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健谈的女性,往往是上流社会交际圈里最能吸引蜜蜂的鲜花,斯特林显然也是其中一朵。她的一颦一笑无不得体,恰到好处的谈笑,恰到好处的生熟,迅速取得了齐敏敏和男生的好感。
而齐尧尧和其他几个成年人都不怎么和她交流,医生看起来精神不大好,瞿杉一个人哼着曲儿自顾自吃着。
齐尧尧扮演着自己,平时也没见她和所有人有多少话聊。跟葛鄞差不多的性子。
而葛鄞……
秦愈将那人揽入余光,葛鄞正缓慢摇晃着酒杯里的酒水。他的肤色很白,用那夹烟的手指夹住杯脚,红酒象牙隔着透亮的杯壁贴合。
下午那个小小的摩擦到底是有点影响,虽然两人只字不提,但是那一瞬间的仓皇就像是细微到看不见的木刺,扎在掌心,平时想不起来,但某一个时刻触碰到,就会发出瘙痒和疼痛。
时时刻刻不在提醒着他们,有什么在悄然变了。
但是被刺的人当时往往是发现不了的。
秦愈说不清这种感觉,也许,也许只是人体接触过密,身体作出的反射性举动。
他对自己的性向很明确。
视线回到那个热情的伯爵夫人身上。
斯特林给人的印象很好,但是这并不影响她现在的所为,有些把自己当作了主人的意思。
秦愈看着她丝毫不见外地支使比斯特家的佣人,一切东西使用得理所当然,好像伊丽莎白才是那个客人。
摸不清她的底细,秦愈转而就去问了贝克。
他只问了一句:“斯特林夫人来这里做什么的?”
贝克面露难色,秦愈心领神会附耳过去,贝克不着痕迹地挡在了他和斯特林之间,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简单的倒酒的动作。
“为了抢夺比斯特的产业而来。”
贝克说罢就垂下眼退到了一旁,若无其事地略微提高音量道:“先生,我建议您在品之前在其中放入薄荷叶,这样味道更好。”
“谢谢。”秦愈点头致谢。
斯特林没有发现。
夜晚真正降临,生者们纷纷遵守规则回了房间。
秦愈和葛鄞也不例外,他们一前一后踏进3号房间,秦愈话还没来得及和他说上一句,就被门外传来的敲门声打断。
敲门声听起来很远,像是1号房传来的。
两个人都没有去看怎么回事,这时天色已经黑了,遵守游戏规则不要开门总是没错的。
“齐家姐妹都是有经验的,想来不会去理会。”秦愈道。
葛鄞没有作声,他走到了门口,听着外面的动静。
十秒过后,敲门声停止。门开了。
他们都听到了一个说话的声音:“请问,你有见到过一条项链吗?”
秦愈皱眉,手按在了门把手上,葛鄞没有阻止他。
虽然只是一句话,但是他们都听出来了这个声音的主人。
正是昨晚在他们眼前死去的玛格丽特。
秦愈拧动了把手。
第35章第一夜:魂归
伊丽莎白怎么说的?
——晚上不要出门,不要开窗,听见什么响动也不能出来。
“但是她又没说不能站在门口看看,这不算犯规吧?”
秦愈理所当然,冲着葛鄞道:“要是这也算,我可真得找神诀好好谈一谈。”
拉开门,空气中煤油燃烧剩下的味道十分催人头疼。地上有一条拖曳出来的黑色痕迹,随处可见细碎的粉末,连正对着门的扶手上都是黑色的抹痕。
葛鄞将门完全打开,红木门板上面有一道胡乱的手印,从中间一直拖到地面。
“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秦愈低下头去查看地上的炭灰,“她是在每个房间面前都停过。”
在走廊的中间,站着一个黑色的人影。这具几乎呈现碳化状的身体每走一步,都发出特殊的摩擦声,她佝偻着身躯好似很痛苦,若是仔细看,还能看到从身体内部跳出来的细微的火星。
这个世界的规则其实没什么不好,比如这个不许出门的要求,更多的是保护了生者,但是再怎么警告也架不住有些人的逆反心理。
葛鄞看了一眼1号房:“你不是说她们有经验?”
