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百天等了片刻,发现这道姑没想象中那么怕自己,问她:“你不怕我么?”
“外面盛传的胡百天?”徐青青语调慢悠悠地重复。
“对,我就是胡百天!”胡百天再一次铿锵道,看徐青青眼神里充满了江湖王者的霸气。
徐青青试探再问:“那你是干什么的?在外那么有名?”
胡百天好容易涨高的霸气被徐青青这一问,顿时泄没了。
胡百天纳闷地看徐青青:“你不知道我是谁?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胡百天嘛,施主刚刚告诉我名字了。干什么的,施主还没说。”徐青青一脸懵懂,呆呆看着胡百天。
胡百天叹口气,顿时觉得自己对牛弹琴,这世道外头哪一个女子听他胡百天的大名不是吓得浑身发抖?不过这小道姑不知道他也不奇怪,一直闷在这道观里没见过世面罢了。
“行了,赶紧带路。”因为泄气泄得太厉害,胡百天连威胁和吓唬这小道姑的兴致都没有。本来还想说她要是不乖乖听话,他就威胁她,把她丢给兄弟们玩儿,再把她卖进窑子里去。
徐青青便走在前头带路,确实完美地躲避开了侍卫,将胡百天带到了自己寝房附近。然后让胡百天稍等,随后跑进屋里去,拿了当初她借给书生的那件衣裳,给了胡百天。
胡百天本来见徐青青自己跑进屋里去不放心,但是不知道为何,莫名地觉得这小道姑太过单纯,估计不敢耍心眼。果然这傻道姑还真去给自己偷衣服了,然后乖乖回来。
胡百天:“这是谁的屋子?”
“木匠的,道观最近扩建,住了很多木匠。”
胡百天看这衣服的材质确实不怎么样,也有被人穿过的痕迹,倒也不怀疑,找了处僻静的地方去换衣裳。
徐青青就站在原地默默等待,没有趁着胡百天更衣的时候逃跑。
胡百天在更衣的时候,其实一直竖着他练武人敏锐的耳朵,警惕徐青青,直到换完衣服后见她果真安分,越发觉得这道姑是真的傻得单纯。江湖人终究还是要讲义气,既然她没有逃跑的意思,还真心帮他找了衣服,也算是助他出逃有功,他倒是没有理由杀她或伤害她了。
徐青青带着胡百天往道观正门的大殿去,“往前走百八十步就是上香的殿宇了,混进香客中间很容易。我就不带施主过去了,若被师姐们看见我带着外男乱走,要吃板子的。”
徐青青说罢,就怯懦地缩着脖子,一副很担心的模样。
胡百天在前两次徐青青提出要求他自己走的时候,都没同意。但这一次他倒是信了她的话,单纯的傻道姑罢了,真的一点心眼都没有。
“出了道观,大路上可能也有王爷们的兵马戍守,你若是想躲着那些人的话,便谨慎小心些。”徐青青再嘱咐一句。
“那后会有期了。”
胡百天听到这声嘱咐禁不住笑了一声,对徐青青拱手一别,随即就大步流星朝着徐青青所指的方向离开。
徐青青站在原地,确定胡百天真的离开,飞快地转身跑去寻燕王的侍卫,丘福得到碧螺的通知,已经赶回来。
徐青青就令他们赶紧去拿人:“人穿着我当初给王爷的那件衣裳,你们都能认出来,我特意告诉他出去之后小心走官路,他出了道观后,若想走小路只有一条,要先顺着河岸走,正是王爷们放鹅的那条河。那边有诸多亲军和王府护卫陪着王爷们,人多好缉拿。”
丘福立刻应承,想不到王妃居然如此胆大心细,既能妥善地保全自己,又能给他们的缉捕提供便捷。
丘福带人匆匆走后,朱棣随后赶回。
徐青青还惦记着恢复条约,今早上不好直接提,以免显得目的太直接。现在倒正好是个邀功的好机会,徐青青特意带朱棣去看了萝卜菜地里留下的脚印,跟他讲了自己的分析,以及她智斗胡百天的英勇之举。
“怎么样,我聪明吧?”徐青青探头看他。
朱棣瞥一眼徐青青,“他抓你了,哪只手?”
“右、右手。”徐青青突然觉得后脊梁有点冷,不过转念想,燕王若因为忌讳这个,以后再不碰她,好像也算是一桩好事。
朱棣用手指点了一下她额头,转身就走。
咦?这么快就碰她了?
