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就好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
众人顿时炸开了锅,震惊地望着站在左边被告区的刘家姐妹,不敢相信有人能干出这样禽兽不如的事情。
王麻子就是这个时候被叫上去的。
她差点儿成了蜚蜚的买主,此事包括里正在内,许多人都知情。
担心自己也会被波及,脑子里根本就是一片空白,只得按照江敬武所交代的那样——实话实说。
而她或许并没有察觉,她的证词,对平淡的普通人来说,会是多么大的冲击。
原本指责江敬武的声音顿时倒戈相向,开始咒骂刘桂云。
“自己兄弟家孩子都拐,背地里还不知道做了多少桩缺德事儿,往后可得把孩子看紧些。”
“我算开了眼了,世上竟真有这等蠢毒之人。”
“还倒打一耙,诬赖别人欺负她,若是我,不砍死她都是轻的。”
……
这还不算。
江敬武紧接着说道:“至于内人克扣家中钱财之类的控告,更是疯狗放屁、无稽之谈——这是历年来家中收支账薄,前些日子分家刚好清算过,请大人过目。”
说完,阿林便捧着厚厚的一叠账本到堂上来,由师爷领了,抱到桌案上去。
阿林方才和阿柔她们姐妹俩站在一起,走上来的时候,县令大人就看到了姐妹二人,蜚蜚怕他看不见,还冲他挥了挥手。
看着他们相似的眉眼,赵县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顿时犯了难。
真相如何,他心中早已有了定论,那个刘贵显然就是个无赖。
只是……刘家可是给他塞了不少的银子呢!
——刘贵犯的毕竟不是什么大事儿,三个罪名中,两个都是未遂,就算从重发落,结果也吓不到人。这银子,不挣白不挣。
哪里想到原告会是那俩小丫头的家人?
更有甚者,刘贵伙同他六姐要拐卖了的孩子,正是他老娘顶顶喜欢的小丫头,昨儿还张罗着要请她们过去复诊呢。
若俩小孩儿嘴一损,在老娘面前编排他一通,少不得由要被她老人家絮叨。
赵大人生平,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自个亲娘。而这俩小丫头,也不是没干过在他娘面前掀他老底都行为。
难啊。
赵大人吭了口气,随意翻了翻账本,换上一副秉公办理的态度:“刘秀才,你看过账薄吗?信口便说别人克扣你姐姐?依本县看,你这不是眼神儿不太好,就是算术不太好。”
“大人,草民还有话说。”江敬武继续道,“虽然从账目上看,这些钱是到了刘桂云手里,但是,真正花钱的人,其实是刘秀才!就像方才刘家姐妹所言,刘家姐妹众多,只一个弟弟,因此时常补贴娘家。”
如果这还不能让众人彻底唾弃刘桂云,那他接下来说的话,简直又一次刷新了众人对恶毒的认知,将刘桂云彻底钉在了耻辱柱上。
“前日分家,在里正和族长的公证之下,通过这些账簿清算出了欠款。也是那个时候,我四弟方才得知:他这么多年的积蓄竟被刘桂云,尽数补贴给了刘贵!”
权当没听到众人的抽气声,江敬武说,“至此,四弟仍未对她有何怨言。然而,刘桂云却以‘为弟弟请讼师’为由,继续索要大笔钱财!加上四弟搬迁需要成本,多种因素综合,四弟才决定冒死出海——绝不是因为逼债。”
听审的人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刘家姐妹几个,可真是叫他们开了眼,公堂之上也敢贼喊捉贼,简直目无王法!
莫非她们以为别人没有嘴,不会解释,只能由着她们诬赖吗?
“至于我将四弟用命换来的鱼拿出去售卖?不错,过堂之前我正在早市。”江敬武声音里掺杂了一丝波动,“那是因为,四弟至今昏迷不醒,这批海货若不尽快售出,很有可能折在手里,那我四弟岂不是……白白遭了这份罪?”
深吸一口气,江敬武稳住情绪:“没成想,却被有心之人借题发挥、颠倒黑白。”
话音停住,堂内竟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大伙儿是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怎么可能有人会这么蠢?
自己的日子不好好过,把钱全拿去补贴娘家?
以至于把男人逼到这样的境地。
她脑子里装的是豆腐渣,还是棉花絮?疼弟弟没错,养他一辈子甚至把自己的人生都搭进去,那是缺心眼儿啊!
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该唾骂她,还是该同情她。
“娶到这样的媳妇儿、落得这样的岳家,简直倒了八辈子的霉!”有人叹息道,“竟然能忍九年才赶她走,你们家受苦了。”
众人纷纷附和。
刘家姐妹的脸色简直难看到了极点。
“胡说,全是胡说!”刘家大姐当即撒泼,往地上一跪,就哭嚎道,“这是陷害!请大人明察!”
她一跪下,余下几个姐妹和姑婆也有样学样,十来个人在堂外跪成一片,哭丧似的,吵得人头疼,看向她们的眼神写满了嫌弃。
蜚蜚在旁看着,只觉得讽刺。
这些人,方才听了刘家姐妹的假话时,不是对他们恶语相向来着吗?
