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晏浑身如置冰窟,只觉得在一场噩梦中越陷越深。
蓦地,有人握住了他的手,渐渐收紧——是苏老先生。
“是有心愿未了吗?”
苏晏回握住苏父的手,喃喃问道。
苏父不能回话,只是在濒死时,用最后的力气握住他的手。
心脏检测仪在耳畔惊叫,像一道道催命符。因为用力过度,苏父枯瘦而苍老的手背上,暴起根根青筋。
一切都在按照既定剧情走下去,谁都不能幸免……
此时此刻,苏晏二胖回荡着的,只有这样一句话。
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情绪里,像浪尖上的一只小船,随时都有葬身海水的危险。
除此之外,苏晏更多的是为了苏父痛心,为身边每一个消失的人而惊骇。
“究竟是什么人,才会安排这样丧心病狂的剧情?”
苏晏心头像被巨石压着,根本喘不过气。
肖漫破门而入,带来了医生急救。
肖漫搂着苏晏肩头,低声安慰:“苏老先生不会有事的。”
苏晏依旧是失魂落魄的模样:“不,他很快就会消失……”
肖漫不解:“消失?”
苏晏看着医生围着病床急救的身影,缓缓摇头:“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他的命运早就被人用白纸黑字写好了。”
肖漫以为他伤心过度胡言乱语,只有柔声说些安慰的话。但苏晏一个字都没能听进去。
他曾是演员,本身就有很强的共情能力。
再来,苏父这个人,谈不上多好,但对他也不算坏——会犯糊涂、会固执,也会改变固有的成见。
在苏晏看来,这个人是鲜活的,可惨就惨在,他是配角。
没过多久,心跳趋停,医生回身望向苏晏,犹豫着说道:“我们很抱歉,病人已经……”
苏晏大梦惊醒,刚才所感受的惊骇都变作愤恨——都是因为肖因,都是因为他!
很快,他又意识到,光靠自己单打独斗,最终结局不过是走上原主的老路而已。
“苏晏,你还好吗?”
肖漫走到他的身后,低语安慰。
苏晏深呼吸,喉结轻颤着说:“我很好。”
他虽然这么说着,但紧绷的身躯无一不昭示着,实际上并不好。
在残酷而冰冷的现实面前,就算手握剧本的人,也得向剧情低头。
唯一的选择就放在面前,苏晏蓦然望向肖漫:“肖漫,我有话对你说。”
肖漫不解:“怎么……”
苏晏攥紧肖漫的胳膊,像溺水的人抓紧了浮木:“我们联手吧。”
肖漫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甚至茫然了一瞬。可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啊,肖漫回过神时,一点都不惊讶。
苏晏咬牙,破釜沉舟一般地说道:“我要肖因死。”
——如果他不死,就是苏晏自己死。
肖漫轻拍他的手背,沉声说:“我们目的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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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老先生的葬礼,在仓促中草草举行。可怜他风光了大半辈子,到头来,只有一个穿书而来的苏晏,捧着骨灰盒下葬。
葬礼的那天飘起了雨,肖漫为苏晏撑开伞,辟出一方无风无雨的天地。
黑沉沉的伞面挡在头顶,仿佛乌云罩顶。苏晏抗拒极了,加快脚步,离开坟地。
肖漫追上他的脚步,再度撑伞时,已经换了一把其他颜色的折叠伞。
他与苏晏耳语:“苏老先生的丧事已经办完,我们该商量接下来的事情了。现在我们目标一致,我最好的搭档。”
苏晏问:“查到刘曼珠人在哪里了吗?”
肖漫回答:“刚刚才收到回信,不是一个好消息。”
苏晏一点都不意外,在他入狱的一周时间里,肖因有足够的时间吞并苏家、杀人灭口。
那是一个见血也不眨眼的男人,比恶狼更可怕。
苏晏早就做足了心里准备:“有消息总比没有好,说吧。”
肖漫说:“有证据表明人还在肖因的手上,活着倒是活着,可状态不明。”
苏晏知道,肖漫已经说得十分含蓄:“快死就说快死了,扯什么状态不明?再说了,刘曼珠死,那叫罪有应得。”
肖漫举单手投降:“你这脾气,可真暴躁。”
苏晏可没心思同他开玩笑,蓦然驻足,言辞笃定:“下一步,我会和肖因订婚。”
“什、什么?!”肖漫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疯了!”
