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崩殂后》TXT全集下载_24(1 / 2)

先帝崩殂后 衣带雪 4839 字 2023-09-06

他们并没有参与这场大战,直至崤关城门被破,嗅见了南方吹来的中原泥土的芳香,才杀入崤关之中,短暂的杀掠后,便一路直入关中,朝着更富庶的地方奔去。

“……关中还未撤离的平民死了两千,加上战死的的五万,这样的炎夏,若不在出兵前火化,不出三日便要要引发瘟疫。”

战争是惨烈的,但终究要有人第一个去对这块已经腐烂的肉动手。

“不要抢我的孩子!他还能醒过来的,他还没死!”街头巷尾皆是失去亲人的哭号声,季沧亭目光所及之处,面对想带走尸体去火化的士兵,一个母亲抱着自己已经流光了血的孩子,怎么也不愿松手。

嗜血的蚊虫在整个崤关的哀哀哭声中穿行,在俯拾皆是的尸首上大快朵颐,搬运尸体的将士路过一户户门庭,却不知晓如何开口。

季沧亭拨开人群,俯身对那爵位的妇人道:“这位夫人,节哀顺变,往后……要为生者考虑。”

“我送走了我爹、我丈夫,现在连孩子都要夺走吗?!”那妇人伏在地上哭号着,“为什么要烧了他们,你也有亲人死了,怎么不先烧了你的父亲!”

“……”

谁都失去了亲人,她也一样。

那些百姓们围了过来,数不清的茫然、怨怼、悲伤全都压在了季沧亭背上。

“郡主,让我们土葬吧……至少,能留个祭拜的地方。”百姓们苦苦哀求着。

眼前的蚊虫依然在满城新鲜的尸体里狂欢,好似正在等着它们腐朽发烂,季沧亭看了一眼远处尚懵懂的幼儿,握紧了掌心,起身道:“如果我先火化了我的父亲,你们愿意听我的话吗?”

“郡主!这怎么可以!”跟在她身侧的部将先就反对,“侯爷乃勋贵之身,岂能随便火化了!”

季沧亭只觉得喉咙干涩得宛如吞了一口沙子,半晌,才一字一顿道:“活着的人,比死去的人重要。”

仅仅半日后,在又一个黄昏时,崤关城门外的荒野上,无数擎着火把的将领、士兵、百姓,聚在一起,面前的是他们的家人、乡邻,乃至过命的战友。

苍凉的送葬祭乐里,季沧亭跪在柴堆边,对着她宛如沉眠的父亲低声道:“爹,你会不会怪我,没有在你走后流一滴眼泪?”

四野频频传来崩溃的哭声,季沧亭听在心里,却没有半分表现在脸上,只哑声道。

“他们可以哭,我不能……也不敢。爹,你不用担心我无人托付了,你的战甲,我会穿得更好,而你的兵法,也不需他人传承。”

某一声象征着火化开始的钟响后,季沧亭亲手点燃了面前的柴堆,而在此时人群里一阵骚动,那是刚从伤榻上爬起来,听说季沧亭要火化冀川侯后,疯了般闯过来的老彭。

“啊!唔啊!!”

他在守城战中被流矢射中了面颊,舌头断了一半,已经无法再说话。他想扑过来扒开那柴堆,却被人拦抱了下去,只能瞪大了眼睛祈求季沧亭不要这么做。拦住他的其他部将们也忍不住道——

“郡主,那是你父亲!你会被天下人戳着脊梁骨骂!难道……你当真想去姓卫?”

快二十年了,她那么以自己的姓氏为荣,到头来却只有那个“卫”姓,才能赋予她处置一切的权力。

“如果能保住还活着的人,那让我改姓什么都可以。”她干哑道。

火光冲天而起,所有人模糊的视线里,这一日的耻辱晚霞永远地融为一体。

人们静静凝视着最后一丝火光,随着缓缓向中天靠近的月亮熄灭,季沧亭拾起了父亲的佩剑,在无数人的目光追随里,缓缓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在想,一个女人,凭什么敢统率你们?现在我来重新告诉你们,我是谁——”

“我的母亲病逝在中原,父亲战死在边关,因此我不是女儿。”

“我的夫郎被狼群带走,因此我不是妻子。”

“我没有孩子,以后也不会再有,我也做不成什么母亲。”

“但是我手里有父亲的剑,肩上有这些年战死在边关的十万英魂,所以我的余生,唯与上阵杀敌,唯与乱世一战!”

战马的嘶鸣声远远传来,季沧亭回望了一眼余烟未了的崤关,将父亲的剑高高举起,面容满是倔强。

“我季沧亭,将继承我父亲镇压厄兰朵二十载的威名,驱除胡虏,扬我上国之威!”

