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TXT全集下载_6(2 / 2)

琢玉 墨书白 4789 字 2023-09-05

这狼狈至极的时刻,晏明抬手放在他的肩头,用再普通不过的语气道:“睡吧,有我在。”

大约就是那一刻,少年情窦初开,生根发芽。

那天晚上,他没有睡,他就一直等着,等到晏明睡熟,他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摸在晏明脸上。

他摸过他的眼角,他的眉梢,他的鼻梁,他的唇,他的下颌。

他从他的指尖去描绘这个人,他想知道这个人的样子,想在未来有一天,如果他们再相逢,他能一眼认出来,这个人是晏明。

从那以后,他开始不断打探晏明的来历,可晏明很少提及,他隐约说过自己的一些往事,但也并不足够让人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

有时候他和晏明说起出去以后,晏明也从不接话。

他们在璇玑密境里摸索璇玑密境的规则,那时候傅长陵还没有后来的历练,也没有如今的运气,两个人像大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转,除了打听出一个月祭祀时无法参破规则就会死这一条以外,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把整个镇子游走了许多遍,祭祀前几天,秦衍终于找到了些线索,他抢到了一个法器,这个法器名为聚灵塔,可以给施法者提供源源不断的灵力,短时间提升能力。

为了这个法器,他们被看管法器的人一路追杀出镇,镇外冰天雪地,晏明拉着他一路狂奔,跑到半路时,晏明突然把他往旁边一推,他便抱着聚灵塔,一个踉跄顺着旁边的斜坡滚了下去。然后他就听见人追着晏明离开,他从冰雪里爬出来,他觉得自己的四肢都被风雪冻住,他整个人都僵了,心也冷了。

他抱着聚灵塔,他觉得害怕,特别害怕。

这种害怕不是因为他看不到,不是因为他说不出声,也不是因为他可能死在这片茫茫大地。而是因为,他不知一个人的生死,不知一个人的离开,不能为那个人的活着与死去做任何事情。

那是他第一次感觉到一种从骨子里的无力,那种无力感让他站起来,他爬上斜坡,然后趴在地上,一寸一寸摩挲过地面,顺着他摸到的足印,往前爬过去。

他不知道他爬了多久,也不知道那路多长,他什么都不想,也不敢想,他只觉得,如果他找不到那个人,就这么一直找下去,找到他死为止。

于是他一面努力发出“啊、啊、啊”的声音,一面摸索着往前,直到最后,终于有一只手,突然握住了他的手。

那人好像已经被埋在雪里,他的手硬得像石头一般,握着傅长陵的动作,似乎都做得极为艰难。

然后他沙哑出声,叫了一声“长陵”。

傅长陵在短暂惊愣之后,连忙伸手去触碰那人,他感觉到那人几乎已经被雪埋住,慌忙伸手将雪扒拉开,然后将人从雪里拉扯出来。

他不知道晏明受了多少伤,也不知道晏明到底是什么情况,他只知道晏明身体里真气几乎已经用尽,整个人软软靠在他肩头,身体已经开始冰凉下去。

傅长陵慌忙画了一个疗伤阵法,让这个人靠在他肩头,然后手握着聚灵塔,从聚灵塔里运转灵力一路输送到晏明身体里。

晏明一直没说话,傅长陵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是好还是没好,他颤抖着身子,拼命给对方输送灵力,直到对方的金丹再也无法容纳下更多灵气,他才终于罢休。

可这样对方也没有说话,也没有醒来,他不知道怎么办,他没有办法。他费尽心机,最后终于力竭。

他什么都做不了,于是他将晏明放下来,他就躺在他身侧。

他拉着晏明的手,凑过身去,轻轻吻上了对方的唇。

晏明的唇很凉,但很软。

当吻上他的那片刻,傅长陵突然觉得,这天地都安宁了。

原本疾风狂雪,可一切都缓慢下来。

雪花如絮如羽,温柔又安静铺洒于天地,将方才所有打斗、所有鲜血、所有绝望不堪统统埋葬,只留白茫茫一片。

而他们两躺在血色的阵法里,成为那天地唯一的颜色。

他拉着晏明,他亲吻他,他第一次感觉到晏明的温度,在冰雪里,那一份暖被衬得炙热到令人颤抖。

他的眼泪混杂着血落在那个吻里,让那个吻带着血泪的味道。

他看不见,他说不出,可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哪怕生命到此便是尽头,他也没什么甘心。

于是他忽然就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无人曾告知这是什么感情,可他却在那一刻,无师自通。

他颤抖着手,哽咽着将指尖落在晏明胸口,然后一笔一划,他写在他心上。

“晏明,我喜欢你。”

“晏明,傅长陵,想同你在一起。”

