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裴秋真的以为这俩小孩儿会哭,结果胡杨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两瓶水,拧开递给哭花了眼妆的潘雨樱一瓶:“漱口也敬最高礼遇!”
夜空下胡杨的眼睛特别亮,银裴秋坐在导演椅上看得愣了神,几乎以为那两颗星星要脱离眼眶回到天上。水花因为瓶身碰撞而四溅,远处的胡杨笑得特别开心,察觉到银裴秋的视线后还炫耀似的不停地向他挥手,水撒的到处都是。
银裴秋手边没有矿泉水,他沉默地走到一边,拿起孙音桥没喝的那一碗血沫一饮而尽。在周围人惊讶的目光下,他举起空碗扔在地上,冲胡杨露出一个笑:“敬最高礼遇啊。”
第九章
喝那碗羊心肝也不是全无收获,除了胡杨查到羊血壮阳之外,节目组还以这个环节给参演嘉宾之后的日程分了组。胡杨和潘雨樱作为身先士卒的两位壮士,拥有优先选择分组的权利,两个脸色惨白的年轻偶像率先放弃了探索民俗,扭头就往植物保护的专题跑。
半夜这羊心肝没让胡杨铁柱擎天,倒是逼得他一泻千里。他脸色铁青准备走到外边儿换气,没走到半路就被叼着烟的谢应拦在了门口。谢应嘴上那烟一翘,烧着那头正对上院里吵的火热的两人,一个是银裴秋,另一个是白天刚见过的生物专家涂磊。
“大晚上出来看星星还是听相声啊?”谢应瞄一眼胡杨咕咕响的肚皮,良心大发地说,“我找个饼给你垫垫?”
胡杨连忙摆手:“我才没兴趣用我的生命安全去换饼……银导怎么和人吵架呢?”他对涂磊这人印象还挺好,五十多岁的学者还没有半点架子,说起植物来就跟倒豆子似的,一讲就没完,可见是真的热爱自己从事的领域。
“咱们要找的那花儿被帮畜生给薅没了。”
谢应语速不快,但胡杨这刚脱完水的脑子不太行。他勉强跟着听,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和潘雨樱那个小组本来要去折多山那片儿的高山草甸找一种被称为“荒野丽人”的花——绿绒蒿,结果涂磊手下的博士生作为先遣,刚发来消息说上次卫星定位地点生长的绿绒蒿全给别人当作中药给盗采了。涂磊自然是想换地点拍摄,可最近的一处都在阿坝州黄龙景区。
这个综艺本来就不算大成本制作,赞助商给的钱大头都拿去请了艺人和外援。如果现在分成两组拍摄,一路上车马费不说,艺人本来的行程可能都会被耽误。再加上黄龙景区天气和地貌情况复杂,对于大型拍摄器械来说损伤肯定不小。
谢应夹着烟笑了:“说到底还是没钱,别看我,我也穷。”
“你把头上绿帽子摘几顶卖了不就有钱了?”胡杨定定地看着银裴秋,话一出口就听到了谢应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声,“对不起,我发誓周哥在拍摄前两周还是挺洁身自好的。”
谢应但笑不语,牙齿却把烟屁股咬断了半截。
“……牙口真好。”
“咬人练出来的。”
正好银裴秋那边商议完毕,他转过头就看到谢应拎小鸡似的掐着胡杨的后颈肉,小孩儿在谢应那魔鬼手劲下面根本挣扎不开。银裴秋看着胡杨可怜兮兮的眼神,心里因为争吵起的毛刺都被撸平了大半。他走过去打掉谢应的手,哥仨就蹲在宾馆门口的墙边儿一人一根烟叼着数星星。
“咱们要去阿坝州吗?”还是胡杨先发问,他自己一次都没去过别人嘴里描述的九寨天堂,多少还保留着一点向往。