可惜的是,苏晏没有疯。
这是他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也是无奈之下破釜沉舟的决定。
苏晏一瞬不瞬地望向肖漫,一字一句地说:“如果想把刀插丿进老虎的胸膛,就必须先站在老虎的身旁。”
他的双眸愈发明亮,蓄含着执着与决然。
就连肖漫也被他的眼神震慑住,愣了半晌,才说道:“你当肖因是什么人?是陈雪戎、吴琦那样的跳梁小丑,还是虚张声势的刘曼珠之流?”
“也许,你才刚开口说谎话试图骗过他,就已经被他揭穿。”
“还有肖老头子,他也很难对付。就目前而言,这对父子依旧一致对外。事情变成今天这样,也有老头子的一份罪责。”
但苏晏早已下定决心,绝不会轻易动摇:“正因为这样,我才要借肖因的手,先干掉肖家的老头子。”
肖漫只觉得,眼前的人被恨意蒙蔽了理智:“你跟本就不知道,这么做有多危险。”
话说到这里,苏晏索性开始剧透:“我当然知道危险性——但我也知道,肖因恨他的父亲,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动手除掉老头子。而我,只是加速推进这个进程而已。”
“你不要冲动。”肖漫有一个错觉,只觉得眼前的人,像堪堪折断的利刃,怀着孤注一掷的信念。
苏晏又对他说:“我为帮你找他肖因的罪证,给你亲手灭了他的机会。”
“这是对我们双方都有利的决定,你该高兴才对。”
听到这种话,肖漫没有来地生气:“我不高兴!我们是搭档,你不该不经商议,就擅自决定接下来的计划。”
苏晏却说:“你已经如愿以偿了。”
肖漫连连摇头:“不是这样的……我早就说过,我希望你们分得干干净净。”
肖漫略高过苏晏,不得不微微俯身,才能四目相对。浅褐色的眼里映着苏晏的身影,热烈又深情。
肖漫加重语气说道:“不要这么做,一定还有其他办法。”
“肖漫,你也会感情用事吗?”苏晏回望向他,唇畔略过浅浅的笑意,“我现在的决定,不是正是你最初接近我的目的吗?”
肖漫叹息:“可是,人是会变的。”
苏晏将手搭在他的肩头,片刻以后,用力推开:“你在乌拉圭找到罪证了吗?”
山路湿丿滑,肖漫一个趔趄,没有答话。
苏晏说:“没有回答,就是没有找到。但我告诉你,我能找到——在这个世界里,也只有我能。”
肖漫没能听懂苏晏的话,却也不免愣住:“你究竟……你究竟还知道些什么?”
苏晏淋着蒙蒙细雨,兀自走向前方:“我还知道,肖因不会有好下场。”
从前的他一心改变剧情,所以举步维艰。现在,他决定顺应原主的命运,走完绕不开的剧情线,并且□□到最后。
第44章
四十四、入虎穴
肖漫遥望苏晏的身影渐趋拢在山间的薄雾里,仿佛随时都将消散。
他没由来地心弦一紧,飞奔过去:“你给我说清楚!”
苏晏被他拽进怀里,被有力的手臂勒住胸膛:“你干什么?”
肖漫无视挣扎,决不松手:“你是不是,想鱼死网破?”
苏晏不禁发笑:“我这个人,非常贪生怕死,绝不会这么做。”
肖漫似乎不太相信:“有些时候,我真的猜不到你在想什么。”
苏晏轻拍围在胸膛前的手臂,不轻不重的,含着些安慰的意味:“肖漫,你放心,你能见到大仇得报的那一天。肖因不会有好下场,肖老头子更是活不长了。”
肖漫只当苏晏安慰自己,叹息道:“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你怎么知道死的不是我?”
苏晏却认真地说起“疯话”:“直到苏老先生去世的那一刻,我才发现结局不可逆转。但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你才是真正的主角,只要你肯救我,或许我还能保住小命。”
肖漫实在迷惑:“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苏晏加重语气回答:“你不用听懂,你只要记得一件事——我为你冒险收集肖因的证据,是想换你救我的命。”
肖漫皱眉:“救命?”
苏晏点头,猝然紧握肖漫的手:“你给我记住了,在我被送到疯人院之前,把我救出来!”
肖漫依旧是懵的:“疯、疯人院?”
