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加油啊,下回早点儿去,咱们抢个1号!”
“老子有1!你快回去歇着吧!别影响我入戏!”
胡杨撅在床上,咬咬牙还是没给银裴秋发微信。听外边落锁了,胡杨才猫着身子从卧室里溜到盥洗室擦了把脸。眼泪流多了皮肤上边儿火辣辣地疼,他搓了好几下,心里还是五味杂陈。如果说覃朝那个角色对于胡杨是50%的本色出演,反派莫承锦就跟他是200%的背道而驰。
面容二十出头,总穿一套松垮棉麻衣服,待人极为温和。他的身份是清理人,肃清背叛妖监会或者任务失败的干员,人前人后完全两个样子。要一个天生耿直的人去演心机婊,这不是要了胡杨的小命吗?而且在胡杨看来,这莫承锦就是个疯寡妇——姘头林放死了之后一门心思要把人搞复活,没任务就拿着照片在家里坐着,难道能看出一朵花儿来?
胡杨心想自己没老婆可死,抓耳挠腮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他手上倒是有银裴秋的照片,胡杨冲到卧室拿来看,这倒好,两人鼻梁撞鼻尖,他一看就臊得不行:“噫!看这玩意儿有什么意思……哎?”
看这个东西,他眼前似乎就开始飘着并不存在的粉樱。他记得银裴秋第一次把他拉得那么近,两个人就差一点儿亲到一起,咔嚓一声,那一瞬间似乎就成了永恒。胡杨像是懂了什么,他扎进书堆里翻出倒扣的相框,翻开来,未出名就走散的八个人还在公司门口笑着。他的大哥,他的弟弟,那段时光无论如何也再回不去了。
无论是几个人冲进鬼屋里打鬼,还是躺在破旧的小宿舍一起畅聊未来的时光,这些东西只能变成心中残碎的剪影,永远没有办法再陪伴在胡杨的左右。罗莎有没有上天堂?陈叔叔再婚快乐吗?没有家的感觉,只能活在回忆里的感觉,是胡杨自己把这种伤痛麻痹隐藏了,他记得并且无比熟悉——只能抱着一张照片,像拥抱着自己曾拥有的全世界。
“说白了还是个疯寡妇。”胡杨叹了口气,合上剧本拿出手机。他翻到银裴秋的微信,先是摆了个笑脸给银裴秋发张自拍,然后发了段儿语音:“哥,我要演个寡妇,手机卡先撅了!别想我!”
他随手抓了几张照片放包里,出门买好足够四天的泡面,去街对面的旅馆开了间房。整整四天,除了早上背台本之外,胡杨就抱着照片思考怎么样才能回到过去。在没有时光机的时代,无论做什么都是徒劳。他把银裴秋的照片放在餐桌对面一起吃泡面,第一天觉得傻,第二天觉得自己很奇怪,第三天还是老样子,结果第四天,当他看到银裴秋的脸时,他觉得自己有点看厌了。
不是脸不好看,是这张照片,他厌烦了。想看到鲜活的,会动会说话的银裴秋。说不定银裴秋找自己找到发疯,又说不定他在忙自己的事情没空管胡杨。他放任自己的感官,设想无数种可能,但这些可能对于莫承锦来说都是三个字——“不可能”。你不可能再见到你的队友们,你不可能再见到林放,他绝对不会对你笑了——他死了。
“我操你妈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胡杨两手抓头都快把头皮抓出血了,他捡起搁在地上的衣服塞回包里,连宾馆的押金都没退就往自己家里冲。一打开门胡杨就扎进卧室找手机,以最快的速度开机,不管未接来电多少通,直接拨号打银裴秋的电话。刚一接通,胡杨就鬼叫起来:“好哥哥快说说话!你说两句话吧我想死你了!这日子别过了……我的妈呀我要疯了!”
“……你在哪儿?”电话那头的银裴秋跑得气喘吁吁,“你回家了吗?!你他妈是不是疯了?四天?你他妈玩儿人间蒸发呢?好玩儿吗?!”
胡杨握住手机一愣:“不,不好玩……你,哥,你慢点儿跑,老胳膊老腿儿,摔折了怎么办?”
“滚出来给老子开门!”啪的一声电话就掐断了。
没多想,胡杨立刻丢下手机冲到门边儿,一拉开门,他就看到银裴秋气喘吁吁蹲在门口。这人刚站起来,胡杨腾地就是一扑,生生把银裴秋扑得撞上了过道墙。正当银裴秋想开口骂,胡杨却搂得更紧,银裴秋只能挂着胡杨往门内挪,一进门就把人抵门上,扯住胡杨的头发啃咬那人的嘴唇。
胡杨也不示弱,虎牙愣是给银裴秋咬见了血才松嘴。他吧嗒一口亲在银裴秋那张即将暴怒的脸上,表情又是想笑又想哭:“呀!哥,你脸上痘消了!”
