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边默默望着萧观音,边细理心中疑思的宇文泓,望着望着,竟不自禁盯着萧观音的面容,渐渐出神了,直到灯树上的灯火轻轻一跳,他的心也猛一咯噔,才意识到自己又在发傻了!
几是恼羞成怒地“咔咔”啃了两下桃后,在心中厉斥自己一声的宇文泓,赶紧收敛心神,继续认真反思,但,认真了没一会儿后,萧观音就起身走了过来,她穿着极清凉,就这么倾身靠前,骤然一片雪白柔软呈现在他眼前,瞬间耀乱了他所有的思考,直令他立时呼吸一窒,周身动弹不得。
好在只一瞬,她就直起身子,在拿了他身边玉壶春瓶里的一支雪白木槿后,重又坐到一边,差点被喉中桃肉噎死的宇文泓,这才像被解了定身符,恢复了气力,他将卡在喉中的桃肉硬咽了下去,脸也跟着涨红,眼睛瞄向萧观音,心里头翻江倒海。
……故意的……她是故意的是不是!!
披穿着轻薄纱制寝衣的萧观音,还真不是故意的,夏日炎热,夜里穿得轻薄些,本就寻常,而且,她视宇文泓身体如无物,宇文泓也视她身体如无物,那在宇文泓面前,有何好遮遮掩掩,自是穿着舒适为上。
她是心坦荡身清凉,而宇文泓是心闹腾身燥热,且一边燥乱,一边忍不住想,有何好乱,方才又为何像个傻子一般动弹不得,早在成亲第一日,在鹤梦山庄时,他就见过萧观音沐浴时的样子,当时为何能做到心如止水,而现下为何会心慌意乱?现下萧观音虽穿得若隐若现的,但好歹还是穿了件衣裳,他为何反而会不如从前,为何在她靠过来的那一刻,一颗心,会噗通乱跳,就像是要从嗓子眼里冒出来了!
……竟真像是被她煮沸了!
宇文泓悄看萧观音的眸光愈发复杂,起先还凝有几分严峻沉重,但渐渐,又不由心神微恍,如风逐流水,晃晃悠悠,看萧观音人在灯光下,手拢长发,以木槿花枝为簪,松松地挽了个发髻,忍不住在心底道:……还……怪好看的……
这一声在心底响起的同时,猛地醒觉自己又在发傻的宇文泓,一口啃在了桃核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知道自己发傻还好,现在知道自己时不时就要犯傻,却还怎么都控制不住,这感觉几要将宇文二公子给逼疯了,他草草漱口、捂着牙倒榻朝里了,再不看萧观音一眼,直到萧观音也上了榻并沉入睡梦,方在长久的纠结后,慢慢慢慢地转了过来,一手抵枕撑颊,侧身看向枕边人熟悉的睡容。
……锻……锻炼一下?
宇文泓凝望着熟睡的萧观音,竭尽全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心跳,一手撑在榻上,慢慢低身靠去,一分分地与她面容更近,几要与她贴面相对时,极力维持的心跳,因他拼命的克制,依然如常平稳,未因这愈发贴近的距离,而变得十分急促。
……不过如此,两只眼睛一只鼻一只口,人都是这样的……他从前是被她“煮”得着魔了,如今醒觉了,往后就好了……
宇文泓正在心底这样告诉自己时,忽见她睫毛微闪,心中立时跟着一抖,慌慌张张地翻过身去,在剧烈的心跳声中,忙不迭做假寐之状。
她并没有醒来,依然是安恬入睡,而匆匆忙忙背过身去的宇文泓,耳听着自己清晰的心跳声,简直想拿头撞墙了,浓重的挫败感,在他心中弥漫开来,他一手抱着头蜷得更紧,在心底“悲愤”地呐喊着道:至少,该分榻分居了!
翌日晨醒时,宇文泓即说有话要对她说,但萧观音眼望着宇文泓,等啊等啊,直等到用完了早膳,都没从他口中听到半个字。
于是萧观音在放下箸勺时,主动问了他一句,“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呢?”
