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安慰少女说:“哎这可更使不得,选秀的事向来是石太尉负责监督的,之前徐相家里那大女儿知道自己被选上了,硬是在天使到来前一天,在街上抓了个落魄秀才成亲,结果被石太尉参了一本不遵国法,徐相那么德高望重,都被罚了三年俸呢。”
罚俸事小,清名有损事大,石莽在官场中嗅觉极为敏感,若季沧亭今日敢插手,他明日就能编出一个婉婉父亲与宫中私相授受之的罪名。
向婉婉闻言,红着眼睛抽泣道:“灞阳,你不用、不用为我周全了,我十二岁时心里就有殿下,可殿下只当我是妹妹,我……这些年,我事事都做到最好,可他还是对谁都淡淡的。”
谁都知道,宣帝嗜食寒食散,当年更荒唐时,甚至在石莽的建议下派出采花使巡游天下,但遇好颜色的妇人,无论是否有家小,一律掳劫回宫。
采花使听上去是因季沧亭当年杀官之事而停任,实际上她知道,这是成太傅等人死谏数年的后果,一度将宣帝逼得罢朝一个月,才捡了她这个台阶,下旨取消了这种延续十几年的制度。
如今无论哪家贵女,都知道如今的大越后宫,便是一个巨大的火坑,恩宠如日中天的赵妃和石莽里应外合,将帝心把握得牢牢的,宫中原本出身世家大族的女儿日子都不好过。
向婉婉擦干净了眼泪,道:“……父母之命,我不敢违背,太子殿下不愿娶我,我也不勉强,只是想到将来若是在宫中行走,难免会时常见到殿下,到时我便是他的庶母,连祈愿他平安都需得谨守分寸。一时伤情,让你们看笑话了。”
季沧亭深吸一口气,道:“婉婉你不用怕,很快就到了除夕宴,陛下必然会和往年一样让我进宫守岁,到时我直接同陛下说说此事,若是能成,我会尽力为你争取,若是不行,你再考虑考虑。”
朝中石莽极得圣心,向婉婉并不怀什么希望,挨个抱了抱季沧亭等几个闺中密友,道:“季侯在边关抵御匈奴,朝中又苛扣军饷,本就处境艰难。国事为重,灞阳你还是别开这个口了,以免惹得圣上不快,又迁怒于季侯。我明日就会去退学待选,你们要好好地,尤其是你灞炀,太傅都是为了我们好,你别再惹他生气了。”
其他少女也红了眼眶:“为什么朝廷倾轧,要殃及到婉婉身上,她甚至都不求什么太子妃的位置……”
看着向婉婉离去的背影,季沧亭心头蒙上一层阴影,直至进到成钰平日督学所在的晚钟堂时,小孩子的声音传来,她才眉头舒展开来。
“七姑姑!!”
穿着小黄袄的小皇孙迈着短胖短胖的腿儿一个猛子扎进季沧亭怀里,狗崽子似的拱了几拱,抬头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脸。
“你都回来几天了,怎么不去东宫看我?我的小弓箭能射到十五步啦!子习叔跟我说,等我再长得和窗台一样高,就把他家传的连珠箭教给我呢。”
“你子习叔的十八般武艺,有十七般被我暴打,跟他能学到什么……哎呦这小胖子,让姑姑掂掂几斤了。”季沧亭把卫瑾抱起来转了个大圈,逗得他咯咯直笑,“昨天跟你父亲去梅雪山了?”
卫瑾嗯了一声:“父亲说我娘没见过梅花,才把衣冠冢立在那里,我把梅花摘回来让宫女做了好几个,给我娘烧去一个,这是个给你的。”
他从怀里掏出个拳头大的香囊,隐约有新磨的梅花香料气息,季沧亭又是一顿狠夸,知道成钰就在里面,把卫瑾抱进内厅,熟门熟路地翻出个九连环给卫瑾拿着玩儿,随后便绕过屏风,走到正在闭着眼睛写字的成钰面前。
“我有件事想和你商议。”
成钰并未睁眼,一边以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写着什么,一边问询道:“那几道数术题应该不至于让你愁思至此,发生何事?”
这是成钰的小习惯,他在想事情时,为了集中精神,会盲默一些诗词,若能完美地写下一首,那便表示思考的问题已经得到了答案。
季沧亭低头一看,只见他所默的乃是屈原的《九歌·国殇》,旁边已经堆了五六张同样的废纸,大多都是写到“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一句时,笔迹开始不稳,继而废掉重写。
“你听说过向婉婉要被选进宫里当我舅舅的妃子了吗?”
“听说过。灵初今日送瑾儿来时,她曾在窗外站了一会儿,如果她当时来向灵初剖白心意,或许可以自救。”
季沧亭往成钰的肩窝上捶了一下:“你就眼睁睁地看着懂事的人倒这个霉?她是不想让太子为难,连我说要进宫替她说话,她都怕累及到我爹,你这么聪明,总该告诉我怎么才能帮婉婉啊,不然我以后抄谁的作业去?”
