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映眼眶有点红,他把头扭到一边,声音闷闷地:“我才不会拦你,要发誓就发誓,心思那么多!反正我已经在你说那些话时,心里偷偷的把内容改了。”
崔翘闻言哑然失笑,并没有把荣映的话当回事。
大军出征的那一天,百官送行。
皇帝带了一个老太监登上了宫中最高的一座阁楼,举目远眺城外逶迤如一条长龙的军队。
队伍中的崔翘似有所觉,他往皇宫的方向看了一眼,视线中只有那次第排开、高低有序的砖红色建筑。
他想起了那天皇帝对他说的话:皇室绝不会允许有你这么一个污点,除非你用实力证明,你存在的价值,能让我们轻易舍弃一个拥有皇室血脉的侯爷。
他靠什么证明?投身疆场,获取军功,他只有这一身热血罢了。
战鼓声响,大军开拔。崔翘冲荣映挥了挥手,策马转过身,加入由远征人汇成的洪流之中。
刚走两步,身后突然传来荣映的喊声:“别忘了,你还有话没有跟我说!”
之前崔翘说好了要在放榜后跟他表明心意,但是当时正好碰上崔父发丧,两人就谁都没有再提起,想着可以以后再说。
结果一直拖到现在都没有说。
听到荣映的声音,崔翘心里猛烈跳动了一下,他有心现在就回身说清楚,话在嘴里转了两圈,又被他咽回肚子里。
此行一去生死不定,他不该打着爱的名义给人套上枷锁。
第26章小师父
战事传回上京城的时候,荣映就知道,崔翘骗了他。
南疆刚经历过一场天灾,临近的蛮族同样受到旱灾影响,他们日子不好过,便趁着朝廷还没有反应过来时,把手伸进了南疆大地。
蛮族入侵,这并不是崔翘所说的“小问题”。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决定一场战争进行的因素有很多。蛮王横死疆场,使得原本只是为了争夺或保护手中一点粮食的小打小闹,演变成了其中一方不死不休的报复。
这一战打了四年,直到云家军攻入蛮族皇城,一个族群就此湮灭才算平息。
期间崔翘很有规律的每月往上京送一次信,向荣映报平安的同时,也细细记录了他在南疆的生活。
战场上的事他很少提,但不妨碍旁人告诉他,荣映从皇帝口中得到了不少有关崔翘的消息。
内容全部都是有关他的战绩。
比如今天又打了个胜仗,明天又升了一级,再或者是他在军中的声望越来越高······
荣映不傻,他从皇帝的举动中猜测出了些许真相,也知道了崔翘为什么不要命一样的攒军功。
他担心崔翘,可是没有办法帮他。
崔翘注定会成为一个战功赫赫青史流芳的大将军,这是剧情的安排,他没有办法撼动剧情,他连这个世界的皇权都反抗不了,何况是虚无缥缈的世界秩序?
再加上他也并不想改变崔翘的命运,即使他很心疼崔翘在这个过程中所受到的苦。
他在这个世界的作用已经结束,现在就是个可有可无的配角,并不敢保证自己还能存在多久,他现在能做的只是在皇帝明里暗里的劝告和威胁中静静等着崔翘回来。
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的荣映整个人都小心翼翼,他还想再见崔翘一面,他还没有听到告白。
战场上的捷报再一次传回上京,崔翘率领前锋军深入敌城,手刃蛮族掌权的皇子。
朝堂之上,皇帝盛赞将军崔翘骁勇善战,战功卓绝,大破蛮族,赐爵忠靖侯。
同一时间,卫尚的提示出现在荣映的脑海里,说他任务已经完成。
荣映看着眼前两个绿色的对号,心脏抽痛了一下。
“我还有多长时间?”任务完成了,他也该走了。可是等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崔翘要回来了,他们两个还没有见面。
卫尚:很短。
荣映:“······”
他现在特别想找一个人吵一架。
本来就在伤心,卫尚如此敷衍的态度更是让他很不高兴,他安慰自己不是生气的时候,本来时间就不多了,不能浪费在不相关的事情上。
“何必要问那么多,时间到了就走,你不该产生留恋的心态,你知道自己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荣映在给自己做思想工作,刚想问很短有多短,听到卫尚这样说,脸色立刻就变了。
这是他一直不愿意面对的事。
荣映沉默了一会儿,低下头:“不能通融一下吗?”
