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是想问“你是不是不愿意回到桑家”的,只不过话到了嘴边,不知怎么的,他特别害怕青年会回一句“是”。
所以他退而求其次,换了一种问法。
荣映在床上伸了伸胳膊,“倒也不是不高兴,就是,哎呀,怎么说呢?在外面游历过之后,总觉得外面的世界那么精彩,我可以去的地方还有很多······”
他用手臂盖住了眼睛,藏住了眼中的哀戚,这是原主的理想,只可惜如今只能借由他的嘴说出来,“桑家很好,但若是真的能选择的话,我还是觉得外面的世界更适合我。”
桑柘也是可悲,明明这一辈子都和桑家绑在了一起,但是到最后却没有人认可他桑家人的身份。
桑玉枢愣愣地看着荣映,明明没说什么,他却是能感受到眼前之人现在很难过。
他微微垂下眼,“我还没有到外面游历过,各地的山和水也没有见过···如果以后有机会,二哥可以带我一起去吗?”
“······”
恐怕是没机会了。
荣映闭了闭眼,他拿开了挡在眼睛上的手臂,弯了弯嘴角:“当然可以啊。”
桑玉枢见状也笑了起来:“那就说定了,不许反悔!”
这个时候,他已经完全放弃了换筋脉的事情,甚至都想好了回去之后该怎么暗示父亲改变计划。
让他站起来肯定还有别的办法,即使这个办法需要花费特别长的时间,他也不惜一直等下去。
只要二哥能好好的活着,陪在他身边。
感受到少年的目光注视,荣映也看向他,片刻后移开视线,在没有人看得到的角度,眼神复杂。
“好,说定了。”
第二天早上,桑家的信鸽飞了回来,桑林同意了让陆周一起回崇林郡。
当天中午,矿上的所有人就收拾好了行李,一起离开了青山郡。
管家来的时候带了一队护卫,吃一堑长一智,防的就是章崇吉故技重施,在路上设下埋伏。
和来时是一样的路,荣映因为脚腕还没好,所以全程都和桑玉枢一起呆在马车里。而同样是伤筋动骨的虎子就没这么好运了,他只分到了一辆板车。
山路颠簸,荣映被晃荡的胃里难受,连带着头都是晕的。中间被桑玉枢劝着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迷迷糊糊地,一头磕在了马车的窗框上。
“停车!”
桑玉枢叫停了队伍,他扶着荣映的手臂:“二哥你没事吧?”
荣映摇了摇头。
这个时候,管家敲了敲马车厢,“小公子,出了什么事了吗?”
桑玉枢看了看荣映的脸色,掀开车帘,对管家说,“赶了那么久的路,让大家休息片刻吧。”
“是,属下这就吩咐下去。”
管家说着,眼神不着痕迹地往车厢里瞥了一眼,注意到了荣映苍白的脸色,“二公子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桑玉枢接触到管家的视线,他皱了下眉头,把帘子放下,“没事,你让人去找些水过来。”
管家应了一声,走出两步又回头,若有所思地看着车帘,许久,他啧了一声,摇着头离开了。
荣映喝了点水,感觉好多了。
他靠在窗前去看外面的景色,马车慢慢地动了起来,离崇林郡也是越来越近。
途中过夜的时候,荣映借了桑玉枢的轮椅去外面吹风,两个人都不能走路,像极了医院的病友相约到花园里透气。
因为有桑柏和陆周护卫在身旁,两人就往林子里走了一段路。
在桑玉枢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荣映本以为他只是单纯的想散散心,没想到刚脱出管家的视线范围,除了他之外的三个人就凑到了一起交头接耳,大咧咧地在他面前商量起了各种机密大事。
“······”
对于避嫌这种事特别积极的荣映自己转着轮椅到一边看风景去了。
桑玉枢余光注意到荣映离开的身影,他喊了一声:“林子里不怎么安全,二哥不要走远了。”
“知道了”,荣映朝他摆了摆手,顺着林中的小道往前走。
他压根就没想走很远,意思意思一下就差不多了,等那边三个人什么时候说完了,他就会立刻回去。
这样想着,他转动着轮椅绕过一棵粗壮的松树,然后就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他被卡住了。
估计是轮子里卡了树枝,荣映低下头,没有丝毫防备,就这么冷不丁撞上了一双黑洞洞的眼窝。
在他的左侧不远处,紧挨着他肿着的脚腕的地方,横躺着一具尸体。
尸体已经看不出容貌,只能从身上残存的衣物装饰看出这是一个男子,他的脸部已经变成了白骨,但是身体其他部位却没有明显的腐化迹象。
荣映壮着胆子凑近了一点去看,发现男子的脸上沾着一些不知名液体。
空气中没有特别浓的腐朽气味,他猜测,这东西应该是某种毒药,专门用来杀人或者处理尸体的。
他朝后面喊了一声:“你们过来看看。”
本来还在和陆周说着什么的桑玉枢立刻抬起头看过来,“怎么了?”
