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晚凝卧在他的臂弯里偏就不理他。
魏濂微挑着唇,也未再问。
隔门那边敲起声。
魏濂说一声进。
香阁捧着端盘进来,那姜糖水正冒着热气。
魏濂端碗过来舀着勺吹了吹,“在外屋摆饭吧,辛辣的全部撤走。”
“是,”香阁遵着话走了。
魏濂携勺喂傅晚凝,“用过午膳,我们得进宫。”
傅晚凝揪住他的袖子道,“我不去行吗?”
魏濂脸呈寒色,“太后娘娘送了礼,咱们得去谢恩。”
傅晚凝打一下他,送一尊送子观音给他是个什么好意境,他还得入宫道谢,可真是被人打了左脸还要凑上右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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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午时天阴了,魏濂和傅晚凝刚入外宫。
连德喜佝偻着背守在内宫门边,“老祖宗,夫人安好。”
傅晚凝移过身躲到魏濂后背。
魏濂便攥住她的手腕,问连德喜,“汪袁在不在衙门里?”
“汪公公不久才走,要不奴才给您叫回来?”连德喜道。
“算了,回头我去他府上找人,”魏濂从袖里摸出个大红喜包递给他,“这两日辛苦了,衙门里你看着我放心,等回头我提你做了提督。”
连德喜双手托着那红包乐开花,“能替老祖宗管事,奴才求都求不来,是老祖宗信得过奴才,奴才才有此造化。”
魏濂在他肩上拍两下,带着傅晚凝进了内宫。
从前魏濂与孙太后走得近时,入凤璋殿不需人通传,如今他们才在殿门前,就被守门的小火者拦住了。
魏濂气定神闲的站在门边,睨着小火者笑,“见到你祖宗都敢拦?”
那小火者跪在地上身子打颤,“厂督大人,您等候一二,太后娘娘说了,谁进凤璋殿都得先进去通禀……”
魏濂眸深渐阴,“那还不滚去通禀,让咱家在这里干等着?”
那小火者便给他磕了三个头,轱辘似的跑进院子里。
过半刻钟,如意过来迎他们,“让厂督和夫人久等,娘娘才醒,您见谅。”
魏濂笑一声,“没甚事,打扰到娘娘午休了。”
如意便领他们进院里,经垂花门恰遇见徐富贵打头带一队人要出去,想是升了职,他已换的一身盤领衫,那身板都比往日挺的直,底气上来了,精气神足的亮眼。
他一眼就瞧到了傅晚凝,目光怔怔地盯着她,这一身女儿装束刺了他的眼,他竟从没想过她掩了身份。
俄顷他俯身给魏濂请安,“奴才叩见厂督大人。”
魏濂顿下脚,望着傅晚凝,她把头垂得很低,并不想给徐富贵看见,魏濂少有的和气问着话,“如今归御马监了?”
徐富贵谨声回话,“回厂督话,奴才现如今是御马监的奉御。”
魏濂搀紧了傅晚凝,浅浅弯唇,“爬的够快。”
徐富贵将头抵在手上,“蒙太后娘娘恩慈,奴才才能得福气。”
魏濂咂一下声,轻拉着傅晚凝转脚绕过他随如意往里去了。
徐富贵捏紧拳头往地上猛一下砸,倏地起身率人直走出凤璋殿。
到的殿门前,如意先推门进去,瞧他们跟进来,才入了东暖阁。
一会儿时间,便有宫女挂起一层纱幔,拦隔了外殿和内殿。
傅晚凝瞄着那纱幔,禁不住心中吐一句,这样的轻纱哪里能挡得住人,不过是遮个大概,虽是瞧不见里边人的样貌,但更能营造出一种朦胧的窥视欲。
片时孙太后出来,歪靠到美人榻上。
魏濂和傅晚凝皆跪地。
“本应该早早入宫给娘娘拜谢,奈何昨晚酣畅,今早上府里又有事缠住了,还望娘娘莫要责怪,”魏濂道。
孙太后瞪着对面的人,“魏濂,哀家可有不少时候没见着你了,一转眼你就娶妻了,也不告哀家一声,好歹是哀家将你一手拉扯大,你这本忘得够快啊。”
她丝毫没将傅晚凝看在眼里,在她看来,傅晚凝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卑贱女子,只要她愿意,当场就能将傅晚凝赐死。
魏濂笑说,“臣自是谨记着娘娘的恩德,娘娘近些日子不是忙,臣也见不到娘娘,臣也大了,娶妻是紧要,这不赶着来宫里给您磕头。”
孙太后呵一声笑,指了指那纱幔对如意道,“把它给哀家撤了。”
如意便让人卸下纱幔。
孙太后的目光盯向傅晚凝,“抬头给哀家看看是个什么妙人儿。”
傅晚凝便面色揣揣的仰起脸。
这张脸熟悉的让孙太后心惊,她下榻来直走到他们面前,目光怨毒的刻在她的脸上,她嚼穿龈血道,“名儿呢?”
