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宁那年只有几岁大,却已经看透了自己想活得更好的本质。
他不是吃不了放牛的苦,而是看不到给人放牛的未来。如果他当年选择留下,那他现在就是个目不识丁、也许连媳妇都娶不上的倒霉蛋。这与他聪不聪明是没有关系的,有些涉及到阶级的东西,就是很难单纯地依靠聪明去打破。
生活幸福的普通人,大概无法理解这种难以逾越,他们相信努力就可以成功,如果有人一直待在底层,那只能是因为那人不够勤奋、偷奸耍滑。
但事实并不是这样的。
池宁还不到五岁,就已经不会有这样的天真了。
敢问,他根本没有渠道接触到读书,又怎么知道道理,明白改变命运的办法呢?
【我甚至都不会遇到您。】池宁是在上京的路上,捡到的原君。也是因为他选择了入宫,才有了族老给他写信,让他得以一入宫就抱上了镇南一派领头大佬张精忠的大腿。
池宁现在还不到二十岁,已经是东厂的督主了。
这是当年只有几岁、生活在山里的他,绝对无法想象到的未来。因为他当年连东厂、督主是什么都不知道。
一啄一饮,皆是天定。
【我这个人啊,物欲很强的,喜欢吃最好的,穿最好的,享受最好的。】池宁对原君说的都是大实话,比起这些生活,当不当个男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管是送他入宫的族老,还是选择了入宫的他,都只是做了他们能够做出的最好选择。几乎没有出人头地的太监,会去报复送他们入宫的人,甚至会反过来感激涕零。
这种逻辑很扭曲,但这才是现实。谁都没有错,只是时代错了。
池宁无力改变,只能随波逐流。
【那你为什么皱眉?】原君怔了一下。
【您不觉得这藏老嬷很可怕吗?她不仅仅是在站错队的情况下还能活下来,而是活得特别好。】甚至借由自己过去的经历,做起了一门奇奇怪怪的生意,【我一开始的想法是,藏老嬷其实是太后的人,她埋伏在魏贵妃身边尽心伺候,但本质上拿的是间谍的戏本。】
但现在池宁却不这么觉得了,因为这个藏老嬷太高调了,她把生意做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如果太后真的利用对方做了什么,以太后的铁血与冷漠
【这个老嬷不可能活到今天。】原君补全了池宁的话。
【对。】这样的现实,几乎全盘否定了池宁最一开始的猜测方向。他现在也有点迷糊了,如果藏老嬷是魏贵妃的人,那太后留下她到底图什么呢?
这才是池宁皱眉的原因,猜不透太后的布局,让他有点难受。
不应该啊!
怎么会存在他都看不透的东西呢?
池宁倒不是觉得自己就应该成为全知全能,比所有人都聪明的存在,只是他目前虽然和太后站在同一阵线,但在不远的未来,当他们一起推翻了他们一致的敌人新帝之后,他们之间势必还要有一番龙虎争斗。就像天和帝登基后那样,张太监与太后的盟友关系,也就仅仅止步于天和元年了。
这同样会成为池宁和太后的未来。
还有什么比意识到自己看不透自己未来竞争对手的计划,承认自己也许也磕不过对方更让人苦恼的呢?
原君还是那句话:【你会赢的。】
这不是一个鼓励,也不是一个安慰,而是一个笃定的陈述。
【你现在猜不透,只是因为你和太后已知的信息不对等,我】原君从等着池宁来求他,转变成了想要主动提供信息。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俞星垂正好从王家低矮的大门里走了出来,与池宁打了个照面。他真是一点也不意外会在这里遇到自己的师弟,他开口:啊。
师兄。池宁已经扬起了笑脸,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青天白日,谪仙一样的人物,逆风而立,光彩耀目。
俞星垂朝着师弟招了招手,然后就带着他去了县上最大的酒楼,也是俞星垂一行人如今落脚的地方。
中规中矩的小二楼,不咸不淡的家常菜,以及被人频频侧目的师兄弟。
他们两人,此时就坐在二楼能看到楼下热闹街市的雅座上,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
三年不见,师兄还是那个师兄,师弟倒是变化很大,完完全全由一个小孩子抽条成了亭亭少年。俞星垂打量了池宁的眉眼许久,才不得不承认,小师弟长开了竟然比他还要好看。在他俞星垂的世界里,怎么能有人比他更好看呢?!
原君:【你师兄挺自恋的啊。】
池宁向着命运长叹了一口气:【对啊。】就像当年的兰阶庭一样,华丽荼蘼,宛如一朵人间富贵花。
原君莫名地就对这样的二师兄放心了呢。
池宁的师父收徒的标准,可以说好看是条件,也可以说奇怪才是条件。脑子不好的大师兄,自恋洁癖的二师兄,以及
【对比我的两个师兄,我是不是看起来格外地靠谱?】
要不然为什么池宁虽然是小师弟,却被镇南一派上上下下一致认为是振兴整个派系的关键呢?不是他有多优秀,而是全靠师兄们衬托啊。
俞星垂也是直接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一点也不怕丢人,毒舌得可怕,还自带一股川辣子味:我滴个乖乖。老话不都似讲,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嘛?你小时候长滴辣么好看,完全不给长大留活儿路,怎么长大更好看咧?
您小时候也不差啊。池宁只能这样回他的师兄。
你这娃儿真是瓜兮兮。俞星垂骄傲地扬起了下巴,老子当然能从小好看到大,老子就不是一般人!
他是小仙男,谢谢。
俞星垂这个人吧,就是不见面的时候,你会格外想念,但见了之后,又会开始对自己的判断产生疑问我为什么会想念这么一个玩意?
你来富县做撒子?俞星垂用他自备的茶杯,喝了一口他自带的茶,沁人心脾,回味甘甜。如果可以,他连桌椅板凳都会自备。
来接您回京啊。在这样一个公共场所,池宁自然不会说出他的本来目的,甚至他们选择了先在二楼稍坐,就是为了正大光明地说给别人听。池宁只是暗示了一下师兄:我从大师兄那里知道您快到京城了,一刻也等不了,就来接您了。
俞星垂点了点头,完美接收到了师弟的信号。
您呢?池宁反问。
来看老情人的嗦。俞星垂也给自己的行踪想了个无懈可击的说辞,通过这样的方式,师兄弟俩就已经串好了供。
池宁愣了一下才想起来,俞星垂当年喜欢上的那个国子监监生,娘家好像真是富县。
对方后来怎么样了,谁也不知道,也没有人关心。如今看来,他应该是没在京城混下去,只能投奔娘家亲戚,又或者是因为别的原因,他暂时正好落脚在富县,就被俞星垂拿来当借口了。
还真是物尽其用的一段缘呢。
原君突然有点好奇:【你师兄看到那个人,会旧情复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