第六十章纵横·其二

战火来得极快,昨日日暮时,田间尚有劳作而归的农人,一夜马蹄声踏碎蝉鸣,留下的便是一片被抢掠过的焦土。

崤关以内,除了一些州府城郭外,皆是千里平原,世上没有任何一支军队能挡得住在草原上奔袭惯了的匈奴人。

离崤关最近灞阳亦如是。

灞阳郡在北方诸重镇中已算是地方乡勇最为完备的地带之一,匈奴入关时,起初还按部就班地在塔楼上阻击了一部分匈奴前锋,可直到匈奴的大军越来越多地杀入关中,崤关那边警示的烽火燃起,他们才不得不借着崤关梯田为主的地形,将附近的百姓召集起来撤回到郡城内。

这一夜极为漫长,老人们抱着嘤嘤哭泣的孩童躲在郡城内,颤抖地听着一波一波来自于北方的恶邻在城下的谩骂挑衅,直至天明时分,那些匈奴仿佛看得出灞阳是个硬钉子,抢光了城郊还未来得及搬走的粮草,留下了一个领主率领一万匈奴士兵打算慢慢将灞阳这喉舌之地打下来,其余大部队便急急往南方更富庶的地方奔去了。

“注意后山!别让他们从后山上绕上来!”

“还有多少□□!别用弓箭,他们的弓箭更快!露头会先死!”

“滚水呢?!别让他们的云梯架上来!快!”

平日里那些自诩能以一敌百的人都不说话了,关内已经百年无战事,不需要开城迎战,他们也已经知道任何人下去就是死。

“大家不要慌!我们已经挺过了第一夜,就按照郡主前几年布置下去的一样,守好四面城郭,点好烽火等待附近的州府来援!”

“可州府要是不来怎么办?”

“是啊,崤关都已经全军覆没了,我们完了……”

匈奴这边打头阵的也不好过,看着其他部落的匈奴人已经绕过灞阳进入中原劫掠了,他们还苦哈哈地留在这里,不免有些发酸。

“领主大人,我们已经打了一夜了,这灞阳守备森严,已经损失了五百战士,再这么下去得不偿失啊……”

“是啊,凭什么其他部落的人吃肉,我们就要啃这块硬骨头!”

负责进攻灞阳的拔汗领主对部下道:“你们可看见这些汉人怕了我们了?和崤关那些家伙不同,关内的只不过是些两脚羊而已。左贤王虽已经为了厄兰朵的基业战死,可我们还有英明睿智的右贤王殿下,殿下承诺我拔汗部如果能占下灞阳,便会赐我们三个州!那时就有喝不完的美酒,享用不尽的女人!”

匈奴对汉人的士气最是敏感,他们本不愿揽下攻城这般的苦差事,但瞧得出灞阳郡城的城墙上守军脸色颓暗,便暗中窃喜,只要拿下灞阳,便可以慢慢回控已经不堪一击的崤关,到时厄兰朵的通道一打通,他们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援军支持他们统治中原。

部将们也是精神一振:“那领主有何对策?”

“老规矩,忘了当年打乌云国的时候是怎么做的了?拨三千军士绕到城后去,至于我们这里……”拔汗领主冷笑道:“中原的粮食青菜我厄兰朵的战士吃不惯,去周围的村子里、山上找找,我不信大越的人都这么快躲光了,抓些大越汉民来,在城下架上十口大锅,今天就喝两脚羊的汤了!”

战争最残暴的一面在第二个天明时终于揭开了面具。

匈奴半日没有进攻,熬了一宿的灞阳守军刚轮换了不到半个时辰,正要交接时,便看见远处的土坡上,匈奴人架起了十几口从附近村庄里抬来的大锅。

“他们在干什么?”

“在起灶做饭吧。”

“那为什么不在他们营地里做?”

疑惑间,守军们从城墙上探出头去,很快,他们便看见一些匈奴人从土坡后拖上来十几个浑身染血的百姓,老少皆有,待对上他们的视线,不待守城的士兵有所反应,便手起刀落,一片凄厉的惨叫声中,毫无反抗之力的百姓被肢解扔入锅里……

一瞬间的空白后,守军们十之五六惨白着脸呕吐起来,余下的那些上战场见过血的当场红了眼睛。

“畜生当千刀万剐!!”

“操他娘的,让我出去跟他们拼了!!!”

不出意料地,匈奴这边一边煮着人肉汤,一边看着灞阳城头的守军一片大乱,暗暗提好了手里的弓刀。

“果然上钩了……”他们心里窃喜,“等到他们的军力都集合到城门处,只等领主在后山发动奇袭,一切就都结束了。”

此时,灞阳郡城后山,拔汗领主算着时间,很快便收到了前军传来的信号。

“领主!当年进攻乌云国的这招当真百试百灵,现在灞阳的守军已经准备出城和我们硬碰硬了!”

