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凤许夫人带着一众仙姬，浩浩荡荡，来到浮生殿，伺候百里春洗漱打扮。

化完妆，百里春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白雪公主一样的皮肤，怎么摸怎么舒服，乌黑柔软的长发，按照百里春的意思，只盘了一半，缀上珍珠，带上金灿灿的凤冠，仙气十足。

一双眼随便眨一下都能电人，红唇细细地描好，美的摄人心魂。

红艳的嫁衣穿好，再将一双手以果油涂润，轻轻拭去多余油渍，描上精心绘制的蔻丹。

凤许夫人亲自动手，十来根毛笔不断切换，不多时，一朵朵玫瑰、牡丹，高飞的凤凰，跃然指甲上，令人啧啧称奇。

打扮完，百里春只有一个想法，能不能不洗澡不睡觉，让这漂亮的妆容再在她脸上多呆几天啊！

百里墨站在屋门口，对她端详了又端详，嘴角止不住笑意地上扬。

他难得地换下了平日里穿的袍子，白色里衣外，罩着玫紫色的袍子，像是打翻了的火龙果浆液，衬得他格外明艳。

吉时快到了，浮生殿外越来越热闹。

解无帝君穿着红衣，神采奕奕，乘在一条驮着花轿的黑龙上，身后跟来了九条颜色各异的龙，各自扎着彩球，绕着浮生殿飞了三圈，终于等到新娘子出了门。

百里墨牵着妹妹，缓步走着，脸上挂着常年不见的笑容，将人送入花轿，乘上另一条白龙，跟随迎亲队伍，飞往解无帝君住处。

拜过堂，百里春被送进了新房，虽然也就是她自己房间隔壁。

新房里面，床有了，家具也有了，每一处都装饰成喜庆的颜色，看得出来，为了成亲，解无帝君费尽心思。

就连百里墨也是如此，殚心竭虑，照顾这个妹妹多年，终于能把人送出去，简直流下了老父亲的泪水。

一切繁荣、幸福，都是属于原身的，百里春既带不来，也带不走。

如同她无数次在不同的世界里完成攻略任务一样。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不过这一次，她感觉自己连功与名都没有，担不起解无帝君厚爱。

宴席上觥筹交错，明景殿下拖着解无帝君，陌华殿下陪着凤许夫人，百花夫人道过贺，匆匆离开，天帝尽职尽责地陪着客人，百里墨弹琴，剑修弘毅舞剑助兴，方灯道君兢兢业业给宾客们发放自己的作品集……

百里春估算着，按照解无帝君的性格，应该不会与宾客纠缠太久，必须在他回来洞房之前离开这个世界。

她摸了摸床上那袭被子，枕头，幻想着夫妻二人从此以后的美好生活……

妈的，真有点舍不得。

百里春狠心撒手，“老大，准备提交报告，我们要走了。”

系统从沉默中发出声，“咸鱼，你想好了吗？”

咸鱼发出叹息，天涯何处无芳草，咱们换个世界玩玩呗。

“你也可以不提交报告，永远留在这里。”

百里春：“这便宜还是不要占了，真要结婚了，两人可都是动真格的。”

系统发出叹息，道，“咸鱼，你真善良，你这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百里春笑了，“你这破系统的宗旨，不就是这样吗？击败白月光，攻略男主，将他拉回正道，免他陷入苦海，赐予他真正的甜美的爱情，帝君的真正的甜美的爱情马上就要来了，等原身醒来，他二人便完满了。”

系统正在操作。

百里春心里又有感慨。

正因为喜欢他，所以才会放手。

这些日子以来的点点滴滴，对她而言，真是美梦一场。

系统：“报告已提交，接下来你可以选择下一个任务。”

宴席这边，正在弹琴的百里墨，突然脸色一变，琴弦断裂，发出破弦之声——

他一掌劈下，古琴顿时一分为二，朝两边撞出去，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他拂袖起身，飞快地跑了出去——

解无帝君见他往新房跑去，几乎不带任何思考，踹开明景，冲了出去。

两人几乎同时闯入房间——

屋内，红烛摇曳，新娘端坐在床头，好似一具精美的木偶，无人牵动。

百里墨冲上去，抓住她肩膀，轻轻晃了晃。

木偶一般的新娘在他手下微微一晃，凤冠摇动，哗哗作响。

百里墨脸色惨白，声音发着抖，小声地唤道，“春！”

太迟了，百里春已经达到了另一个地方。

“你给我醒来！”百里墨声嘶力竭，吼道。

没有人回应他，就连摇曳的烛火，也都悄悄熄灭了。

解无帝君站在床前，冷汗沁湿了衣背，道，“她怎么了？”