银裴秋呼出一口烟看着黑漆漆的天,吐出两个干瘪的字:“没钱。”
“换个植物呗。”谢应笑着搭话,“我看外头那格桑挺漂亮。”
“这边开的好看的花都叫格桑。”银裴秋赏了谢应一个大白眼。
气氛顿时就有点压抑,毕竟没钱这事儿本来就是拍摄节目的大问题。胡杨捡了根小棍儿在地上画圈,他瞄着银裴秋的侧脸,斟酌了好一会儿才咬着嘴唇说:“哥,我觉得留在这边拍其实可行。”
银裴秋内心其实已经起了去阿坝的念头,重点不是找不到植株,而是拍摄难度太高。绿绒蒿只生长在高山草甸和流石滩,平均海拔在3000-5000,如果之前低海拔区域的植株被采空,这就意味着他们需要往高处走。他瞥了眼胡杨这白斩鸡身材,瘦高个儿跟条苇杆似的,高山风一吹就倒:“要往更高的地方爬,你吃不消。”
胡杨一听就把自己袖子撸起来,夜风吹得他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还是面前露了点儿肌肉块出来:“我身体好着呢,没问题。”他见银裴秋又要反驳他,忙不迭地抢白,“我那点儿片酬虽然没多少,拿去给谢应哥治个腰肌劳损还是够的吧。总不能不拍是不?我看大家其实都挺卖力的,来都来了就去看看……钱嘛,以后总能赚到。”
“而且绿绒蒿不是出了名的生命力顽强吗?”胡杨努力挤出一个笑来,他也不知道好不好看,总归笑就行了,“跟我一样儿,没那容易死绝的。下大雪我都……算了,反正哥你缺钱就拿我片酬吧。”
耍完帅胡杨就一溜烟儿跑了,留下银裴秋蹲在原地哑然失笑。他拉着谢应在外面坐着不让走,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呛得整个肺都开始疼。良久银裴秋才踹醒睡迷糊了的谢应,准备把那天他在自己小区看到胡杨那事儿给谢应说一说:“苹果娱乐个垃圾公司。”
“你骂我老……你骂周白陶的公司干嘛啊?”谢应只能抽烟提神。
银裴秋偏着头不知道该不该说,长叹一口气才接着开口:“你知道我看不惯那帮老东西搞那套,见谁好看都得先尝尝味道。”
“一个巴掌拍不响。”
“扇你脸上能不响?”
谢应就像凭空挨了一耳光,他收起笑容看向银裴秋,这人也不是个爱较真儿的,谢应不免多问两句:“你说胡杨啊?他和?”
“我那天看见他瘸着脚去我家小区那商店买东西,眼睛比兔子还红,”银裴秋回想起那场面,话匣子登时就打开了,“公司没钱让艺人出来卖,真有意思。”
“你羊血冲脑子了吧,他和周白陶一起住啊。”谢应闻言烟就呛喉咙里了,又笑又咳半天没缓过劲儿。他抹了把笑出来的眼泪,想给银裴秋脑子一下又被一个眼神给瞪了回来。他低头看着胡杨拿棍儿在地上画的圈儿,就着满嘴的烟气说:“这小孩儿不是你想的那种,周白陶不带那种心思不干净的。八成是那天晚上周白陶让人练舞给弄的,我tm在床上还能听到隔壁放音乐的声音……操。”
“我操。”银裴秋碾灭烟头,尴尬里头居然还掺了点儿高兴。自己这几天的烦躁没了,调侃的兴头就爬上眼角,他眼神一斜,谢应只能无奈摊手。银裴秋往地上一呸:“你就一舔狗。”
“懂个屁,这叫男人的浪漫。”
胡杨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看过一个动画片儿,里头说男人的浪漫就该是拳拳到肉。现在他挤在车厢后座不算是“拳拳”到肉,只不过这胳膊肘一动就能贴到银裴秋结实的手膀子上。他欲哭无泪地看着加长SUV里挤的五个人说:“我昨儿给你们的片酬不够多安排一辆车吗?怎么全挤这车上了?”
