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料到姜忬说的是房东,姜忬没再开口,她也懒得说话,在雨声里靠在后座上阖起眼。
再睁眼时已经到了帝都市西郊,姜家老太太住的别墅在这边。
庭院里已经布置好了,气球和彩带,香槟和蛋糕,烤肉架和乐队,下着雨都没挡住喜气洋洋的气氛。
姜恬盯着飘扬在空中的红气球,抚了抚自己的发髻:“这么喜庆,老太太这是过寿呢还是要改嫁啊。”
走在前面的姜忬脚步一顿,扭过头警告地看了她一眼。
姜恬渣女人设屹立不倒,扭着腰跟在姜忬后面,也听见不少姜家同辈或长辈在她身后不加掩饰的议论。
老太太红光满面地坐在一把大伞下,周围围了一圈人嘘寒问暖。
距离第一次见到这位面相有点凶的老太太已经四年了,姜恬端着一杯气泡酒在院子里找了个没什么人的角落,悠悠哉哉地靠在椅子里,打量着姜家老太太对着记者们时的一脸假笑。
雨势小了些,但还是密的,姜恬每次来姜家这栋大别墅都觉得压抑,这次稍微好一点,起码五颜六色的伞挡住了那些平庸的面孔,让她觉得自己坐在一个大型蘑菇园里。
姜恬坐在伞下慢悠悠地抿了一口气泡酒,感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她突然笑了,顺着一道视线望过去,看见一个同样穿着白色旗袍的姑娘。
一看就是姜家人,五官不立体就算了,扁得像被熨斗烫过。
那个白旗袍姑娘偷看姜恬被发现,正个人愣了一下,脸上迅速闪过尴尬,连脖子都红了。
姜恬无所事事,饶有兴致地盯着她。
过了一会儿,那姑娘重新转过头,恶狠狠地看着她,隔着几米的距离,用口型对姜恬说:“你是婊.子。”
姜恬不生气也不反驳,只看了她半秒,展颜一笑,眯起那双浅琥珀色的眸子,冲着那姑娘举了举手里的杯,客客气气地说了句法语。
Toidemême。
你也一样。
说完姜恬笑着靠回椅子里,把桃红色的气泡酒举到唇边,抿了一口。
姜家的跨国企大部分都在法国,没有哪个有野心的后代会不去学法语,姜恬料定她听得懂。
果然那姑娘黑着脸起身,匆匆往院子另一边的长辈们那边走。
出息,受点委屈就告状。
那姑娘跑了几步,前面一个举着黑色雨伞的男人举着一大块巧克力樱桃蛋糕突然转身,那姑娘没刹住脚步跟他撞上了,蛋糕稳稳地拍在她身上,一点没浪费。
姜恬差点笑出声来,眼看着那姑娘白色的旗袍染成了熊猫一样的黑白花,尖叫着跑进别墅里去了。
不过,那个打着黑色雨伞的男人很高啊,姜家还有这样的基因?
再垂眸时,姜恬盯着酒杯里的气泡沉默了两秒。
突然想起临走时房东那句话语调不怎么正经的话:
“鸿门宴啊,需要哥哥保护你么?”
可能不爱来姜家还有一个原因,姜家人非常护短,每次来都像是在看大型亲情秀。
姜恬像个柠檬精似的撇起嘴,吸了吸鼻子。
需要保护,非常需要,一家子人欺负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我太惨了。
当时这么跟房东说就好了,姜恬有点后悔地想。
空气里弥漫着草坪被雨水打湿透出来的泥土味,姜家人的虚伪味和人渣味。
嗯?还有一点点熟悉的洗衣液味?
铃兰和绿茶?
姜恬猛地抬起头,身旁站着一个穿着牛仔裤打着黑色雨伞的男人,是刚才跟旗袍姑娘撞上的那位。
雨伞打得太低,只能看见举着伞的是一只漂亮的手,冷白干净,皮肤下若隐若现的青色血管像是流淌在初融雪地里的涓涓溪流,另一只手插在裤兜里,露出一截手腕和小臂上流畅的肌肉线条。
姜恬突然冒出个荒谬的设想,会不会……
“你……”她开口时带着点自己都没发觉的急切和期待,“我是不是认识你?”
男人把伞缓缓抬高,露出紧致的下颌和上挑的嘴角,然后是一张棱角分明的帅脸。
“你!”姜恬看清房东的脸时,整个人都透着惊喜,压低声音小声尖叫,“你怎么在这儿!”
说完兴奋地自问自答起来:“你也认识姜家人?被邀请来的?应该不会,姜家邀请的宾客都是岁数特别大的,那你是跟着我来的?你怎么进来的?门卫没拦你?”
房东笑着,眼底透着点玩世不恭的浪劲儿:“路过,瞧着挺热闹跟结婚现场似的,就进来看看。”
卜荫别墅到帝都市西郊要开三个小时的车,怎么路过也不会路过这。
姜恬无声地笑了,还要嘴硬地怼一句:“现在看完了,你还不走?”