“……急什么!”好像被她问急了的宇文泓,急急地回了这一句。
萧观音道:“我没有急”,她看宇文泓没怎么用早膳,好声劝道,“今早这道百合粥味道很好的,你要不要再吃点,我让莺儿给你多加点糖……”
她话未说完,就听宇文泓嚷了一声:“……我不吃!”而后就见他搬了只小杌子,一个人坐到门口去了,谁也不理。
萧观音望了会儿宇文泓倔强的背影,看他好像真的不想被她打扰,便袖了乐谱,安安静静地从他身后掠走过去时,宇文泓背后却像长了眼睛,也不转过来看她,就这么背着身问:“你要去哪里?”
萧观音是因听说升平公主回来了,便去找她,顺便将她默记下的乐谱拿给大哥,她心中坦荡,便如实对宇文泓道:“我去趟云蔚苑。”
背着身的宇文泓不说话,萧观音道:“那我去了。”
宇文泓还是不说话,萧观音看他坐得太靠廊外了,等会儿太阳烈起来,是要挨晒的,临走之前,又叮嘱了一句:“往后坐坐吧,或进屋子里,不然待会儿要嫌热的。”
她的夫君宇文泓,闻声把身下杌子往前挪了挪。
“……”萧观音看他好像莫名有股气性,但她自己从昨日起,也是莫名得很,因想着有沉璧等人在,不会看着宇文泓晒到中暑的,萧观音还是先往云蔚苑去了,宇文泓听着萧观音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心里的烦闷,正似愈烈的阳光,越发燥涌炙热。
……就那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为何看着她的双眸,就是说不出口!他宇文泓装傻多年,什么话不是张口就来,就连对着他的母妃,都能配合表演各种母慈子孝,说出各种亲昵言辞,为何就简单的一句“分榻分居”,对着萧观音,死活说不出来?!
……他早晚要将萧观音休了的,可现在这么一件简单的事都做不了!枉他一直自以为戏外之人,殊不知受她扰乱如此之深,这太可怕!太可怕!
越想越是心绪阴沉烦乱的宇文泓,眸光无意一抬,正见有只大白鹅扑腾着翅膀,飞踩到了围着那伽花的栅栏上,它这一下去,萧观音种下的那伽花必得遭殃,宇文泓下意识抓起廊下一块石子,要打飞那白鹅,但手扬到半空,却又僵住了。
终是没有掷出石子,见尚无侍从注意到此事的宇文泓,也像没看见一样,将手中石子随扔到一边,沉着一张脸,无言地离开了长乐苑。
他这一走,又是大半天才回,回来时,先走到亭子旁看了眼,见栅栏里的那伽花,果被摧残了不少,宇文泓人在栅栏外站了站,又往苑室走,边走边心想,极看重这那伽花的萧观音,定会为此动怒,怒及这满苑白鹅的主人——他。
……也好,为何要相敬如宾、平静度日?!既想休妻,想拔了她这颗暗雷,早该闹将起来的,以此事为起点,一日日地同萧观音怼怨越深,最终闹到人尽皆知、再在同一屋檐下过活下去就要出人命的地步,解除了他二人的夫妻关系,将她撵回安善坊萧家去,不是正好?!
宇文泓如此想着,在走至苑室前时,脚步却缓了缓,好像……有点怕见发怒的萧观音……好像……不太想和她吵吵闹闹……
又又又犯傻了!
宇文泓甩了这念头,大步走入室内,像要极力证明什么似的,直接往萧观音最常在的书室去,在没见到她人后,便一间接一间地找,像想立刻将萧观音找出来,与她大吵一架。
可他把他们的房间一间间都找遍了,也没见到萧观音的影子,宇文泓顿住脚步,站在空荡荡的室内,问:“……她还在云蔚苑吗?”
沉璧摇了摇头,“夫人回萧家了”,她小心觑看着她的主子道,“夫人上午从云蔚苑回来后,看到那伽花被鹅毁了,立就回家去了。”
☆、动心
说完这话的沉璧,人虽微低着头,但眸光一直暗暗盯看着自家主子的神色,见二公子在听她说罢后,僵默片刻,弯了弯唇,似是想在唇际勾出一抹开怀的笑意来,但努力许久,都没能成功弯唇展颜,那努力弯了些的唇角,不但弯不出什么真心笑意,反而弧度扭扭歪歪的,显得他脸也有几分扭曲。
沉璧跟着沉默许久,见弯不出笑意来的二公子,放弃地耷拉了唇角,她望着他面无表情的一张脸,试探着问:“公子可要去萧……”
剩下的话还没说完,就听二公子大声嚷道:“怎么还不呈晚膳?!我要饿死了!”
