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齐齐的小狗牙,白白嫩嫩,陈落看了半晌,没看出什么门道。
小狗两只爪子扒上陈落膝头,张大嘴巴,舌头尖舔着虎牙。
陈落伸出手,轻轻地摸小狗的虎牙,小牙略微松动,果然该换牙了。
小狗拍拍陈落的膝盖,头往前伸,将陈落的指尖勾在牙齿后面,猛地后撤,借着陈落的手指把虎牙扽掉。
陈落:“……”
牛批,是只狠狗。
第7章出去转转
“你得给它找几个小伙伴。”张屹说,他啃着一个苹果,给小狗带了一个,“我看它天天趴在门口,怪孤单的。”
陈落抬起头,看小黑狗啃苹果,认同地点头:“确实,我几乎没有遛过它,上一次带它出去还是……它刚来第二天?”
“你太残忍了吧。”张屹开玩笑般地说,“我还纳闷,它明明声带没有问题还不叫,也不摇尾巴,敢情你就没带它见过别的小狗。”
“……我的错。”陈落老实认下,“我上次带它去了东湖公园,遇见几条大狗,可惜那时候它太小。”
“东湖公园挺好的,不少人去那儿遛狗。豆豆现在正好是青少年阶段,该出去交几个好朋友。”张屹说,“你家豆豆真可爱,这尾巴大得跟松鼠似的。”
陈落会意一笑:“是啊,尾巴赶得上身子长了。”
小狗本来哼哧哼哧啃苹果,见陈落微笑,放下苹果,呆呆地看着陈落,咧开嘴巴跟着笑。
陈落皮肤白,健康的白色泛着光泽,坐在收银桌子后面,像颗滚圆饱满的珍珠掉进纸箱,超市杂乱的环境反而衬托出他的好相貌。
小狗看了一会儿陈落,低下头,两个爪子捂住脸,似乎不好意思了。
为了弥补错误,陈落当晚八点结束营业,九点吃完饭,拉着牵引绳带小黑狗去东湖公园散步。
昆塔尔是个小城市,约十六万常住人口,恐怕比内地小县城的人口还少。稀少的人口意味着,走到哪里都能遇见熟人。
“陈老板,出来遛狗啊?”迎面而来的李胜利一家,四十多岁的男人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叠皱纹,黝黑憨厚的模样,向陈落打招呼。
“嗯,李叔带孩子出来玩?”陈落寒暄道,他看着站在李胜利身边的李齐豪和李茹。
弟弟李齐豪十岁左右,性格骄纵,拽着李茹的手要买冰淇淋。
“刚走了半圈,小豪在家就知道打游戏,带出来运动运动,呼吸新鲜空气。”李胜利说,“而且外面凉快,我在上个路口买了一个西瓜,准备带回去吃。”
“不要西瓜,要冰淇淋!”李齐豪嚷嚷。
李茹抱歉地朝陈落微笑,露出羞怯的小酒窝,一巴掌落在弟弟背上,“啪”的一声,听上去手劲儿不小。
“我带豆豆去东湖转转,先走啦李叔。”陈落挥手。
“哎,好,再见啊陈老板。”李胜利同样挥手告别。
陈落牵着小狗继续往前走,步道两边栽种高大的嫁接垂柳,市政部门将它们的枝条剪短,在南方象征柔弱的垂柳,到了西北长得格外高大魁梧。夕阳沉在西边的山头,余晖渲染出大片大片恢弘的金红色,厚重的云朵分割出明确的阴影界限。陈落站在十字路口,眺望夕阳,总觉得此时此刻应该应景地响起一声悠远的鼓声,“咚”的一下,将这浩荡夕阳锤出一圈圈波纹。
新疆城市的十字路口和内地那些七里八拐狭窄逼仄分不清方向的路口不一样,这里特指有明确规划的新疆城市,乌鲁木齐除外。