那既然他不计较这个,那徐青青就不解了,自己表现得如此机灵,怎么没得夸奖,反倒被戳了一下的头。
她赶紧追上朱棣,不想错过朱棣夸奖自己的时候。毕竟狗男人反射弧长,他可能现在还没反应过来,再等等。
朱棣回房后,坐下来,看眼茶壶所在的方向。
徐青青马上去倒茶,笑着送到朱棣跟前。
“下次别再犯蠢。”朱棣喝了茶后,才冷声道一句。
“我犯蠢了么?”徐青青觉得自己可聪明了,简直是个小机灵鬼儿。
“当本王没看见脚印?”
朱棣这一声反问,立刻将徐青青的五星自我感觉良好直接打成了一星差评。
徐青青马上垮掉了,她倒是忘了,每天早上燕王都会去后山练武,必然要经过那片菜田。原来燕王早就察觉了,难怪胡百天被困在后山不得逃出,必定是燕王早就安排侍卫将山下包围了。
“那王爷当时为何不派人搜山?”徐青青问。
“钓鱼。”
放长线钓大鱼?胡百天逃不出去,憋久了,要么他想办法通知同伙,要么是他同伙跑来找他,不管哪一种,都能捉到更多人。
这么说来,是她搞砸了燕王的计划,还给燕王拖后腿了?
徐青青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绝对碾压,被无情地按在地上摩擦。
徐青青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至于提条约的事,哪还有脸提,再等以后叭。
徐青青见朱棣把茶喝完了,马上再倒一杯续上,然后她就借机捧着半空的茶壶准备逃走。
“宋氏兄弟安置完了。”朱棣突然道。
徐青青往外迈的脚步戛然停下,她复而走到朱棣跟前问他如何安置。
朱棣从袖中掏出一本地契登记的册子丢在桌上。
徐青青放下茶壶忙翻阅,找到了记载自己的那一页,立刻撕下来,用火折子给焚毁。这种靠走后门毁尸灭迹的感觉,太爽了。
徐青青烧完东西后心情大好,又抱着茶壶要走。
“不关心他们的死活了?”朱棣突然出声。
“王爷不想说,我怎好多问。出嫁从夫,我都听王爷的,王爷的决定必不会错。”
徐青青对朱棣甜甜地笑一下,她刚扯了燕王的后腿,这会儿得表现得乖巧点。况且徐青青相信燕王昨晚听了她的‘气运’论之后,应该不会对宋氏兄弟下杀手。人嘛都想图个吉利,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更何况古代环境下大家都挺迷信的。
朱棣微挑起一边嘴角,轻笑了下。她这番话说得倒好听,说什么都听他的,若真听他的,她当初又岂会过问,还再三拿什么‘气运’的说法隐晦威胁他。
此女惯会得了便宜还卖乖。
徐青青瞄了两眼朱棣的神色,有点莫测,还是不招惹了。她抱着茶壶继续往门边退。
“明日有事,你随本王放牛。”朱棣再道。
徐青青马上领会,王爷这是要她顶缸充数,他要趁机去办事。这点小事儿她肯定能做好的,马上应承,保证不露破绽。
一个时辰后,丘福回禀追捕胡百天的结果是没追到,至于是暗中跟踪放长线钓鱼,还是真追丢了,徐青青就不得而知了。
次日,燕王夫妻俩在亲军的目送下,一起牵着牛上山了。亲军们都识趣地只在山下的守着,待黄昏前,又见夫妻二人一同出来,便随行归观,‘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凡一天又过去了。
徐青青自己一个人在山上放了一整天的牛,顺便采了一筐草药,过得还算充实。燕王回来后,倒是什么话都没讲,徐青青因为扯后腿的事儿也不好多问。
今天楚秋去了凤阳城,帮徐青青把锣鼓巷的宅子给卖了,她去的时候宋铭宋钰兄弟已经不在宅子里了,但有很多他们自己置办的家具等物什都在。
“衣服呢?”徐青青问。
“衣物倒是都收拾走了,不过看起来走得很匆忙。”楚秋道。
徐青青放下心来,要拿衣服穿,至少说明他们还活着。
“我还听到一个消息。”楚秋小声对徐青青道,“胡百天和什么人私下交易铁器,被府衙的人当场缉拿,听说抓人的时候把砍了他半边手臂,这下他再拿不起刀来伤人了。”
徐青青打个激灵,忙问楚秋砍得是哪一边的手臂。
“这我不太清楚,不过既然是拿不起刀,应该是右边的手臂吧。”
“……”
徐青青不禁揪了揪自己的衣领,总感觉冷瘆得慌。
她不该跟燕王相处久了,就觉得燕王没传说中那么狠戾,燕王还是传说中那个燕王,凶狠着呢。
“师妹,你怎么了?”
