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说就走。”男人道,“邵清,这个月的工资,你领了吗?”
牧邵清道:“还没。”
男人却不相信:“不用骗我,你同事都说了,你们今天发工资。”
牧邵清平淡地陈述事实:“我今天旷工,发工资的时候人不在。”
“你……”男人听见牧邵清的借口,瞬时怒火涌起。见对面的少年如此平静地撒谎,不论多少次,他还是会被气到。男人重新坐下,放缓了语气,“算了,邵清,我们好好说话。”
牧邵清等着。
男人说:“邵清,我最近需要些钱,你要帮忙。”
牧邵清静待下文,果然,男人没等到自己期待的反应,只能把未尽的话说完:“南城一中跟我联系了,说要让你去他们那里读。我想着那地方不错,也不需要什么钱,路又近,最合适了。”
牧邵清没等到自己想要的话,侧头去。随后,他平静的声音传来,为男人补充了后面的话:“他们愿意出十五万的奖学金。”
南城一中早就联系过牧邵清,不过,重生前联系他的学校太多,他还在犹豫。
“你这孩子。”男人面上一瞬挂不住,没好气道,“是啊,十五万。”意识到语气不太像求人的,他又压了压怒火,“我们俩分一分,爸爸可以过一段时间的好日子,你也可以一段时间不用打工,多好。”
见牧邵清不为所动,他继续道:“当然,你要是喜欢继续打工,也可以。白天上学,晚上体验生活,这不是一种很充实的日子吗?”
“我喜欢就做,不喜欢就不做,跟充实的生活没有关系。”牧邵清低头俯视着男人,记忆中老迈的男人恢复了年轻。没有经历过未来挫折的他,也不知道,他的话意味着什么。
牧邵清道:“学校的事,我已经有了打算,你不用费心。”
“这怎么可以,学业事关重大,我是为你把关的,我不费心谁费心。”男人说,“况且,为了你能好好生活,我付出这么多,不该得些回报?”
“这不是我们约定好的吗?”牧邵清反问。
男人充耳不闻,自顾自道:“你不能寒我的心啊。”
牧邵清的嘴唇动了动,他突然发现,自己不想叫这个男人‘爸爸’。这个词实在没有什么意义。“你有工作,我每个月都会给你钱,你为什么不够用?”牧邵清真心实意地询问。
牧邵清不称呼,男人却开始了自封:“这不是终于看见一个跟你妈妈一样温柔的人。”
牧邵清道:“你想要第二春?”
男人越说越理直气壮:“当然,我早就有那个资格了,如果不是为了你,我现在一定家庭圆满。”
“所以你没钱了。”牧邵清为他打算,“但如果你现在存钱,以你的工资,要找个女朋友没有问题。所以,你要让我在每个月给你钱的基础上,再负担你的生活费。不对,你不仅要我负担生活费,还想要我的奖金?”
“你要钱又没什么用……”男人第一次感受到牧邵清这样强大的压迫力,他的心砰砰直跳,这一刻起,他感觉到了,有什么一直在掌控中的东西,脱离了。情感让他逃避着,他看着自己面前的这棵摇钱树,缓缓地,伸出了手。
牧邵清递出了自己的手表,小小的屏幕上,是之前收到的消息。
……余额98。
“我不看这些虚的东西,你要藏钱还能少了渠道?”男人说到这里,反抓住牧邵清的手腕,“邵清,算是爸爸求你。而且,你想啊,我和她结婚了,你不就有一个温柔的妈妈了吗?她肯定会比那个神神叨叨的女人好。”
牧邵清选择性无视后面的话:“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牧邵清把垃圾袋放回桶里,随后,在水池边洗了手。“这种语气,不应该用在我身上。你要追人是你自己的事情,我要上什么学校,也是我自己的事情。”
“邵清……”
“我的主意不会改变。”牧邵清打断他的话。
“那我呢?你不给我个交代吗?你妈妈死得早,我没有抛弃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男人的情绪有些激动了,身为公职人员,男人有一份稳定的工资,一直是不求上进的,他很少对牧邵清发脾气,两个人总是相安无事,这一次,是例外。“你上学,我拿钱,我们各取所需不好吗?”
牧邵清不说话。
男人看出他心意已决,是不可能改变的。于是,他软声道:“那你决定去哪里?跟爸爸说说,我去调查一下。”
牧邵清道:“那所学校,就算没有半分钱,我也会去,不需要你大费周章。”
“邵清,我是你的监护人。现在,你还以为,你要去哪里,就能去哪里的吗?”男人态度强硬。
牧邵清听罢,问:“你要用自己的身份来胁迫我吗?”