比如陈落置身的这个十字路口,南北八车道,东西六车道,将新疆“地广人稀”的特点彰显得淋漓尽致,有的是地,建就完了。
宽阔的十字路口是绝佳的观景地,一条大路直直向西,正好给夕阳余晖搭了个巨大的展示台。路的另一边,贫瘠的戈壁滩,低矮的红柳丛和梭梭木,匍匐地表米粒大小的嫩黄小花,这些常年缺水被日光暴晒的植物,等待太阳落下,午夜凉风送来露珠。
戈壁滩旁,立着一座公园,名叫东湖。东湖公园并非自然形成的湖泊,是一位来自南方的富商联合昆塔尔政府共同修建的公园。东湖是一片人工湖,湖底铺设水泥,湖心搭建喷泉。因为人工湖是死水,为了防止滋生蚊虫,湖水中定期用氯消毒,别说蚊虫了,连鱼儿都不会有。
即便如此,人们还是喜欢傍晚来东湖公园放松,人工湖泊周围种植高大挺拔的乔木和浓密的灌木,错落有致。临湖一片宽敞的广场,路灯上方架设音响,播放悠然的钢琴曲。广场两旁向树林深处延伸出蜿蜒的小路,三三两两的人群结伴而行。
陈落走进广场,找个长椅坐下。
小黑狗趴卧在陈落脚旁,蓬松的大尾巴放在陈落的鞋上,有一点小心机的占有欲。
此时,一条热情的大金毛冲过来,它叼着一颗网球,放在小黑狗面前,摇着尾巴吐气。
小黑狗吓了一跳,它站起来,防备地横在陈落身前,对大金毛的示好视而不见。
大金毛的主人是一个面容慈祥的老婆婆,她笑着对陈落说:“这是你的小狗?长得真精神。”
“它叫豆豆。”陈落往旁边挪出一个位置,“您坐。”
“谢谢,不用。”老婆婆站在旁边,右手锤腰,“我专门出来活动活动,它叫朵朵。”
大金毛凑到小黑狗身旁嗅闻,被小黑狗一爪子拍到鼻头,委屈地嗷呜一声,后退到老婆婆身旁不敢动。
“豆豆。”陈落点点小黑狗的鼻子,“这样不礼貌哦。”
小黑狗瞪大眼睛看着陈落,耳朵一抖一抖的,领悟出陈落这句话责备的意思,小黑狗蜷成一个圈,大尾巴盖住脑袋,不理陈落了。
陈落哑然,瞪着拒绝交流的小狗,陈老板叹气,对老婆婆说:“不好意思,它比较害羞。”
“是朵朵吓到它了。”老婆婆揉揉大金毛的脑袋,“拾起你的球,咱们回家。”
大金毛跑过来叼起球,摇着尾巴跟上老婆婆离开的步伐。
一整个傍晚,大金毛、大白熊、德牧、萨摩耶、比熊、哈士奇、泰迪,被小黑狗拒绝了个遍。
陈落放弃让小黑狗交朋友的想法,他觉得豆豆有点自闭倾向,不过没关系,只要豆豆跟他聊得来就好。
“叔叔,你家小狗狗为什么不摇尾巴啊?”一个小姑娘小心翼翼地摸摸豆豆蓬松的大尾巴。
“它不喜欢。”陈落说。
小姑娘捏着小黑狗的尾巴强制晃了晃,被小黑狗一尾巴打到脸上,登时“哇”的哭了出来。
陈落吓了一跳,他连忙扶起坐在地上的小女孩:“你还好吧?”
小姑娘的母亲跑过来:“怎么啦宝宝?”
“小狗,嗝,小狗不摇尾巴。”小姑娘抽抽噎噎地说,“我想、帮它摇。”
“抱歉。”陈落说,“我没看好狗。”
“不是你的错。”小姑娘的母亲歉意地笑,“小孩子不懂事,没吓到小狗吧?”
陈落低头看小黑狗,小黑狗坐在他脚后跟处,露出小脑袋瞅小姑娘,见它这样,陈落心里又无奈又想笑,说:“没有,它不喜欢摇尾巴。”
女士抱着小姑娘,问:“小狗不喜欢摇尾巴,你为什么要帮它摇?”