当桑柏推着他过来时,看到地上的尸体,少年的脸色没什么变化,但是多少可以看得出来还是有一些厌恶的。
他看向荣映,表情中透着些不赞同,“二哥,这么脏的地方,我们还是赶紧离开的好。”
荣映也不想多呆,只不过看着地上的尸体,让这人就这么曝尸荒野总觉得于心不忍,所以――
“桑柏,你找个地方把他埋了吧。”
桑柏:“……”
一旁的陆周正幸灾乐祸,他抱臂往后退了一步,打算给桑柏让出地方埋尸体,结果一脚踩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低下头一看,是另一具尸体。
陆周:“……”
荒郊野外,两具尸首,一男一女,都是一样的被人破坏严重,容貌难辨。
桑玉枢不愿意多管闲事,在他看来,这个世上每时每刻都在死人。
到最后,只能是桑柏和陆周一人负责了一具,把两具尸首分别埋葬。
管家在林子外面催促,荣映被陆周推着离开,走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视线里的两座新坟紧挨着,没有立碑也没有名字,衬着空寂的山林,透露出一丝丝的凄凉。
回到马车上,荣映心不在焉,总觉得刚才那两具尸体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很大概率是原主在哪里见过身形相似的两个人。
但,会是谁呢?
还不待他想明白,马车就再次晃动起来,缓缓往山外的官道而去。
第二天晌午时分,众人到达崇林山下。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有可能不更(画重点!是有可能,如果写的出来就照常更),因为颈椎实在遭不住了~
第75章桑柘
桑家大门口,比两人早一天到家的桑金梧已经等在门口,他一看到马车,就立刻迎了上来。
“二弟、三弟,你们终于回来了,可真是让大哥好等啊!”
看到荣映由人搀扶着下了车,桑金梧一脸的痛心疾首,“二弟伤的可严重?你们的事我都听说了,章崇吉那个疯子,还真的敢下死手,以后再让我遇见,我一定饶不了他!”
说着,他伸着手就要来搀扶。
荣映哪敢让他扶,正好这个时候陆周拿了轮椅过来,他赶紧一屁股坐下,“让大哥担心了,只是一点小伤,不碍事。”
另一边,桑玉枢也下了车,他来到两人身旁,笑着道:“大哥,我与二哥一路奔波劳累,你就让我们先喝口水吧。”
“你看看我,把这个给忘了。”桑金梧一拍脑袋,朝后挥了挥手,“快,快来人,带两位公子回府。”
回过头来,他对两人说:“父亲在前厅等着呐,你们先去见个礼,之后我们去用饭。”
荣映与桑玉枢对视一眼,都没什么意见:“好。”
桑家前厅之中,桑林端坐于上首,一手轻启杯盖,正细细品茶。耳畔传来几道脚步声,以及轮子碾过青石地面的摩擦声,他微微抬眼,就看到兄弟三人结伴而来。
他把手中的杯子轻轻放下,“回来了?”
