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想更显稳重些,但听月牙他们也许身处危险之中,便再不能保持冷静。
“哈哈哈哈,死到临头了竟还口出狂言,数百年前,要不是言绪救了你,你哪还能活到今日。”
他终于看到了炎仙,之前的注意力一直在我身上,遂是一挑浓眉,俯视着炎仙问:“连你也要背叛朕吗?”
“不是背叛。”炎仙一袭白衣飘扬,此刻迎风而立,倒显得十分洒脱,而面对天帝弗栖,竟也公然挑衅道:“是弃暗投明。”
然而炎仙显然还有话要说,他朝着天上抱拳,一脸正气与严肃道:“各位仙家,我知道你们有些人是并不支持天帝弗栖的,他专横无道,甚至在数千年前为一己之私召集众仙戮神,导致天界损失惨重,人间也因此遭受祸害。”
炎仙或许是动了些气,指着弗栖怒斥:“这等卑劣之人,你们为何还要助他做如此毫无意义的事?!”
我真想给炎仙鼓掌,说得太好了。
不论是今日之事还是以往之战,都是毫无意义的事。
弗栖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还未等他开口说些什么,周围白衣飘扬的仙家纷纷面面相觑后,便有人出声道:“既然炎仙都弃暗投明了,那也算我一个好了。”
说着,那位仙家走了出来,朝天帝微微作揖,像是告别,随后直往地面飞来。
我看着他,他有些不自然地冲我笑笑,也是朝我作了一揖:“衡山仙君。”
这样便算是介绍自我了。
我点点头,会心一笑,仰首时见弗栖虽面无表情,但双手已握成了拳,在隐隐发颤。
其实有很多仙家本是无意参战的,只是屈于天帝的淫威之下。此刻看到老一辈的仙家都已叛离天界,他们自然胆子大了些,选择与天抗衡。如此更不用说那些早就想要推翻弗栖帝位的人了。
有了第一人,便会有第二人。被迫来此的仙家多数选择了离开,选择一声不吭地站到我的身后。除了仙家,还有一些天兵天将们,不消片刻,原本只有我与炎仙二人的空无之地,瞬间立了许多的人。
他们曾经若能像此刻这般大胆些就好了,说不定那时还会有可能赢过弗栖,也不会有了现在这样的麻烦。
“哈哈哈,很好”弗栖气极反笑,紧接着将眼看向夜阑之,仍是高傲与不屑道:“月老,朕今日也给你个机会,你若是杀了这个妖孽,朕便不再追究你的过错,你依旧是天界的月老,如何?”
这番话倒令我似曾相闻。
当年弗栖也是这么对言绪说的:“今日你若是杀了她,过去你犯下的种种错事皆如云烟。”然后将剑交予言绪,“要么你们一起死,要么她死你活……”
结果,我活了下来,言绪却不在了。
弗栖是个无法容忍自己为帝路上有任何绊脚石的人,然而他也是喜欢将一个游戏玩到底的无聊之人。
他解开束缚夜阑之双手的绳索,同时交给他一柄长剑。
现在才是我最担心的时刻,关于夜阑之的选择。
我总觉得自己不是很了解他,只是了解他的表象,所以总是怀疑他对我的感情。
这究竟是爱,还是怜悯?