“帮她不难,可石莽不会轻易罢休,你可知晓?”
“我又不是第一次得罪他。”季沧亭隐约察觉出成钰心中有事,问道,“你这样的闲人,不是很早以前就打算过两年归隐山林过神仙日子吗?怎么今日写起了‘九歌’?是朝中有什么异动吗?”
她话音一落,成钰那一笔便多了半寸,他停顿了片刻,抬眸看着“严杀尽兮弃原野”这一句中写毁了的“杀”字,片刻后,他收了笔,双手撑在桌案上,身子前倾看着季沧亭的眼睛。
“朝中内外之事,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便是你如今觉得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决定插手后也必然要承担之后的代价,你可准备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文女孩子之间不撕逼,不互婊
没有插入男女主感情线当中的情节
大家都亲亲热热的当正经闺蜜
(反正我上学的时候跟所有女同学关系都挺好的)
第十八章桃李之庭·其五
——我从来都不是怕事的人,再说了,你不是还在我身边吗?
——我知道,所以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要记得这句话。
除夕前炀陵总是最忙的时候,书院里终于考完了最后一项时务策后,不情不愿地下了回家休沐的告示,这一天书院的狐朋狗友们一早便约好出门寻个好去处吃酒,不到中午书院开始赶人清扫,人就都溜出了学堂。
“年前儿最后一聚,姑娘们都难得答应了,还差谁呀?”
“我去马厩看了,马厩里袭光还在啊,灞阳是不是先走了?”
“没有没有,你看成钰都没走,她肯定不会先走的。”
“管他呢,一会儿她自己会去行云居的……嘿嘿,她现在要是不在的话,咱们能不能把她小老婆叫出来骑一下?”
当年季沧亭第一次骑着袭光回炀陵时,就在京中纨绔圈儿里掀起了大浪,毕竟没人见过马王是什么样儿,只知道几个驯马的名家所饲的神驹都败在了袭光蹄下,是以这么多年来,尤其是季沧亭的这些狐朋狗友们,眼看着袭光越发油光水滑,委实心痒难耐。
淑女们一脸鄙视地看着那些起着哄,拿顶级皇竹草把袭光诱哄出来的纨绔子弟们,阻挡不及,只能怒指道——
“你们这群流氓!混子!就等着灞阳回来大开杀戒吧!”
“别别别,我们就想和她小老婆亲近亲近、没有别的意思……哎你们看这毛发,看这腿儿,哎呀——”
除了被季沧亭带着,袭光很少自行从马厩里出来,它好似对炀陵这儿的石板地面十分好奇,一边嚼着被送过来的皇竹草,一边在他们的引导下踱上了街。
瞧得出袭光心情极好,逛到临街的东安坊时,纨绔里一个叫王矩的世家子舔着脸去牵袭光的缰绳,讨好地叫着袭光的小名儿道:“西瓜啊,西瓜瓜啊,你想要什么你就叫一声,就让我骑一下,就一小下,咱们不跑多,就溜达两条街……”
本以为它没什么反应,王矩搓了搓手,刚刚在众人的眼红里骑上去,就见袭光左右扭头查看了一下四周,没感觉到季沧亭在,便忽地长嘶一声,撒开蹄子在罕有人迹的大道上纵驰起来。
袭光势如闪电,眨眼间便已身在街尾,纨绔们大惊失色:“王矩!你快让它停下!抽鞭子啊!”
王矩:“我哪舍得抽它!!”
众人:“你要死别吓到百姓!”
王矩:“没事儿它能跳一人多高呢,都不用我拦它自己会躲人……哇呀好快啊!爽!”
“你去死吧!”
众人骂了两句,又见书院里有个不大的小孩儿抱着沉重的书匣出来,看了看人群,皱眉问道。
“你们,把郡主的马,带走了?”
这两天书院的人都知道阿木尔是灞阳带来的,纨绔们你看我我看你不敢吭声,女孩子们连忙道:“阿木尔,你快去把灞阳叫出来,王矩骑着袭光往市西去了。”
阿木尔踮脚往西看了一眼,随意在人群里找了匹面相不错的良马,用手心捂了一下马的额头,便行云流水地骑了上去。
“借我用一下,马上回来。”
阿木尔说完,便去找季沧亭去了。
被借走爱马的人呆了一会儿,等他离开后,才挠头道:“哎不对啊,我的马不是脾气很差吗?怎么他一摸就跟他走了?”
