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原书中的女主比她更要善良,甚至不惜扯下一截衬裙亲自为萧易成包扎伤口,于是原主的名声也就等于付诸流水——萧易成赤-裸的胸膛被她瞧了个一干二净,这下有一千张嘴都说不清了。
凝霜自认做不到这种程度,她没有小说中那种高尚的情操,也压根想不到这样诡异的操作——明明在男女之大防的年代,偏偏要设置如此不合逻辑的情节,天知道作者是怎么想的。
山下遥遥有脚步声传来,傅凝霜抖擞精神,知晓“援兵”已经赶到。她待要过去接应,谁知刚刚起身,适才那股酸麻感再度从膝盖传来,如被针刺一般——
一定少了哪个不可或缺的步骤!
凝霜沉思片刻,认真回忆了一番剧情,最后慎重的从衣兜里取出一只玉脂白玉手镯放在雪地上。
果然那股不适感倏然消失。
凝霜松了口气,看来还是信物的问题。她倒不担心落下把柄,早在来普陀寺之前,凝霜就命珍宝斋的工匠悄悄打造了两枚一模一样的玉环,为的就是预防突发事件,就算被人拾到了,也不能证明是她的——既然决定远离男主,自然要做好一切打算。
她再度瞥了雪地上的男子一眼,目中殊无留恋之意。
傅家三老爷赶到时,就看到自家爱女站在一株虬结梅树般,乖乖候着自己。原本听甘珠说那位公子仪容出众,家世似乎也不凡,傅三老爷便着实警惕,生怕宝贝女儿年轻不知事,动了心思,及至见了凝霜这副坦然模样,傅三老爷着实又惊又喜,惊的是她难得这般沉稳,喜的是到底是他傅老三的女儿,不似那等眼皮子浅的。
傅三老爷眼中便带了三分赞许之色,上前摩了摩女儿头顶,温柔道:“雪里冷,霜霜仔细着凉。”
因将驼绒披风解了给她。
凝霜轻巧的接过,脆声道:“事出突然,扰了爹爹歇息,是女儿的过失。”因指了指远处,“人就在那儿,爹爹可有请来大夫?”
她刻意保持距离,除了生了堆火外,别的什么也没做,落在外人眼中,自然更显贞静。
当然,她也一个字都没多问——反正她胸中了若指掌,用不着多费唇舌。
傅三老爷拍了拍女儿手心,怜惜道:“夜已深,你快回去歇着吧,此处爹爹自会料理。”
凝霜乖巧点头,捧着甘珠捎来的手炉,一步三回头离去。
甘珠到底年轻藏不住事,经过这番奇遇,圆圆的鹅蛋脸兴奋得泛了红,眼睛亦睁得老大,回去路上难免咋舌,“姑娘,我看那人身份着实不凡,否则老爷怎会这般劳师动众,又是请大夫又是命人布置禅房,简直如稀客一般供着呢……”
凝霜正要叮嘱她嘴上严实些,别将今夜之事到处嚷嚷,忽见前方一纤瘦身影袅袅婷婷行了过来,主仆俩便都住了口。
用不着凝霜嘱咐,甘珠的嘴已紧紧闭上。她向来知道大小姐同自家姑娘不对付,纵有什么机缘,绝不肯让对方知晓。
傅凝婉显然是有备而来,倒朝凝霜露出个纡尊降贵的笑脸,“二妹,适才听得后山喧哗,太太让我过来瞧瞧究竟,不知有何异事?”
三老爷带着乌泱泱一大群人上山,纵使再小心,难免显露踪迹,无怪乎大房起疑。
凝霜情知瞒不过去,也懒得瞒她,坦白道:“不过是一伤者卧倒在雪地里,我父亲看不过去,才遣人帮忙救治,算不得大事。”
与她适才打听到的相差无几。傅凝婉攥紧手绢,努力按捺住激动心绪,面上愈发亲切厚密,“那……那人身份几何,妹妹可曾知晓?”
凝霜摇摇头,“这个么,你还是问我父亲好了。”
傅凝婉疑心她在装假,丫头明明听得清楚,那人服饰华贵,仪表不凡,再不济也是世家子弟、勋贵一流,南明侯府如今没落,这样的机遇却藏着掖着,怕是担心让其余几房沾了好处,想独吞这块肥肉罢?
傅凝婉有心冷笑,到底念着姊妹情分,不曾流于行迹,只款款问道:“那人不知伤在何处,严不严重,妹妹可有看过?”
