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观音因觉中午那道莲子素肚汤味道很好,晚间无事,便按照白日里看过的李氏做法,有模有样地学做了一碗,等这道她亲手煮就的莲子素肚汤,端上食桌时,自是无人敢先动筷子,就连迫不及待的阿秀,都被自己阿娘按住,只等着长乐公本人用过他夫人烹制的鲜汤后,再跟在后面尝鲜。
坐在主座的宇文泓,在众人的目光下,望向正中那碗看起来卖相尚可的莲子素肚汤,难掩期待地舀了一勺,送入口中,立被某种五味杂全的神奇味道,冲击地舌尖发麻,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在萧观音期等的眸光注视下,终是将这勺神奇的汤,硬咽了下去。
萧观音好奇问道:“味道怎样?”
僵着舌头的宇文泓,说不出话来,只缓缓伸出一只手,慢慢地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太好了,我后面调料加来加去,自己都不知是好是坏了”,松了口气的萧观音,欢悦地一拍手,“我也尝尝~”
她执一瓷勺,刚碰到汤面,就见宇文泓忽地端起这碗莲子素肚汤,“咕咚咕咚”喝了个见底。
“……小气哥哥吃独食”,没汤喝了的阿秀,不满地轻轻嘀咕一句,立被爹爹轻拽了拽衣袖,农人常春忙打圆场哈哈道:“看长乐公多喜欢喝夫人煮的汤啊!”
萧观音笑看宇文泓,“你喜欢的话,等回长乐苑,我再煮给你喝。”
五脏六腑都正被神奇汤水冲击的宇文泓,闻言抖了抖唇角,“……不用麻烦。”
萧观音笑说“不麻烦”,说着又给宇文泓夹了一筷豆角。
宇文泓有仇必报,凭白受了这碗闹心汤水,岂不有回报之理,等自己五脏六腑终于消停下来后,立给萧观音倒了满满一碗酒。
萧观音道:“我会醉的,不能喝这么多。”
宇文泓又道“这种村酿酒,喝起来跟甜水似的,不怎么醉人”,又道“就算醉了,醉睡一觉就是,这么多人在这看着,会照顾好你的”,又道“难得来阿秀家一趟,就当高兴高兴,放肆一回”,终是左一句右一句,诓哄得萧观音,将这碗酒,慢慢地喝了下去。
等到星子满天时,宇文泓如愿看到米酒后劲上来的萧观音,双颊酡红,眸光飘忽,他心中暗笑,脸色正经,在看到萧观音揉着头站起身来、往某个方向走去时,开口问道:“去哪儿啊?”
女子含含糊糊道:“……天黑了……要回家……”
宇文泓不要侍从随侍,一个人跟走在萧观音身后,看她晃晃悠悠地走出了阿秀家的小院、走上了田间小道,一直不远不近地相隔几步,唇抿着笑意,背手跟走在后。
正是丰收后的时节,田地里的金黄稻谷都已割收,只一座座草垛留在田间,在天上繁星照耀下,如一座座的小山,年轻女子在连绵起伏的“山峦”间,脚步虚浮地缓缓走着,年轻男子慢悠悠地背手在后,在满天星光披拂下,一步一步,悠哉跟走,直至看到女子走到河边坡上,顿住了脚步,望向了下方平滑如镜、映着星子的清澈河溪。
宇文泓同样顿住脚步,并问萧观音道:“到家了?”
女子不说话,只是在静默片刻,要下坡往河边去。
宇文泓看她这醉步虚软的,别一脚站不稳、一头冲下去,他刚这么想了一瞬,就见萧观音好像真的要如他所想,忙大步近前,一把搂抱住了她。
这一抱一跌,两人一同从坡上滚了下去,只好在坡上土软草茂,并没坚实石木之类,一路滚下来也没受伤,只除了宇文泓的一只手,因护在萧观音头后,手背处被草叶割了条浅浅的血印子。
宇文泓是发现了,好像每次他想整点萧观音什么,最终倒霉的,都会是他自己……
不知该作何感想的他,正躺瘫在河边草地上,看自己的倒霉手背时,软软趴在他身上的萧观音,也懵懵地抬起头来,看向他渗了点血的手背,在怔怔片刻后,轻握住他的手,送到唇边,轻轻地呼了几下。
宇文泓看呼完他手的萧观音,又将眸光落在了他的面上,两只手捧住他的脸,掰来掰去,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遭后,目光下移,蹙眉看向他穿着完好的衣裳,似在为何事犯难,没一会儿,又像想到了办法,一手搭上了他的腰带。
宇文泓登时脑弦儿一绷,“……萧观音,你干什么?!”