傅晚凝微小的眨一下眼,“……串儿。”
贱名贱命。
孙太后提着袖子挡住嘴吃吃笑,“魏濂,你存心的吧。”
魏濂不解,“娘娘的话臣听不懂。”
孙太后蹲到地上,平视着他,“哀家疏忽了你,你心里吃味,就找个这么像的女人气哀家,哀家自是体谅你的心,不过你也太没分寸了,当哀家会一再放纵你?”
她以为自己看穿了魏濂的心,心情一通大好,当着傅晚凝的面就要去拽魏濂,“哀家晓得你心里憋闷,咱们处的久,你自是满心满眼都是哀家,可谁叫你是太监,哀家再饥不择食,也吃不下你啊。”
她现时这般浪荡模样和那堂前端庄稳重的太后简直判若两人,傅晚凝在一边看的犯傻,再见魏濂还笑着,心里不知怎么就有气,气的什么她没心想,只念着出宫了再不愿睬他。
这气一上来,她腹中就如刀绞,痛的她哆嗦。
魏濂抢回衣袍,道,“娘娘的话总让臣云里雾里,您提携了臣,臣当然是发自内心的敬重您。”
孙太后面色不豫,她立起身又变回那个宝相庄严的太后,“魏濂,你不进宫哀家还得寻你,哀家这手头有桩事,得要你去办。”
魏濂笑道,“娘娘请直言。”
“淮安府留守司上报他们发现了一座丹砂矿洞,哀家正愁没人下地方,整好你来了,这等重要差使还得你亲自去哀家才放心,”孙太后闲适的看了看护甲,笑得亲热极了,“劳你累跑一趟,等你回来封赏少不了。”
丹砂这东西是个绝物儿,大多数情况下,它和黄金相依而生,淮安府若真有丹砂矿,那极大可能金矿也长在此,这样的肥差落谁头上都是幸事,但让魏濂去,那就不应当了,他执掌朝政,贸然离都就空缺了一块,那这一块得有人去填,所以孙太后就是要借此打压他,噱头找的好,他都不能反对。
魏濂扯一下唇,“即是此等重事,臣自然要前往。”
孙太后欢欣,难得分出一点目光给傅晚凝,“你这小妇人若是怕闷,等你走后,哀家把她接到宫里,倒也可陪陪哀家。”
傅晚凝颓丧着脸,若魏濂答应让她入宫,那她可能一个月都活不过。
“她娘家刚好在淮安府,臣顺便陪她回门倒省事,”魏濂嘴角漾起一片笑,“今年淮安府涝灾,她一家子逃难来的邺都,索性臣出差,带她回去看看。”
孙太后眼里含着憎恶,转脚坐到上座,“你倒痴情。”
魏濂笑意不减,“娘娘,昨儿底下人寻到个合眼的,要送进来吗?”
他可真是蔫坏,孙太后才和江寒英勾搭到一起,他却装傻要送人进凤璋殿,站远处看好戏,脏水撒不到身上,生怕恶心不到人。
孙太后气的脸都要扭曲,“你当哀家这什么地方?宫外的人也敢往凤璋殿送,是平日哀家待你太温和了,让你轻狂到这种程度!”
魏濂露出讥诮,伏倒身体道,“臣胡言乱语了,娘娘大度饶臣这一次。”
不饶怎么办?不饶他手里捏着她找野男人的证据,除非她想满天下人都疯传她的风流事,要不然她就只能大度。
“哀家饶你这次,可不能再有下次,”孙太后道。
魏濂谦恭道,“臣记在心里。”
孙太后自座上下来,扭身回东暖阁,“跪安吧。”
魏濂和傅晚凝做一拜,离了殿。
出宫后,傅晚凝腹痛的走不动路,那脸也惨白的没了血丝。
魏濂伸臂揽她进怀里,“疼的厉害?”
傅晚凝没劲的拧他手,想推开他。
魏濂抱着人先进马车,靠案几边放了食盒,他打开来端出排骨汤,还冒着热,便放案几上道,“气我?”
傅晚凝捧碗喝汤,并不回他话。
魏濂将手按在她的小腹上,温热慢慢渡过来,中缓了腹痛。
傅晚凝放下碗,苦着声道,“要不你放我走吧。”
她觉得自己很不正常,她的情绪围着魏濂转,甚至不排斥他的触摸,这是错误的,从一开始就不对,他们的关系乱了,她想避开。
魏濂歪头看她,“太后娘娘盯着你,你一离开我她可能就会来杀你。”
傅晚凝转过脸不让他看,“我走了她会放过我的,我不该插到你们当中。”
魏濂扳过她的下巴,黑着眼望她,“我之前就跟你说过,我和她之间没关联,你觉得我会看得上一个人老珠黄风骚入骨的烂货?”
傅晚凝急促的颤身,往后仰着头欲脱离他的手掌,“……我不知道。”
魏濂箍住她,阴厉着声道,“你若敢跑,她定会遣人来捉你,你想怎么死?”