“通融什么?让你多留一些时间,反正任务完成了,可以让你在这个世界和崔翘相守一生,等他死了你再离开?”
荣映不敢抬头:“不,不可以吗?”
他也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心理,一方面是自己不舍得,一方面也是怕崔翘找不到他会很难过。
卫尚哼了一声,语带不屑:“你倒是想的挺美,你是做任务,不是到各个世界体验生活,还通融?我有那个能力,还能是个小小鬼差?”
荣映:“······”
虽然早就知道卫尚的身份,但听到他亲口说出的鬼差两个字,还是让荣映魔幻了那么一瞬间。
“而且把任务世界当真,你这样,复活后还能分得清虚拟和现实?”也不怕精神分裂。
卫尚说的话,荣映都明白,但他还是难过,决定退而求其次:“你有办法让崔翘忘记我吗?”
“没有。”
“那个让人失忆的药水呢?”
“呃···”卫尚的声音可疑的停顿了一下:“那是给死人喝的。”
荣映疑惑:“活人喝了会有副作用?”
卫尚没说话,因为他也不知道,那药没给活人喝过。
荣映:“这样,你把它拿来,我给你当一次实验品,真有什么事就算我提前脱离这个世界了。”
荣映要以身试药,卫尚尝试劝了一句,没用。
“非要让崔翘失忆,你在担心什么?怕他没了你活不下去?”
荣映听到这句话表情茫然了一会儿。
他···只是下意识地觉得,崔翘知道他死了会很难过,但是有没有到需要忘了他才能好好活着的那种地步,他并不确定。
“崔翘是个重情的人。”这是他唯一能确定的事。
卫尚叹了口气:“这世上有的是比爱情更重的东西。”
荣映张了张嘴,他想反驳,每一种的感情,存在的意义不同,不能相提并论。
但是他也明白卫尚话里的意思。
问题的关键在于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还有任务没完成,他还要···复活。
怪他太过沉溺,忽略了任务与现实的界限。
“我还有多长时间?”还是那一个问题。
但是这一次卫尚并没有敷衍他:“不足二十四小时。”
不到二十四个小时,崔翘明天午时进城,他们还可以见一面。
“可以提前脱离吗?”
卫尚回答:“可以。”
“我想现在就走。”
不见了,他没有勇气面对离别。
卫尚:“确定?”
荣映冷静思考了许久,久别重逢,然后死在心上人面前,这种场面怎么想都是一身鸡皮疙瘩。
他现在就只是寄希望于崔翘对他的感情没那么深,不然他会愧疚一辈子。
不,现在就已经很愧疚了。
但是——
“确定。”
荣映回答。
他是个懦夫,只能当逃兵。
春三月,初七日,南征大军凯旋,皇帝率百官,于城外十里处迎接为家国抛洒热血的将士们。
整齐有序的军队缓缓出现在众人面前,皇帝第二次小声询问身边的侍臣:“永宁侯还没来吗?”
侍臣往后看了一眼,恭恭敬敬回答:“已经派人去国公府请了,这个时候应该在赶过来的路上。”
皇帝莫名有些不安,云家军纪律严明,行军的速度不快不慢,他已经可以看到队伍最前的那两抹身影了。
“再派人······”
皇帝的话说到一半,被派去国公府的亲卫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看到来人脸上的表情,皇帝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陛下不好了,永宁侯出事了!”
果然。
皇帝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一身戎装的崔翘与云菀已经到了身前,只不过他们的目标不是他。
崔翘单手提起亲卫的衣领,额角青筋暴起,脸色阴沉的几乎能滴水:“你刚刚说什么?”
