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禽兽王朝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16(1 / 2)

禽兽王朝 叶遍华 4884 字 2023-09-05

“重源果真爱兵民如子。”宇文羿举起棋子,日光透过半透明的玉石,映照着他辨不清喜怒的眼睛,“如此看来,突厥才当是心腹大患,此番良机,不若重源替朕走一趟,与琅琊王议结盟伐突之事罢。”

宇文羿递了国书,高珩很快回信,道亦有此意,与北周约于狮城。

他望着国书之上高珩的字迹,眼前朦胧间似乎有影影绰绰的过往光影,那样的悸动却并没有如数年前那般只消想想便足以摧心。

已经十几年了。

去狮城的路上他以为他已然记不清高珩的容貌,可望见他的那一瞬过往的记忆仍纷至沓来,并令他感受到一股宾至如归的暖意。“许久不见,琅琊王殿下。”他对高珩道,控缰的手未曾有半分松颤,高珩似乎微有震惊,须臾之后仍行礼如仪,宴席之间,他谈笑风生,而高珩微有恍神。

他始终没有对结盟之事表达明确的态度。夜半,阳渊念及此事心中微急,索性披衣起身,执灯叩了高珩的房门。

盛夏夜风大作,高珩跣足散发,眼神犹迷茫惊措,阳渊倚在门边,天然带笑的眉眼仍神采飞扬:“外头风大,你要我一直在那里守着吗?”他慢慢倾身,嘴角的笑意也一点点变得讨巧又乖顺,“行哥?”

高珩没有说话,只是示意他进来。

他桌案上摆着一盘葡萄,色泽鲜亮异常,却只动了几颗,阳渊在长安便极喜欢葡萄,坐下后说了几句话,便伸手剥起葡萄来,等他这一面圆润饱满的葡萄都剥完了,他却发现对面的高珩也在慢慢剥着葡萄,淡绿色的果肉晶莹诱人,一颗颗排在边上。

“给你剥的,拿去吃吧。”高珩轻声道,“我不喜欢吃。”

他应当是真的不喜欢,可给他剥又是另一个意思。“你手指脏了。”阳渊说,凝视他指尖,总觉得那玉白之色上本不该沾染这黏腻汁水。

“你还说我?”高珩反而笑了,生冷中又带着点放松下来的暖意,“阿映也喜欢吃葡萄,又不让下人帮他剥,每次吃完也和你一样,指甲盖里都是。”

他反应了一下才想起阿映是谁,当年那个六七岁的漂亮孩子,如今应当已然是翩翩少年了:“那阿映现下有官职了吗?”

“是做他三叔的副将,正守在朔北。”

“那倒巧。”他意识到这是个机会,“若是盟约未成,北周伐齐,必过朔北,指不定我便要和我好外甥对上了。”

高珩笑容微僵。

他眼中的暖意渐渐凝滞下来,继而又涌起审视与警惕:“你殷勤太过。”他说,“国书中谈及条件过于优厚,焉知北周祸心?”

“非我殷勤,结盟乃陛下诚心。”阳渊道,“永嘉后天下大乱,无享国百年之朝,时至今日突厥仍为祸北朝,历代皆需屯重兵于边关。齐周代魏后,两国每每交战,突厥必乘虚而入、劫掠边民,一直令人心中忧患,现下突厥又犯,齐周应先共御外敌,而后争夺天下,才可护佑两国黎民。”

他身体向前微倾,手指触碰到高珩的冰凉的指尖:“陛下和我,自然不会永远甘于黄河以西半壁江山,可若要逐鹿,也合该先围起猎场!”

窗纱间夜风大作,他握着他的手,眼神坦诚恳切,是将满心的诚恳都捧在了他面前让他查验审视。高珩侧开脸,声音犹自淡漠:“所言种种,皆无凭据,我同北周皇帝陛下素昧平生,只闻他弑亲弑臣、神佛不认,乃薄情寡义之人------如何得信呢?”

“我以性命担保。”阳渊道,他并没有觉得高珩所言是对宇文羿的冒犯,或许是他身在北齐,认知如此情有可原,亦或是心底最深处,他本就认定高珩一言一行都是无可指摘的,“宗亲尾大不掉,僧侣不事生产,皆为国之沉痨,陛下有承担后世骂名觉悟,亦有大破大立之胆魄,我乃降臣之子,北齐宗亲,他仍放心我手握重兵,委以柱国高位。”他定定一望,唇齿开合,“故敢于同北齐重修旧好,韬略气度,怎会不得信?”