“听说这孩子是乌云国的人,他们那儿盛产战马,更擅长驯马,更产有一种指笛,一吹起来,就算走散出去几年的战马,都会闻声回来呢。”
“可惜我听我爹说,乌云国被匈奴踏平了,国内那万匹战马也被洗劫一空,那么多宝驹,也不知道匈奴那贫瘠之地怎么养得起,真是替乌云国肉疼。”
那边厢王矩只觉两边的景物在飞速后退,本来不大的风此刻呼呼啦啦地吹在脸上,终于晓得为什么季沧亭要戴出征时必要带着面甲,否则连路都看不清。
心头感叹间,他忽然听见左侧一声声百姓们的惊呼传来,同时有一句口音古怪的汉话传入耳中。
“这匹好马怎会在这儿?”
随着那说话的人话音一落,绳索甩动声传来,王矩只觉得头顶罩下一只旋动的绳圈,整个人被收紧的绳子和马颈捆在一起,随着袭光发出一声愤怒的啼鸣,便连人带马撞在街边的廊柱上。
这绳索还是用荆棘编的,用这种绳索套马,明显意在让马叫痛,而马上的王矩更惨,胳膊当即被扎得染血一片,暴怒地看向身后一个高大的异族身影。
“哪儿来的蛮夷?想当街杀人?!放开你爷爷!”王矩骂道。
那异族人长辫深瞳,右耳上打着两枚骨钉,留着一脸络腮胡子,是最正统的匈奴人样貌。他刚刚在路边的酒楼上作乐,见了袭光远远跑来,果断拿来了套绳,连人带马套住后,握着绳尾绕过二楼的柱子一跃而下,这才借力拦住了袭光。
他听了王矩的叫骂声,倒也不生气,绕过来看了一眼挣扎不已的袭光,脸色古怪道:“这马王的主人是你?”
王矩动弹不得,见袭光哀哀叫出声,雪白得毫无杂质的脖颈上被勒出一圈细细的血痕,立时心疼得不行:“关你什么事?快把它松开。”
匈奴人蹲下来拍了拍马颈,道:“你下盘无力,这马定不是你的,厄兰朵的神物不该在汉人的地方受辱,我愿意买了它,你出个价吧。”
“你妄想,这马早就是我们这儿的了,入籍了的!”
匈奴人抬了抬下巴道:“不卖也行,我叫兰登苏邪,你告诉我,这匹马真正的主人是谁,我就放过你。”
……坏了,匈奴人找上门来了。
兰登苏邪见他不答,描述道:“那应该是一个戴着面甲的红袍小将,数月前他带着百骑漏夜偷袭我们一处营地,被发现之后还敢杀回来,并活捉了我的一个骁勇无匹的十夫长亲卫被他带走,至今杳无音信。你放心,本王不是想找他麻烦,只是觉得如此智勇无双的汉人很有意思,想认识认识他。”
本王?
王矩这人平日里不靠谱,但他也知道季沧亭在塞外时常随着大军出征历练,手下亦积攒了不少匈奴人头,若是让这什么王发现她的身份,多半会是个□□烦。
于是王矩便道:“这马就是我的,没有别的主人。老子好好地打马逛个街,你名其妙就把人捆起来,就说这些听不懂的话,匈奴人真是没规矩。”
兰登苏邪道:“哦?你说它是你的,那我怎么看你好像驾驭不了它?不然你吹一声马哨,我听听它会答应吗。”
王矩一噎,面孔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尿意上涌的嘘嘘声。
袭光听了,耳朵扇动了一下,低下头来,一口咬上了王矩压在它脖子上的手臂。
“……你们汉人的马哨真别致。”兰登苏邪摸了摸下巴,道,“我本也不想苦苦相逼,你不说也无妨。对了,你们大越鸿胪寺的人很是热情,我要什么他们都愿意给,待我回去问问,你猜他们明天会不会把那小将连人带马都给我献上来?”
就在此时,街尾辘辘行来一辆四驾马车,拉车的四匹马儿皆是乌蹄踏雪,雄俊非凡,一行至此地,车中先就传出一声指哨响。
袭光一听,猛地甩起了脖子,竟很快把牢牢的套马索甩得松脱了,又一个跳动将王矩甩下背,才颠颠跑到马车边上,委屈地把马头从车窗伸进去,发出哀哀的声音。
兰登苏邪眼中一亮,背着手走过去道:“小将军,厄兰朵草原上数度遥会,早就想拜会拜会,不想将军行军鬼神莫测,一直未能相见。”
马车里传出一声清朗的笑,兰登苏邪随后便看到一只修长的手拨开车帘,走出一个如满月清华的年轻文士。
“‘将军’个‘小’字,在下皆不敢当,左贤王误会了,这马儿原主乃是其帐下一无名小卒,早已退伍回乡议亲,留下这马儿无人料理,又不服管教,冀川侯这才送到我这儿来。”
gu903();他说话不疾不徐,行止优雅,而兰登苏邪又注意到,其行动时气息圆融,丝毫没有越人惯有的文弱之风,不禁道:“缘悭一面,倒是可惜了,请问阁下是哪家名门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