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观音多妩媚》TXT全集下载_28(1 / 2)

他说,他叫林琅,她说,她是顾莞。

那是他自有记事以来,最为快乐的一个晚上,在当时那样刀悬于颈的危险情境下,那个夜晚,他更是纵情,颇有拼尽余生之欢之感,暂放下心头一切的重担与忧思,不做赵棣,只做神都城中的一名少年郎,那个晚上,在少女顾莞面前,他不是少年天子,只是初心萌动的少年林琅,陪她走在神都城的大街小巷中,擎伞赏灯,踏雪夜游。

夜深人散之时,将要分离,原先熙熙攘攘的长街,空空荡荡,天地间,好似只剩下他们二人,还有纷飞的白雪,在一笔墨摊旁,她将一道折好的红笺,放在他的掌心,望着他道,笺上,方是她的真名。

旁的话,她没有多说,转身离去,红氅掠起风雪,如一支傲雪凌寒的红梅,他知悉她的意思,却没有打开那写有真名的红笺,没有在知晓她的家世来历后,与她进一步深交,进而上门提亲,回到宫中的他,望了那折着的红笺许久许久,最终,将之锁入匣中,从未打开。

他不能误了她,他是个笼中人,还是随时可能丧命的笼中人,不应将她同样拖入笼中,陪着他日夜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她当嫁个好郎君,喜乐无忧地过好这一生,林琅只是个相识半夜的陌生少年,不值得惦念,应很快抛之脑后,不再想起,她应如尘世间所有幸福的女子一般,嫁得如意郎君,生儿育女,岁月静好,而不是踏入天家,陪着他朝不保夕。

他在心里想定此事,却还是会时常想起,想起那半夜,想起明月桥头,想起少女顾莞,而外界时局变幻,甚嚣尘上的“自立”一说,最终没有被老谋深算的宇文焘所采纳,宇文焘没有逼他禅位、而后杀之,而是仍做“忠义之辈”,并将他的长女,嫁他为后。

繁冗复杂的帝后婚礼上,他仍是一个傀儡,四肢百骸缠满枷锁,北雍身份最高贵的傀儡,一道道繁复的礼仪中,心境郁沉的他,望着对面以扇障面的女子,有几瞬恍惚之间,竟感觉身前之人是她,他是在与顾莞成亲,在踏入满目赤红的洞房时,他双足如束铁链,一步步走得沉缓,可在望见灯树旁的红衣新娘时,竟又忍不住心神微恍,想那新娘是顾莞,定定地顿住脚步,仿佛不踏足近前,这梦,便不会碎裂。

不远处的新娘、宇文家的嫡长女,对这一日的繁冗礼仪,似已忍到了尽头,既天子走入、诸侍皆退,便不愿再作态,未待他如仪念却扇诗,即纤臂轻移,似要直接将障面的团扇拿开。

他望着那画有牡丹的泥金团扇,心想,梦该醒了。

他等着一张陌生的脸庞,可团扇移下,那面容却是那般熟悉,因他在心中,已不知念了有多少遍。

不是没想过此世与她仍有些许缘分,那或许是他身死,至她耳中,成了一个与改朝换代有关的陌生人的消息,也或许幸有命存,许多年后,他在明月桥头望见她,远远地看她和她的夫君孩子,含笑走在一起,而不是这般……这般相见……

不管想得有多清醒,心底还是存有小小希冀,盼着此世能与她再次相见,只没想到,再见的时候,竟会是这般绝望。

满室的滟红烛光中,她抬眸向他看来,眸光亦是惊颤,那惊颤在她眸光中,最终凝成了寒冰,紧抓着团扇扇柄的双手,也不再颤|抖,“原来如此”,寒冰在她眸中碎裂,漫至全身,她嗓音森寒,似在冰水中浸过,“劳累陛下为保帝位,陪我赏游半夜。”

她以为那夜是他有意设计相见,他张口欲言时,却又顿住,满室轻纱红滟,映红了他的眼,就似清河王叔死时,汩汩流溢的鲜血,淌至他的脚边。

大婚之夜,帝后各自坐到天明、一夜无言,此后数年,僵冷如冰,一如大婚之始,直至如今。

榻边的烛火燃得久了,无声跳晃起来,将散乱的心神,搅得越发支离破碎,冷寂的寒冬深夜里,万籁俱寂,静得仿佛连呼吸与心跳,都轻不可闻,皇帝已不知这般静坐多久,看榻上的女子,在深睡良久后,无意识地微微侧身,将一只手臂,不安分地伸出被外,掌心,一枚莹白的玉佩,被紧紧地抓攥着,样式熟悉,之前见过。

