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想主妇已经不会再回答他,葛鄞走到白人面前,他极不情愿与此人站在一起:“蓝帽子不是那么不计后果的人,这场赌局,还未见分晓。他为什么要选你?”
白人突出的眼珠笨拙地转了转,他突然向前一步,然后面朝下悄无声息地倒了下去。
说曹操曹操就到,话音刚落,老熟人蓝帽子从他身后走出。
“在容易操纵却没有思想的和不易操纵有思想的之间做选择,我当然跟更倾向于自己动脑子。”苍白的手指握着黑伞,他捏住主妇的脸,回答葛鄞的疑问道:“又见面了啊,我很惊讶,爱弥雅没有把你们解决了。哦不不不,是伊莲恩想保住你或者那个人,不过出于什么目的,我也大概能猜到。”
“我一直在等你。”葛鄞后退一步,然后抽刀猛然向前。“果然,你是在等待我们打通那个电话。”
刀锋相撞,葛鄞握住自己的右手腕,火花从刀刃上跳出来,蓝帽子从容不迫抵挡回去。
“啊,果然还是得要原身体才用得习惯,要不是舍不得这个,你们以为你们还能在这里活多久?”蓝帽子拉扯僵硬了的死肌肉挤出一个笑。
脖子扭得咔咔作响,蓝帽子抛却了那个稻草人,即使这幅身躯已经开始腐烂,但是他依旧眷恋不已。
“何必动手呢?你现在也是一个‘输’字,咱们坐下来说会话不好么?来,我给你看点有趣的东西。”
蓝帽子杵着那把黑伞在树墩上坐下,两腿交叠,坐的端正。他扬起黑伞指向红墙,说道:“阿尔期盼这一天很久了,伊莲恩以为自己是谁呢?她认为所有的男人都该死就算了,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能受到来自其他人的爱?”
“爱欲和死亡,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双方都用了同一个赌注。你猜猜谁会赢?”
从来没有能够压过正义的邪恶,葛鄞走到现在,从不觉得这场游戏,是他们输了。
他站着看向挡在石榴树后的红墙,眼神一沉,给出了回答:
“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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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愈背后承受了大半的重量,这只兔子跟他差不多高,倘若是人偶,那么他能感受到藏在玩偶服里的身体,然而那团压下来的时候,秦愈却无法辨别里边的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忽然有什么从他的脖子上绕了过去,这冰凉的触感让秦愈有些不适,片刻后,他明显地感觉绳状物绕在了他的颈部,然而很快就消失了。
“你不是爱弥雅。”他说。
秦愈发现他们似乎想错了,如果把爱弥雅比作一个容器,那么这个容器里可以容纳很多灵魂。
而现在这个,不是之前凶猛狂躁的、畏惧稻草人的厉鬼,而是——
伊莲恩。
她不在这里,是因为死了。
今夜风平浪静,比以往任何一个夜晚都要平静,可是空气却躁动不安。
“是不是有什么区别,反正这个身体也是没人要的破烂玩意。废物利用,阿尔一死,家里就入不敷出了,要不是我拾起老本行,爱弥雅还能活下来?”
伊莲恩走到床边坐下,翘着脚一晃一晃的,那红光甚至透过兔子的毛,抵达秦愈的眼睑。
“行了,先生你能回答我的问题了吧?你喜欢兔子吗?”
兔子?兔子,随处可见的兔子,无一不是被破坏或者残害过的兔子。秦愈在这一刻突然像是被真正提点,他想到了一个可能,这个兔子并非指的是真的兔子,而是一种指代呢?
在这个家庭里,爱弥雅不就是那个唯一弱势的人吗?
“原来兔子是指的她——爱弥雅是一个人,不是一个可以随意比之为的物体。我和你都没有权力将她物化并加之喜好。而且,你已经侵占了她身体,现在说这一切是要做什么?”