“因为、因为别的小狗都摇尾巴。”小姑娘撅起嘴巴,泪珠在眼眶中打转。
“你不喜欢吃豆角,别的小朋友都吃豆角,妈妈非要让你吃豆角,你高兴吗?”女士问。
小姑娘认真思考半晌,小声说:“不高兴。”
“那狗狗不喜欢摇尾巴,你非要让它摇,它高兴吗?”女士问。
小姑娘眨眨眼睛,看样子明白了些许道理,她说:“不高兴。”
“你现在觉得你做的事情对吗?”女士问。
“不对。”小姑娘老老实实承认,扭头看着小黑狗说,“对不起。”
陈落怔愣地看着这一幕家教画面,小黑狗磨磨蹭蹭走出来,坐在陈落身边,抖抖耳朵。
“小欣真是个讲道理的好孩子。”女士捏捏小姑娘的脸颊,“走,妈妈给你买根烤肠。”
小姑娘重新高兴起来,吸吸鼻涕,朝陈落挥手:“叔叔再见!”
“再见。”陈落摆摆手,弯腰把小狗抱起来,坐在椅子上,严肃地说,“我们需要聊聊。”
小狗耳朵向后,背在头顶,像一双//飞机翅膀。
“逃避没有用。”陈落两只手卡在小狗的胳肢窝,瞪着它,“所以,你不喜欢摇尾巴,不喜欢小孩子,不喜欢别的狗。”
小狗的耳朵支棱起来,裂开嘴巴表示赞同。
“你喜欢吃生肉,喜欢咬树枝,还喜欢什么?”陈落看着小狗的眼睛。
小狗舔舔陈落的手指,还喜欢你。
陈落被小狗讨好的样子逗得唇角勾起,他迅速抻平嘴唇,显得冷淡克制:“不准撒娇。”
小狗两支后腿费力地站在陈落的大腿上,睁着无辜的大眼睛,假装自己听不懂人话。
一人一狗无声的对视,此时,突兀的男声打破沉默:“陈落!”
陈落转头,小狗趁机挣脱陈落的桎梏跳到地上坐好。
孔勐祥站在不远处,身旁有一位年轻女性。陈落凭借良好的视力评估女性,苗条,清纯,漂亮,是孔勐祥喜欢的。
陈落看着孔勐祥对年轻女性//交代几句,走过来,说:“你养狗了。”
“朋友的。”陈落的声音冷淡平直,心中的烦躁涌动翻滚,任谁见到谈了三年恋爱的前男友火速找到新欢,心里都不会太舒服。
“哦……这样。”孔勐祥尴尬地搭话,他看向小黑狗,“挺可爱的。”
小黑狗朝他呲牙,这是豆豆第一次显露出如此直观的厌恶情绪。
第8章她只是我的妹妹
“什么事?”陈落不欲和孔勐祥废话,他弯腰给小狗扣上绳子。
“那个……”孔勐祥努力找话题试图留住陈落,“我跟我哥说了。”
陈落停下动作,眼尾扫过孔勐祥的脸,淡淡地应一声:“嗯。”
“你没有……”孔勐祥忐忑地问,“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你哥不同意。”陈落说,“不然你肯定兴高采烈地告诉我结果了。”他的目光落在远处高挑的女子身上,“快回去吧,别让人家等急了。”
“她不是,她是我妹妹。”孔勐祥紧忙辩解。
“妹妹。”陈落重复一遍,嘲讽地勾起唇角,“你把我当傻子骗呢?”他牵着狗和孔勐祥擦肩而过。
孔勐祥没有拦他,眼睁睁地看着陈落越走越远。
陈落面无表情地走着,他不太高兴,虽然他和孔勐祥已经分手,他确信自己在努力放下这段感情,但这需要时间。感情不是一件物品,想扔就扔,扔完也不会念念不忘。感情更像肿瘤,当这段关系走向尽头,肿瘤恶化,不得不剜出来,留下一个血淋淋的伤口。
孔勐祥是个很好的情人,曾经,他风趣幽默,识时务知进退,英俊爱笑,孩子气。他比陈落大一岁,表现得却像陈落的弟弟。不过陈落就吃他这一套,他喜欢活泼的人,是他无聊生活的一味调剂。然而现在,孔勐祥的孩子气变成懦弱,陈落重拾锋芒,三年的感情分崩离析,这就是生活。
生活是一个不讲道理的小孩子,它不在乎你的感觉,不考虑你的意见,它只会一拳打到你脸上,让你鼻青脸肿,让你痛哭流涕,让你心如刀割。