第十五章往事二,一剑春生

写完这句话后,他将人揽进怀里,他内心平静又安宁。

过了片刻后,怀里的人突然动了动,傅长陵立刻反应过来,他慌张发出“啊啊”的声音,试图叫醒晏明。

晏明终于出声,只道:“水。”

傅长陵赶忙给了他水囊,晏明喝了几口水,傅长陵便扶着他起来。

晏明还没缓过来,傅长陵便背着他,由他指路,往城边走去。

晏明靠着他的背,傅长陵觉得心跳得特别快,他不知道刚才晏明有没有醒,也不知道晏明是否知道他做了什么,他无数次想开口问,却又在开口的前一瞬失了勇气。

那天晚上他们就在城郊,随便升了一个火堆,然后他们两人坐在火堆边,一人一口喝着他灵囊里的酒。

他以为晏明不会喝酒,可那晚他却才知道,晏明酒量不错。

他们一面喝酒,一面聊天,多是他写,晏明看他写。

他喝多了些,便胡言乱语起来,他感受着风里的寒气,叹了口气,低头在晏明手心写:“可惜了。”

“可惜什么?”

“我不喜欢冬天,我喜欢春天。”傅长陵喝了口酒,继续写道,“临死前最后一顿酒是在冬夜,想想就可惜。”

晏明没有说话,过了许久后,他平静出声:“你不会死的。”

他慢慢道:“我说过,要送你出去。”

傅长陵愣了愣,过了一会儿后,他听见晏明道:“别想太多,我送你个礼物吧。”

傅长陵迷惑,晏明站起身来,他往前走了两步,似是拔出了剑来,片刻后,只听长剑横扫而过,剑风划过山河大地,而后风雪骤停,气温一瞬间开始节节攀升,催开万千春花,花开叶茂,清香被风卷席而来,轻柔拂过傅长陵面容,让傅长陵一瞬睁大了眼睛。

“这是我师门秘技,以前师父常这样哄我开心。现在花都开了,可惜你看不到。等出去了,”晏明一边说着,一面回到他身侧,坐在他旁边,喝完最后一口酒,“我办完事,便会去找你。我会治好你的眼睛,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们再一起喝酒。”

听到这话,傅长陵笑起来,他颇为激动道:“一言为定。”

晏明应了声:“一言为定。”

他们在城郊呆了几天,两个人养好了伤。

有了聚灵塔,他们便有了和璇玑密境里的主神一决胜负的可能。

他们找不到规则,唯一的办法就是直接破开璇玑密境的出口。

于是他们分工好,傅长陵负责破阵,晏明负责吸引主神的注意。

他们的伤养的差不多后,也到了祭祀那天。

就像计划的那样,晏明负责吸引圣尊的注意,他负责寻找破阵的办法。

他们做好了一切准备,但却发现敌人比他们想象中强大太多。

晏明在金丹期的修士中很强,可不管再怎么强,也不可能面对一个评级为“凶境”的密境的绞杀。

于是傅长陵听见一次又一次来自于晏明的闷哼。

傅长陵跪在地上,整个身子都在颤抖,他闭着眼摸索着地面上的阵法,他的指尖、他触摸的纹路,都是湿润的鲜血。

他不断和自己说要冷静,什么都别想,他知道晏明就护在他背后,他能感觉到那人的血溅在自己身上,听见什么东西贯穿对方身体的闷声。

他强作镇定,可内心却早已情绪翻涌。

他就是在那种场景下参透了璇玑密境出口的封印法阵,强行突破金丹,而后他拿着聚灵塔,从聚灵塔借出灵力一路送到阵法之上。

他感觉自己的血和灵力一点一点填满阵法上的纹路,也察觉到金丹因为太强大灵力的灌入和输出,支撑不住开始有了裂纹。

可他不能停下,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晏明,他都不能停。

旁边晏明察觉到他的异常,不由得大吼出声:“长陵,停下!”

他不能停。

无论什么结果,无论牺牲什么,他都得带晏明出去。

晏明要活着,必须活着。

他满脑子都被这个念头填满,也就是那一瞬间,一股罡风冲天而起,他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往前坠落下去。

他刚坠落下去那片刻,一双手就拉住了他,对方似乎是被一股巨力卷席,他来不及说太多,只死死拉着他,将一个灵囊交到他手里,嘶吼道:“傅长陵!出去活着,一定要活着!我去找你!”