百里墨一拳砸在地板上，轰地一声，地板四分五裂，他咬牙切齿，道，“她递交了报告，选择继续接受任务。”

解无帝君寒声说，“你没跟她说吗？”

“我以为她接受了这里！”百里墨带着哭腔，“我压根就没想到，她会用这种方式离开！”

说着，他心念一动，扯开百里春衣领，食指按在她心口，将整根手指刺了进去。

半响，他道，“我找到了灯芯所在，试试看能不能拦住她！”

百里春提交报告之后，正在筛选下一项任务，任务类型都差不多，都是男欢女爱嘛，关键是在哪里做任务，这可就有本质的区别了。

娱乐圈？水太深。

魔域？听起来怪吓人的。

皇宫？宫斗吗？不适合不适合。

星际？好像有点意思。

洪荒？是不是跟上次那原始部落一样？

百里春好纠结啊，就在这时候，脑子里突然出现别的声音：

“春！你给我回来！”

卧槽，听错了吗？

有点像老兄百里墨。

肯定是幻听。

老兄现在说不定在被明景殿下灌酒，光处理自己的事情，就已经焦头烂额了，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百里春继续做选择，又听到百里墨喊道，“春！你听我说！狗比系统坑你！你给我回来？！”

什么？！

卧槽，难道是我太想念老兄了，居然这样也能听到他的声音？

百里春正在星际和洪荒之间做选择，脑子还有点游离。

该不会帝君已经回来了吧？

我现在得抓紧走掉，让原身醒来应付他们。

不能再耽搁了。

就随便选一个吧。

这时，百里墨的声音如雷贯耳，真真切切，仿佛就在她面前一样，他吼道，“你给我住手！你本来就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你不能再穿了！你听到没有？！春！”

你本来就是属于这个世界的？！

仿佛一道雷在她脑子里炸开，百里春手一抖，误触了选项——

系统开始滴滴滴叫了起来，机械音开始说话：

已选择国君副本，倒计时，五、四、三……

百里春五内俱焚，剧烈喘息，她甚至都没有看自己到底选了什么副本，脑子里仍然回荡着百里墨那句话。

她属于这个世界？

那原身呢？

谁是原身？

还是说，这只是为了骗她留下，而精心编造的谎言？！

那为什么他们会知道和系统相关的事情？！

“你留下！你这样会后悔的！帝君在等你！他绝不会让你离开的！”

最后一句话说完，倒计时已经结束，百里春两眼一黑，灵魂坍缩成圆球，在看不见的虫洞里穿梭，最终消失。

“你没跟她说吗？”解无帝君颓坐在地上，语气里没有任何情绪。

“我以为，她会留下的。”百里墨闭上眼，眼泪顺流而下。

百里春以为她从老兄这里得知了实情，可实际上，她所知道的，只不过是百里墨愿意告诉她的一部分。

关于昏迷的真相，关于系统，关于任务，百里春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怪就怪他当初开发了这狗比系统，本想着能给昏迷中的百里春指引方向，可到头来，她连自己真正的家都忘记了。

她在三千世界里完成任务，可浮生殿才是她最开始出发的地方，老兄百里墨才是一开始陪伴她的系统。

百里春昏迷的数千年光阴里，他一个人实在太寂寞了，所以才想出这样一个能一直陪伴在百里春身边的方法：

让她在三千世界里游历，经历无数美好的人生，而他百里墨，作为旁观者和见证者，也与她一并感受这份喜怒哀乐。

两人相对无言，百里墨怔怔地看着解无帝君，道，“她不是喜欢你吗？为什么没有留下？”

帝君：是啊，她为什么没有为我而留下？

连百里墨都这样发问，因为他对我完全信任，以为我能留住百里春的心吧。

帝君脑子一片空白，他作为六界最古老的生物之一，自我保护机制已经进化到无可匹敌的地步，在得知百里春离开的一瞬间，他体内的七情六欲同时被剥离，立刻变得百毒不侵。

这能让他很快就冷静下来，几个呼吸之后，脑子也飞速地转动起来，他说，“再做一个系统，她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找她，将她带回来。”

百里墨睁大双眼，嘴唇有点发抖，不知道该说什么。

解无帝君道，“你能跟踪她，知道她现在所处的世界，自然也能把我送过去，我昏迷一段时日没有关系，六界之弦依旧稳固，倘若有紧急情况，可托付于天帝。”

百里墨苦笑，“这事，难道要惊动天帝吗？”

帝君解释道，“昏迷与陨灭不一样，在另一个世界，我不能保证自己的意识时刻清醒，不受他人利用，也无法完全保证六界秩序会依旧牢稳。”

