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有丁点儿情绪。
他不喜欢在人类面前暴露情感。正好,对面的儿童活动场建乐围墙,他过去擦了擦眼角。
一个孩子因为父亲有情绪,也是人之常情。
就在这个晚上,李深遇到了小哭包陈乌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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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爷爷手术后,有些并发症。
李旭彬和于骊忙前忙后,没留意新闻。直到舆论发酵到了中年人的微信群。
于骊收到了同事的疑问,网上沸沸扬扬的性侵案,是不是李深?
于骊想也不想,直接说不是。这几天李深有打电话过来,一切如常。
但,李旭彬也接到了朋友的信息。
两人上网一查,学校、班级,连照片都对上了。
完了。
这是夫妻两的第一反应。
警察也打了电话过来,询问李深案发当晚的行踪。
于骊留在医院照顾李爷爷。李旭彬买了机票,匆匆飞回来。
网上没有案情进展。有的是“听我朋友说”、“听我同学说”。
不知谁大手笔,花钱买了个热搜#你扛把键盘得瑟啥呀#。讲的就是李深案件,警察已经介入调查,结案前别瞎逼逼。
说到底,未定罪之前,李深不是犯人。
李深关了机,断了一切联系,除非他要联系谁。
李旭彬急死了,出这么大件事,儿子不和他商量,他感到了挫败。难道自己这个父亲这么信不过吗。
他回了家。
阳台上的花干巴巴的,几天没浇水了。
李旭彬拧了拧鼻梁,给李明澜打了电话。
她那里正是黑夜,爬了起来,“哥。”
“你知道深仔在哪里吗?”
“酒店。”
李旭彬:“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事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李明澜说:“深仔的电话号码被曝光了。有电话短信过来骂他的,还有上支付宝给他转账留言咒他的。要不是深仔心理素质高,早崩溃了。”
“我联系不上他。”
“他微信也被爆了。现在注册了一个WhatsApp,我用这个和他联系。”
李旭彬沉下眼:“我和他见一见。”
约在酒店二楼的西餐厅。
李旭彬从前把李深当孩子,现在才发现,自己低估了儿子。他不禁感叹基因的强大。
孟泽也有睥睨天下的天赋。无奈造化弄人。
李深戴着棒球帽,帽子压得低,只见到鼻子和嘴巴。他有李明澜的柔和,以及孟泽的利刃。
矛盾的二人,生下了一个矛盾体。
“深仔。”李旭彬坐下了。
“爸。”李深靠着椅子,开门见山地说:“警察正在查案,真相会水落石出的。”
“在此之前呢?你就一直躲酒店?舆论向学校施压的声浪很大。”李旭彬问:“警察调查到什么阶段了?”
李深:“丁晴一口咬定是我,还有人证、监控。我的酒店出现的时间正好在案发后。”
“猥亵案的处理非常麻烦。有的仙人跳案子,查一两年才查清。”李旭彬说话少有情绪,只是冷。“我在网上看到,你的同班同学勇于作证,揭开学霸丑陋的真面目。我以为是哪个正义女侠,竟然是陈乌夏。你给她辅导了一年,她成绩突飞猛进,结果,是一只白眼狼。”
李深低下眼。
李旭彬:“这下更好。你对她有恩,她跳出来当第一证人。在外人看来,连朝夕相处的人也怀疑你,更加坐实了你行为不端。”
李深没说话,压了压帽子。他既然已经决定和她了断,她的事也与他无关了。当然,他衷心希望她能上二本。但也止于此了。他不想步上孟泽的后尘。没有结局的棋局,当断则断。
李旭彬:“我下午和学校谈谈。你好好休息吧。”
“爸,这事我已经有决定了。”
“你的决定是什么?”
李深:“我会从学校退学。”
李旭彬皱了眉。
“先别急。爸。”李深说:“我高考已经报了名。学生退学,保留学籍就可以正常参加考试。退学能缓解舆论压力。不过,保留学籍的事,不可声张。”
孟泽说的要求是退学。根据高考原则,退学和开除学籍是两个概念。
李深就是玩了一出文字游戏。
第36章
十七岁的少年,再深沉也是稚嫩的。
李深压了帽檐,遮住了上半脸,说话冷静而自持。沉着的气场,又超越了十七岁。
于骊在一次意外流产之后,怀不上了。李明澜闯了大祸,李旭彬这一个当哥哥的,只好给妹妹收拾烂摊子,把李深接了过来。
李深的“李”是李明澜的“李”。
但是李旭彬说:“既然进了我的家门,后天的教育就要听我的。”他把李深教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男孩。
李明澜担心:“哥,深仔不会有什么语言障碍吧?”
“不会。”李旭彬自豪地说:“以后到了二三十岁,这才是成熟的男人。”
原来,儿子现在已经是个男人了。
李旭彬担起了家长的责任,说:“我和学校谈谈。你去你姑姑的房子住一段时间,避避风头,别影响高考。到了真相大白的时候,你华丽的成绩就是扇给造谣者最闪亮的耳光。”
李深:“嗯。”
“深仔。”直到这时,李旭彬才喝了一口水,“这都过去几天了,为什么联系你姑姑却不联系我们?”
