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再残忍的真相,还是要把它揭露给他看。她偏过头接着道:
“你那么聪明,肯定都猜到了吧。但是你肯定猜不到缘由。”
说着,她苦笑一声:“有些事情早已命中注定。然而有些事必须要我去做,比如……故意退婚,让你离家出走。”
宁逐猛地握住她的指尖,闷咳了一声。
洞外的厉斯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倏然瞪大眼。
厉鸢哽咽地道:“其实什么都是故意的。我故意折辱你,故意扔掉你的玉佩,都只是为了逼你离家出走。只要我完成了任务,将你引到正确的道路,我就能勾回家。”
说着,她接住他嘴角的鲜血,捧起他的脸,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的双眼:
“所以,你到现在应该明白了吧。我对你的好只是作恶时勉强挤出的一点善意,我只是一个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没有丝毫同情心的女人。”
她话音刚落,宁逐就猛地抬眼,猩红着眼角看着她。
厉鸢的心脏一顿,她故意恶劣一笑:“是不是很生气,这样被耍的滋味很不好受吧?”
宁逐没有说话,他的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好像是要看透她的灵魂一样看着她。
半晌,突然将她揽进了怀内。
厉鸢吓了一跳,她感受到宁逐的心跳如鼓,嗅到他身上的寒霜气息,不由得僵住了身形。
“宁逐……”
宁逐的声音像是混着沙砾:“莫动。”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我很生气,又带着怨恨以及不可置信。我不知道会对你做出什么来。”
厉鸢道:“我说出来,就已经准备好承受一切。”
宁逐的指尖颤抖,他几乎将厉鸢勒进了怀里:
“我此时不知道该做什么。是该对你生气,还是该抛下你?”
他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然而在他的理智下达指令之前,身体已经将厉鸢紧紧地囚在了怀里。
每一寸颤抖的肌肉都像是在告诉他,如果这个时候犹豫一瞬,那么就会后悔一辈子。
厉鸢捏着他的袖口,哽咽出声。
洞外,厉斯木然地看着自己的胸膛,那里已经没有了心脏。
然而此时此刻,莫名的疼痛从胸口裂开,几乎将他撕裂。
他还想发出冰冷的嘲笑,然而一张口却只有哑然。
这算什么!?
他的爱,他的恨难道只是一个笑话?
不,厉斯缓缓抓紧胸膛。他不相信,厉鸢的话只是对这个小子,他和厉鸢的爱是真的,他和厉鸢的恨也是真的,他和她所有的纠葛都不是一场戏!
这么想着,他踉跄地就要走进去。
然而一瞬间,他的身形开始消散。
远处,克里斯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灵魂波动,发出痛苦的嘶吼。
他最后看了一眼厉鸢,叫了一声:
“厉鸢……”
灵魂会哭吗?
厉斯不知道。
但是他的身体已经代替灵魂发出了哀鸣,克里斯化作人形,权杖上的红石裂开一道缝,鲜血沁了出来。
他收回灵魂,踉跄倒地。
不,他不信!!!
————
山洞里,宁逐抱着厉鸢,好久才缓缓放开她。
“我送给你的玉佩,还在吗?”
厉鸢从怀里掏出玉佩,玉佩被她用手帕里三层外三次地包着,然后轻轻地放在他的手心里:“这枚玉佩不属于我,我终于可以还给你了。”
宁逐看见那枚玉佩,眸光一动,脸色似乎缓和了一些。
将她的手推回去,轻声道:“厉鸢,无论是你的话是真是假,我只相信我愿相信的。”
厉鸢无奈:“宁逐,我……”
宁逐直接拉她起来。
“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厉鸢无奈地将玉佩收起来,她回过神,看着远处几座山峰的狼藉,终于下定决心,道:
“我该去面对我真正的任务了。”
————
克里斯、元衡、楚随之三人缠斗许久,齐齐呕出一口血。
厉鸢被宁逐带到他们面前,她这一次没有哭,也没有喊,而是轻声道:
“你们几个想要得到我,就没有问问我的意见吗?”
几个人顿时一愣,厉鸢没有理会神色各异的几人,她来到元衡的面前,将他扶起来。
克里斯和楚随之的神色顿时一暗。
厉鸢道:“衡哥,你莫要打了。我问你几句话。”
元衡抹去嘴角的鲜血,转头看她。
“你问。”
厉鸢深吸一口气:
“你真的想要和我在一起吗?不在乎我退过你的婚,不在乎我欺骗你许多?”