房东插在口袋里的手抽出来拄着桌子,弓着背凑近姜恬,压低声音:“现在走不了了。”
“啊?”姜恬不明所以。
“瞧见个姑娘挺漂亮,准备去搭个讪。”房东说。
姜恬白了他一眼:“你眼神不好吧?姜家这个黑矬丑的基因,你能在这儿瞧见漂亮姑娘?”
她顿了顿,想到什么似的,之前被骂的从容都不见了,瞬间开了嘲讽:“别说是你刚才撞的那个啊,白旗袍让她穿得像超市装大米的袋子,脸也丑,20岁出头长得也太着急了,眼距太近像是斗鸡眼,嘴唇太厚跟猪肥肠似的……”
房东没说话,姜恬嘲讽完人家顺便告了一状:“而且她刚才还骂我了,骂得特别难听!”
房东可能是没意料到她会这么说,偏过头笑了一会儿,才盯着她缓缓开口:“哎,这位漂亮的姜小姐,看你在这儿挺无聊的,跟我私个奔吗?”
作者有话要说:没看到男主前的姜恬:出息,受点委屈就告状。
看到男主后的姜恬:她刚才骂我了,骂得特别难听!
第20章佛手柑
从16岁那年起,姜恬每年盛夏的这一天无论人在哪儿,都会被接到帝都市西郊,美其名曰给老太太庆生,其实就是怕记者在她的身世上做文章。
今年是第四年。
每一次处身于姜家人的人群里,姜恬都格外想要逃离,可转念一想,逃去哪呢?
逃出去又怎么消磨掉心烦意乱的一天呢?
姜恬缺少逃离的动力。
所以一次又一次坐在人群里,目空一切,静静等着这场跟她无关的热闹散场。
今年不一样,姜恬看向弓着背站在她身边的房东,这人嘴角弯起的弧度像天边的月牙尖。
这种带着弧度的小尖角可能都是勾人的。
月亮勾得李白喝多了整天对着它吟诗,房东的嘴角勾得姜恬迫不及待地想要跟着他逃跑。
哪怕她还没想明白这种迫不及待到底是为什么。
“走不走。”房东手插在裤兜里,非常酷地又问了一句。
姜恬看向他深邃的眸子,郑重点头:“走。”
房东还是老样子,哪怕“偷渡”进了姜家大别墅走得大步流星坦坦荡荡,也还是喜欢拉着人手腕走在斜前方一点。
姜恬烦躁了一上午炸起来的毛,此刻都被房东握住手腕的动作安抚顺了。
她走在房东侧后方,手腕上那只冷白修长的手跟帝都今天的天气似的,带着微凉,但走出去几步又变得温热,姜恬的脉搏被他掌心温热的触感包裹着,整条胳膊都跟着升温。
不是只有喝酒的时候才会变热么?
姜恬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问出来了:“你喝酒了?”
“半杯香槟。”
房东头都没回,手里的黑色大雨伞倒是精准地罩在姜恬头上,为她挡住了点滴细雨。
姜恬正处于一种“离家出走”的叛逆小兴奋里,没话找话地问:“我们从哪出去?”
姜家守门的保镖个个都是壮汉,十几个黑衣人排排站,像是电影里演得那种黑社会大哥手底下的保镖。
但姜恬去年来时看见过他们几个壮汉凑在一起订外卖冷饮,居然还买了草莓奶昔和芒果布丁奶茶。
一群非常少女心的壮汉。
但光明正大走出去肯定还是不行。
那十几个少女心壮汉可能会尽职尽责地拦住她,要求她留下来跟姜家人一起演好这场戏。
“你一个人能撂倒十几个壮汉吗?”姜恬担忧地问。
“不能。”房东扭过头,勾起一个痞气的笑,“我来的时候发现,别墅后面有个狗洞。”
“你!”姜恬本来还盯着他嘴角出神,蓦地听见“狗洞”,气得要命,又除了这么个“你”字喊不出别的,听上去像被他气得无话可说了一样。
跟不知道名字的人生气就是这点不好,喊出来都没气势,哪怕房东叫个“张翠花”“李铁柱”“赵二狗”呢,这种有名有姓的称呼喊出来都不会是这种效果。
“逗你呢。”房东被她喊得笑了笑,拉着她的手腕快步穿过人群,压低声音,“还喊,咱这是私奔呢,能不能敬业点?”
从小在法国长大的姜恬,对于博大精深的祖国词语并没有百分百了解,狐朋狗友不会说“私奔”这种词,缺乏浪漫的姜家人更不会。
她觉得私奔就是私自跑掉,忽略了这个词的本意是跟所爱的人一起跑掉。
姜恬自觉这事不能张扬,捂住嘴跟在房东身后,雨伞挡住了其他人的视线,她安静了几秒没忍住,再次开口,挡着嘴小声问道:“到底怎么出去?”