“网络的事,她比你们在行。”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李深不想让李旭彬知道孟泽找过自己。
上一代的事,李深佯装不知。
李旭彬:“这不是在不在行的事,我是你爸,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知道。”李深问:“爸,爷爷这两天的情况怎么样?“
“前两天有并发症,老人家年纪大了,在ICU住了两天,现在病情稳定些。你别担心,你的首要任务是高考。”
“嗯。”
李旭彬:“这些血口喷人的,我会联系律师朋友去告。”
“高考后再说。”
“这阵子事情集中在一起了。本来我可以早两天回来。但是,有人上门来查违建。你爷爷的花棚在自家院子也要查,你奶奶没遇过这阵仗。我和你妈一个照顾爷爷,一个照顾奶奶,焦头烂额了。”丁晴的污蔑,若在平时,李旭彬不至于这么焦虑。碰巧这时间卡得恰好,李爷爷和李奶奶有麻烦,这给了李旭彬无形的压力。他以为儿子上大学是板上钉钉的事,区别就是分数多少而已。谁知牵扯到案件,李旭彬自乱阵脚,眼眶下冒出黑眼圈了。
李深看出李旭彬的疲惫,说:“爸,你先休息休息吧。”
“还不能休息,舆论声势这么大,要平息风波得等一段时间。临江那套房子,租户正好到期,我们搬去那住吧。这幢居民楼不是电梯楼,爷爷奶奶不愿意来。现在爷爷腿脚受伤,该换电梯楼了。”李旭彬说:“这些是爸妈的事。”
李深:“嗯。”
丁晴有人证,以及服装店老板提供的物证。
而李深没有详细的不在场证明。关于那晚的去向,他说约了朋友见面。至于什么朋友,他不说了。
既然他可以继续高考,将来警察公布了案情,舆论也会反转平息。斟酌之下,他牺牲了一个月声誉,没有说出和孟泽的事。
李旭彬去学校,谈了一下午。他说:“深仔,妥了。你安心高考。学校方面的意思呢,希望警察查清真相以后,你能发布一篇声明,尽可能恢复学校声誉。学生的荣誉离不开学校的栽培,这些我是同意的。”
“嗯。”偶尔有一个意外,有惊无险,就这么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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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白李深大联盟的三个人。
魏静享已经放弃高考了。
邝力是资优生,只要沉着应战,稳上名校。
陈乌夏这不上不下的学生,才是最该在考前拼搏的。
可她见识到了舆论的可怕。如果警察无法在高考前还李深清白,李深就将要背着嫌疑犯的罪名上考场。
同一考区的考生随机分布座位。即便如此,同一考场也会撞见同校的学生。李深再怎么躲,高考日也会露面,被人笃背脊。要是他承受不住高压,名校的苗子就这么给断了。
于是,陈乌夏留在大联盟里努力。
魏静享普及了网络时代的知识。
“网络正义有一要素,假设世界是公平的,如果受害者出现一丁点负面新闻,他需要为自己的不完美付出代价,这是受害者有罪论,也叫活该。可以说,网络时代遵循的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原则。越是接近好人,网络越苛求他的完美度。打个比方,你干一件坏事,我干一件坏事,你受到的攻击一定比我多。”魏静享打了个响指,说:“基于上述理论,丁晴浑身都是破绽。”
丁晴的黑历史多,这场网络口水仗将会更热闹。
魏静享说完,补了一句,“到了这时候,我真是佩服李深。要是让我面对这种千人唾骂的场面,指不定就要哭了。人言可畏呀。”
陈乌夏注册了一个小马甲,上网为李深说了几句话。不一会儿,就被淹没在咒骂的浪潮中。
网络世界非黑即白。哪怕陈乌夏简单陈述了警察尚在调查这一事实,也挡不住泼来的脏水。
魏静享说:“我早说过吧,你没见过世面。这些是网络常态了,谁上网没被骂过几句呢。”
之后,这案子在几个大网站的热度骤然下降,好几个话题被清空删除了。
紧接着,不停有人指责李深,不要脸,撤热度。指责归指责,热度已经降了下来。
“可真有钱啊,几大网站全撤了。”魏静享说:“李深要是脸皮够厚,应该可以扛住这一波了。”
陈乌夏天天去看公安的官博。关于这个案子,警察还没有通报。
有留言说:“受害人有人证、物证、监控视频。如果嫌疑人没有不在场证明,案子基本可以下定论了。”
网络时代,人人都是包青天。
陈乌夏整理了丁晴的黑历史,爆料丁晴是福利姬。
舆论分成了两边。一方觉得丁晴这是价格没谈妥,反口咬人了。另一方则说,只要在丁晴不愿意的时候动手,那就叫强迫,和她的属性无关。
魏静享负责事后总结,说:“舆论开始转向了。”
就在这个时候,学校公布了李深退学的通知。
魏静享有些生气,“我原本以为,学校盼着今年再出一个高考状元,会力保李深。也就剩下不到半个月了,唉,功亏一篑。好了,大联盟解散。这下,大家可以全心全意地备战高考了。”
邝力当下没说话,下课后直接去了教师办公室,说:“老师,真相尚未查明就逼退学生,是不是太草率了?”
