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观音多妩媚》TXT全集下载_42(2 / 2)

阿措走至庭中时,正见萧观音凭栏而坐、静望花开的场景,轻和的阳光,落在她的眸处,令她眼角的湿润晶莹,熠熠发亮,有一瞬,他以为那点晶莹,将凝坠成泪,滚落柔颊,但,在似将凝坠时,她又已低下头去,寂寂地垂下眼睫,掩下眸中的湿意,他看不见她的容色神情,只见她身形静寂不动,宛如画中之人,兼之清影纤薄,更似一道裙袂飘飘的画影,仿佛风吹一吹,就要散了。

于庭中驻足静望片刻,他走上前去,从侍女手中接捧过一道披风,披在她的肩头,她抬起头来看他,眸光是一如既往地清幽复杂,静默不动地深望着他,一字不语,直到他手拢在她身前,要为她系好披风系带,就如从前在北境,每次风起时,为她披系披风时那样,她缓缓抬起手来,制止了他的动作,眸光幽深若海地静静望他。

虽仍是没有开口说话,但他已知她想说什么、她的眸光是在说什么,之前她已开口问说过许多次,只是每次他总是避而不答、顾左右而言他,于是,时间一久,她渐渐不再开口问这件事了,只是无声等待,等待他这个曾经事事以她为重的侍女,何时能回转心意,不再将她拘束于这一方花苑里,放她离开南国、回到北境,回到她家人的身边,也许,还有爱人……

……可他,总是贪恋时光……心如匪石,难以回转……

一如每次来时,他在她身前坐下,随意讲些他新得的消息,有关她家人的,有关宇文泓的,消息里,她的家人总是一切安好,而宇文泓,她曾经的丈夫,如今北境的君主,是一日胜似一日地疯癫,传言中,他已是一位暴戾嗜血的君主,动辄杀人助兴,每每听到这些时,她再怎么垂目不语,纤细的指尖,总忍不住因惊微颤。

……她和宇文泓,本就不是一类人,他能理解她在最初对宇文泓的种种好,因她本就是那样的与人为善之人,可他始终无法理解,她后来对宇文泓的特别,明明两个人,一似天上云,一似地里泥,为何她独独会对宇文泓另眼相待?……云影随风,不应会单单落在泥潭里,这世间,没有人和她是一类人,他也不是,她是这世上独一无二、举世无双的,如高山之雪,谁人也无法和她平起平坐,她于山巅看到的,是天下众生,一视同仁,怎会是单单一个宇文泓呢……

……宇文泓,似对她有情,或起于色相,或源于她的博爱温暖,可情爱,是这世间最不可信的薄凉玩意儿,就像烟雾,情浓时声势浩大,铺天盖地,将人完全萦拢其中,仿佛一世都将如此,可,或仅因世事风吹,或仅仅是时逝,这烟雾,就会渐渐消散殆尽,了去无痕,所谓一世至白头,普通人都难做到,何况是宇文泓这样的追逐权势之人,一时的情爱或许是真,但难敌更深的诱惑,就像他的母亲和那个人……

……那个人,多年前为权势二字,放弃了他们母子,视如草芥,不闻不问,几年前,又为权势,同他们再次谈起了情爱、亲缘,身在北境时,为了母亲,他为那个人所谓的大业,默默做了许多,暗联皇家赵氏,挑动宇文氏内斗,为了母亲,他一一完成了那个人的交代,而后离开北地,但后来事情发展,却并不如那人所愿,北雍并未在宇文焘身死后,于内斗中四分五裂,好叫南雍一一蚕食,他低估了宇文泓,那个人亦是,正如天下人低估了宇文泓的能耐,无人能想到宇文泓成了乱局中最大的变数,竟真能稳住欲乱的局势,踩着父兄之死,逼着北雍皇室禅位,建立殷朝,稳定北境……

……但,这样的稳定,也或许只是一时,宇文泓上位后的疯癫暴戾,又成为了新的变数,看似稳定的北殷时局下,并不太平,就他所知,南雍与北殷皇室,尚有一线未曾断绝,就宇文泓目前这癫态,就算他对萧观音,是世所罕见的情比金坚、至死不渝,但,一旦有一日,他癫疯至无法掌权控局的地步,贸然将萧观音送回,就是将她置于更大的危险之中……