夜阑之接过了长剑,令人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丝毫犹豫便将长剑捅向了弗栖,几乎是在接过剑的刹那,便已有了行动与答案。
我不知是惊是喜,满目里只剩下云端上那个红衣黑发的男子。
弗栖自然有留后手,保证不会被他伤到。
鹿山仙君及时反应过来,出手打向夜阑之,然而夜阑之一个后跃,躲开了攻击,下一刻便像朵徐徐飘落的红莲似的从云端下坠,直直落在我的面前,同时还不忘仰头对弗栖笑道:“多谢天帝陛下开恩,放我下来。”
弗栖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他的抉择,因此也不怒,只是一味地含着笑容,眼中情绪莫测。
“你……”我目光复杂得看着夜阑之,心情百般辗转起伏,然而下一刻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夜阑之回头看我,神情极是温柔,于是我朝他走去,站在他的面前笑问:“你确定要与我一起对抗天界吗?可能会死的哦。”
“都为你捅了天帝,还能后悔吗?”他伸出手,捏了捏我的脸,一副宠溺至极的模样。
“如此的话……”话还没说完,已有一支利箭穿来射向夜阑之,我在瞬间闪到夜阑之的身后,不过一抬手间,便接住了箭矢,望着天上那群按耐不住的家伙,冷声道:“那就杀了天帝弗栖,永绝后患!”
我并非良人,弗栖已经走火入魔了,若不杀他,今日被杀的便有可能是我们。
我从胸口中抽出赤鸢剑来,而后执剑朝着弗栖。迎面吹来的是飒飒凉风,赤鸢剑出时,空中顿时划过一声锐利的剑鸣,像是开始这场战争的号角。
“新仇旧恨,如今一并算了吧!”
那是为了言绪,还有我本该安稳平静的一生。
天降流火,大多天兵跳下凡间来搏斗,上头还有人在搭弓放箭,场面一度震撼,偌大的仙兽穿梭于乌云中,猛得一个跟头朝漠上倒下,重重一击几乎让地上的人都跳了起来。
刚开始时,弗栖只是立在云端上默默看着,并无参战的意思。
我虽为妖,好歹自小天赋过人,又是冥王,普通天兵根本奈何不了我。而炎仙与夜阑之更不用说,一介仙家,怎会败在小兵小将的手里。
弗栖无非是占着自己人多的优势,真正厉害的其实并无多少,况且老一辈的仙家大多都来了我这儿。
在这种生死关头下,没有人会手下留情,哪怕是曾经共事的友人。
青霜过处,片片寒光下,皆是飞雪四溅。
我打得正酣,弗栖冷不防出现在我身后,我虽已察觉,但尚未来得及反应。剑落下前一刻,一丈拂尘横空出现,竟生生挡住了弗栖的动作。
使着拂尘的仙家冲我略一颔首,示意放心。
我笑笑,朝他抱拳道谢一声。
不知怎的,我与弗栖交上了手,只是时不时在我有危险之际,总会有人及时出手相助。那些仙家,明明是第一次并肩作战,此刻却显得默契无比,如此一来,竟打得弗栖节节败退,一时天界落了下风。
我在一个旋身间刺中了他的腹部,同时一脚将他踢飞。他并未倒下,却向后滑行了数十米才将剑插进沙里强行停下。我未曾注意到的是,他腹部伤口流出的不是殷红的血,而是浓墨般的黑气。
在弗栖站起又一次朝我刺出的剑被旁人拦下时,他终于显现出了无比的怒容,喘着粗气,恶狠狠道:“你们玩儿够了没?!”
正是这一声怒吼,忽然间,隐隐有黑气从他的体内涌出,那些黑气像富有生命般萦绕在他的周围扭动着。
弗栖似乎有些痛苦,忍不住□□,连剑都脱了手,落在沙上,没发出什么声响。
那些黑气又迅速攀上了他的面容,直至一双茶色的眸子逐渐褪为暗沉的黑,才有一声雌雄莫辨的声音传出:“真是丢人现眼啊弗栖,竟然会被曾经的部下逼成这般模样。”
这句话俨然不是弗栖所说,倒像是他周围那些黑气所言。
果然是伪神吗?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与压迫,下意识握紧了赤鸢,察觉到赤鸢竟隐隐有了回应,通体散发着淡淡的红光。
他最终竭力嘶吼一声,仍是艰难地吐字道:“你……给我滚!”