现在怎么反过来了?
她特别想问问刚才那几个骂她阿爹贪财如命、不可救药的人:要脸吗?脸疼吗?
“肃静。”赵县令十分不爽。
手里攥着惊堂木,好几次都想让衙役将她们给赶出去,但毕竟收了钱的,怕她们鱼死网破,闹的太难看也不好。
咳了咳,走过场地问:“刘秀才,你还有何话说?”
“冤枉,我冤枉啊!”刘贵大声喊叫,可除了这句话,他什么都说不出来。江敬武都还没有把他买官的事情抖出来,已经算是给他留了条活路了。
他若再纠缠不清,江敬武或许还有办法等着对付他,现在,除了死不承认,根本就没有其他办法。
事实上,江敬武不是真的想要放过他,而是因为他知道买官一事牵连甚广,起码县令是不敢管的,与其让他头疼,还不如不提。
这样大家都轻松。
讼师并不知道后面还有更大的篓子等着他,但光眼前的麻烦,他就已经觉得难以应对了。
当初他找刘贵调查,刘贵话里话外那叫一个义愤填膺、可怜兮兮,证据也收集了几样,本以为能赢的。
可跟江敬武的比起来,简直就像笑话一样!
而且,讼师根本就不知道,刘桂云能把事情做的这么绝,以至于一说出口,就叫人唾弃——这根本就是场必输的官司!
刘家这姐妹几个,可把他给害惨了!早知道这样,他……起码要再加一倍的钱!
“若你们不能提供新的证据,此案便要宣判了。”赵大人说道,“再给你们些时间,仔细想想还有什么可说的,别事后再叫嚣本县判了冤假错案。”
说着,有些疲惫地倚在座位上,等着师爷提供一份判决方案。
刘贵实在不甘心,可当真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只能奢望,姐姐们已经帮他跑通了关系,能判他个无罪。
本来,留下案底,已是不能买官,若再判刑,那可真是一辈子都毁了!
须臾时间,双方都没有再做任何陈述,师爷也已经将草拟好的判决方案写好递给了县令,县令拿过来扫了一眼。
拍了拍惊堂木,宣布道:“兹有小井村刘贵,抢劫、杀人未遂;拐卖幼童未遂;套取他人财物:十八贯钱。罪名成立。现于当堂,依法判决:关押三十五日;如数偿还所套取财物:十八贯钱;赔付对方所有过堂费用:三贯七百文钱。免刺字。即刻执行。”
“冤枉!”刘贵险些昏倒,“大人,我冤枉啊!赔钱可以,莫要让我坐牢,我不想坐牢!”
赵县令哪里肯理会他?
当即指挥左右将他拖下去,又一拍惊堂木:“退堂。”
“姐姐,姐姐救我!”刘贵哭喊声渐行渐远,在公堂之上久久回荡,衬的上方“明镜高悬”几个字愈发得威严肃穆、令人胆寒。
刘家几个姐妹简直哭成了泪河,指着江敬武他们,正想骂,就被衙役们拿着板子一个个给叉出去了。
刘家输了官司,村子里很快就传遍了。
而刘桂云的光辉事迹,也让她成了十里八乡有名的人物。
好在刘家几个姐妹年纪差距大,除了八妹,其余都已经嫁人,八妹也已经定了人家,不然,可能连敢娶的人家都没有!
——不管有钱没钱,成家自然是想踏踏实实过日子的。
然而,刘家姐妹个个都是能让男人豁出命去挣钱,好扶持给弟弟的奇女子,关键她们那弟弟根本就是草包一个,还不是亲生的!
实在是脑子有问题。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区区两天,刘八妹的媒人就上门退亲来了。
得知订亲的两贯钱彩礼已经被花光,他们却早有所料一般,宁愿不要回彩礼,也要退亲!
让刘家写了张欠条,还了刘八妹的八字,媒人就忙不迭地跑了。仿佛多待一会儿,就会染上什么恐怖的病症一样。
气得刘八妹哭了好几天,不由恨上了刘桂云。
刘桂云最近都住在娘家,带着大虎,日子本就如履薄冰,再这样被她刁难,更是难过。
原本,她回娘家来,老娘还是挺欢喜的,因她做事细心,伺候二老十分周到,不像八妹,天天尽想着偷懒。
可几天新鲜劲儿已过去,就这也不妥,那也不对了。
刘家二老最嫌弃刘桂云的一点,就是她自己在娘家吃白食就算了,居然还带回来一个拖油瓶大虎!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再是个男孩儿,可也不姓刘啊!
所以,刘桂云在娘家从来都不敢吃饱,尽量把东西省出来给大虎吃。
大虎自然也感觉到外婆这里和印象中的差距甚远,可他既然已经出来了,就绝不会再回去。
或许,等舅舅出狱就好了?
舅舅最疼他,绝对不会让他再受任何委屈的!