两人穿越人群匆匆而过的身影落在姜忬眼里,他的眉心再次拧起一个疙瘩。
那把黑色的伞很大,但不难看见伞下的男人拉着女人的手腕,女人穿着开叉的白色旗袍,每一步都露出小巧的膝骨和光洁的小腿。
“姜忬?在看什么?”身旁的长者问。
“没什么。”姜忬皱着眉收回目光,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指尖泛白,随后压下所有情绪,若无其事地开口,“突然想到些跟普罗公司做技术合作的事情。”
姜恬跟着房东跑到别墅后面,当她真的看见角落有几块脱落的砖时,气得差点原地爆炸,她指着那个类似狗洞东西,咬牙切齿:“你做个示范!”
房东顺着她的手看过去,突然笑了一声:“都说了是逗你的,你这个家族是不是要败落了?墙破了都不修一修?”
姜恬看着面前的墙,破旧是真的,高也是真的。
到底要怎么出去?
不知道为什么,姜恬觉得房东的目光往他腿上扫了一眼,然后把雨伞递了过来,跟她说:“拿着。”
姜恬满脑子都是怎么出去的疑惑,接过伞也没顾得上两人的身高差,就按照平时打伞的习惯只举了自己需要的高度,伞骨撞了一下房东的头顶,姜恬回过神,还没来得及把伞抬高,房东先顺着她举的高度把头低下来。
他这样低着头,两人面部距离骤然缩小。
姜恬猛地低下头,瞪着眼睛盯着他衬衫上的一粒棕色扣子,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额头上甚至能感觉到一点他浅浅的、温热的呼吸。
房东浑然不觉,语气淡淡:“大雨天的穿什么裙子。”
他是穿得挺保暖,白色短袖外面套了件棕色个子的衬衫,还系了几颗扣子。
“穿什么裙子”这句话姜恬经常听,她喜欢裙子喜欢绿色喜欢得都很张扬,那群发小知道倒是知道,也会在阴雨天、冷气开得太足、爬山之类的觉得穿裙子并不方便的场景里,非常直男地问,“穿什么裙子啊你?”
姜恬一般都会呛回去怼回去,语气嚣张至极:我乐意,穿裙子美,你管得着么。
但今天,姜恬没吭声。
她只觉得伞下温度越来越高,视线范围内看见房东修长的指尖搭在棕色的纽扣上,开始解衬衫扣。
老实说,她现在脑子里有点空白。
如果非要给房东今天这些行为加个定义,那她觉得这人是在撩她的。
但他不是基佬么?不是小姐妹么?
那就是,她会错意了吧。
对,一定是她会错意了。
房东的动作没有因为她的不解停顿半分,动作利索地解开衬衫脱了下来,下一秒,他突然蹲在姜恬面前,把衬衫围在她腰间,两条衬衫袖打了个紧紧的结。
姜恬今天出来确实穿得少了点,房东的衬衫上还带着他的余温,腰际一暖,姜恬开口说谢谢时利落的舌头差点像衬衫袖一样打起结。
很奇怪,姜恬在一众发小里脾气不算好,又立了个渣女人设,除了长得美经常比男人还豪爽大方,从来没人把她当姑娘看,下雨抢雨伞都没放过过她。
在调香圈子里更是横着走,只有路易丝那个金毛秃顶敢压榨她,其他人见了她也都要对她这个20岁的少女客客气气。
大概是房东一出面就见识了她怕鬼的怂样,俩人凑在一起喝酒时她也丧得要命,所以在房东眼里,她还是个出席“鸿门宴”需要保护的、下雨天需要外套的小姑娘?
这种被照顾的感觉其实很好,姜恬悄悄抿了抿唇,心里一暖。
“你只需要做一件事,”房□□然开口说,“捂住嘴,不许喊。”
“?”姜恬还没消化掉他话里的意思,房东已经弓着背半蹲在她面前。
宽松款的短袖隐约透出肌肉和肩胛骨的弧度,脖颈线条利落干净,这个挺帅的背影有点似曾相识。
在哪见过来着?
“上来啊。”房东催了一句,催完可能突然想起她穿的是旗袍,站直了转过身,突然弯腰把姜恬抗在了肩上。
“唔!“姜恬捂着嘴没敢叫出声,手里的雨伞一斜,伞面上的水顺着房东脖颈流进了他衣服里。
“嘶。”房东叫了他一声,“姜恬恬!”
姜恬赶忙举好伞,尽可能端平伞面遮住两人的头。
房东单肩扛着她,手臂紧紧揽住她的腿,随后姜恬听见金属碰撞的声音,并感觉到自己有些失重。
他要这样抱着她攀上铁门?
姜恬尝试着扭头去看房东,说:“我自己来吧,这样你太吃力了,我也90多斤呢。”
“老实点,还能让你穿着那个大开叉的破旗袍自己爬么!”房东咬着牙说。
也不知道是不是姜恬的错觉,房东好像每次提到她的旗袍都有点咬牙切齿的意思。
铁门比墙体矮一些,但最上面排列着一层像矛一样的棱锥体尖角,被雨水冲刷得泛着冷色的光泽,看上去很锋利。
姜恬还是有点担心:“你能行吗?”
房东没说话,闷哼一声,仅靠一只手拽着铁门上的铁柱攀了上去。
他冷白的皮肤下青筋暴起,像是流淌在雪原里的蜿蜒小溪变成了大江大流。身上的肌肉也紧绷变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