男人一怔,随后沉默。
一声叹息,牧邵清道:“你难道从来不觉得,我做了很多这个年纪不该承担的事情。比如按照你的意愿自己住,比如现在这样没日没夜、不眠不休的打工。”
男人的声音小了些:“之前只有两份工,是你自己选择再多打一份的,休息时间少了也不是我的问题。”
牧邵清:“我其实,还是有期待过跟普通人一样,爸爸、妈妈和我。这种生活,我不喜欢。”
男人注意到牧邵清的黑眼圈,少年肤色白皙,憔悴的时候,看起来有些可怜巴巴的感觉。特别是在牧邵清刻意服软的情况下。
男人捂住了额头,一时间,只听见外头热风打在板间房的声音,呼呼的,有些嘈杂。
最终……
“你已经不是第一次用这种办法来骗我了,示弱没有用。”男人起身,跨过牧邵清的双腿,打开了门,“这一次,我只是告知,就算你不答应,进入南城的事情我也会着手安排,不是为了那十五万,只是这样你能更好地学习,更好地适应正常人的生活。”
房门在牧邵清的眼中合上,少年缓缓坐下。
他打算通个风。
“果然,骗得太频繁,没有效果了。可惜,又要费一番周折。”
·
“戴啼,这什么名字啊?小牧跟他爸不一个姓?”电脑前的乐正逸大惊小怪。
宁珂低头在键盘上敲了一连串指令,牧邵清的所有信息全部出现在界面上:“跟母姓,没有什么奇怪的,如果他母亲不是单纯的妄想症患者,那这个男人可一点都配不上她。”
“行吧,身世之谜也不碍着什么事,左右也不可能是高门大户出来的。你去注意一下他的工作时间,之前的不算,就这半年从两份工作到三份工作的记录,我算了一下他休息的时间,一天最多只能休息四个小时。”乐正逸啧啧赞叹,“这是什么样的牛人。”
“一天睡四个小时并不是什么问题,大部分beta,都能达到这样的程度。”宁珂把资料翻转过来,牧邵清的工作地点非常详尽,“饭庄、网吧、游乐园。”
“起码可以证明一件事情,他应该就是beta的潜力者,不然这么短的睡眠时间,他不可能有那么好的精力来做事。”这些分析,学校那边早就做过,不然也不会派宁珂去接触他了。
乐正逸端起重新满上的咖啡,翘着二郎腿。
宁珂道:“家室清白,可以录用。”
乐正逸阻止道:“别啊,这么草率。你看看,他打这么多份工,每个月工资抵得上我小侄女的了,他怎么还住那样一个小破房子?还一个人住。”
宁珂关上电脑:“有一个吸血鬼的爸,没什么不可能的。”
“这就是我觉得古怪的地方,你说我们的资料会不会有假,beta不是都挺无情的吗?”乐正逸拿过那一份有关戴啼的介绍,一边怀疑,却一边对牧邵清起了莫名的敬意:“小学弟对这个男人,太好了吧。”
“他毕竟还没分化,而且看样子就是好欺负的。”宁珂说。
乐正逸见人要走,问:“你去哪里?”
“萍水巷,今天去签合同。”
宁珂顺手拿了乐正逸在桌上的车钥匙,看起来似乎是想要顺手牵羊。乐正逸赶忙鲤鱼打挺。咖啡撒到了地毯上,污了一小块。“别,我知道你会开车,但是,小迈被交警没收的话,我跟你没玩。”
宁珂道:“烦死了,司机已经在门口等了,他成年了。”
乐正逸把咖啡杯放回桌子,尴尬地挥挥手:“你先去,我、我我去给阿姨叔叔打个招呼。”
“呿,你还是三岁小孩子吗?出个门都要报备。”宁珂撇过头,大步离开了。
实木门嘭的一声,合上。
乐正逸重新做回椅子,翘起了二郎腿:“嗬,下次欢迎小学弟吧,我不是beta,我还是需要补眠的。”
作者有话要说:
‘BAO普’社会情报:
在未来,人工信息素是一种珍贵的药品,需要大量金钱购买。
第6章重生6
嘎吱一声,门在身后紧闭。戴啼侧头,余光瞥见板间房的门。那是一抹冰冷的白,和房间里的那个人一样寡淡,没有任何情感。
他的儿子独自在这里生活了三年。
在这个狭小的地方,完好无损地、自得其乐地生活了三年。
汗水划过耳朵,戴啼拉开顶层的门,走入楼梯道里。即将达成某种目的的事实,让他欢心地哼起了如今流行的歌。清瘦的身形随着天台的门紧闭而完全消失,戴啼整了整自己的衣服,随手一扯衣服上露出的线头……结果,线断了。一粒扣子滚到了扶手边,他躬下身去捡。
靠近了铁质扶手,‘哒哒’的声音格外明显。
戴啼用袖子抹了汗,起身朝着扶手下看了一眼。z字型的楼梯只忠实地传达了声音,戴啼什么也没有看见。他并不太在意,很快又开始苦恼自己掉落的扣子,这是他最喜欢的衣服。
高帮皮靴踏过地面的声音格外悦耳,戴啼再抬头的时候,声音已经到了近前。