天刚蒙蒙亮胡杨就被跟拍PD叫上了车,紧接着“纯素颜”的潘雨樱就就坐到了旁边。正当两人瘫坐在椅子上回味曾经,面色青灰的涂磊就带着嬉皮笑脸的谢应和浑身不自在的银裴秋挤上了车。单独座肯定是要留给女士和教授的,剩下这三个手长脚长的大老爷们儿就被被迫全挤在了后座。
银裴秋正在想拍摄的事儿没空理胡杨,谢应就龇着一嘴牙越过银裴秋冲胡杨说:“你就充话费送的,买一赠一,小两万还不够银导换个镜头把你毛孔拍清楚。”
胡杨被谢应噎的说不出话,他大腿突然一痛,低下头就看到银裴秋咬着笔帽一手正搁他大腿上掐着肉。胡杨眼泪都快下来了,他心想自己这是做错了什么事儿要遭这种罪:“银导,片酬少不是我的错啊。”
银裴秋头也不抬继续咬笔帽:“没人说是你的错。”
“那你干嘛掐我啊?”
“……”
“这车真挤。”谢应吹了声口哨,“都怪银裴秋死抠门。”
潘雨樱有点担心地看向胡杨,她不敢跟低气压的涂磊搭话,只能扭过身问胡杨说:“可是那些花不是没了吗?”
“我觉得其实……找不找得到都无所谓。”胡杨看着窗外那一望无垠的草原,垂下眼睫低声地笑,“找到更好,找不到也不是没有价值……大概吧,其实过程不也挺好的吗?”
准备的那几天胡杨就想过要是找不到花怎么办,那时候他愁的头发都快掉了,可是又想不出别的办法。周白陶老神仙就在一边儿看他笑话,等胡杨问他,这人才说:“你们是去搞科研还是拍综艺啊?举个不怎么恰当的例子……”
“我经纪人说……拍这个就像咳咳,体会的是过程还有其中的,嗯,感情?”胡杨绞尽脑汁地改词,他越说脸越红,又实在想不出更恰当的比喻,“又不是biu的那一下……卧槽,这段儿给我减掉吧!”
车里的人就像当时的胡杨一样,先是被这个粗俗的比喻弄得目瞪口呆,后面有又觉得贴切而搞笑。连刚刚根本没有眼神交流的银裴秋和涂磊都释怀了,两人看着头顶冒青烟的胡杨都笑出声来。银裴秋边笑边摇头,好一会儿才伸出手去拍了拍胡杨的肩膀:“这条给剪了,下次别学周白陶说话。”
“你懂个屁,”谢应发完短信,笑得比窗外的格桑还灿烂,“这他妈是我……啧,男人的浪漫。”
“出发!去高山草甸啦!”潘雨樱实在看不下去,只能对着镜头卖了个萌。
第十章
高山草甸不像小区的草坪,深褐色的土壤上只裹着一层薄薄的草皮。周遭的空气也逐渐稀薄,高原反应让人头晕耳鸣。胡杨咬牙踩住坚硬的岩石,一鼓作气登上了半山的平顶,他仰头望向深蓝的天幕,大朵的白云甚至能隔绝一片阴影投射下来。
没来得及多看,他就扭头去拉攀爬艰难的潘雨樱。两人都汗如雨下,潘雨樱的状态比胡杨差一些,她几乎都要站不住脚了。谁都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欣赏半山的风景,涂磊忙着确认卫星定位,谢应腰上缠着摄像机的支架,靠在岩壁一旁喘息。随行的三四个工作人员也累的够呛,还要多次确认两个艺人的身体状况。趁这点间隙,胡杨才遥遥往山下望去,那里有个导演组临时搭建的棚子。
“我们还要走多久?”潘雨樱坐在胡杨脱下来的外套上,兀自解开了自己的登山靴。女孩儿的右脚上多出了两个血泡,有一个甚至已经破了,“对不起,我好像走不动了。”
胡杨不记得他们往上走了多久,只知道前三个地点的植株都只剩了被翻起的草皮。这里的生态环境很严峻,也许一片草皮的破坏就能导致整块草甸生态的消亡。一行人的心情越来越沉重,不仅是为了潘雨樱的受伤,更是为了这一片在未来也许会变成荒地的草甸。涂磊痛心疾首地伸出手去抚摸并无绿绒蒿的土地,那里只剩下了几片残叶:“我操他妈的中医。”