班主任叹气,说:“现在是关键时期,学校不是只有李深一个考生。校方要考虑的还有除了他以外的其他人。李深一直不出现,有人觉得他畏罪潜逃。”
邝力:“我还是坚持,在真相大白之前,李深不是罪人,用不上'畏罪潜逃'这四个字。”
“邝力。”班主任严肃起来,说:“李深退学,是多方共同的决定。”
邝力回到教室,摇了摇头。
陈乌夏知道,回天乏术了。
她仿佛遭遇晴天霹雳。事情发生以来,她的脸色一直很差,日子过得也是乱糟糟的。高考一天一天地逼近,她心不在焉。
就没有一个有力证据可以证明李深清白吗?警察还没有找到那一个和李深眼睛相像的男人吗?李深现在又在哪里?
李深不来上课,班主任也不再提起他。校门口的记者不见了,但是同学们的讨论还有。
荣誉墙上的照片也还在。
学校的官博公布了李深退学的消息。
网友们在底下留言:“这才是一所有担当的学校。”
于是,学校的声誉反转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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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深的退学成了定局。除了警察可以洗清他的嫌疑,别无他法。
陈乌夏和邝力的观念一致,案件未明,校方应该配合警方工作,实事求是。而不是让学生退学,撇清关系。
陈乌夏看着自己整理的丁晴资料。
丁晴一开始在宿舍被偷拍,陈乌夏是抱有同情的。但,一个人身处淤泥,不表示自己也要成为污泥。
从肖奕媛到丁晴,都经历过初中部太妹党的欺压。这里的初中部究竟是怎样混乱的存在。之前陈乌夏仅仅听说,如今,她接二连三地看到,曾被欺负过的女孩,有的多年以后还遭到报复,譬如肖奕媛。有的无法脱身只得同流合污,譬如丁晴。
初中部有过这么多被偷拍的女孩,甚至形成了产业链,却没有一个人敢报警求助。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陈乌夏写了一篇文章,爆料初中部的偷拍乱象。
她是怀着愤怒写下的。有对李深退学的愤怒,对初中部太妹党的愤怒,对丁晴终成恶龙的愤怒。还有对她自己的。如果她在那天晚上再迅速一点,就可以跑赢那个男人,看清他的脸,真正地成为目击证人。
陈乌夏用的是小马甲。这是魏静享怕被扒皮,特地买的公司集团号。
邝力知道,魏静享知道。但是两人都不说。
邝力说:“初中部和高中部分管,本是校方的事,但初中部的暴力事件由来已久。人处在十四岁之前,所有的罪行都可以被原谅。老师不想管,管也管不住。被欺负的自己倒了霉。德为师之本,可这是校方长期疏于管理遭来的后果。”
陈乌夏的爆料,让性侵案的余波,重新聚集成狂风暴雨。
初中部的受害人不少。既是群体事件,校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一时间,舆论的矛头又指向了学校。
学校刚刚恢复的声誉,又在一夜之间崩坏。
高中和初中,合起来正副校长一共六名。学校之前兴起了民主制度,一个校长话不了事,还得综合教导处,班级老师等等意见。人多,意见也多,权利分散。初中部的管理,是一个头疼的难题。
学校这时经历的舆论风暴比李深案子时更加致命。
初中乱象,校方知道一二,管过一二,始终没有根除。随着舆论爆发,一个校长的私人微博被唾沫星子给淹了。
初中霸凌的其中原因有管理不善,但校长们不会承认。校方认为,这次舆论风波,归根结底还是李深案子牵扯出来的。李深是让学校声名扫地的罪魁祸首。
班主任想保李深,无果。
李深保留学籍的事,只有几个老师和校长知道。既然外人无从得知,那么把他开除,他也只能哑巴吃黄连。
陈乌夏以为,横竖李深已经退学了,她就浇一桶油,烧一把火。
李深千算万算,漏算了一个陈乌夏。到头来,他还是遇上了陈乌夏这个意外,终究输了。
第37章
学校派人通知李旭彬来领开除通知书。
对于学校出尔反尔的行为,李旭彬要求对方给他一个解释。他情绪堆积太多,想爆发,但电话那边的人只是听令办事的罢了。
对方委婉地说:“今时不同往日。李深家长,抱歉了。”对方挂了电话。
李旭彬亲自去学校。
校长避而不见。
李旭彬又去了教师办公室。
班主任这段时间有些疲惫,叹了声气,说:“关于李深的事,我和刘校长都很惋惜,但也没有办法了。”刘校长正是当初和李旭彬谈妥的那位,主要负责高中部的教学事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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