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不宁,群雄纷争,此时自立看似益处无穷,长远来看却根本站不住,荆州那片地方,予他守城尚可,想要以那里为根本来图谋天下,难。
曹孟德乃天下枭雄,辽东公孙已经臣服,西凉更是一直站在他这边,只凭蜀中天险和荆州剩下的兵马,刘玄德这次冒的险有些大了。
汉室宗亲的名头,已经不能给他带去太多实际好处了。
看自家儿子听的认真,陆偃捏了捏眉心,将荆州叛乱掩盖之下的各种阴谋阳谋剖析开来,都道刘备半生颠沛一直没有落脚之处,在手握重兵的天下诸侯之中并不显眼,甚至不能列入诸侯之中,可正是这样一个人,愣是熬过了所有人最终三分天下。
能够走到那一步,怎么可能是无能之辈?
如今的情形与史书上偏差太多,但是即便如此,他也丝毫不敢小瞧那人。
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还能煽动荆州世族随他一起反抗曹操,这般能耐,可不淡淡是能说会道拉拢人心那么简单了。
利益,永远是被放在第一位的,没有足够的好处,那些世族不会轻易追随。
曹操用人唯才是举,对世族的打压几乎已经放在了明面上,只是现在不能直接撕破脸皮,所以没有下狠手罢了。
他用人唯才是举,这和世家大族希望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有着本质的不同,就算现在矛盾还能压制,将来也迟早会爆发出来。
曹孟德想当一个好的主公,想救民于水火给百姓留活路,就必定要从世族手中分出利益。
——小民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吏不必可畏,小民从来不可轻。【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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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东汉末年民谣。
第55章
曹操和世族在一开始就注定不能和平共处,荆州那些人直接撞上来,怕不是瞌睡了给送枕头,实在是贴心的很呐。
太深的东西陆偃没有说,有些事情必须让阿菟自己去想,这世道太艰难,他不能一直活在长辈的羽翼之中。
更何况,他这个当父亲的不称职,根本不能给他足够的庇护,甚至还会让他处在更危险的境地中。
好在,他陆少良的孩子并不是庸才。
父子俩在院子里说了半晌,直到该用饭的时候才被喊走,陆烨既然要离开,今天就得去和老爷子告别。
一直没有参与他们两个话题的白兰抱着手臂站在门前,语气中有些不耐烦,“你们这些世家就是麻烦,在我们族中,打就是了,一次打不改就两次,迟早能打老实。”
羌族的生存条件极其恶劣,在他们眼中,一切都是为了活下来,敌不可纵,纵敌患生,叛乱这种事情会发生,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打的不够狠。
从来都不会在这些事情上和妻子起争执,陆偃上前将人揽在怀里抱了一下,“你说的对。”
跟在后面的陆烨摸了摸鼻子,非常自觉的没有插话进去,他又不是傻子,阿爹和阿娘说的明显不是一件事情,现在只是在哄人而已。
解释太多阿娘也不耐烦,倒不如顺着她的话,反正阿爹要做什么阿娘又不会拦着……
西凉啊,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这么想着,陆烨远远缀在后面,到正院附近才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大汉境内的羌族基本上都在凉州,并州幽州那些地方的外族和汉人在一起居住久了言行举止都会偏向汉人,唯有凉州反了过来,羌人没怎么学习汉人礼仪,反倒是汉人变得越来越像羌人。
民风剽悍,一贯的勇猛无前。
第二日一早,陆烨和周瑜一同启程前往许县。
有消息传来,大概再有三五天曹公便会回到许县,袁本初统治下的百姓经过这半年已经安定了下来,统计户口这些活儿太过繁杂,不能急于一时,也不需要他们都留在那里。
许县城门外,大军整装待发,狮盔银甲的马超骑在马上,一身盔甲在日头下闪着寒光。
城门之上,荀彧看着下面英姿飒爽的年轻将领们嘴角含笑,五万兵马,公达第一次开口要这么多人。
那些问题,想来不只陆少良一人有想法了。
在世族子弟心中,家先于国,父先于君,孝先于忠,如若不然,也不会有“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帝”一说。
从来只见千年的世家,却不见千年的王朝,真正想让天下稳定,氏族定然是要打压的,只是他们几人本就出身于世家大族,就算要有改变也不能由他们来开。
真是个难题。
笑吟吟看着大军出发,荀彧转头看着抱着手臂注视远方的戏志才,“这一仗,志才有什么想法?”