这样想着的阿措,其实心底也清楚,这样想着的自己,只是紧紧抓着一个理由,好让她在他身边,再留久一些,一日又一日,贪恋着不肯放手的他,不停地在心底问自己,他对她,到底抱以怎样的感情……

……是男女之爱吗……可他向来不信所谓的男女之爱……既不信,为何又在从前见宇文泓借着丈夫身份,与她百般亲近时,心底难忍嫉恨之火……

……抑或视作亲人、友人,在抱着一身残毒、如魑魅魍魉、孤独流浪北境苟活的日子里,是她,给予了他生的光亮,除了予他生命的母亲,他心中,就只有她一个人,他近乎如虔诚的信徒,守在她的身边,她在前礼佛,他在后看她,一季又一季流转的时光里,她就似他的佛……

……可她,却不会像待宇文泓那般,特别待他,不管是从前身为侍女阿措,还是如今这一方花苑的男主人,那样朝夕相伴的长长久久,比不过她与宇文泓的短短数年……

南国春日的沉默里,满园鲜花蓬簇绽放,蜂蝶飞舞,香气四溢,端抵是一幅热闹春景,朝气蓬勃,可画中的两人,却是静止的、清寂的,是天地间的两缕孤魂,阿措静坐良久,站起身来,向置在廊下的一道箜篌走去,轻声对她道:“我弹首曲子予你听吧。”

起手便是《相思引》,萧观音望着身前不远、轻弹箜篌的年轻男子,眼前恍惚,似又与从前与她一同弄乐的少女阿措相叠,那一日,她在崇宁县外的归远河上,的确遇险,生死悬于一线,原以为在劫难逃,将命尽于此,可在不知过了多久的混乱晕沉后,她却渐渐恢复了清明意识,睁开双眸的一瞬间,她见到了分别已久的故人阿措,“她”身着男子袍衫,一双眸子深深地望着她,在颤唇片刻后,轻启唇齿,像是想唤她一声,但又不知该唤什么,如此犹豫许久后,终是以从前的侍女身份,轻声唤她道:“小姐……”

初醒时尚且迷恍的她,以为身着男子袍衫的阿措,是女着男装,后来才知,他真是男子,原应不会言语的阿措,开口对她说话的一瞬间,那陌生而又沙哑的声音,让她不禁以为自己身处梦境之中,只是在做一个荒诞的梦而已,包括之前归远河种种,都是一场荒诞的梦境,可,不是梦,渐渐清醒过来的她,再怎么震惊不解,也不得不接受眼前的事实,身前貌若好女的年轻男子,真是阿措,所见为真、所听为真,虚幻的不是眼前,而是过去的许多年,那些误以为阿措为哑女的记忆,方才不是真的。

她不知他到底是什么人,如何来的势力人手,竟然能救下她,并将她强行秘密带至南雍,一路奔波后,他将她安置在这处雅苑里,被救的感激和故人重逢的欢喜,因为这份强行,而乌云罩拢,可阿措理应明知她心中所想,却还是对此从无解释,面对她的请求和疑问,总是避而不应,避而不答,时间一天天地过去,阿措有时日日过来,有时隔三差五,每次过来,除了告诉她一些北地之事外,也并不与她说些什么,似也不知与她说什么,沉默地一如从前的阿措。

只是从前的沉默,是安恬平静的,如今的沉默,却叫人感到哀伤,感到煎熬,从前的阿措,她是极了解的,可眼前之人,熟悉而又陌生,一曲《相思引》上阙弹罢,手势未停,接弹下阙,不是她从前和他一起续谱的那半阙,也不是宇文清从前所续,从未听过的半支曲子,毫无宇文清续曲中有关相思的缠绵悱恻、梦魂悠悠,而是透着一种苍凉刻骨的绝望,承接自上半阙那样热切的爱恋相思之后的,原是情断的冰冷与无望,对于情爱的深深悔恨,刻在每一个音调之中,一声声都似在泣着血泪,是一女子的绝望心声,如杜鹃啼血,听来令人呛然。