皇帝无声凝望须臾,沉默地微微低身,轻握住那只手腕,将之送回被中时,听她呢喃轻唤了一声:“玉郎……”

……玉郎……

北雍朝的皇后,夜里仿佛做了一个梦,恍恍惚惚,似是少时,一人从家中出来,擎伞走在雪夜长街里,身边是位清雅如玉的少年,又似没有落雪、没有撑伞,头顶一轮冷月,街上人声鼎沸,有年轻男子走在她的身边,她笑看着他,唤了他一声“玉郎”,他僵着身体不说话,耳根子却微微泛红,一直烧到了颊上……

皇后醒来时,天已大亮,她坐起身来,发现手里仍攥着那枚玉佩,不由怔住。

醉酒的记忆里,在令卫珩陪游半夜后,她依诺将这玉佩还给他了,并说他这人没意思得很,不是美玉之珩,而是个呆石头,往后再不找他了,让他从此放心了,这玉佩……怎会还在她手里……?

……奇怪。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早一点~写一点帝后卫珩相关,是因为这条线,影响了女主对感情的看法

感谢在2020-04-2816:10:53~2020-04-2915:09: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风北上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脸红

皇后倚坐榻上,仔细想了想,醉中记忆,确确实实已将玉佩归还,但掌心攥着的玉佩,又确确实实存在,她百思不得其解,暗想是不是自己昨夜醉得太厉害,记忆出现了幻觉偏差之类,唤了昨夜随行的侍女过来相问。

但侍女却说她后来醉得厉害了,令她们通通不要跟随,只兰台郎陪侍在她身边,她们也不知这玉佩是怎么回事,皇后无声凝望玉佩许久,将之放下,起身下榻时,服侍更衣的侍女,又觑着她轻声道:“娘娘,昨夜陛下来过……”

皇后穿衣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一撩长发,嗓音散漫地问道:“他来做什么?”

侍女道:“陛下是亥初左右过来的,那时娘娘还没回来,陛下在殿内坐等了半个时辰,在娘娘回来后,又屏退奴婢等人,在殿内待了一个多时辰,奴婢们原以为陛下已在内歇下时,陛下又忽地开门离开了,没留下什么话。”

“歇在此处?”皇后冷冷笑了一声,“枉你随我入宫多年,竟还会这样想?!我这里是冰窖,他怎会喜欢,多半是另寻温柔乡去了。”

侍女见娘娘心情不豫,不敢再说什么了,只边为娘娘穿衣,边暗暗心想,圣上哪有什么软玉温香呢,放眼整个后宫,通共就皇后娘娘一位圣上的女人,其他半个妃嫔也无,外人私下说,这是因雍王殿下威烈的缘故,使得圣上除了姓宇文的皇后娘娘外,不敢再接近旁的女子,更别提纳选妃嫔了。

因无妃嫔,娘娘又与圣上关系冷淡,宫中总是冷冷清清,寻常宫宴总没有的,只除了年节按仪必设的几场食宴,娘娘才会与圣上共坐用膳,转眼又至年底,又是一年按仪陈设的除夕夜宴,宴上又只圣上与皇后娘娘二人,一如往年,气氛冷清,在这举家团圆的欢庆时候,北雍最高贵的宴席上,除了轻轻的杯箸之声,无人言语。

跟随娘娘入宫的侍女,都已习惯如此了,默默为皇后娘娘布菜时,听娘娘忽地出声问道:“那夜为何去我宫里?”

侍女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皇后娘娘是在同圣上说话,提的是多日前的那件事,尽管说话的时候,微垂着头,眼也未抬。

侍女悄转眸光,看向圣上,见圣上持箸的手微微一顿,而后道:“并没什么事,只是听说你夜深未归,过去看看。”

“不必担心”,皇后娘娘道,“纵是我在宫外出了什么事,也是我自己任性的结果,无人会归咎到陛下的头上。”

侍女默默听着皇后娘娘言中的讽意,看圣上无声用膳,并不对此说什么,而皇后娘娘见圣上不说话,静了静又道:“我讨厌宫里,只有同喜欢的人出去走走,心里才会欢喜。”

圣上闻言饮了半口酒,微垂着眼道:“你欢喜就好了。”

圣上说这话的语气平平淡淡,如无声流淌的河水,不掺半点情绪,但听在皇后娘娘耳中,却似含有冷讽之意,皇后娘娘微抬眸光,看了眼对面的圣上,唇际勾起冷笑,如弯刀似能割伤他人,但却又似同样割着了自己,垂下眼去,不再言语。

