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净的。”她绷着唇,递过去。
陈宝音却是笑了笑,接过来:“谢谢娘。”她回来时,就做好从锦绣堆里掉落到泥土里打滚的准备。否则,就不会回来了,而是像梦里那样,死缠烂打要留在侯府。
杜金花给她打的水很热,陈宝音抱着鞋袜,嫩白的小脚沾一下水,又拿出来,娇俏的五官皱成一团,被烫得嘶哈嘶哈的。
又可怜又可笑,杜金花忍不住笑出来:“我给你打点凉水来。”
“不用不用。”陈宝音扭头道,“我慢慢泡。”
杜金花走过去,先是注意到女儿背过身去泡脚,心想宝丫儿的心挺细的,紧接着就看见女儿的一双脚小巧玲珑,白嫩的像是玉雕成的,她“啧啧”稀奇感叹:“宝丫儿,娘看你这双脚,就知道你在那边没受苦。”
他们乡下人,整日劳作,田里很多活儿要干,家里也很多琐碎事情,每天从一睁眼就要忙碌,手上脚上全是老茧。别的不说,她算是很疼爱琳琅了,但琳琅的手脚也没这么白嫩的。
“嗯。”陈宝音抿唇一笑,被她说中似的,“没受苦,净享福来着。”
但她这么一说,却让杜金花想起那个不把人看眼里的王嬷嬷来,她搬了木墩在女儿旁边看她泡脚,问道:“那个嬷嬷,在侯府是什么样?”
“一样的。”轻笑一声,陈宝音将双脚彻底浸到水里,还是有些烫的,她龇牙咧嘴着,“那里都是一群聪明人,数不清的势利鬼。”不聪明的人,根本活不下去。
别的不说,她院子里伺候的丫鬟有六个,两个一等丫鬟,月例银子一两,还有四个二等丫鬟,月例银子六百文。不仅这样,一等丫鬟露脸的机会多,得赏赐的机会也多。叫下面的人怎么不艳羡?牟足了劲表现,要上位。
但这些话,她没有跟杜金花说。没有必要,已经远离了那里,就都跟她没关系了。
“看你失势,就这样瞧不起人,呸!”杜金花狠狠唾道。
陈宝音笑道:“倒也不单单为这个。”
“怎么?”杜金花问。
陈宝音便道:“我给她儿子吃过苦头,她记恨我。”
“什么?”杜金花一下子精神了,直起腰身,眉头竖起,先骂起来:“她不是个好东西,她儿子也长不出个好样儿来,是不是干了伤天害理的事,叫你逮着了?!”
低垂着头,脚丫在水里拨动,陈宝音不经心地笑,说道:“差不多吧。她儿子欺负府上一个小丫鬟,叫我看见了。”
她是谁?夫人肚皮里爬出来的,嫡出小姐。摁住一个奴仆的儿子,还不是随手的事?
她没说的是,那个丫鬟后来被府上一个庶出的姑娘笼到身边,还对付过她。
“哼,活该!”杜金花听了,很解气,想到王嬷嬷临走时傲气凌人的样子,又忍不住咒骂起来:“瞧她那张狂样儿,早晚栽跟头!”
陈宝音配合地点头:“嗯,她肯定栽跟头。”
泡了一会儿,水温不是很烫了。杜金花想叫她别泡了,再泡脚该皱了。这时才想起来,还没给闺女拿擦脚布。
她想起自己跟老头子用的那块擦脚布,迟疑起来。
“你干啥?!”余光看见闺女掏出一块白得晃眼的绸缎手帕,就要往脚上擦,杜金花唬了一跳,“别动别动!别用这个!”
这倒霉孩子,这么金贵的东西,怎么能擦脚?她虎着脸,制止闺女,目光落在闺女玉雕似的白嫩脚丫上,叹了口气,撩起自己的衣摆。
“娘?”陈宝音僵住了,顿时一动也不敢动了,眼睛瞪得滚圆,盯着杜金花的动作。
怎么也没想到,杜金花会用自己的衣服给她擦脚。
杜金花却没什么似的,好似做了寻常的事,吩咐道:“你的帕子留着擦脸。”
陈宝音没带什么行李,身上这块帕子是随身带的。
“那也不能,不能……”她蜷缩着脚趾,很难为情。她在侯府的时候,倒也有人给她擦脚,但都是丫鬟,不一样啊!
“回头我给你找块布。”杜金花心里已经盘算起来,翻一翻旧衣裳,剪一剪,留一块给宝丫儿擦脚,余下的给她做鞋底。
杜金花的手很粗糙,但动作很轻柔,好似怕弄疼她似的,陈宝音只觉得心口被什么击中,令她眼圈一下子红了。
“娘。”她颤着声音,抬起泛起雾气的眼睛,看着杜金花,水痕在长睫上闪动,“你对我这么好,我没想到你对我这么好。”
长这么大,侯夫人抱都没抱过她几次,最多让她在膝头上偎一会儿。可她是个粘人的小孩,从小就想要父母亲近自己,亲亲她,抱抱她,多跟她笑笑、说说话,带在身边不分开。
事实是她三岁就有了自己的院子,每天只能见侯夫人一会儿,侯夫人很忙,总是叫奶嬷嬷把她抱远些去玩。
梦里面,她总是找琳琅的茬,其中一个原因就是琳琅身上全是被疼爱长大的痕迹,那是她想要的。
看着女儿因为擦个脚就感动哭的样子,杜金花心里不是滋味儿,放下她的脚,起身把她揽进怀里,斩钉截铁地道:“你是娘生的,娘当然对你好!”
第5章吵闹
陈二郎夫妇从镇上拎着一条肉回到家,已经快要中午了。日头悬在正当空,明晃晃的照下光线,使得院子一角那团桃粉色华丽耀眼。
“妹妹!”陈二郎快走两步,先进了院子,大声说道:“哥给你带糖回来了!”
陈宝音蹲在陈有福旁边,看他修理农具。锄头的木柄有些松了,不大趁手,陈有福削了一块楔子,准备填填缝隙。
杜金花出门去喊跑出去玩的孩子们了,因为外面道路泥泞,杜金花担心闺女摔跤,没让她跟着。陈宝音就蹲在陈有福跟前,爷俩儿一个闷不吭声修理农具,一个安安静静地看着。
听到陈二郎的喊声,陈宝音抬起头来,露出一个浅浅的笑:“二哥。”
陈二郎笑嘻嘻的,看着自己的新妹妹,把两只手都伸出来问她:“你猜猜,糖在左边还是右边?”
紧跟在后面走进院子的孙五娘,撇了撇嘴道:“人家什么出身,你什么出身,一块破糖,巴巴儿的献到人跟前了,也不看人瞧不瞧得上。”
陈宝音在淮阴侯府长大,那不是一般的富裕人家,那是一顶一的权贵人家,再往上数,那就是公主郡主了。什么好东西没吃过?
想到陈二郎拿出三文钱,买了一个糖人,好生收在袖子里,一路上自己不吃也不给她吃,咬定要给新妹妹吃,孙五娘心里不痛快。金来、银来都没得吃!
她眼神不友好,但陈宝音没看见似的,扶着膝盖站起来,指着陈二郎左边袖子道:“左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