“其实,这才是真正的下半阙”,一曲弹罢,他垂下手腕,沙哑着声音道,“此曲是我母亲所作,其中上半阙,为思凡之曲,是我母亲当年与我父亲的定情之作,情意深绵,流传开来,世人皆以为,上阙既爱恋情深,下阕必承接刻骨相思,其实不然,下阕是哀伤被负,是刻骨的悔恨与绝望,不如无情,不如不解相思,才是真正的下半阙曲意。”

……《相思引》为箜篌圣手青夫人所作,她因习练箜篌,从前在家中、在长乐苑时,不知有多少次,与阿措一同整理青夫人谱乐、共弹青夫人之曲,阿措总是神色寂澹无波,她从未察觉,他与青夫人,会有何关联……

第一次听他讲他母亲青夫人之事,讲他的真正身世与姓名,听他讲因幼时中毒,故而男生女相却又音如男子,从前总是避而不答的话,在今日,阿措全数缓缓说了出来,心情复杂的萧观音,感觉心被人揪在手里,望着他问:“你身体里的毒……”

“……没事的,早就清了,只是身体如此,治不了了,但,仅仅如此而已,妨碍不了我长命百岁的”,他这样沙声说着,似还淡淡笑了一笑,手拂了下乐弦,又看向她,将那件从前避而不应之事,予了她一个答案,“对不起,回北境的事,还要再等一等……再等些时候就好,这一天,用不了多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快见面了,计划是在端午前写完正文,期间不突然来什么不可抗力的话,大概可以……

感谢在2020-06-0816:30:57~2020-06-0916:23: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燕麦片真好吃10瓶;刀子君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返魂

相思成疾的北殷皇帝宇文泓,原因太过思念亡妻,为哪怕能真真切切瞧个影子也好,故将亡妻一母同胞的妹妹萧妙莲,召入宫中相见,但,人召进来了,他左看右看,怎么也无法从萧妙莲的身上,瞧出半点亡妻的影子来,相思之苦未解,反因这份无法,更加剧烈了,令他神智欲癫,在那一日,大声斥责萧妙莲不似亡妻的品貌,骂骂咧咧地将她赶出宫去了。

如此过了几日,皇帝忽又就此事醒过神来,萧妙莲是妻子观音唯一的妹妹,从前妻子在世时,对这一母同胞的妹妹,极为疼爱的,他先前那般无礼地对萧妙莲,妻子泉下有知,定是会生他的气的,如此一想,在军国大事上半点不慌的皇帝,立马慌得不行,连忙命人将萧妙莲又召进宫来,设宴相待。

萧妙莲原以为再次被召入宫、觐见疯子皇帝,又要胡乱挨骂,她抱着这样抑郁至极的心理准备入了宫,却见皇帝陛下与上次相见大为不同,上次,皇帝就纯粹是野兽一样的疯子,这一次,虽还疯疯癫癫的,但还有点彬彬有礼,不仅特地设宴招待她,宴中一言一行,还有几分像一位正经姐夫,满面堆笑地热情招呼她吃喝,还亲自为她斟了一盏清酒。

对于身前这位和颜悦色、彬彬有礼的皇帝陛下,萧妙莲简直疑心他是中邪了,她心中深觉诡异,七上八下地不安宁,宁可自己今日所面对的,仍是之前那个从头到尾骂骂咧咧砸东西的疯子皇帝,也不要这般诡异吓人,不知他到底要干什么……

这几日,神都城中的流言,她也有听在耳中,不少人说,皇帝这是看上她了,将对姐姐的思念,转移到了她的身上,有意纳她入宫为妃,甚至……为后……对于这一传言,她是嗤之以鼻的,外人还以为她被召入宫,是受了多大的恩典,岂知她只是纯粹被疯子皇帝斥骂了一通罢了,怎么可能为妃为后,皇帝陛下当时那可怕的眼神,像气得恨不得要杀了她似的,怎么可能对她有什么别的想法?!

原先,她是这般笃定地以为的,即使再被召入宫中,也只以为是皇帝再次发疯而已,但,眼前这客客气气的疯举,让她的心真的慌起来了,难道,外面传言所说为真?难道,疯皇帝真对她有什么别的想法?!不行……不行……她不可能顺从皇帝的,她心里有人!!