女子恍若未闻,仍是将他的腰带玉勾解开,拉敞了他的衣裳,成天说瞎话不打草稿的宇文二公子,在这四周无人的秋夜里,不由舌头打结地结巴起来,“……这……这是野外不是屋里啊萧观音,你矜持一点啊……你是大家淑女……你容德甚美啊萧观音……别太狂野啊……你的佛看着你啊萧观……萧……”
☆、可爱
其实醉中的萧观音,只是见身下之人手受伤了,担心他身上还有其他伤处,想仔细检查一番而已,但,她这番遵循本心的善意举止,在被检查是否有伤处的宇文泓看来,那就纯粹是“酒后露真情”了。
……果然,一喝醉了,平日里装模作样、藏得极好的私心,就立马暴露出来了,连屋子都等不及进,就在这野外河边,迫不及待地对他上下其手,馋人到令人发指!
宇文泓僵躺在草地上,看萧观音倾着身子,探靠过来,立回想起那天夜里擦药的情形,身体不由更僵,简直像一块布满裂缝的高大石柱,稍稍一敲,就要哗啦啦碎一地了。
可身前女子不敲,她像是知道怎样最能折磨他,动作轻柔缓慢,抚来抚去,如是在给他上慢刑,秋夜里的风,是沁凉微寒的,可敞衣迎风的他,因此微起寒栗的同时,另似有火苗在他身上燎起,萧观音就是那点火人,她手到哪里火便燎到哪里,直让他似身处冰火两重天,身心饱受煎熬。
这厢,醉得晕晕乎乎的萧观音,完完全全是醉中犹不忘关切,心无旁骛地认真检查,看宇文泓身上可有伤处,但心思杂乱的宇文泓本人,就像是被活活置在火上烤了,秋夜凉风阵阵,但他面上却不由浮起汗意,原先的风吹寒意,终是随着女子柔软之躯在他身上蹭来蹭去的熬人动作,被四处火苗蹿成的烈焰,给压烧得干净,火融了冰,直往某处蹿去,一直僵沉不动的手臂,也不由自主地缓缓抬起,欲揽上身上人纤柔的肩背,而后……而后……
正欲遵循本能动作的宇文泓,还没在心中“而后”个所以然出来,就见萧观音微直了身体,神色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帮他把敞开的单衣,重又拢上,认认真真地系穿好了。
“……”
宇文泓抬起的手臂,距离萧观音肩背只有一寸之遥,因她这突然且莫名的动作,硬生生僵停在半空。
系穿好了单衣还不够,萧观音又帮他把外袍也穿好了,并将腰带也牢牢地扣上了,还抬手帮他掸了掸衣裳上沾着的青黄草叶。
“……”
怔愣僵躺在地上的宇文泓,明明没醉,脑子却一片茫然,而找不到伤处、放下心来的萧观音,做完这一切,便离开了宇文泓身前,只是离开的时候,好像被什么硌了一下,醉得迷迷糊糊的她,也未细究这是什么,仍是动作不停地离开,安然地坐在了一边的草地上。
她是安然了,宇文泓是快难受死了,一边难受一边不解,萧观音这馋人的女子,都已经借酒放肆到这份上了,怎又突然继续装起娴静淑女了?!难道她还想欲擒故纵?!难道她就是故意如此,故意撩得他起火又离开,就是非要逼得他宇文泓主动不成?!
星夜下的河边草地上,后背已然冒汗的宇文泓,暗咬着牙根、坐起身来,抱膝坐在一旁的萧观音,原本迷迷糊糊都有点困意了,但见有不明突出突然出现在她眼前不远,又消了困乏,好奇不解地盯望着。
宇文泓本就身心冒火,看萧观音这般认真凝看的模样,羞窘之余,心头更是火大,想这女子真真坏透了,自己都馋到这般眼也不眨的地步了,竟还妄想等他主动开口!
……他偏不开这个口!!
宇文泓暗自忍耐不语,萧观音也不说话,只是静静抱膝坐在一旁,将下颌搭在膝盖上,安静到乖巧地好奇盯看着。
宇文泓原本想忍等到自己消停下来,但被萧观音这么看着,好像越被看越是身心燥热,不但怎么也好不下来,反还在她的目光注视下,愈来愈不好了,心底一片混乱焦躁,迫得他像找宣泄口般,忍无可忍地冲萧观音嚷了一声:“你弄的!”
她闻言微歪了头,面对他的忿忿“控诉”,十分不解地眨了眨眼,眸光相当之清澈无辜。
宇文泓是越燥越热,越热越燥,如深陷死循环一般,感觉自己人都快烧着炸开了,偏偏点火的那个人,还假装无辜地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这般出丑,宇文泓越想越是恼火,见萧观音还看还看,恼羞成怒,咬牙切齿地吼了一声:“没见过啊?!”
