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魏濂抹去肩膀上的露水,沉长着声道,“往后跟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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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晚凝在第二日搬到魏濂的侧屋里,从此侍候魏濂起居。
司礼监一众太监无不羡慕,才进衙门五天没到,就住到魏濂屋里,这运头没谁有,自打这次,他们再妒恨傅晚凝,也不会在人前表露了。
傅晚凝即是要随侍魏濂,那他的一些物事也得熟悉。
“老祖宗每晚饭后要喝杯茶,从静礼堂出来后你要给他按摩,老祖宗阅奏折后会很疲倦,这个时候你切莫多话,否则有的你苦吃,”连德喜挥了一下拂尘,扫掉桌上的灰。
傅晚凝专心记着话,目光在屋里转悠,掌印太监的房屋果然不同寻常,屋内摆了不少珍奇物儿,好些都是舶来品,她认得不多,有些她曾在她父亲屋里见过,有些就说不出了,她的视线追着连德喜的话看,直停到一只琉璃瓶前。
“可晓得这是何物?”连德喜捏着帕子谨慎的去揩瓶身。
傅晚凝脑子里还在猜这是个什么珍品。
连德喜将帕子系到腰间,眼睛还注视着那瓶子,“这就是老祖宗的宝贝。”
傅晚凝面呈疑惑,这是个什么宝贝?
连德喜拿手指直戳她的头,“瞧瞧这笨头笨脑的样子,就是□□!”
傅晚凝还是拘谨的看他,“连公公……”
她还是没懂。
连德喜眉都竖起来,瞪着她半天又叹气,“你在净身房失的什么?”
净身房惊魂,傅晚凝记得清清楚楚,她当时是闭眼的,虽说不了解具体,但也清楚那老太监是在干嘛,她哑着声道,“我,我……”
连德喜摇摇手,“行了行了,你只需记得,这宝贝泡着药酒,每月换一次,可不能倏忽,忘一次到时候老祖宗得砍你脑袋。”
傅晚凝在心里默默记下来,她又看了一下那瓶子,目中呆怔,魏濂是真的太监,纵使他看着和一般太监不同,他也是个太监。
连德喜拖着傅晚凝进了里间的小间,是个洗浴室,他道,“老祖宗不喜欢人近身,你让人抬水进来后,就站到门外给他守门,可别自己强献殷勤,少不得会惹他烦。”
傅晚凝低低称是,这倒好,她不用给太监洗澡了。
连德喜一应事都说的差不多了,他招呼傅晚凝出了屋,站到廊下道,“老祖宗素日和善,你能在他跟前伺候是你的造化,不过咱家有一句话要告儿你,老祖宗要你做的,你一定得做,老祖宗不让你做的,你沾都不能沾。”
那股惧意又升上来,傅晚凝压着声道,“多谢连公公教诲。”
连德喜将拂尘往臂弯里一放,施施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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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正午雨下来了,小太监撑着雨伞将魏濂迎进了凤璋殿。
凤璋殿内已和往日大不同,里面香风阵阵,红帷铺盖,乍看不像个太后的寝殿,倒比后宫那些年轻的妃子更轻佻。
魏濂站在东暖阁门前,女人慵懒的声音渗出来,“哀家记得这个点儿你应该还在忙。”
“太后娘娘,臣有些事想跟您说,”魏濂微低着腰道。
少顷,一个壮实的太监走出来,退到了门外。
“进来说。”
魏濂拂过纱幔进到隔门里,他止步在香炉边,头微低着,“娘娘,言岑自杀了。”
孙太后揽起半边袍,支着腿下榻,“他死了,那哀家也开开善心,将他一家子都流放了,在路上是死是活就不是哀家能管得到了。”
魏濂走近她,那股刺鼻的葳香钻入鼻中,几乎顷刻就能激发人的杀欲,他托着孙太后的手扶她坐到椅子上,“傅家人的墓地还未选,他们的尸首目前悉数暂放在傅府,臣以为还是早早入土为安的好。”
孙太后微颔首,眸子呈空,落入回忆中,“哀家记得先帝曾赐了一个歌姬给安乐侯,那歌姬长得娓娓酡矣,就是这后宫都不见得有几个人比得上。”
魏濂低下眼为她梳妆。
孙太后不在意他的缄默,她自顾自道,“先帝到底软弱,言柳意逼他送人他就送人,言柳意让他娶言芷晴他便娶,他这个皇帝当得委实憋屈,大半辈子被扣在言柳意手里,哀家也算让他解脱了。”
魏濂倒了杯清水给她,“都过去了。”
孙太后抿着水,浅笑道,“可不就过去了,这坎儿哀家跨的顺,有你一番功劳。”
她将水饮尽,又侧昂头看魏濂,“你可知言柳意为何一定要先帝将那歌姬赐给安乐侯?”