秦愈面色不改回答:“那说明她们和我们想到一处去了。”
另外两间房的门紧紧闭着,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心大,也不见有任何响动。
玛格丽特的魂魄从比斯特庄园的暗夜走出,这一点让瞿杉说中了。
她是不会轻易放过害死她的人的。可是——
“她来找我们干什么?”秦愈道。
面目全非的比斯特小姐敲开了第一间房门。
她重复问了第二次:“请问你有见到过一条项链吗?”
从这个角度看不到齐敏敏和齐尧尧在哪里,什么表情。不过听玛格丽特的语气,她总不能是来请她们喝茶的。
屋内没有人回答她,玛格丽特又道:“我记得你们每个人的脸,为什么不回答我呢?”
这时屋内有回应了,那是齐敏敏有些变调的声音:“又不是我们害了你,你来找我们也没用啊?”
“所以,请问你有见到过一条,用钻石、珍珠和孔雀石制成的项链吗?”玛格丽特机械地抬起手,将那烧得黏在一团的手在面前挥舞了一下,像是很努力地在比划项链的模样。
“很漂亮的一条,女孩子都会喜欢的项链。你不要骗我。”
见玛格丽特朝着她们走近了一步,齐敏敏害怕地哭着推了她一把道:“都说了不知道,你干什么!!”
话音刚落,就见玛格丽特抬起手,猛地抓住了她。
“门”的规则被打破了,玛格丽特宛如一道黑影钻进了房间。
1号门发出巨响,将里面的声音与外界隔绝。
那之后再没有任何动静,秦愈守在门口看了半天冒出一句:“咱们还看不看?”
“总会轮到这里,你这么迫不及待想知道自己怎么死的?”葛鄞转身回到房间内。
秦愈关上门,内心复杂。
躺在床上秦愈还在想这件事:“玛格丽特为什么会攻击她们?”
葛鄞闭着眼,翻了个身,背对着他道:“项链。”
“如果是因为找不到那条项链,她怀疑庄园里的人情有可原,但谁都可能成为嫌疑人。”
“我们不知道,做的人自己却知道,”葛鄞没有睡意,他又将眼睛睁开,“夜半不怕鬼敲门,做了亏心事才会那么恐惧。”
秦愈不敢随意揣测是不是这俩姐妹做的。仔细想想,这两日所有人都是分散开来的,每个人都是自由的,他们并不知道其他人去过什么地方,是否出于喜爱就“顺手牵羊”。
齐敏敏看起来的确是对这些珠宝十分迷恋,但她对这个庄园的所有东西都很痴迷,怎么会正好看上玛格丽特的所有物?并且在她死去的第二天揣进了自己的兜里?
他反驳了葛鄞的话:“倒也不是这么说的吧,那两姑娘胆子也不见得有多大。”
葛鄞轻哼一声:“你又知道了,那为什么独独找上她们?而不是你?”
“讲道理,我可没干什么违背良心的事情。”
秦愈想起来早上医生说的怪事,他看向有月光照进来的窗台。
没有任何奇怪的声音,那所谓的猫叫更没有听到。
几分钟后,困意来袭,秦愈侧过身准备入睡。
但是一种压抑感瞬间压在了他的额头。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流喷在他的脸上,冰冷得不似此时的夏夜,寒意骤然侵袭了他的全身。
他立马就明白了这情况不对劲,额角的圣痕像是灼烧一般发疼,秦愈的余光里出现一道血色。
葛鄞明显也察觉了不对劲,正待他想要出声时,秦愈捂住了他的嘴,声音嘶哑道:“闭上眼。”
他的睫毛在不受控制地颤动:“不要看上面。”
一颗巨大的血色倒五芒星浮现在所有生者的房间天花板。
他的声音好似有种特殊的魔力,葛鄞领会。没有做多余的事,也缓缓合上眼,但余光还是瞟到了那些从五芒星中爬出来的,各式各样的——
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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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丽莎白穿着白色的睡裙,赤脚走过大楼的任何一个地方,手中的烛火跳动着,为她照亮前路。
守夜的丽萨被她叫回去睡觉,贝克需要去检查酒窖是否漏水,其他佣人……不指望他们能有多费心为庄园工作,总之没有人发现伯爵夫人离开了她的房间。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在呼啸的夜风里迷失方向。
“外面的风很冷,玛姬。但是母亲想到你还在这里,就不冷了。”
伊丽莎白走在空荡荡的长廊里,这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最终她走到了一个被封锁的房门前,微弱的烛火靠近,伊丽莎白打开了这扇她以为永远也不会打开的门。
墙上,一只白色的光滑的硬物泛着白光。
伊丽莎白将它取了下来,眼神坚定。
“你会为母亲祈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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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窖里。
“一百二十三、一百二十四……”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坐在酒桶上,眼神有些迷离。
“现在庄园里就剩下她一个人了,比斯特能坚持多久呢?这么多酒放着也没人会来喝了,不如让我替夫人解决一些。”说话的人正是管家贝克,他的一身管家服被揉得发皱,与白日谦逊有礼的人相差甚远。
他走到了最里面的角落,用粮食袋盖住几桶,擦了擦汗:“少几桶谁会发现呢?比斯特家产出的葡萄酒,还是很多人买的。让我看看,这些值多少钱合适呢?”