秦愈道,他伸出手去将兔爪拿开。却猝不及防被身后的东西推了一把,视觉恢复的这几秒,他什么也看不见,正是使绊子的最好时机。
秦愈没站稳摔在地上,他正要站起来,结果一睁眼就看见一团红光。
那是被翻开的故事书,那一页上描述的正是红围巾小姐被坏蛋砸坏了摊子,孤独地卧在墙角的样子。而她的拯救者——灰手套只剩下一个剪影。
“什么叫侵占?”
她低声笑道:“我可得对我的宝贝女儿改观了,原来她有这么大能耐。况且我只是很好奇,这个身体里能住多少个人,汤姆也在,你要和他说会话?”
不等秦愈作出如何反应,爱弥雅的半张脸突然出现皲裂,一张可怖的,也许对于葛鄞来说还比较熟的脸出现,青白色的皮肤在皮肤下面蠢蠢欲动,想要破土而出。而伊莲恩只是给厉鬼露了一下脸,就让他缩回去了。
她的不可理喻,让秦愈心生不悦。
“我生了她!即使后悔,她也是我给的命!”
伊莲恩有些激动,她的手指用力蜷起,似乎那里有一个她憎恶的人的脖子,说:“我真好奇,你们大老远跑来,就只是来玩的?阿尔的亲戚,恐怕避我还来不及。就因为我是一个做过吧台小姐的贱人!”
“哈哈,我就是这样不要脸的贱人,阿尔弗雷德不也这么认为么?谁让他那么好骗,睡过一次就当真爱了。”
年轻的寡妇……秦愈想起警署里亚当不自觉说的那句话,早出晚归的女人,是磨坊镇居民口中众所周知的婊/子。
看样子那个年轻人汤姆也是她裙下客之一,而伊莲恩一点也不为此感到羞耻,她的言语间充满不屑和挑逗,占据小孩子的身体行淫,这份罪恶更是无法估量的。
更何况爱弥雅是她的女儿。
“你……”
伊莲恩的灵魂占据了着爱弥雅的身体,神态自若,她徐徐道:“你们以为我会去哪儿?泽勒湖送死吗?别想了,我知道吉娜是你们杀的,只要我一天还在这里,谁也别想让她好活。”
泽勒湖……
那口奇怪的湖泊,到底有什么秘密。
“你们这里的人怎么都喜欢随随便便用别人的身体。而且,吉娜不是我们杀的,你要想为她出气实在是找错人了。”
秦愈说道,他看着爱弥雅的这张脸,似乎能看到那被撕扯得四分五裂的灵魂,脆弱到一口气就能吹散。
他说:“我以为,你会把爱弥雅——”
没有继续说下去,残忍的话语即使爱弥雅现在听不到,这也是十分残酷的。
可怜的女孩,她生活在地狱。
“她很有用啊,你知道么?你知道那个药是做什么的吗?”她眼里发出凶恶与憎恨来,语气放慢,“的确有毒,但是不会死人,你们也已经尝过一遍了。很苦,我也尝过,但是这是专门为阿尔和她的女儿准备的,只要吃下这个药,他们的精神就会慢慢崩溃,直到被别的东西占用。”
吉娜只是遵从她的吩咐,把这群人从宅子里赶出去,扔到那口深湖,成为鬼影的功绩,震慑磨坊镇的人们。
但是显然,有人把药换成了无毒的糖,这个人除了吉娜再无旁人。而秦愈猜伊莲恩并不知情。
“所以汤姆和异乡人是你杀的……”
他还没说完就被一把打断。
“是不是已经无所谓了!”她说,“只要有我在这里,爱弥雅还在我手里,怪谈都是人们的敌人。他们会对我这个,寡居的女人有多少怀疑?”