元衡听厉鸢这么问,不知为何有不好的预感。
他压下心中的不安,道:
“不在乎。”
厉鸢深吸一口气:“好。”
宁逐和楚随之三人面色微变,紧张地看向厉鸢。
厉鸢没理他们三个,她拿出元衡送给她的镯子,想要微笑却先溢出眼泪:
“衡哥,我虽然和你分开了三百年,但我是最了解你的。你若是想要和我在一起,绝对不是只想要和我做一对短暂的平凡夫妻那么简单。”
她的指尖在古镯上轻轻划过:“我还记得你听见李义和他的娘子之事时,脸上的痛苦,我也记得你带着我特意去找那个飞升后的前辈时,你脸上的异样。我更记得你听到我说‘凡间的夫妻’时眸中的闪烁……你绝对不会独自去成仙,留下我一个人的对不对?”
元衡一愣,他的气息开始变了。
“是,我也有私心。”
厉鸢泪眼婆娑:“衡哥,我不傻。这个镯子有问题是不是?”
元衡猛地闭上眼。
厉鸢苦笑出声:“我早就知道会这样……本来我想装到等你成仙之时再说,但是我发现如果现在不说一切就晚了。这个镯子许是加强我的神魂,许是分走你的寿命。只有这样才能像是那个前辈一样,带着仙侣飞升。”
元衡抖着手去握她的指尖,却被她一把甩开。
她咬牙将镯子扔到山下,哽咽地道:“对不起了衡哥,我不能答应你。”
元衡的面色大变,他的胸膛一震,勉强压下口中的血腥,道:“为何?可是因为那枚镯子?厉鸢,我可以不成仙!”
厉鸢抬眼看他,满眼都是泪:
“你以为我是因为愧疚吗?不是。”
她抹去元衡脸上的血渍,哽咽地道:
“衡哥,你难道到现在还不懂吗?一切都回不过去了。你带我回仙门,能记得给我准备凡间的饭食,就一定会记得我已经不是仙人之躯。
你带着我云游,虽然将我保护得好好的,却也忽略了我连最起码的御剑都已经不会。
你带着我回你的家,虽然拜祭了父母,但也知道了我早晚会有一天如他们一样变成一堆黄土。
你带我回临仙阁,虽然回忆了过去,却忽略了它早就变成了断壁残垣,一个人都没有了!
衡哥,我和你隔着不是三百年,而是三辈子。”
元衡看着她,突然一弯腰猛地呕出一大口血。
厉鸢这一次却没有扶他,她泪眼朦胧:
“其实你什么都知道,但你故意忽略了。你每做的一样努力,虽然在拉进我们的距离,但也在提醒着我,我们真的回不到过去了。”
元衡咬牙看着她,眼泪混合血流下。
“厉鸢……”
厉鸢哽咽地道:
“衡哥,放手吧。”
他咬牙发出嘶哑的声音,虽然还抓着厉鸢。但是脸色已经灰败了下去。
因为他知道,厉鸢说的是真的。
他逃脱得了天命,逃脱得了自己,却逃脱不了厉鸢。
如果她伤心,那么一切的挣扎和勉强都没有意义。
想到这里,他面色一变,仙力顿时激荡。
一瞬间,天地变色。
有雷霆在众人的头顶聚集,在天摇地动中,门主和长老齐齐变了脸色:
“这是怎么回事?”
厉鸢缓缓抬起头,露出微笑。
“衡哥,这就是天意。你要成仙了。”
第72章
雷鸣阵阵,天地倏然变色,整个修仙界都骇然地望向天空。
仙门的弟子无一不感受到一股威压,这种威压触及灵魂,像是有一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巨眼,如同看着蝼蚁一般看着他们。顿时各个面色巨变,瘫倒在地。
有人哭喊着问:
“门主,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是不是魔宗的人死灰复燃回来报仇了?”
与众人的害怕不同,门主的双眸泛红,胡须直颤,激动得半晌说不出话。
他直接增强了保护罩,狠狠地一跺脚发出快意的长啸:
“什么魔宗?这是天雷!是成仙的天雷!元衡就要成仙了!!!”
众人大惊,接着就是滔天的狂喜。
成仙?
元衡就要成仙了!
这简直是修仙界的大事!
这边,元衡的脸上丝毫没有即将要成仙的喜悦。
此时他拉着厉鸢,两人的衣摆在狂风中纠缠,然而彼此的面容却在风霜中模糊了。
耳边听到门主的欢呼,他的心中竟然生出不真切之感。
说来也荒唐,这三百年来他一直执着于修炼,无论是寒来暑往,无论是刀山火海,他都不曾放在眼里。因为成仙是所有修仙者的目标,连他也不例外。
从小,师傅厉沧渺就告诉他,修行者必须心怀天下,成仙是为了追求更高的境界,是为了更好地福泽世人,也是为了完备自己。
入仙门后,门主告诉他,他是整个修仙界唯一一个有可能成仙的人,也是整个修仙界的希望,成仙,是使命,也是必须。
挽回厉鸢后,修仙的目标发生了变化,他将古镯交给了她,是想要带她一起走,去探寻师傅所说过的另一个世界,也是为了履行照顾她一世的诺言,更是因为……
他爱她。
他不想他们仙凡永隔。
然而此时此刻,那枚镯子被厉鸢扔掉了,她说出如此决绝而又直白的话,在他方寸大乱的时候,老天却要告诉他,他要成仙了!