谁见了这种情景都会发火,摄制组和艺人都没想到,在这个海拔3200米的绿绒蒿发现地都还会有盗采者。一斤晒干的绿绒蒿卖不了几个钱,但是作为一种“清热润肺”的药材,那些人不顾环境的破坏,拿个铲子将其连根拔起。
下午三点半,摄制组一无所获,只能暂时返程。下山道路比上山更难走,流石让人脚下使不上力。每个人都走得战战兢兢,涂磊和谢应都必须保证手上的设备不受损伤,其他摄像和工作人员显然也不太能熬得住下山越来越强烈的高原反应。胡杨背对着摄像机抹掉留下的鼻血,他贪婪地呼吸着寒冷刺骨的空气,一晃神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凛冬的哈尔滨。
“东西给我,姐姐。”他擦掉手上湿润的血渍,侧过身对潘雨樱笑得勉强。不等潘雨樱反应,他就拿过了潘雨樱的背包挂在胸前。胡杨自己忍着头晕从高坎上滑下去,那里的落脚点不稳,潘雨樱拖着伤脚肯定踩不稳:“能试着滑一下儿吗?我接着你。”
潘雨樱身上还裹着胡杨的防寒服,耳边落石滑动的声音让她发怵,脚上的伤痛逐渐磨灭了她的胆量。她有些崩溃地蹲在地上,抬起模糊的泪眼望向胡杨:“我恐高啊……我真的不想录了,我好想回家。”
虽然启程的时候这些人都被胡杨那通乱比喻给逗笑了,但付出了辛苦和伤痛,换来这样的结果还是让人无法接受。胡杨眼角一抽,鼻子也有点酸,这是他们向上攀登的第三天,还是一株绿绒蒿都没能看见。他抻开紧皱的眉头,强打精神走到坎底下弯下腰来,“PD!你们拉着雨樱姐姐,让她踩我背上下来!”
搂抱这种镜头对潘雨樱影响不好,胡杨左思右想只剩现在这种办法。他咬住嘴唇撑着膝盖,背后一重一痛也忍着没有摇晃。等到潘雨樱双脚都在地上停稳,他才深吸一口凉气,试图缓解全身的疼痛。
“你要把内眼线都哭花咯。”
“我没画!”
两个多小时之后一行人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导演组搭建的帐篷区,胡杨的视野已经出现了一点儿模糊,可他还是老远就看到了银裴秋挽着袖口向他们挥手的身影。阳光骤盛,直线在耳鸣声中被拉扯为光轮,银裴秋摸着手腕从重云下的阴影里走出来,那副光景让胡杨呆立在原地,连周围人的催促都没能听到。
“胡杨?”一个工作人员忽然觉得胡杨状态不对,轻轻一拍,胡杨就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
温热感充满了他的鼻腔,激烈的咳嗽和振聋发聩的耳鸣让胡杨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教堂的钟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在胡杨的耳膜里放大百倍,他恍惚间抓住了银裴秋的手,听到那人紧张的语调:“你们把艺人的安全放在什么位置了!胡杨?胡杨!拿水过来,高原反应估计有点晕。”
“那也怪银导哈哈。”胡杨借力站起来,扯出一个有气无力的笑。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整个下巴都是被抹花的血痕,连牙齿上都有点儿血红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