看来喜欢强行解说,是所有反派都改不掉的毛病,伊莲恩自说自话,秦愈一句都插不进去。
巨大的兔子面部十分扭曲可怖,黑白分明却一片混沌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快要掉出眼眶。
两只蚂蚁掉了下来,腐烂的肉成了泥状,蠕动的腐虫在这副血肉之躯里吞食着,急切地想要成长。
“你疯了。”
秦愈觉得有些恶心。
“没有男人不喜欢小孩子,尤其是像爱弥雅这样不会说话的,最乖巧的娃娃。”伊莲恩笑着,她的眼神是那么恶毒且愤怒,“你们男人不都爱把女人当作自己的所有物吗?”
秦愈没来得及去细想这话里的深意,因为伊莲恩抱上来了。
以爱弥雅的身体。
“我观察你好几天了,天真的人啊,你不会以为,世上真有什么爱是纯洁无瑕的吧。即便是父亲对女儿,哥哥对妹妹,叔叔对好友的孩子……
“陌生人,你以为警长真的不知道那个SlenderMan是谁吗?他们害怕死亡,有没有为他们做过的事情哪怕有一丝悔过呢?”
伊莲恩这番话里别有深意,秦愈不难想象,但是这样可怕、腐烂到生蛆发臭的事情,就发生在这里。
她对所有的男人都抱有绝对的恨意。
“不让自己沾上鲜血又能杀死那些人的最好办法,就是让传说成真。可是你怎么能够确定,阿尔死了就一定会成为鬼影?”秦愈问她,双臂像是被胶水黏住,根本动弹不得。“爱弥雅不应该成为你怨恨的牺牲品,而我们与你无冤无仇……”
“这样的话,我听多了。在床上,男人都喜欢这么说,反正当真的只有这些女人。”伊莲恩的十指嵌入秦愈的后背,留下深深的指痕。
四壁暗了下来,那红光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从墙壁上流下来的鲜血,令人作呕的碎肉和糜块,像雨点一样落下。
红色成为了主色调,静静站在墙边的那只兔子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惊悚得耳熟,这是电台里的那个尖叫。
它开始咀嚼起自己的耳朵来,巨大的牙齿上下啮合,磨碎了血肉吞入肚中,然后它又吃起自己的爪子,然后是内脏……
“爱弥雅最喜欢的就是兔子,我看她不开心,我就很开心……”伊莲恩自顾自说着,这一幕仿佛荒诞的戏剧,恐怖的替代品,兔子成为爱弥雅每一个夜晚的噩梦。
她被撕碎了。
突然那被拆掉木板的窗户上的月亮消失不见,一如伊莲恩逐渐沉寂下去的声音:
“男人真是讨厌啊,我恨不得世界上的男人都死干净,可是你们就像掀开毯子一看,像潮水一样爬出来的蟑螂,令人生厌且让我恶心!”
伊莲恩的声音缠绕在耳畔,像是有魔力一样。
“阿尔弗雷德最爱的女儿,你说,要是他看到你这么亲密地抱着她,他会怎么做?”