傅长陵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

对方拉着他的手被巨大的力道一点点扳开,傅长陵从他拉着他那一瞬间,就开始在他手心写,在对方的手彻底离开那一瞬间,最后一笔刚刚写完。

他写——我等你。

这就是他少年时的喜欢,干净得让他每一次回想,都为之心颤。

傅长陵摩挲着玉佩,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这份喜欢,有个深情厚谊的开始,却没有一个很好的结局。

他出了密境之后,因为在密境中强行结丹,一出来便在上官家门口直面雷劫。他只能拿出晏明给他的灵囊,将所有的法器全部抛了出去。

他从雷劫中侥幸活下来。

可晏明的东西却彻底被雷劈得没了半点踪迹,天劫过后,他一个人站在被雷劫劈过的废墟里,他才发现,晏明这个人在他的世界,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于是他只能等待。

他虽然结了金丹,却有了裂痕,一颗有裂痕的金丹,便几乎等于废了。那些时日,他就在家里每日坐着养伤,然后派人天南海北,叫这名叫晏明的少年剑修。

可找了许久,他也没找到那个人。

这样的才能,若非隐居深山,必已名满天下。翻了整个云泽都没找到,后来傅长陵成为华阳君也未曾见,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他隐居深山,要么,晏明这个名字本身,就是假名。

他没有任何线索,只能日复一日的等。

一开始等得满怀期望,后来渐渐怨恨,等到最后,他便心如死灰,只想这人要么是骗了他,要么便是死了。

无论是哪个结果,他都不该再念他。

然而一年后的秋夜,那天晚上细雨蒙蒙,他突然听到了什么响动。他披起单衣起身,那时他已经和凡人差不多,夜雨冷得入骨,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等他走出内室,便看见窗口之处,一朵盛开的往生花静静放在窗上。

傅长陵愣了愣。

传说中的往生花,生于万骨崖下,有活死人生白骨之效,功效逆天,自然极为难得。

本来死了的心又活了过来,他冲出门外,对着外面大吼出声:“晏明!晏明你出来!晏明!”

没有人回应。

他站在雨里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那个白衣少年。

他想,如果他能再见他,只需一眼,他一定能认出他。

可没有再见。

至此山高水阔,直至傅长陵身死,足足四十二年,这个人像是从未来过他的生命,再未相见。

他说好要回来,他没来。

而傅长陵守着守着,便觉得,他来或不来,已无关紧要。

毕竟,当他用往生花复原金丹,当他在君子台论战中一战成名,当业狱魔修来犯,秦衍堕魔,傅家满门亡于魔修之手,天下动荡,云泽大乱。

那一抹白月光慢慢淡了颜色,时间久了,他连晏明声音,都已经记得不太清晰了。

只记得是清清冷冷的语调,带着高山白雪的寒意。

大概,就像秦衍这样。

可剑修似乎,也的确大多都是这样。

傅长陵握着玉佩,有些恍惚睡过去。

等到第二日清晨,阳光刚落到他身上,他就被人一脚踹醒,随后听到吴思思不满的声音道:“你怎么回事!”

傅长陵迷迷糊糊回过头,一眼看见吴思思,吓得抱着被子往墙角退了一步,随后反应过来来人后,他有些痛苦将手拍到额头上:“我的天,你早上进男人房间都不敲门的吗?!”

“秦衍给我开门了啊。”

吴思思答得理直气壮,岔开话题并没有让吴思思忘记自己的来意,她一把提起傅长陵衣领,怒道:“塔呢?!秦衍说你们去抢玲珑塔,你把人给放跑了?”

“你听我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什么对方是好人,我看你就是看人家长得好心动了吧?”

“你别胡说八道啊。”傅长陵头更痛了,他觉得女人的直觉简直是可怕,他赶紧举起双手道,“我绝对不是看他长得好看,拿剑这事儿我有把握,你放心,我今天就去找人,一定能成。”

这话让吴思思捏着他衣领的手松了些,犹豫片刻后,吴思思慢慢放下傅长陵的领子,催促道:“没多少时间了,你别耗着啊。还有其他事儿呢。”

“您放心,姐,我的亲姐,”傅长陵信誓旦旦道,“今天我就把玲珑塔给您带回来。”

吴思思听到这话,彻底收回了手,拍了拍床板,便转身道:“赶紧的。”

说完吴思思便转身走了出去,秦衍已经洗漱完毕站在傅长陵床头,傅长陵抬头看了他一眼,赶紧起身道:“行行行这就出门,我真是服了你们了。”

傅长陵站起身来,洗漱之后便领着秦衍走了出去,两人上了大街,秦衍提着剑,看着大街上人来人往,只道:“怎么找?”

“我在他身上下了追踪咒。”傅长陵打着哈欠,“我有数。”

傅长陵说着,便领着秦衍一路穿过小巷,到了一家客栈。傅长陵给了小二一块灵石,和秦衍光明正大走到了后院,等到了后院后,傅长陵突然有些紧张起来,他转头同秦衍道:“你看上去太凶,容易打起来,要不,我先上去聊一聊,你在这里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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