第三十四章
二十几岁演个十五六,只要妆画好了,年龄不是问题。可要是让一个十八九的去演二十五六,可能就需要可劲儿造作了。“莫承锦”这个角色试镜前胡杨特意让罗清华给自己多打了些阴影,自己还从周白陶那儿顺了一副没度数的黑框眼镜别在胸前的领口上。
重新站在表演厅外面,胡杨伸手摸了摸上次没能推开的木板门,叹了口气推门进去,先向里面坐着的人鞠了个躬。肖华难掩面上的震惊,江行云坐在他旁边,也对胡杨投来惊诧的眼神。倒是原作者好奇似的对胡杨打量一番,冲制片人勾唇浅笑:“王制片,让我先提问行吗?”
“逝水,不要胡闹。”江行云出言呵斥,低头打开评分表,“先介绍你自己。”
“各位老师好,我是来自苹果娱乐的胡杨,今年19岁,前爱豆,现在正在往演员方向转型。”这一个个字儿算是咬得字正腔圆,半点儿东北味儿都没带上。胡杨背手站在台上还挺板正,对上原作者的眼神也不含怯,只是笑笑接着说:“我选择试镜莫承锦这个角色。”
“为什么呀?我觉得你的年龄更适合某个被内定下来的角色呀!”原作者被称为“逝水”,这人写了好几部小说,胡杨看过两本,只是没想到眼前这个清瘦的小姑娘能写出如是惨烈的文字:几乎每本书的主角都得死两三个。
肖华出言解围:“演员本身的年龄与角色呈现的关系,取决于这个演员本身的演技。19号胡杨,你认为莫承锦身上的哪一点最不好演绎?”
“他的眼神。”胡杨不假思索地答道,“无论是剧本还是小说里,很多时候都会提到莫承锦沉默地看向某个方向,如果揣摩错了他眼神中的感情,对这个角色的演绎就是失败的。”
原作者肯定地点点头:“写太多了会显得复杂,有时候留白也是必要的。这些东西就需要演员自己来填充,如果没有抓到,会相当片面和空洞。”
江行云点头,单看长相这人倒是挺随和,眉浅线条软,但讲起话来声音却是冷冷的调子:“接下来你需要进入莫承锦的角色,和我有一到两段对话,10秒准备。”
去医院那次胡杨就撞见了他和肖华在病床前面儿拉手,现在一见到两人同框,不免有些尴尬。胡杨闻言立刻背过身去,摘下胸前的眼镜戴上,深吸一口气才转头看向评委席。莫承锦这人的能力和水有关,他能看到水面映射出来的场景,以故总是习惯地盯着有水的地方——江行云桌上的矿泉水瓶。
“你钱夹里的照片是谁?”
莫承锦钱夹里的照片还能是谁?胡杨低头拿出自己的钱夹,原本听见问题时那一瞬间的惊诧,触及到那张照片时,眼神竟然柔软了些许。他似是回忆一般地抬起头,温和笑着将钱夹朝江行云方向递过去:“我的队长……林放,放哥。”
突然江行云猛地一拍桌子,一巴掌就把桌上的水瓶拍到了地上,他双手撑住桌面直勾勾地看向胡杨的眼睛吼道:“你为了他?为了复活一个人你就可以视他人的生命如粪土?你看看言擎被你害成了什么样子!”他指向肖华,肖华翻了个白眼,费劲地咳嗽起来。
胡杨的眼神只在肖华身上扫过一下,别过脸嘲讽一笑:“他人?那也要,是个人。”他若无其事地笑起来,收回钱包紧紧攥在手里,“你看看他的眼睛,看看啊……竖瞳,也能叫人么?但是,林放,你明明是见过林放的!林放可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
诡辩,缩小范围,要把自己所做的事情正当化,这就是莫承锦的思考方式。江行云抬眸看了胡杨一眼,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坐下询问其他人还有没有什么问题。原作者这时摇头,那小姑娘摸了摸下巴才说:“我觉得江行云导演的戏没挑好,我再提一个问题。你觉得,莫承锦做这一切是出自于爱吗?”
“如果爱会让人痛苦的话,我认为那不是爱,只是自己心中的执念。”胡杨摘下眼镜笑了笑,“我觉得他已经发现了,明明莫承锦早就可以复活林放,为什么一直拖?我看到很多读者说您拖剧情,但是我认为,是莫承锦不敢。”
“为什么?”