若能忖度伤势送些上好的药材过去,也好让对方感念傅家大房这份恩情。
凝霜诚实地摇头,“姐姐,你我同为闺阁之女,怎可对一陌路男子关心拳拳?传出去像什么话。适才我一眼没敢多看,姐姐若一定要知道,就自己过去瞅瞅吧。”
这个倒半点不掺假,她哪晓得萧易成伤得重不重——照书里所写,那人伤在胸口,那就非解开衣裳不可。她不是大夫,也就懒得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傅凝婉虽仍有些半信半疑,可也不敢追问下去,怕坏了自己贤良的名声,只抽身让步,自个儿却领着丫头遥遥向梅林走去——至于是大太太古道热肠,还是她自己好奇心发作,这个就不知道了。
甘珠啧啧道:“还以为大小姐是个老学究,没想到……”
这丫头也挺促狭的。凝霜捏了捏她的脸,莞尔道:“别胡说,她也不过是想尽早许个好人家罢了。”
然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就算换了芯子的傅凝霜不想同她争,至少这一世,她得牢牢占住道理——不管外头人怎么想怎么说,反正在这个家,大房别想一手遮天。
现在人是三房老爷明公正气救下的,傅凝婉还能腆着脸抢去这份功劳么?
这回她不跟傅凝婉抢婚事,但,傅凝婉也休想跟她抢名声。
有舍才有得。
第3章稀客
凝霜原以为大房会多矜持几日,避免失之急切落人话柄,然而,不知是她低估了大房的脸皮厚度,还是低估了傅凝婉对于这桩婚事的决心,才两三日功夫,大姑娘从雪地里救下承恩公世子的消息就已传遍整个傅家了。
张妈妈一脸愤慨的站在三夫人阮氏身前,“您瞧瞧大房做的什么事?人是老爷救下的,咱们都没发话呢,她们倒好,才回来就遣人禀报老太太,还说人是大小姐在雪地里发现的,咱家老爷倒成了跑腿的,二姑娘的苦功更是只字不提——大房这般黑心烂肠,睁着眼睛说瞎话,就不怕遭报应么?”
她是阮氏的陪嫁,又是自小看着傅凝霜长大的,竟可算得半个奶嬷嬷,自然同气连枝,见不得自家姑娘受半点委屈。
阮氏素性宽和,虽觉她这话颇多不敬,也没法封她的嘴——何况张妈妈说的并不错。阮氏只得无力的摆摆手,“妈妈,你先下去喝口茶罢。”
因让小丫头将张妈妈带下去。
阮氏这厢却盯着女儿,“凝霜,这事你怎么看?”
傅凝霜坐在靠窗的一张绣凳上,假意钻研绷子上的花样,手上却半点没空,不住地抓取碗碟中的零食往嘴里塞——难怪小厨房这几日殷勤许多,什么带骨鲍螺、糖蒸酥酪应有尽有,流水般地送过来,想必是得了大房授意,特来向她示好,也是间接堵住她的口。
偏偏凝霜别的毛病没有,唯独在饮食上绝不肯委屈自己,人生在世,吃喝二字,大房收买人心的伎俩虽然简单,对她而言却很管用——反正她也不想借这桩功劳嫁进萧家,何不趁此机会为自己多捞些好处呢?
她倒是能理解大房的想法,未免夜长梦多,还是快刀斩乱麻的好,只要老太太发了话,旁人自然无从异议。本朝以孝治天下,就算傅三老爷到亲娘那儿去理论,也翻不出大浪来。
凝霜清了清喉咙,待要分证自己爱惜姊妹之情,甘愿退位让贤,谁知傅三老爷却面色阴沉地进来了,冷哼一声道:“大哥打的好算盘,人刚救回来,就要我去萧家陈情,最好能合一合庚帖——瞧他那心急火燎的模样,恨不得连夜将女儿嫁过去,这不知羞耻的混账!枉他在翰林院读了那么些书,这书净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傅三老爷是个烈性子,脾性上来,天王老爷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是亲哥哥。
横竖这话只在私底下说说,阮氏只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权当没听见。她不免关切道:“这么说,真是承恩公府那位世子?”
傅三老爷点头,“说是去西山骑马,不慎跌下山涧,误打误撞爬到普陀寺,若非霜儿及时发现,怕是这条命都救不回来。”
阮氏先念了句阿弥陀佛,继而急急问道,“他知道咱们凝霜……”
傅三老爷冷笑,“我倒是想提,大哥却招呼得密不透风,半句也不肯让人插嘴——比防贼还防得厉害些!”
那日他护送萧世子回来,才刚到山脚就被傅大老爷的人接了手,又紧锣密鼓地送去承恩公府,生怕他抢功似的。傅三老爷虽没什么非要拔得头筹的执念,可见大房这般行事,难免心生不喜。萧世子回府后足足又昏迷了两三日,听说大房的人一直照看着,看来定要撕咬下这块肥肉。
阮氏面上更添忧色,因缓缓将这段时日府里的动静一一道来:男人们操心的是事业,女人关心的当然是婚事。
傅三老爷一听便暴跳如雷,“他敢!人是霜霜瞧见的,大房何曾操了半点心?这会子倒连老太太都敢哄骗,当真不怕被人耻笑!”