“见过父亲。”
荣映跟着两人一起拱手见了礼,他总觉得怪怪的,好像桑林的视线时不时会放到他身上。
但是当他偷偷用余光去看,却又好像没什么异常,桑林的表情一如往常,根本看不出来在想些什么。
桑林像是没有发现荣映打量的目光,他抬手招来侍女,吩咐她们可以开始布菜了,“平安回来就好,你们一路劳累,吃过饭就赶紧回房休息,有什么事等以后再谈。”
他看向荣映,意味深长道:“柘儿的腿也要找大夫看看。”
荣映装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孩儿并无大碍,只是崴了脚腕,修养两天就好了。”
“还是让大夫看过再说吧”,侍女端着饭食鱼贯而入,快速摆好了卓,桑林见状走到桌边坐下,招呼着旁边站着的几人同坐,破天荒的一脸关切,还为荣映递上了筷子,“你现在还年轻,或许体会不到什么,万一留下病根了,到老了显现出来,后悔都来不及。”
听着就是一个做父亲的关心儿子的话语,没什么不对,但是在场的几人闻言动作却都是一顿,然后状若无意地看向桑林。
荣映拿着筷子的手已经伸到自己面前的那盘糖醋鱼上,被桑林黏糊糊的态度吓得又给生生撤了回来,“父亲说的是,我一会儿就去找大夫看看。”
桑林夹了一筷子菜放入口中,咽下之后,说:“不用那么麻烦,前几天我腿脚不怎么舒服,让管家约了城中最大的那家医馆的坐堂大夫,正好他们今天要来,你可以顺便一起看。”
荣映顿时觉得面前着一大桌子的菜都不好吃了,心知老家伙这是有事找他,但又不能说不去,“好,那就多谢父亲了。”
一顿饭下来,荣映食不知味,总是在猜测桑林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连桑玉枢偷偷给他使眼色都没有发现。
吃完饭,荣映借口一路风尘仆仆,需要回房换件衣服,得以暂时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推门进屋之后,他留了个心眼,发现自己屋内的摆设,好多都被动过了。
就比如床头旁边的那一张小方桌,他原本是放了几本书,倒扣着盖在上面的,但是现在去看,翻开的那两本书的页数跟他走之前的并不相同。
荣映拿着书每个角落都仔细看了一遍,确定有人趁着他不在进过他的房间。
但这个人会是谁呢?
荣映心里清楚,他人在桑家,只平白有一个二公子的身份,就连桑家旁系的小孩子都知道,他不过是个外姓人。
总而言之,除了只有桑林知道的那个作用之外,他还真想不出会有谁觊觎他房里的东西。
不,不对,还是有一样东西值得觊觎的!
想到在前厅时桑林一反常态的对他表现出关心的样子,荣映拿书敲了敲自己的掌心,心里有了个大概的猜测。
那个木盒。
陨铁被盗的那一晚,桑林交给他的那个木盒。
当时他就猜测过,觉得桑林的举动可能是为了转移外界的视线,所以才会把那一件被桑家奉为至宝的陨铁交给他。
现在看来,估计是觉得自己的谋算成功了,已经不会再有人认为陨铁还在他手上,所以想要把木盒拿回去。
当初猜到里面的东西很有可能就是陨铁之后,荣映还因为房间里没什么隐蔽的角落可以藏东西,很是苦恼了一翻。
虽然他并觉得这所谓的宝贝有多珍贵,但还是得好好找个地方放置,不然万一丢了,到时候桑林来找他要,拿不出东西就坏了。
他当时觉得哪里都不满意,所以就把木盒随手塞进了书架,想着等空闲了再琢磨个地方把东西藏起来。
结果没想到,不待他找好地方,就和桑玉枢一起被打发去了青山郡。
收拾东西的时候,想着哪里都不会比贴身带着更安全,所以他就把木盒也给装进了包袱里。
就在荣映打算去翻包袱的时候,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把东西都落在了桑玉枢那里。
他们两个这段时间来一直同吃同住,行李大部分都混在了一起。在前厅的时候,他因为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应付桑林上,压根就忘了自己的东西没有带回来。
倏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就在荣映想要去找桑玉枢把东西拿回来的时候,他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二哥,你在吗?”
是桑玉枢的声音。
这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荣映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衣角,走过去把门打开。
桑玉枢停在门槛外,两人的目光相对,又在刹那间移开,荣映的视线下移,看到桑玉枢腿上放着的,正是他的包袱。
“······”
周遭的环境一时安静了下来,桑玉枢笑着拿起包袱,说:“二哥走得匆忙,忘记带东西了。”
荣映伸手接过沉甸甸的包袱,不知怎么地,从桑玉枢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失落。
他心里一个咯噔,难道······
桑玉枢看着荣映把东西拿走,心中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他本来无意翻看别人的东西,但是包袱就在他那里,拿来拿去的总会出现点意外。
在前厅时,他就提醒过荣映忘记带行李,但是荣映当时心不在焉,没有听到。他有心追上去,无奈桑林就站在他身后。
他已经决定要改变父亲对二哥的态度,所以很清楚这种事情急不得,得慢慢来,循序渐进。
害怕被看出自己的态度发生了变化,他当时叫了一声,无果,便没有再喊,想着一会儿可以亲自把东西送来。
结果没想到,他只不过是先把自己的东西放回房里,要出来的时候,荣映的包袱挂到了桌角,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