如此简短的几句话后,这帝后除夕宴再次沉寂无声,只是殿内跨年迎新的支支红烛,燃得热闹明亮,映照着宴席上成双成对的帝后碗筷,龙凤呈祥。

相较宫内清冷,雍王府除夕夜宴,则是杯筹交错、热闹非凡,但,再热闹丰盛,宇文二公子也坐不住的,他按仪同娘子一起,向父王母妃敬了一回酒后,便要带娘子悄悄离开,可,宴上人多眼杂,他才刚握着娘子的手站起、还没迈步呢,就见几个兄弟围上前来,闹着要一起喝酒。

娇娘在侧,宇文泓才不想同他们喝酒,他推拒几句、执意要走时,听四弟宇文沨笑道:“记得二哥成亲那天,只顾着要喝酒,还得大家催着,才肯进洞房看嫂嫂,现如今,却是反过来了。”

宇文子弟里有人已经喝多,说话便也有些口无遮拦,“若是我得娘子似二嫂这般,定也像二哥这般急回居所,才懒得在外应酬喝酒。”

旁人虽笑让他莫要胡言,但其实心底多少也是这么想,笑说了几句岔开后,道今夜除夕,他们这些做弟弟的,要向二哥二嫂轮流敬杯酒后,才肯“放人”。

恃傻的宇文泓,才不管这鬼话,他望了眼将他夫妻二人捧酒笑围住的宇文子弟,静默须臾,忽地将身边的萧观音打横抱起、拢在怀中,然后迅速以头当柱,直接一头撞开了包围圈,冲了出去。

他力气大,被撞的几位宇文公子,个个趔趄欲倒,杯中酒都泼洒了大半,众人望着明灯辉映中宇文泓急抱娘子远去的背影,活像一只大熊,抢着了蜜罐子,就赶紧抱着跑了,在短暂的怔愣后,俱不由大笑起来,只除了一直静坐不动的宇文清,望着宴厅外远去的身影,无声地饮了一盏酒。

在长乐苑内抱抱搂搂无事,可在外头就这么打横抱起,萧观音不由感到不好意思,在反应过来、也即已被宇文泓抱冲出宴厅后,立轻推了下他肩膀道:“快放我下来吧。”

宇文泓却不放,仍是这般抱着萧观音往长乐苑方向走,口中道:“不能放不能放,后面有豺狼虎豹要吃人。”

萧观音轻笑,“哪有?”

她见侍立在外的王府守卫侍女等,俱纷纷悄往这里看,柔嗔着催促宇文泓道:“快点放我下来吧,这是在外头呢,怪不好意思的。”

可她的夫君宇文泓摇着头道:“宇文泓不知道什么叫不好意思。”

萧观音无奈地望着她的夫君道:“宇文泓厚厚脸皮。”

她的夫君半点不恼,接着她的话点点头道:“宇文泓厚厚脸皮,宇文泓不会脸红。”

萧观音是拿他没办法了,只能由他这般抱着往长乐苑方向走时,一阵夜风吹过,挟着梅花清冽香气扑至面前,有什么记忆,似也随之拂近,令她心神微恍至某个同样花香轻逸的夜晚,轻怔着问宇文泓道:“你之前……是不是也这样抱过我……”

“在长乐苑抱过好多次啦”,厚厚脸皮的宇文泓道,“萧观音记性不好~”

“不是……不是在长乐苑……”萧观音的声音,随着缥缈的记忆,飘飘忽忽,“是在外面……是……在澹月榭附近好像……”

宇文泓轻快的步伐,因“澹月榭”三个字,猛地一滞,他暗怀忐忑地看向怀中女子,见她仍在努力牵理那夜记忆,轻轻地回忆道:“那天,我在澹月榭同大哥一起,等你过来,然后……”

萧观音还没“然后”个所以然来,就被忽地抱着她转圈儿的宇文泓,给转没了,惊到下意识搂住宇文泓脖颈的她,一点忽然闪现的记忆思路,被这忽然的几转,全给转到爪哇国外去了,待一点晕乎劲儿平息下来后,无奈又好笑地望着宇文泓问:“怎么忽然转起来了?”

看萧观音把那点记忆丢开了的宇文泓,在心中暗暗松了口气,望着她道:“因为……太高兴了。”

萧观音问:“高兴什么?”

“高兴的事太多了,要过年了高兴,和娘子一起高兴,和娘子一起过年高兴”,宇文泓微顿了顿,笑望着怀中女子道:“最最高兴的是,要和娘子一起,过很多很多很多年。”

一早按公子吩咐、悄悄备好的烟花,在公子抱着夫人入门后,立在庭园中燃放起来,在长乐苑上方夜空,璀璨盛开,流光溢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