苏晏没有解释,转而语出惊人:“接下来,我向肖因低头的同时,你该找楚萤订婚。”
肖漫一怔,片刻以后,才从巨大的惊愕中回过神。
他不知当气当笑,但心里的难过一分不少:“为了报仇,你还真是连感情都不要了。”
如果说肖漫是狠人,那苏晏就是狼人了——比狠还要多一点。
“我是为了保命。”苏晏回眼一笑,意味深长,“再说了,你也不是什么恋爱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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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晏和肖因的再次会面,是在葬礼后的第三天。
一周前还口口声声叫嚣着“不欢迎”的人,现如今主动送上门来,让肖因的助理很是瞧不上眼。
他为苏晏引路时,眼神都变得谐谑:“有些人呀,心比天高,这运气嘛……啧啧啧,不好说。”
苏晏哪是吃得了亏的人,当场反讽:“有些人啊,小人得志,这副嘴脸,配不上身上的西装。”
助理被他一噎,当即闭嘴,推开书房的门。
肖因正在等他,逆光而坐,面容都被光影隐去,整个人都像一座黑沉沉的雕像。
但苏晏知道,他正逼视着自己,用凛冽的眼神破开佯装镇静的皮囊,探入内里,找寻真相。
苏晏深呼吸,戏精附体,眼帘微颤着走上前去。
“我来了。”
他站定在肖因的跟前,神情不再乖张不驯,态度也有所温和——完全是被迫让步的模样。
肖因没有说话,慢慢打量因走投无路而主动送上门的猎物。他的眼前略过好看的眉眼、唇瓣,一路往下,停留在半握拳的手指。
微表情和细节不会骗人,肖因知道,苏晏在故作镇静,实则慌张、窘迫。
但这一回,他自信得过了头,忘记苏晏是一名专业演员。
苏晏兀自开口:“你说过,肖家的大门随时都向我敞开,所以我来了。”
听到这句话,肖因终于有所反应:“你来了,你想交换什么?”
苏晏回答:“刘曼珠。”
肖因眉心微皱,又转瞬平复:“一个笨女人,有这么重要?”
苏晏握紧拳头,满脸愤恨地说:“是她给爸爸下药,才引起心脏病的。如果不是她,这次爸爸也不会受刺激发病。”
“现在,苏家倒了,爸爸也去世了,她却能逍遥度日,凭什么?”
肖因悄然勾唇:“你找我,是让我为你报仇?”
苏晏点头:“我知道你本事大,能做到很多别人做不成的事情。”
肖因忽然问他:“这件事,肖漫做不到吗?”
苏晏满含嘲讽地说:“肖总还真是看得起他。说到底,他只是一个无能的私生子罢了。”
很显然,这种态度取悦了肖因:“既然你已经认识到这一点,那么,应该是带着诚意来的。”
苏晏说:“当然。”
下一瞬,肖因用低沉的声线说:“跪下。”
苏晏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置信地望向他,愣在当场。
肖因见他没有反应,略略加重语气:“同样的话,我不喜欢说第二遍。”
苏晏很快就意识到,原著中的“里番”即将上演。来到这里之前,他就做过最坏的打算,但不代表他必须逆来顺受。
“事情还没办成,就摆出一副主人的姿态。”苏晏用掌心撑在肖因的书桌上,微微倾身,和他四目相对,“肖因,是你傻还是我傻?”
肖因问:“如果我帮你把人找到了呢?”
苏晏不松口,只是对他说:“找到了再说。”
肖因起身,稍稍整理衣服:“走吧,现在就带你去见她。”
苏晏佯装惊愕,继续演戏:“你早就找到她了?!”
“你还记得从前吗,为了欢迎你回国,我准备过一份‘特别的礼物’。”
沉沉的嗓音伴着低笑,再动听都像恶鬼呼号。
那份“特别的礼物”,指的是陈雪戎之死。
苏晏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眼前再度浮现出那人被海水泡发的惨状。
那么,刘曼珠还活着吗?握有肖因罪证的女人,还剩下几分生还几率?
如果她死了,谁还能指证肖因?
苏晏不敢再想下去,呼吸声都在不经意间变得急促。
肖因察觉到异常,关怀的言辞下满是试探:“你看起来,很担心她。”
苏晏偏偏不按套路出牌,坦言承认:“我是很担心她。”
肖因问:“为什么?”
苏晏回望向肖因,眸光渐冷:“我担心她像陈雪戎一样,死得太轻松。我爸爸死前所受的苦,她可都没有尝过呢。”
听到这话,肖因猝然大笑:“不愧是你,走吧。”
车辆飞驰在盘山公路间,苏晏望向窗外的悬崖,眸光渐深。
——他早就走在了悬崖边,无路可退。
“你在想什么?”
一句话唤回了他的思绪,苏晏垂眸,发觉肖因握住了自己的手。
“肖因先生——”苏晏挣脱,含笑表示,“我想,我们还没有发展到这么亲密的关系。”
肖因看着空空的右手,忽而勾唇:“今晚开始,你一定会改变态度。”
苏晏回敬:“这就要看,肖因先生能否满足我的要求了。”
他们正唇枪舌剑地回敬对方的时候,车停稳在山顶的某处平台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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