亲卫看了一眼皇帝,得了允许之后才小心说出他在国公府看到的场景:“永宁侯···国公府哭声震天,说是小侯爷突然薨逝······”
亲卫话没有说完,眼前一花,崔翘人已经不见了。
云菀还没有从亲卫的话中反应过来,怔怔地站了一会儿,立刻去追崔翘。
皇帝面色难看地看着被留在原地,没有将军旨令一动不动站着的士兵,心知自己这一次算是失策了,他没想到仅仅四年的时间,崔翘竟是能成长到如此地步。
他自诩看人很准,见到崔翘的第一面就知道这人龙非池中物,也看出来了他对他那个小外甥有着别样的心思。
正是因此,他才敢像个赌徒一样,把一个未来可能会压制自己的危险人物派到最难预测的战场上,想利用崔翘对小外甥的感情,把他培养成一把最听话的刀。
可是现在看来,他偷鸡不成反而蚀了把米,四年的不闻不问,硬是给崔翘提供了最合适的成长空间。
早不死晚不死,怎么就偏偏选在这个时候?皇帝陛下有些埋怨自己那个不懂事的小外甥。
“阿嚏!”荣映打了个喷嚏,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高高的天空,很纯粹的蓝色,边边角角缀着浓重的绿色,这是山中的一个缓坡。以他躺着的位置为界线,左边是葱葱郁郁的森林,右边是个小湖泊。
他这次没有回冥府的实验室,选择了直接开始新的任务。
听到耳边传来细微的流水声,荣映闭了闭眼,将剩余的情绪全数隐去。
他不是放不下的人,对于没法挽回的事,不会死死揪着不放。
强忍着远离水边的冲动,荣映从地上爬起来,凑到湖边照了照自己的脸,他这一次成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放在现实世界里还在上高中的那种。
在缓冲的那段时间里,有关少年的信息他都已经看过——韩见林,父亲韩宝胤是东齐国太康帝手下颇受看重的酷吏,欺压百姓、滥杀朝臣、心狠手辣···
大大小小的恶事做尽,百分百要被写进佞臣传,留下百世恶名的,一个大反派。
韩宝胤手段毒辣,对他稍有不满或是指责的人都会被他记恨上,找机会报复回来。偏偏太康帝特别信任他,为了方便韩宝胤行事,不惜专门在百官之外另设督丞一职,负责监督百官日常行事。
身为一个反派,韩宝胤最擅长的就是抓人,以各种名义抓人,死在他手中的人数不胜数,东齐国人私下提起他,就没有不欲杀之而后快的。
韩宝胤行事无法无天,祸害完了朝堂还不满足,他不自量力的把手伸向了武林,就此与众多江湖人结下了梁子,然后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迎来了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大侠们。
那一晚督丞府上杀声四起,火光熠熠。
大侠们被早有准备的韩宝胤关门打狗,十分识相的选择了走为上策。
其中的一位大侠被韩宝胤得意的嘴脸气的慌不择路,误打误撞找到了被韩老贼藏得严严实实的儿子,当时只有三岁的韩见林。
大侠顺手劫持了韩见林,脱身后有心砍了老贼留下的孽根,但看着白白嫩嫩、瓷娃娃一般的孩童,刀举了几次都没有下得去手。
就这么放了又不甘心,父债子偿,虽然霸道,但能解气。
大侠把小孩扔给了江湖上以刻薄毒辣闻名的老尼姑。
老尼姑法号静深,惯常用毒,手黑心狠,知道韩见林是奸臣之子,动动手指把他做成了药人。
韩见林从三岁起就泡在药盆里,毒药补药各种药一锅乱炖,小娃娃只有难受的时候会哭两声,其余时刻都乖乖的睁着眼睛看人。
静深师太没有养过孩子,一开始也没打算把孩子养活,但偏偏韩见林活了下来。
被小孩受尽折磨依旧单纯孺慕的眼神盯了几年,静深师太良心颤动了那么一下,仿佛是常年不见天日的古井被投进了一颗石子,荡起了一波波涟漪。
她把小孩从药盆里拉了出来。
但那个时候的韩见林药性入体,躯壳完好,实则内里已经千疮百孔。
只会杀人不懂救人的静深师太开始研究药理,并时不时教小孩一点武艺。
后来,不知从哪里得知儿子消息的韩宝胤设计围了静深师太,双方缠斗之时,刚满十二岁的韩见林替师太挡下致命一剑。
昏迷之前,他对着韩宝胤喊了一声爹,并说自己身上的毒只有师太能解,他得跟着师太学功夫。
自此,江湖人皆知韩宝胤有一个立场微妙的儿子,静深师太可以拿他牵制韩宝胤,韩宝胤也可以为了他对静深师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十几岁的一个小孩,两头都能兼顾,哪一个都哄的服服帖帖。
荣映真心实意地感慨一番原主后生可畏以后,又开始为这一次的任务犯了愁。
任务很棘手,甚至连卫尚都再三提醒,在这个世界的男主面前要保持着十二分的小心,不能露出一点破绽。
至于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