要请大娘子继续摸个清楚了。”

沈语迟豁出去了,心一横:“太监没蛋你有蛋行了吧!”

“...”裴青临被震了下,勾唇一笑:“大娘子更要知道,我有能让你快活的东西就是了。”他手指抬了抬她的下巴:“知道了吗?”

这话说的...沈语迟给他调戏的一脸生无可恋:“我耳朵聋了,啥都听不见!”

裴青临不想真把小姑娘逗弄急了,手指在她脸上摩挲了片刻,把话头转回来:“你是怎么处理常福之事的?”

沈语迟缓了会儿,这才开口,她先哼了声:“能怎么处理?他要查,我拦着不让他查呗,连吓唬带哄劝了一番,又掏了些银钱,这才把人送回去。”她猜这事儿八成是裴青临干的,这才急着阻拦常福追查,把后续处理妥当。

裴青临脸色微有和缓,笑笑:“大娘子既疑我,我还以为你会直接把我交出去呢。”

“你少来这一套。”沈语迟面色严肃:“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裴青临反问:“重要吗?”

沈语迟被他问的心里一跳,常福惊马这事儿不管是人为还是意外,只要所有人都觉着它是场意外,那它就是场意外。

可她担心的也不是常福如何,她真正担心的是,若裴青临厌恶沈贵妃至此,连他身边人都不愿放过,那跟沈贵妃同宗的沈家,他岂不是更...她深吸了口气,压住心底的念头,神色有些无精打采的:“罢了,我不问了,你一向是心里有成算的。”

她叹了口气:“我回去用吃饭了。”折腾这么大半天,她连午饭都没吃,都折腾饿了。

裴青临瞧她脸色恹恹,大约也猜到她在想什么。他点了点下颔,轻笑一声:“何必回去吃这么麻烦?我给大娘子简单做几样。”

沈语迟又惊了下:“你还会做饭?”她挠了挠头,嘀咕:“现在不是讲究...君子远庖厨吗?”

裴青临放下书卷起身:“只可惜我不是君子,也不必讲究君子的忌讳。”

沈语迟咕哝一句:“你是穿着女装,还会吃人的狼。”

gu903();裴青临弯下腰,蜻蜓点水在她脸颊上亲了下,眉眼一弯:“那...大娘子打算什么时候让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