身边的女子,在夜风中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还真没见过,单纯无辜地就像只小兔子,是来自月宫的玉|兔,偶落凡尘,不谙世事。
宇文泓是要被这个装模作样的萧娘子,给气死了,他正有满腹的气话,要对萧观音咆哮而出时,一根纤白的手指,却如玉葱先伸了过来,似好奇般,轻轻地戳了一下。
宇文泓登时身体一抖,满肚子的话,一句也讲不出来了,装模作样的兔子精,戳了一下还不够,还翘着那根手指,又来了一下,宇文泓浑身跟着一战栗,简直半条命都要给她戳没了,咬牙切齿地捉住那只不安分的手,让她不得再“行凶作恶”。
原是这么想的,可当他磨着后槽牙,含怒看向萧观音,对望上她的如水双眸时,满腹怒火,却像撞上了两汪秋水,都似渐渐溺消在她眸中无瑕星光里,心神一恍后,心念也跟着一转,只觉手中握着的那只女子纤手,是那样粉滑柔腻,不忍丢开,只觉偶尔在她面前小小地低一下头,也不算什么,就当……今夜让她一下……毕竟,他的萧娘子,平日里尽管是别有目的地待他好,但好起来时,也是真的能让他心里,感到有些暖暖的……
夜风拂过,河水映着星光,如银鳞跳跃,片片草叶簌簌摇曳,连如草溪一般,宇文泓的一颗心,也像水流闪跃,像草叶颤摇,在天地间的潺潺轻响中,燥热|地摇来摆去,最终将炽|热的心意,冲涌至舌尖,定定地望着身边的女子,结结巴巴地道:“既……既没见过……那……要不要见见?”
她还是微歪着头静静看他,不点头也不摇头,好像只等着他的决定。
夜色中,宇文泓滚了滚喉结,他边深深地望着萧观音,边轻而紧地捉握着她的手,朝自己一寸寸靠去,就在将要靠上时,却又顿住,在无声凝望她许久后,也不知是在她的清澈眸光下,败下阵来,还是终究不肯向萧观音低头,心中激涌起若此物都不能平、将来何以平天下的气性,最终艰难地松开了她的手,硬忍着难受,背身站起,大步离开。
……大不了就跳河冷静一下,现成的河水就在旁边,回头承安等人问起,说不慎落水就是,反正他也不是在此处第一次落水,方法现成就在这里,何必求人,他不求人!!
宇文泓刚逼着自己想定,逼着自己走离了七八步,就听身后响起轻轻柔柔的声音,像一道缠绵的软钩子,钩在了他的心尖,钩住了他的脚步,“你要去哪里啊?”
“……我去那边吹吹风”,急行的脚步一顿,刚坚定没一会儿的心,又像因此动摇了起来,明知她有可能是故意唤留他,宇文泓还是微微低了高贵倔强的头颅,“……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不要”,似因醉中的困意,女子一口回绝、毫不犹豫的声音,软软糯糯的,“不想动。”
宇文泓简直要将一口银牙咬碎,这个萧观音,这个故意撩人又撒手不管的可恶萧观音!!
……更可恶的是,他还没有从有点喜欢她的情绪中,成功脱离出来,仍是情关中人的他,竟然觉得这么可恶的她,可恶地有点可爱……
……醉得双颊红红的模样有点可爱,晃晃悠悠地在田埂间乱走的模样有点可爱,一本正经地解他腰带的模样有点可爱,甚至……甚至伸出一指戳他的时候,也有点可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个人蹲在远处河边的宇文泓,心里脑里全想着一个萧观音,“可恶”与“可爱”两个词,如两军交战,在他脑中打得不可开交,如此不知多久,身体终于在交战中平静下来后,心里面仍是一片燥乱,牙根子也依然痒痒,怀着“报复”心理的宇文泓,大步往回走时,却见要报复的对象——萧观音,已然躺在草地上睡着了,微蜷着身体,像一只林野间的小鹿,在星光下,安然入梦。
他走近前去,静静地凝看着,随风飘曳的柔软草叶,似将他的心,也渐渐拂平了,宇文泓也不知自己这样站看了多久,只知终究没打搅她的星夜好梦,而是弯下|身去,动作轻轻地将她背起,在满天繁星下的清澈河溪边,慢慢走着,一步步地,带她回家去。
原是如此想着,但,走没几步,她就在他背上醒了,脸贴在他后背一小会儿后,抬起头来,望向璀璨星空,语气疑惑,“月亮怎么不见了……?”
宇文泓道:“被狗吃了。”
“……那怎么不吃星星?”
“嫌硌牙硌得慌。”
“……硌得慌”,女子声音恍惚,“我之前好像被什么硌到了……”
宇文泓脚步一顿,正在夜色中悄悄面皮僵热时,背上的女子,又手抓着他的两只耳朵,伸头靠看过来,在他侧首与她对望上后,懵懵地唤了一声:“宇文泓……”
“不是”,宇文泓一边往上抬了抬手臂,防止这个不安分的女子滑落下去,一边口中道,“不是宇文泓。”
她懵怔不解地问:“不是宇文泓,那是谁?”
宇文泓嗓音幽幽道:“我是你绿油油的玉郎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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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心
“……玉郎表哥?”
gu903();女子含惑地重复了一声,双手掰定了年轻男子的脸庞,认认真真地盯着他看,双眸乌圆,一眨不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