沉璧遂低了头,将未竟之言咽了下去,领着众侍将刚做好的晚膳,端呈入室。
美味佳肴摆满了食案,二公子还是不满,抓着一双乌箸,飞快指了几道食盘,命侍女撤下鱼香茄花等几道菜肴,沉璧看这几道都是夫人平时爱多用几筷的,也不说什么,只是领芸香等人,将这几道菜撤下去,再回身时,又听二公子道不用人伺候,将她们这些侍从通通赶了出去。
人赶干净了,室内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宇文泓心想,好,好极了。
……原想着要以此事为起点,同萧观音吵闹许多次,才能成功将她赶回家去,没想到她这么不经气,就这么直接给气回家了,真算得上是一劳永逸,再好不过了!
身边没人,萧观音也不在,他不用再在人前装什么了,想怎么样便怎么样,等过会儿沐浴上榻,也可想怎么睡便怎么睡,不用担心说梦话叫萧观音听去,不用再将自己的个人时间,继续同萧观音事无巨细地搅在一起,此后日常将大大减少“装傻”时间,他可一个人清清静静、自由自在地做他的宇文泓,真是再好不过了。
既是再好不过,心情就当也极好,当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宇文泓这么想着,手下也是如此做着,以风卷残云般的大吃大喝,阻断自己脑中再想些别的什么有的没的,越吃动作越快,一口塞一口,都快将自己吃噎着呛着了。
将噎将呛的那一刻,宇文泓手下动作停住,脑子也有了一瞬间的思考闲暇,这短暂的一瞬间,立叫他想起萧观音来,想起若她此刻一如往常坐在他的身边,见他要噎着呛着了,定会抬手轻拍他的背,并递杯温水过来,柔声对他道:“慢些吃啊。”
好像真听到萧观音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宇文泓梗着脖子怔愣须臾,忙在心中摇首,将这烦人的声音甩得远远的,胡吃海喝了一顿的他,又开了门提着灯,亲自去菜地里摘了只甜瓜回来,一边自己动手洗切,一边在心中不停地道:好极了!萧观音不在,瓜也可以一个人吃,不用分给旁人,真是好极了!!
他这么想着,迅速洗切好了甜瓜,送到口中,却发现,刚摘切的这瓜,味道不怎么甜。
这个夏天以来,瓜藤上结的瓜,被宇文泓摘了一只又一只,个个都清甜爽口得很,怎么偏偏今夜摘的这只,味道不好……宇文泓心里正有些不快,又见萧观音养的那只黑狗跑了进来,这里瞅瞅,那里看看。
宇文泓随手丢了它一片瓜皮,道:“吃皮。”
黑狗视若无睹,闻也不闻,仍是这里瞅瞅、那里看看,嗅着鼻子,在屋子里窜来窜去。
宇文泓知道这狗是在找萧观音,他看它这样,心中莫名涌起烦乱,吼了它一声:“别找了,她不在!”
黑狗闻声停下了寻找的动作,两只眼睛死死瞪视着宇文泓,在静默片刻后,第一次冲宇文泓发怒吠叫起来,一声又一声,好像在质问眼前这个差点把它掐死的坏家伙,把它美丽的主人弄到哪里去了?!
一声声的吠叫,像把宇文泓心中的无名火也勾起来了,他腾地站起来身来,与狗大声对骂:“蠢货!她自己走了!她不回来了!!”
“……呜呜……”
犀利的言辞像尖刀一样扎来,黑狗的吠叫声渐渐地低了下去,化作委屈伤心的呜咽,宇文泓见状,心里越发烦闷,几是咆哮地大吼一声:“蠢货!她不要你了!!”
这一声下来,似掏空了他全身的气力,微张着口的宇文泓,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干什么,无声片刻,默默地闭了嘴,而黑狗则被骂垂了头,成天欢摇的尾巴,也耷拉在身后,它一步步地走到萧观音常弹的那架紫檀箜篌旁,趴了下来,头搭在地面上,眼望着窗,默默等待着主人的归来。
宇文泓看这蠢狗一副“一定会等到萧观音回来”的蠢架势,心里又有燥乱火起,不想再像个傻子一样跟狗对骂的他,转过身去,不再看狗,自去沐浴上榻,一个“大”字躺在榻上,心想,真好,又和从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