魏濂审度着,“傅家嫡小姐?”
“是啊,”孙太后挑着唇笑,“安乐侯嫡亲的妹妹,言柳意怕她进宫,哀家也怕,她若进宫,世家格局一定会变,傅家兴盛了百年,虽比不得大氏族,可也只差一口气,所以言柳意故意让先帝恨,恨她恨自己无能,那歌姬入傅府就等于绝了傅家塞人到宫里的途径,哀家作壁上观,不劳而获多好。”
魏濂帮她盘好发髻,望着铜镜中的女人淡笑,“娘娘恨先帝吗?”
孙太后拿着护甲带在手上,“恨呐,怎么会不恨?他娶哀家是为权,他的外公给不了他想要的,所以他自己去争,哀家当年多傻,当他真心待哀家好,可他的情全给了那个歌姬,又怎会再分到哀家身上?所幸哀家看开了,他陷在情劫中,哀家比谁都开心。”
魏濂将窗户打开,清新的湿气放进来,散了香气。
“娘娘有远见。”
孙太后探到镜子前,往唇上抹口脂,“所以哀家赢了。”
宫女进来摆饭。
魏濂搀着孙太后在桌边坐下,先给她盛汤,“娘娘,今年夏季雨水恐成涝,番子报上来已经有不少地方被淹了,您看……”
“户部还没决策吗?”孙太后问道。
魏濂摆首,“内阁一团乱,户部还等着您下懿旨。”
孙太后将碗往桌上一放,“哀家是听政,不是什么都给他们管着,要这样哀家不如自己当皇帝!”
汤溅到她手上,魏濂拿绢帕给她擦,“娘娘息怒,臣有个主意。”
孙太后在后宫跟女人勾心斗角在行,国家大事这块她一窍不通,她之所以生气,根本上还是自己没办法。
“你说。”
魏濂道,“先帝殡驾花了不少,再加上皇上登基,国库估计没多少存钱了,有句话说的好,羊毛出在羊身上,百姓供着朝廷,那现在反过来,朝廷也该让百姓平安过了这次灾,朝官拿的俸禄说白了还是百姓给的,那让他们拿出点接济百姓,臣想是应当的。”
孙太后咬着勺,忽地将手一拍,“那就让他们多拿点出来,左右他们肥的流油,国库的亏空整好让他们一并填了。”
魏濂听着发笑,“宰狠了只怕他们要吵。”
孙太后哼道,“哀家还怕他们?”
她放下勺,“把印章拿来。”
魏濂进了暖阁,须臾捧出一枚印章。
孙太后写下懿旨,让他在上面盖了章,她舒心道,“还是你头儿灵,哀家可想不出这么个鬼点子。”
魏濂按下那枚印,道,“娘娘谬赞,臣也是恍然想到的。”
他盖好章,将那印章放回到盒子里,打算再送回阁中。
孙太后道,“你把这印章带走吧,哀家瞧着烦,往后不大重要的事儿你自行决定,不必事事都报给哀家。”
“娘娘不可,印章是贵物,臣不能保管,”魏濂面有纠结道。
孙太后刚刚说的不过脑,说完也后悔,瞧他拒绝了,便没再说。
魏濂端回印章,再出来时,孙太后将懿旨卷好放他手里,“去办吧。”
魏濂双手握着懿旨退出殿门。
作者有话要说:晚九点还有一更,么么哒(?ω?)hiahiahia
谢谢观阅,鞠躬。
第11章十一个串儿
进衙门天上打起了雷。
傅晚凝举着伞撑在魏濂头上,她个儿不高,只在魏濂下巴处,给魏濂撑伞脚都要踮起来,风吹两下伞就歪了,扫两人一身雨。
魏濂抢过伞自己拿着。
傅晚凝紧张的跟他进了后院。
这雨大,石阶上的水流的急,魏濂先上了石阶,侧身去看她。
傅晚凝提着下摆也跑上来,她身轻走到中间脚下一滑,眼看着往地下栽。
魏濂扯着她手腕将人直接提进廊下。
傅晚凝有点难堪,“……多谢老祖宗。”
魏濂收了伞给她,“白生一双眼儿,走路不看路。”
傅晚凝回嘴是不能的,只得随他进屋里。
屋内凉快,魏濂背对着她伸手。
傅晚凝脸微臊,俯着眼走到他身前,抬手解他的腰带。
魏濂眼眸落在她的手指上,伤好了嫩粉露出来,仿佛掐一把就能断,搭在他腰侧,不像给他更衣倒似在诱着他。
屋内静的连呼吸都听的清楚,傅晚凝压着气拿下腰带,帮他把外衣换下。
魏濂歪靠到藤椅上闭着目,半晌才睁眼,就见她滴滴撒撒的端来茶,那手也被热气烫红,他接了茶先放茶几上,道,“给我捏捏肩。”
傅晚凝拖着脚站在他背后,双手平放在他的肩上,斟酌了个力下手。
她实在不会做事,就是捏肩也捏不出舒适,她的手劲小,与其说捏不如说是在摸,摸的魏濂脊骨酥麻,他按了按眉心,道,“别捏了,去下房让人烧点水,我要洗澡。”
傅晚凝小小的说是,缩着手出了屋。