看上去,似乎是弗栖正在与伪神做着内心的斗争。
然而伪神最终占了上风,弗栖渐渐没了声音,黑气亦是越发猖獗了起来。
第63章廿三
参:
陡然间,“弗栖”的神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眉宇间尽是阴鸷,却始终噙着薄笑。
不,大抵此刻已经不能称他为天帝弗栖了,或许应该称之为伪神。
“我们又见面了。”他高傲的目光直直落在我的身上。
我顿觉无奈,扶额道:“当年是堕天杀的你,你老来纠缠我做甚?”
不料伪神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甚至耸了耸肩,直言应我道:“便是要趁你还未变成她时杀掉你,才能报她当年的一剑之仇啊。”
堕天啊堕天,你可真是将我害惨了。
“可我如今不是她,以后也不会变成她……”
我欲据理力争,不曾想这伪神不仅是个死脑筋,竟还是个急性子,根本不顾我说了些什么,而是自顾自地运起黑气变化出了一把利剑的模样,然后朝我冲来。
“会不会变成她,待你死后,便会知晓了。”他像个冷血无情的侩子手,每个行动都带着致命的攻击,可偏偏嘴角总是向上弯起,似是在故意吊着我玩。
剑是黑气所化,故没有实体,别的刀剑碰上影剑,只会像砍了一阵风般,而黑气被砍散后,甚至能幻化为无数道利刺发动攻击。
幸好赤鸢能砍中他的影剑,但我每次朝他的身体挥剑砍去时,他往往会利用另一只空无的手变化出一道影盾挡在身前。
这样一来,我便形成了只能防守进攻维艰的局面。
我一下猝不及防,被他的剑划过手臂,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且伤口像是被火灼烧般的疼,甚至隐隐散发着黑气,无法用灵力恢复。
“淮望!”
我听到夜阑之在不远处喊我,一剑挥开身边的敌人便伸出手朝我奔来,满脸的惊恐与担忧。
他是看到了什么?
还未待我完全回过头去,头顶已有大片的黑影落下,携来沉重的戾气与威压。
糟了,一时慌了心神,竟没注意到伪神的动作!
我下意识抬起赤影抵挡,双剑交战,碰撞出细碎的火花,但手臂上的黑气像是在不断侵蚀我的灵力,以至于不过挡了几秒,便有腥甜泛上喉间,“哇”得一声吐出红到发黑的血液,淌到自己身上,又淌到地下,同时被对面那个笑得一脸邪恶的人生生打飞了出去。
“缺少神识的你,也不过如此。”他语气极其平淡冷漠,默了半晌却忽然换上了一副怒容:“一想到我竟然曾经败在你的手下,我就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
夜阑之像疯了般竭力朝我赶来,一路上总有牵绊,不是被这个天兵拦,就是被那个仙家阻了路,但他还算安好,目前为止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我长长叹出一口气来,抬头看着伪神:“是你叛离神界在先,是你企图攻上神界,堕天杀你,何错之有?”
“你以为是我想离开的吗?!”他明明是伪神,却用着弗栖的脸朝我怒吼。
“神界那群家伙根本就不把我当作神的一份子!什么狗屁戮神!什么狗屁灵君!”
伪神此刻情绪激动,位于地上躺着的我竟然看到了他眼里的泪光。
原来他也会哭,原来他的眼泪和所有人一样,都是透明的。
被曾经的伙伴刺杀,就算是神,也是会难过的啊……
“就因为我没有长生印,他们就要将我排除在外。我叛离神界?既然那里容不下我,为何我还要去自讨无趣!”
他像是陷入了癫狂的状态,不住地嘶吼着,躬起身体,影剑消散,他便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脸,有眼泪从指缝滴下,落地成烟。
“你没有长生印?”
如此说来,堕天能杀他也就可以解释了。不过……没有长生印的神,还真是闻所未闻。
“对,我没有。”他终于直起了身子,脸上再无表情,只是泪痕依旧清晰可见:“但我已经不需要那种东西了,堕天只灭了我的神识,却未能杀了我的灵魂,这是她的疏漏,而她……”
右手一伸,黑气自动汇聚于他手中化为长剑:“将为这个疏漏付出代价!”