生活是个王八犊子,而你,根本斗不过它。
在陈落心情低落心思游荡的时候,小黑狗踏进草丛,鼻头左拱拱右探探,打个喷嚏,咬了一截草杆跑出来,坐在陈落脚边,仰起头,用爪子拍拍陈落的脚踝。
陈落拽回漫无边际的思绪,视线落在小狗身上,太阳落下,天色已黑,凭借昏黄的灯光,陈落看到小狗嘴巴里叼着一个东西。他蹲下,仔细看,是一截草杆,陈落伸出手,从小狗嘴里掏出草杆,准确的说,是蒲公英的柄。
草杆尽头有个小小的圆形白色底座,上面沾着小狗的口水,和几根坚强的蒲公英种子。
相信这根草杆原来有一个蓬松的完整的蒲公英球,可惜被小狗一个喷嚏吹跑了一大半,只剩下孤零零的草杆。
陈落会心地笑,他揉揉小狗的脑袋:“很好看,我挺喜欢的。”
小狗看清了光秃秃的草杆,丧气地发出一声哼唧,低下头,用大尾巴圈住自己。
“我会把它夹在我的杂志里收藏。”陈落捏着草杆说,“走吧,我们回去看电视。”
小狗重新高兴起来,它张开嘴巴,明晃晃的缺了一颗虎牙。
小黑狗的性格很利落,对自己的乳牙特别狠,一个月时间,它用尽各种方法,把松动的乳牙崩了个遍。陈落从一开始的担忧,到习以为常。他身上备着纸巾和棉球,生怕小狗的牙龈止不住血。
张屹对小狗狠厉的动作非常佩服,他靠在门框看着咬树枝的小黑狗:“你家豆豆,没准有狼的血脉,不知道它能长多大。”
“反正饭量不小。”陈落说。
“哦对了,我记得你说,它是你朋友的狗。”张屹说,“你朋友什么时候接它回去?”
“……”陈落翻动杂志的手微顿,“这个……我得打电话问问他。”
“你舍得吗?”张屹问。
陈落耸肩:“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啧啧啧。”张屹是宠物医生,见多了主人和宠物离别的悲伤场面,“等豆豆走了,你钻被窝里偷偷哭吧。”
“你就不能盼我点好。”陈落说。
除去张屹的那些俏皮话,他确实提醒了陈落,向钧呢?怎么还不回来,豆豆在他家已经住了两个月,向钧之前出差如果延期回来,至少会打个电话通知他。
“我去打个电话。”陈落说。
“去吧,我给兔子做手术去。”张屹拍拍手离开。
拿起手机,翻找到向钧的号码,拨出电话,陈落等了一会儿,电话接通,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喂?您好。”
“您好,请问……”陈落话没说完,被男人打断:“你认识这个手机的主人吗?”
“额,是的。”陈落说,“我找向钧。”
“我是阿勒泰市公安局刑警二支队队长李树鹏,我的警号是xxxxxxxx。”男人说,“我们在乌齐里克他乌山脚下发现一具男尸,身高一米七,体重八十二公斤,短发浓眉小眼睛,背着一个红蓝配色的旅行包,包侧面别着一个榔头图案的徽章。我们在包里没有找到他的身份证明和任何能证明他身份的证件,请问这个描述符合您朋友的特征吗?”
陈落沉默了,包侧面别着一个榔头图案的徽章,是他送给向钧的一个小礼物,他无法相信向钧死了,他张开嘴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喂?请问您在哪里,有空来公安局认领尸体吗?”李树鹏问。
“我在,”陈落咽下一口唾沫,“我在昆塔尔。”
“昆塔尔?”李树鹏愣了一下,“那是有些远。”阿勒泰市距离昆塔尔市五六百公里路,李树鹏问,“您是他的朋友,请问他有亲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