阮氏见他青筋倒竖,在房中踱来踱去,唯有不住搓手,却也不好劝得——她是最不愿三房同大房起隔阂的。大房那位程夫人正是阮氏的表姊,阮氏出身孤苦,父母早逝,还是舅舅程氏一族将其抚养长大,姊妹间相处虽不亲密,倒也和睦,阮氏嫁给傅三老爷还是程家给保的媒,若因儿女姻缘而起了嫌隙,当真无地自处了。
可这事大房做的又实在过分了些……哎,这都叫些什么事呀!
众人皆没个主意,凝霜反倒淡定地开口了,“爹,您希望女儿嫁去承恩公府么?”
她一双翦水秋瞳望着眼前的父亲,目中满是澄明之意。
傅三老爷虽是个大老粗,却懂得疼老婆、爱孩子,闻言不由一怔,“这个么——”
他当然知道承恩公府有多风光,那可是皇后娘娘的娘家,但,这般高门大户也不是好相与的,萧家历来人丁不丰,到了这一代的承恩公萧显膝下,更是只得一位独子。想也知道,未来的世子夫人不止门楣要高,能力也得非凡,否则怎能承担宗妇之责?非止如此,若不能尽早诞下子嗣,怕是地位堪忧,连宫里也得时时催问,这种压力哪是寻常人承担得起的?
傅三老爷先前因不耻兄长所为才义愤填膺,这会子冷静下来想一想,倒觉得大房夺了功劳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能者多劳,合该让他们操心去。
凝霜抱着父亲的胳臂轻轻摇晃,娇憨道:“您也觉得我不是那块材料对不对?女儿颇有自知之明,有多大肚量吃多少饭,宗妇什么的,女儿从不敢肖想。”
其实原书中傅三老爷也不甚赞同这桩姻缘。南明侯府日趋没落,大老爷勉强能在翰林院混个闲职,二老爷干脆戍边,傅三老爷既无爵位承继,又无祖宗基业恩荫,好在他读书不多,做生意算账却是一把好手,靠着京中人脉混了几十间商铺,日子倒也堪称富足。
可他知晓,些许家底虽然丰厚,放在承恩公府这样真正的望族面前却是不够看的,他原本的打算就是为女儿寻一个同样没落勋贵家的子弟——最好排行不大不小,居长的要当家理纪劳神费力,太小的又难免失之溺爱,女儿嫁过去怕是要受苦的——他家的宝贝闺女合该别人疼她,哪能由她去疼人?
再不然,就寻个年轻有为的士子为姻亲,顶多头几年辛苦些,等中举后日子便好过了;若实在运气不济,傅三老爷也愿意慷慨解囊,为女婿买个一官半职——只要有真才实学,是金子在哪里都能发光。
无独有偶,傅凝霜也是这么打算的。傅三老爷一片拳拳爱女之心,着实令人感佩。至少在这一世,她决定做个孝顺女儿——爱情这东西,哪有亲情来得宝贵。
而且她也不觉得自己有当好一名宗妇的实力,就连傅凝婉她都不怎么信服——她要跳火坑就由她跳吧!
傅三老爷沉思片刻,叹道:“罢了,萧家纵使滔天富贵,也和咱们不相干,大房要争就去争吧,焉知是福非祸!”
凝霜见父亲转身要走,却又拽住他的衣襟,朝他使了个眼色,“爹爹,此事何必着急。”
三老爷愕然,“为何?”
凝霜狡黠地眨了眨眼,“爹爹性子宽宏,不愿与伯父他们计较,可是,公道自在人心,这便宜也不能由人白占是不是?”理?
傅三老爷恍然大悟,大房里是长女,论年纪、论排行,都该是大房对这桩婚事更急切些,就算为着兄友弟恭,也不妨多吊着大房几日,让他们着急上火,才能更好地表现出诚意来——将来若是分家,爵位和家私泰半都是大房的,若不借此时让他们出点血,更待何时?
再则,傅三老爷在京中到底人微言轻,若要为女儿说门好亲事,亦得借兄长之力;老太太那里,也是长子更说得上话些。
思及此,傅三老爷不禁喜上眉梢,赞许地望着女儿,“还是霜霜聪明,懂得为爹爹分忧。”
凝霜假做谦辞,小圆脸上却泛起淘气之色,“不敢不敢,女儿无非学以致用罢了。”
只许州官放火,倒不许百姓点灯?大房里做事不厚道,就别怪别人有样学样。
父女俩相视一笑,无形中达成共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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