魏濂呼着气仰躺,只觉养了个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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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家葬在东骏山,魏濂带着傅晚凝过去了。
陵墓是当场挖的,那一口口棺材被掩埋,墓碑上也刻了名字,傅晚凝在其中看到了她娘亲,她眼底藏悲,隐忍着不让自己哭。
魏濂坐在树下,对沈立行道,“言家的人早点送上路吧。”
沈立行剥了橘子给他,“明儿就走了,正哭闹着呢。”
魏濂吃两瓣随手给了傅晚凝,道,“泼皮户不是白讲的,暴富了些年头还是养不出好性子,倒越发当自个儿是个人了。”
傅晚凝拿着橘子吃也不是丢也不是,光握着傻站在那儿。
沈立行看的好玩,噜嘴道,“厂督给你吃的。”
他眼睛在她脸上转着,嘴里油的出水,“厂督,在哪儿找来个这么漂亮的太监?这小脸比香姐儿还秀气。”
香姐儿是枕香阁的头牌,他去了几回都没约上。
魏濂斜看着他。
沈立行就晓得他不快了,忙转过话道,“这言家也毒,傅渊宏都死了还要赶尽杀绝,现在也算是报应不爽了。”
汪袁拿拂尘驱赶着飞舞的小虫,“设身处地的想想,他们确实得这么做,傅渊宏是死了,难保他的家眷知道丢盐案真相,一个不小心,就是满盘皆输。”
“傅渊宏算是个人物,自己咬舌自尽不拖累家人,就是可惜他是伟丈夫却斗不过小人。”
沈立行还想跟他罗嗦两句,不远处的锦衣卫就叫他了,他对魏濂道,“卑职过去看看。”
魏濂嗯了一声,他就撤身过去了。
魏濂拣起一颗桃,咬一口道,“傅小姐还没消息?”
“不好找,番子查过那一片,都说没见过,”汪袁顶着压力道。
魏濂桃吃一半扔回盘里,“倒比一般人聪慧,躲得找不到人,让番子回吧,再找也是徒然。”
汪袁应是。
傅晚凝心乱如麻,魏濂不是她的杀父仇人,也不是害她逃亡的人,她的仇人已经死了,东厂也不会再追查她,只要她安分守己的待在魏濂身边,她能安稳一辈子。
魏濂回头看她,见她还抱着橘子,便道,“不吃就丢了。”
傅晚凝掰一瓣放嘴里,酸甜沁口,她轻声道,“……吃的。”
山上风大,吹多了头疼,魏濂按着鬓侧起身,冲汪袁道,“江大人的酒宴,你也过去一趟。”
汪袁问道,“需要奴才准备什么吗?”
魏濂扯唇笑,“叫俩人抬个大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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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监私下入官员府邸大都着常服,原是皇家威仪,太监是皇家的奴才,那身宦官服就是身份的象征,况且多数太监不到岁数出不了宫,若太监着宦官服入官员府宅,那就意味着他带着差使来,断断不能跟他说私交,场面上的规矩,大家都自觉默许。
初六那日,魏濂在晚间要过江府。
他穿的是竹青直裰,玉冠束发,人如美玉身姿也挺拔风流,往那儿一站像个显贵公子,太监的脂粉气没沾染半分。
他让傅晚凝跟着一道。
傅晚凝乖顺的换了身民间小厮的衣物,她的身形消瘦,这种暗色一上身就能显出她骨架的轻细,魏濂瞧着就皱眉,太监虽说不是真男人,但除了缺的那物儿该像男人的地方还得像,似她这般皮儿嫩身子薄的,他在宫里十年都未见过一个。
马车停在衙门前,魏濂先上去了,回身见她小心翼翼地拽起袖摆,脚踩在脚搭子上走的颠簸,似个鲜少出门的姑娘,他眸中沉淀出深,手就伸到她面前。
傅晚凝望着那只修长的手怔住,一刹倒忘了反应。
“快点,”魏濂催促道。
gu903();傅晚凝的耳朵止不住烧,她半低着头,豁出去似地将手放进他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