傅晚凝愕然地摇头,眼中已润出水,“我是无辜的……”
魏濂划出一丝阴笑,“你入了我府上就不无辜。”
傅晚凝去抓他的衣袖,求着道,“我不想呆了,我真的不想呆了。”
魏濂拭去她脸边的泪,托住她的头抱稳了,“再等等。”
傅晚凝双手扣到他的后颈上,柔声跟他商量道,“我以后不想进宫了……”
魏濂低头和她鼻尖相对,“就这一次,往后都不让你进宫。”
傅晚凝窃笑一声,身子依在他胸前,自我厌弃道,“我不喜欢你抱我。”
魏濂眯住眼,长睫扑下,将将与她的交错叠加,蚀骨暧昧盈满了马车,他微呼一下气,唇近她唇边起开道,“那你抱我。”
傅晚凝呆愣着看他唇边笑,脸红透了,“……我也不喜欢抱你。”
魏濂又近一些,玉润的脸现出恼,“可我喜欢。”
傅晚凝圆睁着眼,目光里他的唇浅浅勾起,挑出的弧度勾人心弦,她咽一下口水道,“……你,你可以抱别人。”
魏濂逗着她,“你想我抱谁?”
傅晚凝当真思索起来,魏濂身边的人她认识的不多,熟的就连德喜和汪袁,她斟酌着道,“……连公公。”
魏濂沉长的嗯着,“明儿把他宰了。”
傅晚凝便双手做拜,“你当我没说。”
魏濂捏两下她的耳朵,放她躺到小榻上,“睡一会儿。”
傅晚凝便合了眼。
天快黑时,魏濂送她回府,他嘱咐香阁服侍她吃过,他便又出了府,一路直奔汪府。
太监也爱养女人,虽说不能行鱼水之欢,但玩女人的花样却还是不少的,这上面汪袁颇精此道。
魏濂过去时,他正脱了衣裳要和小老婆共浴,被魏濂直接揪去了书房。
“我说你急着出司礼监,原来惦记着这事,”魏濂拿着帕子擦手,“你胆子不小啊,先帝后宫的女人都敢从帝陵里偷出来,不怕被人逮着参你一本?”
汪袁一脸臊,“那殉葬制度本就残忍,她才十九岁又没破过身,奴才瞧她实在可怜才动了心将她调包了。”
魏濂哼一声,“我懒得跟你啰嗦这个,我不日就要出邺都,有几件事你给我办好了。”
“您说,”汪袁沏开一壶茶,给他倒茶水。
魏濂往他肩上一按,“我一走,太后娘娘定会提拔人,不管是谁,朝政这一块你给我守死了,苍蝇都不能飞进来,我回头提连德喜做提督,有他帮着你,你不必担心守不住。”
汪袁立时跪地,“厂督信任奴才,奴才赴汤蹈火也愿意。”
魏濂拉他起来,“咱们是一条船上的,我不信你信谁。”
汪袁蹙一下眉,“您为何听太后娘娘的吩咐出邺都?”
魏濂拿手指点点他,“问到点子上了,我出邺都虽是顺太后娘娘的话,但我确实要下地方县府去做事,至于做的什么事,等我回来你就知道了。”
汪袁连连点头。
魏濂搓一把手,捻起茶杯喝着,“还有两桩事。”
汪袁哈着腰做聆听状。
“抽出一批番子我要带出邺都,”魏濂喝掉茶水,将茶杯转着玩,“从东厂提出几个番子给我看紧了刘太医和王太医,他们给凤璋殿的用药都给我记下来,最好能拿到药方子。”
汪袁给他续一杯茶,“您和太后娘娘……”
“人家找着新欢了,就想一脚把我踢开,”魏濂忧愁上脸,“我这手里一点把柄都没有,她若卸磨杀驴,咱们都得死。”
司礼监合锅端很容易,只要她没污点,随便往他们身上栽一个赃就都跑不了,这个道理汪袁是懂得。
“奴才马上去安排。”
魏濂合着眼,“顺道儿去镇抚司把沈立行叫过来。”
汪袁忙冲出府。
将过子时,汪袁和沈立行赶回来了。
沈立行一脸迷惘,那脸侧还有女人的口脂,看着就知道他是被汪袁从女人被窝里揪出来的。
魏濂困乏的捏着眉心,“又宿哪家窑子里了?我跟你说的你都当耳旁风了?”
沈立行难为情的嘿着声,“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魏濂手放到膝上,目寒若冰,“我给你提个醒儿,上头现在正愁抓不到咱们的错,你那掉□□里的乐头不给我收起来,等回头就掉职,我先说好了,你掉职我可不会认你是兄弟,我第一个跟你撇清,你自己掂量。”
沈立行抹一下头发,身姿站直了,他正色道,“厂督放心,卑职定谨言慎行。”
“都坐,”魏濂道。
两人便都端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