权衡利弊之后，百里墨做出了选择。

他没得选，只要能让百里春回来，他做什么都可以。

帝君的婚宴突然发生变故，宾客们却不知道所为何事，明景殿下和凤许夫人将众宾客客客气气送走，这才来到新房。

“发生什么了？”凤许夫人看到躺在新床上，如木偶般一动不动的百里春，颤声问道。

解无帝君和百里墨都没有回答她，各自专注于手里的事情。

一向热情的明景殿下也安静如鸡，双手扶在凤许夫人肩膀上，让她冷静下来。

百里墨将书案移到了新房，手指在书案上轻轻一触，墨黑色的桌面，变幻成镜面，浮现出各种复杂的符文和代码。

他拾起眼镜戴起，薄薄的镜面上浮现出星空一样的图案，无数颗星球在镜面上闪闪发光。

他瞳孔转动，镜面上斗转星移，时而拉近缩小，时而放大旋转，每一个星球代表一个独立的世界，这张镜片，便是三千世界的地图。

很快，百里墨找到了百里春的位置，将其中资料调出，与解无帝君一道研究。

这期间，凤许夫人不时来看望百里春，替他们照顾昏睡中的新娘。

两人不眠不休地工作，在做好充足的准备后，解无帝君躺在新娘旁边，牵着她的手，闭上眼睛。

坦白说，穿越到一个陌生的世界，成为另一个陌生人，并代替他生活下去，这种事情，解无帝君真的不擅长。

之前闭关太久了，感觉自己和死物没有多大区别。

现在一个死物要去另一个世界找老婆，听起来就不是很靠谱的亚子。

活下去就算了，与人打交道也是不可能的，更别说完成任务什么的，但只要想到百里春在那里——

一个鲜活的、闪闪发光的生命。

光是想到她在那里，帝君便觉得，其他事情都不值得一提。

他躺下去，过了半天没有动静，乃问，“怎么回事，还没好吗？”

百里墨手指僵在屏幕前面，半响，他说，“春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啾～

第37章灯芯（十二）

37.

“什么不见了？”帝君坐起来，道，“她去哪了？”

百里墨直冒冷汗，道，“我正在找……”

他翻过一幅又一幅地图，脸色越来越差。

三千世界里找不到她的痕迹，也就是说，她的存在很可能已经被抹除了。

难道她在那个世界出了意外？

这种概率虽然很低，但也不是不可能。

穿越者一旦在任务完成之前，发生意外死掉，其灵魂失去指引，会在三千世界中彻底迷失掉。

沉默了许久，解无帝君道，“送我过去。”

百里墨手指抬起，又有些犹豫。

如果计划顺利的话，他现在应该是跟帝君说，“将她带回来。”

可现在出了变故，将百里春带回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百里墨道，“如果，她在那里出了意外，你不必勉强，及时回来。”

解无帝君道，“如果不能将她带回来，我又有什么必要回来？”

“众生需要你。”百里墨的声音有点抖，他道，“你是六界之弦，你必须回来。”

解无帝君说，“先送我过去。”

百里墨正要动手，只听闻一声略带迷茫的发问，百里春道，“你要去哪？”

帝君：“！！！”

百里春睁开眼睛，转过头看他，轻轻一笑。

帝君握着她的手一紧，百里春嘶了一声。

解无帝君忙松开手，一时无措，怔怔地看着她，凤眼落尽风霜，又被春风吹散。

百里春支撑起身，朝百里墨看了一眼，目光之中，比以往多了几分透彻、深邃。

百里墨弯唇，笑了笑，淡淡地开口，道，“新婚快乐，妹妹。”

说完，离开了新房，将人交给了帝君。

“你刚才说，要去哪里？”百里春注视着帝君，眸光里没有一丝闪躲，反而逼得帝君有些慌乱。

“你回来了，我哪里都不去，陪着你，好不好？”帝君温柔地开口，眼角带着笑意。

百里春点点头，蹙着蛾眉，指了指两人结在一起的头发，道，“我们现在算夫妻了吗？”

“没错，”解无帝君捉住百里春的手，捧在手心，道，“你现在是我妻子，从前是，以后也是。”

百里春眼中漾着目光，她笑道，“我总是记不住很多事情。”

“没关系。”帝君道，“没关系，你只要在这里，就已经很好、很好了。”

这下换成百里春不知所措了。

房间里点着红烛，墙上贴满了喜庆的剪纸，一切都是成婚当夜的布置，两人身上还穿着新人的衣服，红装映在红烛下，旖旎动人。

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他们只是一对寻常的、拜过堂的、刚被送入洞房的新婚夫妻。

这些时日的穿梭、流浪，都只是虚梦一场。

想到是自己带着遗憾离开，百里春喃喃说，“对不起。”

“不，”解无帝君忙说，“是我对不起你，你别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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