何其可笑!
何其荒唐!
如果没有她,难道要他独自去面对那冰冷苍白的世界吗?
他拉着厉鸢,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猛地揪紧,想要说什么,却从喉咙缓缓涌出一口血,他咽下咸腥,咬牙道:
“我不会成仙的。”
厉鸢摇了摇头,她收回脸上苦涩而又怅然的笑,看向元衡的时候神色很是平静:
“衡哥,你心中早已知道,我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我和你覆水难收。如今成不成仙,又有何分别?”
元衡闷咳一声,他红着眼眶看她:
“修仙之人讲究的是逆天而行,我从来都不认命。你和我之间绝对不会覆水难收。”
厉鸢听完,脸上露出奇异的,带着点苦涩的笑。
她缓缓抬起自己的手,指尖苍白,带着一点练武人的柔韧,然而上面已经被龙息灼烧得血肉模糊,即使被宁逐仔细地包扎过,然而血腥也透过布料,染红了袖口。
元衡面色微变,就想去治疗她的伤口,厉鸢摇了摇头,道:
“你看见了吧,我已经不是修仙者了,我现在只是一个会受伤,且没有法力疗伤的凡夫俗子。”
元衡的指尖猛地顿住了。
此时,天际狂风呼啸,巨大的漩涡卷着乌云,像是一只恶魔之手,从天际倒灌缓缓向两人伸来,厉鸢的发丝飞扬,在混沌之中,她也能看到元衡痛苦的双眸。
她吸着鼻子,道:“衡哥,天雷要到了。”
元衡的声音带着颤抖:“小鸢……”他闭了闭眼,像是做出最后的挣扎:
“若我不成仙,和你一起做对平凡人呢?”
厉鸢落下泪来,她碰了碰元衡冰凉的脸颊,道:
“衡哥,不要再说了。你如果真的成为了凡人,那我这一辈都都会不安的。”
“你所有的牺牲,都换不回时光回溯。我和你的感情就像是临仙阁,即使再耀眼如今也成为了一片废墟。有些事是怎么都挽回不了的,在我上辈子死在妖兽山上的时候,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元衡终于忍不住,鲜血淋漓地从嘴角流下。
他这一次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将厉鸢抱在怀里。
厉鸢说得对。
是他一直以来都在逃避。
他以修炼当做借口,以无情当做面具,在她的第一世错过了她的死亡。
如果那时他能看破她的苦痛,看穿她的为难,坚定地站在她的身边,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抱着厉鸢的手臂青筋绽出,然而此时此刻,似乎说什么都无法发泄心中的苦痛。
厉鸢缓缓抱紧他,轻声道:
“衡哥,我回来就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能看到你成仙,我就算是死也无憾。”
她话音刚落,头顶发出震耳欲聋的轰然巨响,一道足以抹平整个仙门的巨雷缓缓蓄力,白色的闪电如游蛇一般将天空分得四分五裂。
宁逐三人面色一变:
“厉鸢!小心!”
说着,三人就想把她带回去。
厉鸢道:“你们不要过来。”
她看着元衡,抹去他嘴角的血:“衡哥,我要亲眼看着你成仙。”
元衡也看着她的泪眼,半晌像是接受了一切,颤抖地握住她的指尖,声音变得死寂:
“小鸢,我从不信命。但又感谢上天把你送到我的身边。若是有下一世,我从一开始就不会松开你的手。”
天雷以摧枯拉朽之势袭来,在眼前都变成一片白昼中,他瞬间就将厉鸢推了出去。
厉鸢眼看天雷吞没了元衡,心中一痛:“衡哥!”
宁逐紧紧地抱住她,几人瞬间挡在了她的面前。
电光白茫茫地席卷了一切,天地骇然变色,在极致的嗡鸣与混乱之中,厉鸢的脸被宁逐埋进了怀里。
半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一时。
她缓缓抬起头,突然一愣。
天际乌云消散,有一道门掩藏在层层白云之后,云烟缭绕中白玉台阶从天边延伸下来,耳边似可听仙乐齐鸣、可见仙鸟转旋。
元衡站在仙阶之上,一袭白衣已如云雾织就,乌发高冠,目若朗星,他已经是一位真正的仙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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