他清楚地看到高珩眼中的动摇之色,心下大喜,而高珩再抬眸时,脸色仍若无悲无喜:“北周建昌六年,周帝颁诏以明经举仕,初时雷霆万钧,后却不了了之,行政令者初时进位宰辅,然稍有不利,便轻言妄杀,如此反复,并非雄才大略,倒有刚愎自用之嫌。气度海涵,并不得见。”

“取仕之道牵扯众多,而国事总有轻重缓急。”阳渊想起他和宇文羿围绕此事的几番争吵,面上不免也掠过黯然之色,怕被高珩觉察异样,仍飞速换了笑色,“而大战将至,陛下既已下定决心,便断不会再有迟疑,我日日在他近侧,莫不知此甚深?”

“近侧?”高珩一怔。

阳渊笑容微微尴尬,倒一时间有些不知如何向高珩解释,甚至想找了理由诓骗过去,转念一想,又觉现下欺瞒,高珩若有察觉,自己诸番言论便都不得信,而他同宇文羿的情事亦未有不可说之处------

“我同陛下有夫妻之实。”他竭力想云淡风轻写,望见高珩的眼眸却总有些羞惭乃至逃避,脸上发红发烫,可因此想及那些旖旎情事,心中亦不自觉柔软,“行哥远在邺城,自是未有听说,可我同他既是相得君臣,亦是恩爱眷侣,他是何脾性、有无诚意,我会全然不知?”

“我并不欲在外患未除之前,便同亲人挥刀相向------行哥莫不信?”

他在说这话时应当眼神并不专注,只是高珩同样为此惊怔,才未察觉他异样,他听到高珩开口,声音幽幽轻渺:“所以那年在晋阳,你不同我走,便是为了宇文羿。”

“是。他待我情深义重,令我在世上有功可建、有家可依......我焉能不提携玉龙为君死?”他眼前微微湿润,心中不知为何空落而慌乱,预知着他将来可能的悔意,可他仍然固执地说出了他所想的话,“我同阿羿情比金坚,将来是要白头偕老的。”

第22章

他说出这话时眉目间温柔尚未褪去,心中却空落落地有不知何以的不安与惶恐,以至于神色也微微恍惚。不知觉间,他感到额角有一点冰凉且微微粗糙的触感,高珩在梳理他头发,继而他感到他将他拉到了自己怀里。

“好。”他听到高珩低低说,“你和他亲密至此,自然由不得我妄加揣测......我信你一次。”

他心中狠狠一揪,在那一刻感受到高珩言语中的疼痛,然而此刻他只能对那一切装作全然不知。

他不该心软,亦不该不舍------盟约仅仅只是一时,他终会对高珩和北齐挥刀相向,他是周人,宇文羿在北周给了他一个家,他应当忠诚。

他们约于次年自朔州出兵,届时瓜分突厥之地,合约拟定之后他翻身上马,直至到落脚驿站后都未曾回头,身侧的副将欲言又止,他侧头看他:“想说什么?”

“公爷同琅琊王可是有什么交情吗?”

他心一惊,仍做镇定之色:“何以见得?”

“先前起驾后琅琊王一直望着公爷的背影,属下还看得到时,他一直就站在那里。”

他出口怀着忐忑不安的口气,见阳渊神色亦晦暗不明,心中惴惴时,阳渊却忽然展颜一笑,是他见惯的舒朗:

“伯宫。”他叫他的字,“这话可要当心些说,传到长安,可就要我命了。”

离长安越近他心中便越急切,像是想急迫地验证一桩他希望存在的事情,当他满心欢喜地将盟书呈与宇文羿后他却并未即刻流露出欣喜,薄唇开启,却是质疑的口气:“比起先前预想还要宽纵不少,重源,你可真是个当使节的好手。”

“此事有人和,非我一人之力。”他心中微惊,竟从宇文羿口中感受到一种陌生与疏离,那样的惊愕只持续了很短一瞬,下一刻,宇文羿弯下腰,下颌抵住他头顶一下下蹭着,“莫要自谦,重源。”他一把扯开了他的衣服,掐着他脖颈用力地亲吻,“你当真是有通天的本领,朕,朕实在爱你得紧。”

地砖冰凉,他被按在地上时本想求宇文羿至少去毯子上,而宇文羿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宇文羿一面命人加紧筹备伐突,另一面却不让他插手,他越来越多的时候要他随侍身边,每每云雨翻覆皆不肯留下半分余力。一日夜半,他躺在床上出喘息,宇文羿伸手按压着他线条明晰的小腹,喃喃道:“重源为何不能给朕生个孩子呢?”