“太凶残了。”
“这凶残什么,他带着那帮流匪胡作非为的时候,不知害死了多少人,别说砍掉他一个胳膊,就是把他五马分尸,凌迟处死,都不足平众恨。”楚秋恨恨道。
徐青青应承:“那倒是。”但她说的不是这个点。
“好歹他还活着呢,跟他一同交易的有个铁匠,听说嘴都被砍烂了,一刀就从嘴这块砍下去死了。”楚秋比量了一下。
王铁匠嘴被砍烂?
可巧王铁匠当初就用他那张嘴凶她来着。
徐青青越听越觉得瘆得慌了,“你如何知道的如此清楚?”
“尸首被运进城的时候,很多百姓瞧见了,这种事向来传得最快。胡百天被抓,人人拍手称快呢,这下终于不怕他东山再起,再弄一帮流匪祸害人了。”楚秋高兴道。
她还记得自己和师妹当初进城的时候,险些被那帮流匪盯上,得幸师妹反应机灵去了府衙,不然真不晓得她们现在回事什么样的结果。
“听说那些从流匪手里救回来的姑娘,已经有两名想不开自尽了。”
徐青青皱眉,这些姑娘苦命被掳,受了非人的折磨不说,回家后极可能因清白被毁,受人指指点点,难活下去。没办法,这就是周围环境现状,仅凭一人之力无法抵抗。
“咱们道观一直人手不够,加之扩建之后,本就需要再纳人。你明天进城挨家去说说,不管怎么样,也算是一条退路。”徐青青道。
楚秋马上点头,称赞徐青青这主意好。
毋庸置疑,燕王今天出门就是处理胡百天和王铁匠的事。徐青青有点想知道刘灵秀是否也在被抓之列。她熬了红枣山药汁给燕王送去,到了通达苑扑了个空后,她才反应过来,燕王曾说过以后住她那边。
徐青青再默默端回自己的房内,果然看见朱棣站在东窗边把玩玉佩。
徐青青把碗轻轻地放在桌上,然后就坐下来,手头托着巴看着朱棣的背影。脊背挺拔,宽肩窄腰,一手背在身后,单纯矗立在那而已,却已然气势斐然。徐青青不禁想起胡百天和王铁匠的下场,又觉得后脊梁冷了。
她紧张地抠着手指,如果燕王真因为她,那样对付胡百天和王铁匠,会是什么意思?出于王爷的面子,不准许他人欺负他的王妃,还是因为别的……
“何物?”
徐青青抬头发现朱棣已经走过来,看着碗里的东西,徐青青马上告诉他是红枣山药汁,让他尝尝看。
“山药口感绵密,红枣清甜,两样相合熬成汤汁,既养生又可口,当成一种茶饮喝。”徐青青解释道。
朱棣尝了一口后,叹道:“你的鬼主意倒是一向多。”
“王爷今日出去办事,可是抓了胡百天?”徐青青很坦然告知朱棣她的消息来源自楚秋。
“嗯。”朱棣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反应。
“听说他被砍了右手臂,王铁匠嘴被砍烂了……”徐青青瞄一眼朱棣。
朱棣咽下口中的东西,冷眼看着徐青青。
“心疼了?”朱棣放下手里的汤盅。
“怎么可能!他们都罪有应得,活该如此!”徐青青马上没骨气地改口辩解道,“我是想夸王爷顺天之意,知民之急,干得真漂亮!砍得真好,特别好!”
朱棣用帕子擦了下嘴,看了眼徐青青,便起身去了。
晚上,徐青青也没等来朱棣,估计他不打算在她这睡了,虽然徐青青弄不懂之前朱棣突然离开的缘故,但这个结局还是令人满意滴,正应了那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徐青青安心踏实地睡熟了,秋日的夜晚渐渐凉了,她略有些体寒,容易手脚冰凉。觉得冷的时候,身体本能地向旁边的热源靠近,紧紧抱住了才觉得满足。
早上醒来的时候,徐青青隐约觉得身侧好像睡过人,可转头瞧那边空荡荡的位置,又觉得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燕王不过在她这睡了两日,她就产生持续性的错觉了。
接下来两日,徐青青照旧恢复以前一个人睡觉的状态,少了一个祖宗在屋里压抑氛围,徐青青过得很轻松。
她每天早上扛着镐头上山,傍晚才下山。第三日她请了两名侍卫帮忙,扛些砖和一块石碑上山。再之后又折腾了两日,拿着锤子凿子往山上去。
转眼到了九月初四,徐青青一早醒来,在后山菜田处等着朱棣。果然没多久,就见朱棣背着东方的红霞而来,一身象牙白袍沐浴在金色的晨辉下,彷如不染尘世污浊的神君。
朱棣行至徐青青身前,几分意外地她在这。这倒是奇了,向来睡懒觉的懒猫今儿竟早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