“他怕这个人复活之后,林放不像他想象中那么完美。”
人的回忆都是被美化过的东西,就像牛的反刍,吐出嚼一嚼,最后也只吸收有营养的东西。胡杨不知道自己的试镜结果,但走出表演厅那瞬间他就松了一口气。人活得不够真实真的太累了,不仅要欺骗他人,还得不停说假话来骗自己:“五道口,骗人在你们那什么心理分析还是结构上边儿……是不是个什么障碍啊?”
“障碍?”罗清华以为胡杨演戏搞魔怔了,“没有不会骗人的人,这算是与生俱来的本能吧。”
胡杨装模作样地皱起眉:“那骗人还是挺不好的对吧?”
“对啊老板,小学生都知道啊。”
“那你上次说我试镜了请我吃大闸蟹算数吗?你都读大学了……”
“……”
本来应该是两个人蒙面冲进周白陶的办公室抢了他钱包就跑,吃完大闸蟹光荣进局子自首的事儿。胡杨没想到自己两天后会待在家里跟一只鲜活的梭子蟹大眼瞪小眼,而应该被抢钱的周白陶正在胡杨家门口打电话:“来不来?……要报酬?行啊,说吧,要怎么……去死,不来算了。”
罗清华为自己苟活的钱包长舒了一口气,她抱起半个身子那么高的泡沫保温盒放到胡杨面前,指了指标签对胡杨谆谆教导:“这是金主的Logo,盒马生鲜,到时候我们自己拍个视频,你要展示一下Logo,夸夸螃蟹好吃。”
“试镜结束就给我好好工作,摇钱树。”周白陶自己走进来调了一下摄像机的角度,“不是想吃蟹子吗?接这广告正好如你所愿,吃啊。”
“这些都是金主送的?多少钱啊?”胡杨拆开保温箱,拎了一只壳比脸大的帝王蟹出来。他干脆埋进保温箱里看,四只兰花蟹,两对大闸蟹,还有一包活蹦乱跳的对虾:“我滴妈呀!这虾!这蟹!这这这……这他妈我吃的太好了吧我的神仙啊!”
周白陶把胡杨脑袋往下一压:“不用谢我,本来只送你一只帝王蟹,1368块,其他呢……都是从你工资卡里扣的,一共1798,算是你他妈的混账玩意儿让老子找你四天的赔偿费!”他从鼻子里吭出一口恶气,“你男人是人需要通知,你亲爹我就不是人,短信费都设不得给爸爸出两块,要死吗?”
“真要死了救命!螃蟹夹我鼻子了!”
“夹死你个臭没良心的!”
“小帅哥——!出来接你好哥哥!”谢应刚走到楼道口就开始嚎,他揽着提了一堆东西的银裴秋,抬脚踹门就走了进去,“这是咋啦?演个戏还把鼻子给磕了?”
银裴秋板着一张脸把怀里的红酒拿出来杵在餐桌上:“挨打了吧?”
胡杨狠狠一刀敲在那螃蟹脑袋上,见到银裴秋手上的红酒就皱眉:“你还带啥礼物啊?”
“庆祝你没死行不行?”银裴秋熟练地拉开胡杨家的冰箱找冰块,“看不上?”
“嘿!咱们都是一家人了你还带,怪生分的!”
“……谁他妈跟你是一家人?”
“臊皮咯!周老师你银裴秋那老脸也会红啊哈哈哈哈!”谢应挤眉弄眼,挨打之前赶紧抱住了相机开始调试,“机子还行。就拍个朋友聚会呗,大妹子去把窗帘儿给胡杨拉上,周老师你找几个口罩,到时候把咱们几个脸遮着。”
“应哥还挺靠谱儿。”胡杨把螃蟹放回盒子里,肩撞了撞银裴秋,“你也戴个口罩呗帅哥!准备入场了,Action!”
白灼虾,清蒸大闸蟹,咸蛋黄炒梭子蟹,帝王蟹也清蒸,剩下的兰花蟹胡杨学着网上的法子用酱油腌好放了冰箱。虽然摄像机对着自己做菜的脸,但场地是在自己家里,胡杨倒还挺自在的。他只负责切东西和乱夸这东西有多好,掌勺的人在视频里只是胡杨的一个“朋友”——一个大花臂不遮,五个耳钉不摘的朋友。
他靠在碗柜上看银裴秋颠锅炒菜,最后一道爆炒杏鲍菇那香味儿勾的胡杨直流口水:“我小时候没吃过大螃蟹,结果现在摆桌上……我还是最想吃这个。”
“谢应,记得把这句话剪了。”银裴秋瞪了胡杨一眼,挑了个白瓷盘子让胡杨上菜去,“试镜结果呢?”
“还没说。”周白陶抄了把剪刀,看谢应把摄像机架好搁在餐桌边儿,这才对他招招手,“小狗过来。”
gu903();谢应当时一愣,胡杨还以为是在叫自己,放下菜盘子就往上凑:“叫我什么事儿啊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