“三十,嗯三十英镑正好。”
贝克露出一个笑,这个夜里已经没有人在外面走动了,他丝毫不加掩盖自己贪婪的笑声。
——————
某一间客房内,斯特林躺在柔软的床中间,Luna蹲在她的旁边打瞌睡。
突然她似是想到什么开心的事情,眼睛都弯了起来。
她伸出手将Luna捞了过去,斯特林摸着这团毛茸茸的小东西道:“乖孩子,他看见你了是吗?”
她轻笑一声,看着手指上的一只只戒指。
“这里,”她取下其中一个,那根手指上什么都没,看起来十分违和,“是为了比斯特留出来的,希望伊莉莎可不要让我等太久啊。”
暗夜中的流光在宝石里流动,每一枚戒指曾经都属于一个历史悠久的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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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萨拉开了抽屉,里面只放着一张巴掌大的莎草纸。
这是一封被撕毁了的信,只剩下半个人名——Rich。
“玛格丽特小姐,您认为理查德少爷会因见到您高兴吗?恐怕不会,他不会高兴的,就像您自作主张地去打开他的那些画一样。他会对您发怒的。”
她走到窗户边,看着伊丽莎白的身影从石榴树下穿过。“而您的母亲,也在为您赌上信仰了,玛格丽特小姐。”
“她今天为您作的哀悼令人动容,是不是每一个人失去挚爱都会如此悲伤?”
狂啸的风声中似乎有人在叹息,丽萨将信纸靠近烛焰,看着它燃烧。
火舌瞬间将莎草纸吞没,她眼里照出了一个人影。
“愿主保佑比斯特。”
******
秦愈很清楚,有什么东西围绕在他们床边,它们的呼吸声难以让人忽略。
他很想去看看那是什么,是什么样子的怪物,从那个五芒星里钻出来。
但是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如果此时睁开眼,那些怪物就会将他们撕成碎片。这很奇怪,这样的预感过于真实,那些画面仿佛电影一般一幕幕在他脑中演示出来。
僵持许久,他快要耐不住那可怕的好奇心时,那些非人的呼吸声终于消失了。
秦愈仍然闭着眼,不敢掉以轻心,直到葛鄞有些无奈地说道:“走了。请问你可以松开我的手了吗?”
听到这句话,秦愈后知后觉自己手中的确是在紧张的时候抓住了什么。感觉恢复,大脑作出反应,像触电一般,秦愈急忙放开了他。
葛鄞没有介意这个举动,反而秦愈心里更加不安。
他看着葛鄞翻了一个身,平躺着看向已经恢复原样的天花板,道:“这是第一夜。”
秦愈明白了他的意思,像这样的夜晚还有六个。
“秦愈。”葛鄞突然问他:“你怕死吗?”
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却将秦愈问住了。
他在心里自问:我怕死吗?
良久,他给出了一个答案:“怕,但更怕的是孤独的活到了一百岁还不死。”
秦愈曾经想过自己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爱上谁,不会结婚不会生子,一个人陪着父母直到他们百年过后。但那以后呢?
他一个人怎么办?
周围的人都有了家庭,有了可以陪伴的人,他要怎么办?
葛鄞转过头,那人的头发搔着他的耳朵,有点痒。
“你可能活不了那么久。”
秦愈笑了,对上他的眼睛,这双眼睛好似有魔力,总是能让他不自主地去看。
许久,他说:“你压着我的头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