“并无。”戏志才拢了拢外衣,然后笑道,“只是好奇陛下在看到那些奏折时会如何作想罢了。”
刘玄德在荆州本地世族的拥护下立起大旗,打的名号是除汉贼,他身为汉室宗亲,誓要从曹操手下挽救朝廷。
名号如此,究竟是什么意思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说是汉室宗亲,几百年来,高祖子孙一代代生了那么多,这天下刘姓的汉室宗亲多了去了,也没见谁真的为汉室出生入死拼了性命。
董卓占据京城时,一心一意起兵抗董的是他们主公;洛阳被焚毁时,第一时间去救援的是他们主公;皇帝和朝臣连饭都吃不上的时候,将他们迁到许县来的还是他们主公……
不管真正的用意是什么,数次救朝廷于水火之中的都是他们家主公,在天下人眼中,他们家主公也不曾有过逾越之举。
危难的时候不见人影,现在却跳出来说什么拯救汉室,如果汉室要等着他们去救,这天下早就完了。
仔细算算,刘姓宗室除了在许县的这些,有兵马的好像都在荆州和益州。
但是,宗室这个名头在如今已经不值钱了。
看着戏志才眸中的不甚明了的意味,荀彧嘴角笑意微敛,“这些并不是我们该操心的。”
而且,陛下的反应也不重要。
就知道这人会这么反应,戏志才也没有多说,只是挥了挥袖子,“孟起已经出发了,书房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理,咱们回吧。”
这次出兵并非攻打,而是平乱。
马孟起作战锐气十足,曹子孝在侧方以防万一,再加上尚在荆州坐镇的荀公达,这乱,怕是要更乱一些才好。
如果不乱,他们又怎么好破而后立呢。
随着荆州动乱,南方原本归顺的州郡也开始有了动静,回到许县的曹操没有轻举妄动,只是看着他们搞小动作。
荆州来的太容易了,容易的有些让人不敢相信,现在这般乱起来才更让他放心。
刘景升在荆州经营了近二十年,就算他的儿子不堪重任,也不会在刚死就直接将基业丢了干净。
一回许县就得到陆偃来过的消息,贾诩愣了好久才缓过来,顾不得夜色将近就要去陆烨那儿,他不太明白陆少良这时候还留在江东做什么?
两个多月,什么事情能够让他在那里蹉跎两个多月?
眼看贾诩一回来就要出去,戏志才笑了笑然后将人拦住,“阿菟昨日已经离开了,现在并不在许县。”
“所以,有人知道陆少良失踪这些年去了哪儿吗?”跟没有骨头一样瘫在席位上的郭嘉拨了拨眼前的竹简,状似不在意的朝着贾文和看过去。
别说什么不清楚,这老狐狸故意露那么多破绽,不就是为陆少良归来做准备吗?
虽然着急想要见陆偃一面,但是现在连老子带儿子都不在许县,贾诩也只得耐下性子先应付身边这几个同僚。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没有和那些武将们来的省心。
好在有这些年的共事,也不至于一点情面都不给留,贾文和挑了挑眉,感受到身边几人只是纯粹的好奇后慢悠悠的坐了回去,“少良去了何处在下并不知晓,不过,那里应该发生过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没有恶意没有算计,如此正大光明的询问,却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他之前的确故意让人发现一些事情,却不是为了让他们能接受陆少良能回来,毕竟那家伙离开了这么多年,他也没想到那人有朝一日还能回到这里。
不过他们这么想也没什么问题,不合常理的事情已经这么多了,再多几件也没什么,反正大家都已经习惯了。
贾诩抿了一口茶水,脸上的笑意有些勉强,忽然有种无力的感觉。
多年不在,一回来还能捅出来这么多麻烦,陆少良果然还是陆少良,他们私底下怎么说都没问题,只希望主公那里别出乱子。
荀彧无声勾了勾唇角,知道贾诩在顾忌什么,待旁边几人谈论的差不多了才从一堆竹简中挑出一个交给贾文和,“这是少良去江东之前留下的,里面写了些什么我们并不知晓,他说你看了就明白了。”
温温吞吞隐隐带着笑意,如此促狭的荀文若,倒是让人始料不及。
贾诩愣了一下,在心里将那躲在江东偷闲的家伙骂了个狗血淋头,接过竹简却并没有打开的意思。
现在这情况,他不看也知道里面是什么。
有些放浪形骸的郭嘉坐正了身子,笑眯眯的模样很是讨人嫌,“文和啊,咱们都一起……”
“等少良自己解释,你问我也没有用。”不等他说完便将话堵了回去,贾诩瞥了一眼唯恐天下不乱的郭奉孝,眼角一抽继续喝茶。
他已经替那家伙收拾了这么长时间的烂摊子,现在人回来了,谁再来找他他跟谁急。
本来也没抱多少希望的郭嘉耸了耸肩,伸了个懒腰准备离开,“好吧,主公只给了半天的空闲,许久没有回来,我先走了。”
不用想也知道这人要去干什么,荀彧和戏志才不约而同沉下了脸,“郭奉孝!”
