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看去,整个垃圾场都开满了它透明的荧光花朵,像是节假日装饰圣诞树所使用的灯串,产生了颇具颓丧感的美感。
季雨时被扔上了一块宽敞的、黏着不明脏污的自制两轮推车。
然后,他看见大胡子又往推车上扔上了些别的东西。
脏毛毯、椅子、一些铜质餐具,几桶流出液体的可能已经破损过期的罐头。
最后一件物品扔了进来。
唔!
季雨时心中闷哼一声,胸口被砸得生疼。
那物件通体漆黑冰冷,仅瞄到一眼,季雨时心中就猛地一沉。
神眠。
是宋晴岚的配枪。
季雨时被扔在推车上,极力想保持自己的清醒,可仰面看着那毫无变化的天空加重了这种疲惫,连推车的颠簸都在给他催眠。
直到被扔下车,他也没有完全醒过来。
黑色作战服上结出的白霜化成了水汽,寒意贴着皮肤往骨头里钻。
季雨时在梦中哆嗦着,察觉自己躺在一片又硬又冷的地上,却没有一丝力气蜷缩身体给自己取暖。
在这样困难的睡眠中,他其实睡得并不安稳。
他在哪里。
队友怎么样了。
宋晴岚的枪为什么在那里。
大胡子想要做什么。
这些想法不断在季雨时脑海中盘旋,它们拧成了一股绷紧的弦,时刻警惕着,提醒自己不要真正地沉睡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听到有人低声和他说话,但听觉迟钝,听不真切。
然后,他僵硬的上半身被人扶了起来,有什么将他裹住了。他迷迷糊糊翕张着眼睫,看见裹住他的是大胡子一同扔上车的那条脏毯子,羊毛材质,有烟头烫出的洞和疑似陈年汗液的污渍,不知道钻了多少细菌在里面,卫生堪忧。
即便全身每个细胞都想逃离这条脏毯子,季雨时也无法拒绝,更不能拒绝,只能任由它给自己一点温暖,渐渐地,手脚才恢复了一点知觉。
他依旧没能睡得安稳。
又过了很久,他终于能稍稍动动脑袋了。
脏毯子源源不绝地传来温度,是来源于人类的体温,说明他正被人隔着毯子抱着。
这感觉很不好,季雨时想要挣扎。恍惚间,他看见眼前是一张他认识的、且印象深刻的脸。
那张脸看上去好像有点不同了,但季雨时一时又找不出来哪里不同。
分不清到底是做梦还是现实,总之,看到这张脸,季雨时忽然就放下了所有紧绷着的弦,不管不顾地扔下了所有的警惕。
然后,困意铺天盖地而来。
季雨时彻底陷入了沉睡中。
再次醒来。
身体的知觉逐渐恢复,四肢百骸里的疼痛也消弭于无形中,除了背部火辣辣地疼被人拖着走时产生摩擦的后果,季雨时觉得人已经轻松了许多。
他算不上十分清醒,但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光洁的地面与天花板,还有类似ABS合金造就的墙壁与圆形气阀门。通过墙壁上的圆形小窗,能看见外面依旧暗沉着的、没什么变化的天空。
这里像是放大版的胶囊舱内部,准确来说,这里可能是个太空舱里的小房间。
醒了?
有人道。
季雨时这才发现宋晴岚就坐在他旁边。
对方一条长腿曲起,头与背部都靠在墙壁上,是个百无聊赖的姿势。
原来刚才不是做梦。
季雨时总算知道为什么会觉得宋晴岚不一样了。
虽然对方的性格跋扈又不拘小节,但却是很注重仪表的,也属于能让人眼前一亮的类型。可平日里可以用俊美来形容的脸上此时胡子拉碴,看上去有些邋遢,硬要往好处看,就是多了一份沧桑的男人味。
对季雨时来说,他乘坐胶囊舱后与队友们分开不过才一会儿工夫。
但从宋晴岚下巴上那层胡茬来判断,他们分开的时间绝对不止一会儿。
季雨时躺在房间的长方形小床上,身上还裹着那条脏毯子。
两人现在隔着一点正常范围内的距离,可是刚才身体变暖是因为什么,季雨时是肯定不会记错的。
他张开嘴,吐出几个字:刚才,谢谢
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季雨时才知道自己的声音多难听,就像是很久没说过话了一样干涩沙哑,听着刮耳朵。
不客气。宋晴岚的语气和以往没什么分别,眉毛微扬,再不给你取点暖,你就要冻死了。
说着,他停顿了下,似乎觉得刚才的行为有哪里不妥,又有点不自然地问:你,不介意的吧。
季雨时露出迷茫,为什么要介意?
难道要介意的人不该是宋晴岚?
宋晴岚似乎想到了什么,唇角弯了弯。
介不介意什么的,懒得管了,反正换了其他队友他也会那样做。
倒是季雨时这个人洁癖是不是太严重了点,明明刚才都困得睁不开眼睛了,还不想盖这条毯子,竟在睡梦中闭着眼睛都叹了口气。
那口气叹得,简直是在和自己妥协啊,看得出他是真情实意的在嫌弃这条毯子。
话题略过不提。
季雨时有很多疑惑:我们在哪里?你又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还记得拖着他回来的大胡子。
还有那堆垃圾山。
以及开在废墟里的透明荧光花朵。
宋晴岚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是在哪里。
说起这个,宋晴岚懒散的神色渐渐收敛起来,变得有些严肃,然后,他把他知道的事娓娓道来:我只记得我们进了胶囊舱,中途好像失去了意识,等我醒来就已经到了这里。
不知道哪里出了错。
宋晴岚醒来时,人也躺在那座巨大的垃圾山里。
可能是跃迁过程中舱体出现破裂,造成了温度急速下降,人体表面急速结霜造成的感官刺激过大。宋晴岚顿了顿,继续道,我到这里的时候情况和你差不多,不能动弹,在垃圾场躺了很久,然后硬生生被一个大个子拖了回来就是拖你回来那个。
醒来以后,我就一直被那个大个子关在这个小房间里。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我发现这里好像是不分昼夜的,也没看到过太阳。那个人搜走了我身上所有的东西,没有通讯器,我也就不知道到底被关了多久。硬要估计的话,我来这里至少已经有五六天了。
季雨时皱眉好看的眉毛:有那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