而和刘家的愁云惨淡不同,从县城回来,江家就是一派欢天喜地的景象。
——四叔醒了过来。
的确染上了轻微的肺病,但有阿柔和宁大夫在,恢复不成问题。旱烟是一定不能再抽了,他也很重视这个方面,自动将长烟杆给锁了起来。
那批海货,江敬武帮他卖了三百四十文,一家人吃饭花了十文,已明确同他说了,余下的钱都悉数交给了他。
他昏迷时间不长,却也发生了挺多事儿。
江敬武一一跟他交代。
当时他没什么反应,仿佛并不在意,可等江敬武关门离开,却隐约听到北屋传来压抑的哭声……
唉。
江敬武叹息,他这个四弟啊,怎么说也是一脚迈进过鬼门关的人了,希望能应那句老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还有三天就过年了。最高兴的莫过于孩子们。
过年代表着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还可以剪窗花、贴对联、放鞭炮。最重要的是,往常阿爹过年都不能回来,今年却能够在家陪他们!
虽然已经分了家,但还没有正式搬迁,所以今年的团年饭还是在一块儿吃的。
先前赵县令给了二房好些年货,三婶眼馋得要命,但江敬武这回格外讲究分寸,说好了只给跟他们相同的分量,就只给相同的分量。
——他们出多少,二房就出多少,绝不多给一分。
三婶为了能多吃到些新鲜玩意儿,只得忍痛,交了不少钱给张氏。江敬武这才将家里的年货每样都分点儿到厨房去。
几家这样一组合,今年的菜式比往常要出好几倍。
四叔现在正是缺钱的时候,大伙儿也没要他交什么,只将那几条海鱼和梭子蟹养了起来,打算过年的时候蒸上,就当是四房的份子了。
江敬武对三婶斤斤计较,对宁大夫却大方的很。
——这些东西,说到底还是沾了他的光才得来的,又是阿柔的恩师,平时对孩子们也颇为照顾。
即便没有这些,江敬武也会买了东西过去问候。
于是准备了六斤排骨、一条羊腿、两条鱼、两斤苹果……还有几斤烧酒,带着孩子们过去给他送年货。
而自从上次阿瑾醒来,蜚蜚都还没有见过他,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猫猴子:方言,指的是一种长相恐怖、喜欢抓走小孩儿的怪物。专门吓唬小朋友的。
第32章
阿瑾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吃药比吃饭还勤,又不能出去,闲得快长蘑菇了。成天在家和宁大夫吵架玩儿。
宁大夫根本说不过他,回回都让他气得脑仁疼。
失策,真是失策。
都怪这小子昏迷时候的脸太有欺骗性了,让人以为他是什么绝世小可怜,醒来才发现,根本就是个混世大魔王!
满身的大少爷脾气不说,脑袋还鬼精鬼精的。
宁大夫一天八遍问他家在哪儿,他总能说的七拐八绕,看似说得很清楚,偏偏却让人云里雾里。又不能真在这个节点去东都验证,实在气人的紧。
“老头儿,虽然你是大夫,但也不用把所有东西都熬得跟药一样罢?”阿瑾坐在桌边的凳子上,姿态极其端正,端着个小破碗,让碗里的汤给冲得眉头紧皱,“这也太难喝了!”
宁大夫剔他一眼:“要饭的还嫌饭馊?”
“啧。”阿瑾缓缓放下碗,“能一样?”指指碗里橙黄的不明液体,“饭馊了,起码还是饭,这一碗,它也算不上汤啊。”
“那你别喝了。”宁大夫故意和他做对似的,仰头一口气喝光了一整碗。
他本来是想霸气喝完,就立刻把碗收走,好让这小崽子后悔莫及的,结果让那个味道给冲的,喉头一哽,差点喷出来。
手撑着桌子,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赶紧噎了两口米饭散味儿。
成罢。
确实难喝了不止一星半点。
——当归太多了,鸡汤又酸又苦,而且很油,简直比喝药还折磨人。
可是,对身体好啊。良药苦口嘛。
必须让他喝一碗,不然这小身子骨儿什么时候能养好?
他在那儿盘算着让阿瑾喝汤,阿瑾却十分同情地望着他。确定他不会被鸡汤毒死,才重新拿起筷子,专注地吃着白米饭。
他吃饭速度不慢,但很安静。
小口小口地送进嘴里,细嚼慢咽的。下筷很稳,从不乱挑乱拣。而且姿态端正,腰杆笔直,一看就知道是家教极好的人家教出来的孩子。
蜚蜚他们就是这个时候过来的。
宁大夫孤家寡人惯了,一天只吃两顿,过了巳正才吃第一顿,申正②之前要吃第二顿。
阿瑾吃的不多,但也不太适应,经常半夜饿醒,幸好有阿柔她们先前带来的糕点。捱不住的时候掰一点儿,梦里都是甜甜的。
他没向宁大夫问过蜚蜚,因为他知道,她一定还会再来。
果然,等了没几天她就来了。穿着红色的棉衣,料子很普通,却衬的她唇红齿白,可爱的紧。
江敬武在外面劈柴,阿柔拾掇草药去了,几个哥哥在外面帮忙。蜚蜚怕冷,就和阿瑾一块儿坐在桌边的凳子上,没有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