“若是可以,臣当然情愿为陛下开枝散叶。”他懒懒道,“陛下若喜欢孩子,便从宗室过继罢。”

“非亲生子,其心必异。”宇文羿嗤笑,眼底照见他微微惊怔的面影,“朕想自己生------年过三十,却无妻无子,于一国之君而言,委实不宜。”

他如堕冰窟,好一会儿才弄清楚了宇文羿的意思:他要立后,北周不可无国母。

元太后去世后元氏后族之名便有名无实,而宇文羿多年来对立后一事一直绝口不提。那应该是他们间心照不宣的约定,可宇文羿如此做,于他帝王本分而言,并不不宜。

“甚好。”他垂眸,极力收敛眼底任何一丝可能的不满与落寞,“陛下有相中的人了吗?”

“魏国公第四女出身高贵,又素有美名,可堪为后。她还有个同母妹妹,也正是宜婚配的时候。”

“重源同朕做连襟罢。”他端起他下颌,“立后之时,也由你做册封使。”

阳渊垂首谢恩,一时不知这是恩典还是羞辱。

宇文羿后来又同他解释,称若是娶了一对姐妹,他们将来的孩子便有着同样的血脉,他静静听着,本想说情谊不在血脉之间,又意识到这样的话说出来是不识好歹。

伴君如伴虎。

新婚之夜皇帝亲临,昏暗烛光中面目并不清楚。“真好看。”他凝视着他,重衣绾发,描金刺红,俊美如画中人,他原来也这样衬北齐的红色,“一会儿同朕去喝酒。”

阳渊眉心一跳,多年的默契令他轻而易举明白了宇文羿的意思,只是他现下再不能心安理得、以至愉悦沉湎地同他欢好。

这座宅子是他的家,青庐之中是他的妻子,而宇文羿并不是这里的主人。

“臣今日成婚。”他垂下眼,状若顺服忠诚,却显然是抗拒宇文羿的邀约。他明显感受到宇文羿的不悦,可最终他并没有发作,而是拉起他的手,替他系上一根红线。

宴过三旬,他带着酒意入了青庐,揭过团扇后他望着他妻子绯红的脸颊,心想她何其无辜。

“我会对你好的。”他朝她笑了笑,将团扇置于瓜果之下,亦悄悄将红线扯脱。夫妻一体,他们同未来的孩子,也可以是一个家庭和归处。

离约定的北伐之期愈发得近,而宇文羿对他并无任何任命,他有心想去打探军情,亦一无所获。

上朝之时,他请旨出征,宇文羿却当即将玉管掷到他脚边,他跪在大殿之上,听见他愤怒咆哮:“朕派谁出征,轮得到你指手画脚吗?”

雷霆之怒。他抬起头,明堂之上宇文羿面容模糊不清,而身后打量审视的目光渐渐令他发颤发冷。

他忽然感受到一种久违的恐惧,那他本以为不必在领会的恐惧:一直令他安心依靠着的墙壁骤然缩回一尺,他一个踉跄,那堵墙仍然近在眼前,他却不敢再依靠。

他亦在此刻产生出一种寒颤的恐惧:如果宇文羿不再信任他,那他所掌握的在北周立足的资本,岂不成了引皇帝猜忌的由头?

他深吸一口气,请罪称多言,而后行礼如仪。归家后他妻子迎上来,满面娇羞,他一问,才知是有身孕了。

再过数月,便有个人能唤他阿爹,他儿时所未曾有半分印象的阖家团圆之景,往后能领会到。

“你要好好休息,莫要辛苦。”他拢着元月华乌黑的发鬓,喃喃道,“还有很多美好的日子要我们一同度过。”

元月华脸上绯红之意更甚,她依附他如若女萝,而他本也可做为人攀援的乔木。

他不再认为自己还能再如从前般随意出入宫禁,宇文羿传召他时他亦处处谨慎,他每日处理完朝务后便回家陪伴妻子。她从皇后那里听到些风声,亦曾忧虑他处境,他只漠然笑道:“不会拖累你的。”

她是贵女,姐姐贵为皇后,即便有一日宇文羿容不下他,也不会牵连到她身上。

她欲言又止,而他心事重重,自未深究她此刻心思。

大军出征次日,宇文羿召他到近侧,询问他对此战可有思虑:“非臣之职,莫敢置喙。”他轻声道。

宇文羿笑容愈深:“那便去看看军情罢。”

此战由上柱国尉迟肃主理,齐周互通军报皆在他处有存档。“何故布兵于平阳方向?”他望着地图,心生疑虑。

“大军至朔州后,可阻止平阳守军相救。”尉迟肃道。

阳渊不可置信,却犹抱了一丝希望:“大军分明是往灵武走!”

“行道未远,陛下已派轻骑送信,改弦易辙。”

他怔在原地,霎时间明白宇文羿打算:他并未真心想同北齐结盟,他真正的图谋是同突厥一道破齐,不许他插手军务,是不想他察觉异样。

他疯了吗?阳渊撑住身侧木柜,忽然想起,军报之上,北齐朔州率领先锋骑兵倾巢而出的人,是卫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