慢慢走上来的少年,有着豪门出身之人特有的骄矜,白皙俊美的面容,锋芒毕露。他看都没看戴啼一眼,便与人擦身而过。
戴啼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宁珂,面上充满了疑惑。
直到离开居民楼,戴啼才猛地转头。老旧的门撞击着高框,发出哐的一声。这里就像是任何普通的居民楼一样,毫不起眼……没有任何不同。
戴啼身前停着一辆崭新的迈巴赫,金蓝双拼,原色售价百万起步,标准的豪门搭配。
·
宁珂不知道他给一个‘老父亲’带来了何种震撼,敲了敲牧邵清的门,他努力忽视着这个让他不满的环境。
掉灰的墙、微微发黑的瓷砖、老旧得甚至出现裂缝的地砖……
宁珂想到了资料里写的,牧邵清还打了三份工之多,每天睡眠极短,住在一个脏乱差的环境里……
“这是什么样的牛人。”宁珂的脑海里不期然冒出了乐正逸的声音。从某方面来说,乐正逸说得没错,牧邵清这种日子,不是一般人能过得下去。
就算是beta也忍不了。
示弱攻势遭遇滑铁卢的牧邵清,已经不怎么想理会戴啼了。敲门声响的时候,他正提起垃圾袋,站在门后,思考着是不是把东西往男人的脑袋上砸。
或许这样表现得更像青春期的孩子。
直到现在,牧邵清还认为,被毫不留情地拆穿意图,是一件挺丢脸的事情。考虑到事情已经发生了,欲盖弥彰并不能让一切麻烦事情消失。
牧邵清打开门。
然后……
愣在了原地。
手中的垃圾袋掉到了地上。
顶层的风挺大,湿霉的气息混着钻入鼻腔,宁珂忍着没有去揉鼻子,双手插兜站在门口。闵州一中那身英伦风的校服给大少爷增添了些许的贵气,跟这样的环境格格不入。
和戴啼谈话也就过了十几分钟,距离下午还早,牧邵清实在没有想到,宁珂会这个时间过来。他瞬间收起之前的冷漠脸,连眼睛里都透出笑意:“宁珂!”
自从上辈子,牧邵清就已经认清了和宁珂之间的缘分,简而言之,就是一个词——
“浅薄”
他们就像两条相交的直线,短暂交集过后,背道而驰。学生时代是这样,他投身于研究信息素以后,更是这样。直到信念的世界崩塌,牧邵清也从未与宁珂深交过。
重生的礼,来得太大,也太像一场梦。
宁珂的声音混着风传来:“准备,签合同。”
牧邵清的心砰砰跳,一时没给反应。宁珂的声音略略不耐烦:“你倒是快点,这边停车麻烦。”就算是迈巴赫,在这样的老城区,也只能憋屈地窝在路边。
“不是说下午吗?”宁珂低下头问。
“上午顺路,你要是困了,在车上睡。”宁珂转身,“我去楼下等你。”
牧邵清的手握紧门边,直到宁珂消失了,他才匆匆捡起身后的垃圾袋,丢到桶里。他洗了一下手,刚准备出门,脚步一顿,回身从柜子里拿出了装着证件的小钱包。
牧邵清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觉得,眼前的道路太长。
阳光洒在拐角,但以往喜欢靠墙走晒太阳的牧邵清,却头一次紧抓扶手,三步下楼。他的运动神经不错,两级台阶两级台阶地跳,居然也没有崴脚。
探头出来瞧动静的邻居大婶叫了声牧邵清的名字,却没有得到回应。邻居纳闷牧邵清的反常,最终只得归结于——‘小牧打工又要迟到了’……
牧邵清匆匆到了楼下,却见宁珂踩在一个男人的外套上。白衬衫、西装裤,这是戴啼今早的配装。
牧邵清远远地见了一抹身影,就知道得罪宁珂的是什么人。
门‘哐’的一声合上,戴啼一屁股墩坐在了地上。
宁珂缓缓抬起了自己的长腿,转身,对牧邵清道:“下来就下来了,你在那里磨蹭什么?”
牧邵清小跑着走来,眼尖地注意到墙上的裂缝,他不动声色地靠人更近了点,视线挪到了宁珂的腿上。
宁珂‘哼’了一声,语气非常不好道:“不好意思,踩到你的衣服了……”随后,看戴啼还坐在地上,他的声音提高了两度,“你还在干什么?水泥地凉快吗?”
“不不不……”
牧邵清从来就不觉得戴啼硬气,这人总是欺软怕硬,唯一例外的,大概也只有对他了。
牧邵清笑道:“不热吗?确实地板凉快。”
宁珂瞥了牧邵清一眼。
牧邵清咬咬下唇,闭上了嘴。宁珂恢复了之前的语气:“走吧。”
牧邵清没有应声,宁珂也不急,转身走回了自己的车上。牧邵清蹲下身,歪着头看戴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