脚步已经迈到门口的郭嘉无奈回头,“我只是想回府睡一觉,真的没有出去寻花问柳的意思。”
别说荀彧和戏志才了,连贾诩都不相信他这句话。
“行吧,你们随意,我走了。”盯着三双质疑的眼睛,郭嘉无所谓的摆摆手,然后悠哉悠哉出了大门。
说是半日空闲,其实不过是刚刚进城来不及办其他事情而已,主公现在正和一群武将们忙的不可开交,他和贾诩看插不上手所以才出来。
待安排好那些事情,主公也该整治朝堂了,刘备以除汉贼的名义骑兵,朝中不会没有知晓详情的。
兵少将寡的荆州益州,希望那几个年轻人手下留情,别把人打的太惨。
刘景升养了近二十年足以和孙坚手底下的水军相提并论的水军,他们还有其他用处,如果直接覆灭那就不好了。
还在城外军营里对着一群热火朝天武将的曹孟德不知道自家谋士们在干什么,只是沉着脸看着吵成一团的大将一言不发。
不知为何,总有一种如果他不在这儿坐着这些家伙就能直接打起来的感觉。
头一次和曹营的将领们如此近距离接触,抱着手臂坐在旁边的吕奉先看着兀自争吵的未来同僚,撇了撇嘴继续喝他的酒。
当年他和曹孟德是敌人的时候,这些家伙看着也没这么傻不愣登,没想到私下里都是这么一副样子,果然,还是他吕奉先最靠得住。
自信心十足的吕大将军旁观底下的闹剧,对能降住这么一群傻不愣登家伙的曹孟德报以由衷的敬意。
第56章
他再也不私底下说曹孟德心狠手辣没人性了,这么闹腾都不生气,这大概真的是个好主公,要是放他身上,不揍的两个月下不来床那是他脾气好。
还好他只是回中原走一圈,接下来还要回并州坐镇,万一待久了被这些人传染了那可就不好了。
高伏义一手捂脸一手搭在张辽肩膀上,看着他们家将军开始胡思乱想有些牙疼。
感觉吕奉先看着他的目光越来越不对劲,曹孟德咳了一声让底下争着要去平乱的大将们停下来。
马孟起那小子本事不小,再加上一个陆阿菟直击汉中,那边的兵力已经够多了,就算他们再争,接下来也绝对不会再往那边派兵。
即便让世族们拼力相助,刘玄德也成不了大患。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可能流不了那么多血,但是无疑会比现在更加艰难。
带着凉意的目光扫过底下的心腹将领,曹操捏了捏眉心沉声道,“刘玄德已经是强弩之末,诸位不必担心,对于他起兵的名义,诸位有何想法?”
话音一落,在座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瞥了一眼满脸理所当然的吕布,曹操扯了扯嘴角,这人的想法向来与众不同,只要确定不会碍事儿就够了,其他还是不要指望太多了。
尚算不上自己人的吕奉先感受着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甚在意的放下酒樽抬眸,凌厉的眉眼带着十足的不屑意味,“没想法。”
当然,如果曹孟德想将那名义变成真的,他也没啥想法,毕竟这群人想的都和他一样。
下巴一扬将所有人都瞪了回去,自觉非常机智的吕大将军捏了捏拳头,战场上打了不只一次交道了,这些人怎么想的他看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