秦愈身体像是落入极地的冰窟一样冰冷,他一瞬间就明白过来,伊莲恩做这一切是为什么。
抬眼,他看到了鬼影那张没有面部的脸,正从二楼的窗外看着他。
鬼影没有眼睛,但是他看着自己。
秦愈明白了,这招叫——
借刀杀人。
第76章无法交流
“你忘了还有一个人,我敢肯定你唯独拿他没有办法。”葛鄞这样说:“你以为能让所有人的头都为你低下,俯首称臣?武力也许可以震慑,但是人的精神永远不会屈服于暴君。”
“温顺的孩子有糖吃,执着于违背规则的人,可不会有好下场。留着你们还有好戏看,我可不会浪费这么好的资源。白帽子就是老糊涂了,你可别把他那番话放心里。”
“你以为我在说谁?”葛鄞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无非是那个粗鲁的酒鬼,或者是白老头。”蓝帽子摸摸下巴,那儿有一道疤,道:“总不能是那个爱占人小便宜的警长吧?我猜你没有想明白,在这里,谁才是主宰。”
“那也得有人信。”葛鄞用指腹摩挲着那枚螺母,粗糙有些扎手的毛坯有些生锈,他将之举到眼前与视线水平,透过这个巧妙的圆孔,他看见了鬼影。
高大的人影贴着红墙,他歪着脑袋往里面看去,令人谈之色变的怪谈本身,就站在他们面前。
圆孔框着方框,方框里困着他的牵挂。
他担心秦愈那边的情况,但是此时根本走不开,蓝帽子带给他们的威胁不比鬼影来的少。
葛鄞缓缓吐出一口气,眩晕似乎还缠绕着自己。这个世界很难而且复杂,鬼影的出现似乎就是一个结局的到来,但是他深知故事还远远不到结束的时候。
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静默良久后,蓝帽子冒出这样一句话来:“阿尔出车祸那天,是爱弥雅的生日。”
葛鄞视线紧随着鬼影的一举一动,他的心全在里面的那人身上,只听着蓝帽子继续说道:“那辆车,连同他的尸体一起被沉湖了。你应该看见了,这两个人也看见了,所以这位女士会选择我。”
他继续道:“我想让你们都看见。”
葛鄞没有回应。
回想那日,葛鄞将吉娜按下水中,在下沉的途中,冰冷湖水亲吻着不属于这里的生魂,这个温床为孕育魔鬼承载了许多。
幽暗的湖底,有的不只是气泡破裂的声音。
葛鄞说:“疑点重重的车祸,警察为什么一笔带过,我想这里面肯定有你或者伊莲恩的干涉。不要靠近水——你知道那是必然的结果,所以借着吉娜的手,正好让她还有我都看见那场车祸是怎么发生的。”
所以吉娜死了,葛鄞不愿提起,连想想都让人作呕。
“是啊,电影好看吗?我可是花了不少力气才把白老头和鬼影支开,所以某种意义上,我是在帮你们。”
这一段记忆,葛鄞并没有和秦愈提起过,他的私心就是不想让他知道,人类的恶可以到达哪种程度。秦愈喜欢小孩,那些事情已经足够令人伤心,尤其是当纯白的画被糟践。
圣母不是贬义词,但是李却擅自把它冠上一种贬低的意义。
同情心弥足珍贵,冷眼旁观了这些善恶许多年,葛鄞一度认为自己的心已经坚如磐石,但是那一幕幕带着羞辱、暴力和犯罪的画面灌入他的脑海,葛鄞不想让更多人知道他看到的是什么。
就像是被一把把尖刀贯穿身体,高高举过头顶,丑陋的嘴脸,大笑着把毒药注射进她的身体。
爱弥雅被凶残的野兽分食了。
蓝帽子轻笑,嘴角往两边拉扯,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他揽着主妇的腰,后者像个牵绳玩偶随他支配,然后用那白细的手指,轻车熟路地解开她胸前的扣子。
而那利刃仿佛与他融为一体,从手指尖端伸出,划开她的胸膛,两指从那打开的胸腔里扯出什么东西。
蓝帽子说:“看看吧,你们还剩下多少人?除了那个说话都说不清的酒鬼,就只有你们两个了吧,直到现在,神诀给你们的牌,还没用上不是吗?”
两张被泡涨了的纸牌,夹在蓝帽子指尖,他稍稍用力,不能被摧毁的牌就在他手里被摧毁了。
“反正也没用了,不如毁了。”
这熟悉的手法,不得不让人联想到那两场死亡。
“神诀?只是一个名头罢了,他就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说得通俗一点,他是给我们打工的。”蓝帽子看上去胜券在握,完全不把人放在眼里,傲慢又自大,朝着葛鄞说:“你是个目的明确而且脑子很好用的人,虽然精明,但是也要听听其他的声音。”
“你说得对,智者善言。”
葛鄞微微侧身,他因受伤而流血的手臂在发热,突突跳动的血管将血液里那股送往全身,无畏是他最好的盔甲。“所以你可以闭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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