我灵力大伤,根本无力抵抗,只是望着伪神举起长剑朝我落下,还欲拖延时间,于是奋力喊他:“伪神!”
然而在我喊出声音的那一瞬间,眼前忽然溢满了金光,无比夺目。同时,熟悉的黄色僧袍与光溜溜的脑袋皆入眼帘。
这是须弥……他怎会来此?
远处的夜阑之终于松了一口气,朝我露出了一个笑容。
“你这气息好生熟悉……”伪神微微眯起眼睛,下一刻猛得撤开了剑。
“你是何人?”
“须弥。”
须弥仍是面无表情,不苟言笑的模样,手中快速转动着一串佛珠,但在我的记忆中,他是笑过的,而且比绷着脸好看多了。
“这名字耳生,但总觉好像在哪见过你。”
伪神难得疑惑,摸了摸下巴,一脸疑惑的样子。
须弥转过身来朝我伸出一只手,意思再明显不过,我遂是顺从地拉着他的手起身。
他的手掌很大,很凉,也很硬,像是摸到了一块石头。
也对,他本来就是石头。
“没事吗?”
他轻声问道,难得的语气柔和。
我摇摇头,于是他又注视了我良久才移开目光,转过身去,长袖一挥,却是将我紧紧护在了身后。
我仅能看到他高大的背影,身披着普通的黄色僧衣,竟也能感到强烈的安全感。
为何在我危险时他总是能及时出手相助?为何他会到这里来?
我想,大抵他为的不是我,而是那个传说中的堕天。
“你不能杀她。”须弥这样说着,用一副平缓的语调,像是地位毫不亚于伪神的样子。
“怎么,和尚也想当护花使者?”
伪神一脸不屑地看着他。
须弥也不急,只是手上默默使劲,一下子便将那串他常年转动的佛珠生生扯断了去。
我微微惊到,不解地看着他依旧沉稳的背影。
只见佛珠落地的瞬间,顿时金光乍现,像地上生了一个个的小太阳,原本一粒粒小小的佛珠竟变成了一颗颗金光闪闪的舍利子,随后每一颗都冉冉升起,如有意识生命般,形成一个保护圈萦绕在我与须弥的周围,仿佛整个人都被渡上了一层光。
须弥向来以舍利作为武器,每一颗都威力巨大。
我颇感惊艳地看着身旁的舍利,觉得其十分有趣好看,像个不会发热的太阳似的。
伪神也有些惊讶,一时神色肃然起来。
“你若执意要护着身后之人,我便只能杀了你。”他端好架势,也许打算等着须弥开口求情,却始终得不到回应。
须弥不仅没有理会他的话,反而兀自闭上了眼睛,这样看起来更像是挑衅,于是伪神成功被激怒,挥着影剑冲来。
我欲出手阻拦,身旁之人却一把拉住了我。我诧异转头,见须弥双目紧闭着,更是不解。
他并非无所作为,稍稍偏头,似乎在用耳朵听辨着方位,而最神奇的是,那些舍利在伪神即将靠近时立即像箭矢一般“咻”得几声飞散出去,与影剑交斗在一起。
光和暗的打斗看得人忍不住热血沸腾。
我静静看着伪神终于吃力的样子,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嘴角一咧,“哈哈”大笑了起来,殊不知自己的嘴角始终挂着血迹,这副模样亦是狼狈不堪。
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
虽说须弥为的不是我,可我仍十分感谢他。毕竟若不是他出手相助,只怕我已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神”。
刚想转身头道一声谢,已有一只仙兽朝这边扑来,同时携来大批的天兵。
我将赤鸢握紧,在转身的一刻飞速留下一句“谢谢”,便一头扎入了敌人中。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