拔汗领主懒洋洋地看了看自己的指甲,道:“走吧,他们后山必然守备薄弱,我派出去开城门那两千先锋这会儿也已经该把后山拿下了,听说灞阳还是什么公主的封地,想来也算富庶,今晚城里的美酒美人,将士们随便挑。”

一片哄笑里,拔汗领主带领这着他麾下剩下的两千匈奴士兵悠悠然转过后山的山阿,待天光裹着穿过山谷的风拂过,一股带着青草味的熟悉血腥送入鼻端,他们立时为眼前的画面愣住了。

如他们所愿一般,他们的确见到了满地的尸骸……只是没有一具来自于灞阳城。

逆光的寒刃上,血色悄然低落在棕红色的泥土里,看似孱弱不堪的城郭下,静静伫立着一支气息死寂的军队,他们每个人腕上都缠着染血的布条。面容森然,一如炼狱里走出的杀神。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这是我的封地?”季沧亭一字一顿道。

……

灞阳防守战,历时两天一夜,灞阳守军战死一百一十八,百姓十二被杀害……匈奴拔汗部一万三千又二十人,几乎全军覆没。

“我这个人的算学在小龙门里就没学好,杀我汉民一人,我必要百人血偿。”

同理,杀我百人,我要你万人同葬。

十二口大锅再次在灞阳城内煮起,这一次,觉得打进了崤关就不可一世的匈奴终于知道了什么叫恐惧。

城外堆积的尸山上,火焰冲天而起,漫天飞散的尸灰里,拔汗领主被按在滚水边,看着参与煮人的部下一个个如猪羊般被活生生丢下了锅里烹杀,终于对着坐在前方观刑的女子崩溃哭道——

“几百年来从来没有这样的事!两国交战,哪有把人都杀光了的?!”

在他们看来,战俘对他们而言是重要在奴隶资源,直接杀光除了震慑毫无意义,如果今天是季蒙先来主持这场战局,也决计做不出来这样的事。

“是,你说得没错。汉人是有言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但汉人也有一句话,叫‘恶人自有恶人磨’。”季沧亭抛了抛从拔汗领主那里缴来了一把黄金匕首,道,“往日同你们打交道的那些善人已经被你们骗光了,就剩下我这个恶人了,将就着认了吧。”

“我不信你们汉人的皇帝会不惩处你们!就算你们赢了,也只是会和谈而已,到时候你们的新皇帝为了缔结合约一定会把你献出来!你们大越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是这么做的,一定会——啊啊啊啊啊!”

季沧亭面无表情地看着那颗叫嚣不已的头颅迅速在滚水里发红,四肢痉挛、浮起黄色的水泡,最后爆开,化成一锅血水,满眼冷漠地转过身去。

“还剩下二十个活的没有杀,给匹快马,让他们昭告已经进入中原的匈奴……冀北军、嘲风军,乃至在崤关一战里未临阵脱逃的京畿卫,今日起全数易名‘吞狼军’,军规第一条,战场见血者,不留匈奴战俘。”

没有人苛责于她,因为他们知道,中原数千里沃土,他们将见到的,是比今日这杯烹杀的百姓们更为惨烈的地狱。因此他们需要、也必须变成更残暴的修罗,才能震慑住那些敌人。

灞阳的战事收梢,季沧亭立即回到她惯常待的谋战堂里,此时各地的军报如雪片般飞来。

“……匈奴的行动太快了,短短几日便已经连续进攻过太荒山以东沿途十四州府,保守来看,至少已经有三个郡县被彻底踏平。今日我们震慑了一次,等两三日后消息传开,他们或许会收敛一些,不至于干出屠城之事。”

“如今进入中原的这十几万匈奴,由匈奴的右贤王统一调度,此人之前地位一直被兰登苏邪压着,声名不显,我们只知其极为贪婪好掠夺,在厄兰朵时就放纵自己的部族劫掠商旅,几乎和马匪没什么两样,到了中原就可想而知了。”

“另外,如我们先前所料,地方上的州府守军果然都是些废物,给了狼烟示警,他们的动作太慢,收拢不了附近的乡镇百姓,主公……或许我们商议对策的功夫,中原就已经有不少百姓家破人亡了。”

商议至此,气氛皆是一片惨淡。

季沧亭深吸一口气,道:“死的人会越来越多,我知道那里面或许有你们的亲朋好友,你们会不好受,但……唯一的办法,就是赢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