想到这一点的萧妙莲,登时慌地离席跪下来了,皇帝原正努力做一个好姐夫,却见妻妹突然下跪并瑟瑟发抖,他满心不解,努力好言劝了几句,都不能使妻妹起身,心神越发疑惑混乱时,忽地一激灵想到,妻子观音是极疼爱妹妹的,若是他接连待妻妹不好,观音定会生气,一生气,不就会入梦来责骂他了吗?!如此,他不就可与妻子相见了吗?!

这般想着,皇帝原先温和看人的眼神,渐渐变了,而这一转幽的变化,落在萧妙莲眼中,令她愈发惶恐,以为是自己不肯顺从皇帝,方才又被斥骂一顿、赶出宫去的萧妙莲,一方面庆幸自己今日逃过一劫,一方面又为自己招了这件祸事而感到心忧,不知皇帝何时能放下这可怕想法的她,红着一双眼,携着满腹沉重的心事,如有乌云罩顶般,走出宫门时,恰见有一人也正好出宫,早春微寒的清风中,他向她看了过来,玉袍缓带,清贵无双,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心中所积压的恐慌与委屈,像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化作晶莹的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

有人惊惶忧惧,有人暗怀鬼胎,而有人,在无尽的绝望中,寻着了一点小小的希冀,于是夜,早早洗漱上榻,双手放在身前,阖上双眼,等待入梦,然,满心难抑的雀跃,令他这般躺榻一个多时辰,方才终于等来了睡意,好容易等到了睡意,却又始终无梦,于夜半醒来的皇帝陛下,心头空落落地,像被人用刀剜开了一道血口子,冷风呼呼地从中吹过,他睁着眼躺在榻上,眼望着帐内混沌黑暗,睡前因期待而微弯的唇角,犹自微微弯着,挂着一点零星的笑意。

黑暗中,皇帝微微笑着,天明时,皇帝更加疯了,开始亲自炼制传说中的返魂香,从前再怎么疯,还未耽误朝事的皇帝陛下,为了这种传说中焚之可用思念引见亡魂的神物,常常将自己镇日关在长乐苑内,可近身者,除了心腹内侍,便只有时不时被传召入宫的萧皇后之妹萧妙莲,又一日,陛下亲自炼香,将按照古方新制成的“返魂香”,置于炉中焚烧后,又一次,转看向萧妙莲。

萧妙莲望着皇帝眸中的命令之意,心中五味杂陈。

世人皆以为时不时被召入宫的她,是甚得陛下欢心,却不知自打皇帝陛下沉迷于炼制返魂香始,她每次被召入宫的因由,都不过是皇帝陛下要“借用”她的思念罢了,皇帝陛下说,他总是梦不到姐姐,姐姐心里还在怨他恨他,不愿意见他,所以他的思念是无法引得姐姐亡魂归来的,唯有她这样至亲之人的思念,才会让姐姐的亡魂,在返魂香升腾起的烟雾中,缓缓归来,才能让他,再得见姐姐一眼,故而每次焚烧新制的返魂香时,陛下总要命人将她接入宫中,命她心无旁骛地,认真思念她的亲姐姐。

返魂香升腾起的烟雾,在宫中长乐苑内,飘了一次又一次,而离去的人,始终没有归来,对此,心智正常的萧妙莲,清楚地知道,所谓返魂香,只是一个传说而已,并不是真的,不可能引得亡魂归来,可坐稳了江山的皇帝陛下,精通天下大事,却像是独独不知道这件小事,或者说,他不想知道,因为这是他唯一可以见到亡妻的办法,若连这法子也无用,那他这一世,直到死亡,绝无可能再与妻子相见,这种不可能,是如此令人绝望,以至皇帝陛下,不愿去直面接受这份不可能,只是将每一次焚香引魂的失败,都归结于制香的失败,将希望寄托在下一次上,下一次,又一下次,只要还有下一次,就还存有希望,北殷朝的皇帝,像孩子一样哄着自己,从前,有人拿他当天真可爱的孩子,温情哄劝,如今,他只能自己哄自己了。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