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成功了?」江之衡的瞳孔微微睁大,不知怎的,他总有一种实验失败的错觉,而这种错觉使他忘了追问结果。
「一半一半,我哥的魂魄变得异常不稳定,处于容易分裂的状态,即使眨个眼都有魂飞魄散的风险。」杜听夏垂下眸,目光落在地板上,似是不让江之衡发现眸里的担忧和失落。
「之前你提过杜哥需要休养,不知是否这个原因?」
「没错。」
杜听夏该说的也说了,其他的就看江之衡领不领略得了,本来打算就此结束,可江之衡好死不死地问及了杜鸣春在地府的现况,杜听夏一下子打开话匣子,一连串歌颂杜鸣春的话如滔滔江水奔流到海不复回,声调抑扬顿挫、内容有逻辑之余却没有半句重复,就连杜鸣春身上的一颗痣,也被他说成是天界赐予的仙物。
江之衡努力维持得体的笑容,偶而应上一两声表示自己在听,心里却是如喝了廿四味般苦不堪——他到底是发什么疯,才会在此时此刻问及杜鸣春的情况?
他告诉自己,杜听夏现在主宰他的生杀大权,他不敢打断对方,只能继续听下去,对方即使谈及和杜鸣春的亲密行为,他也是要堆起笑脸和应几句——不过话说回来,杜听夏是不是太长气点?
他不会觉得喉咙干渴的吗?
他的声音说了一整天好像也没有沙哑,嗓子不是会出问题了吧?
就在江之衡怀疑杜听夏嘴里是不是藏了喉糖时,杜听夏后方忽然传来几声敲门声,紧接着的就是阿西响亮的声音:「江仔你起来了吗?」
江之衡的目光悄悄扫了杜听夏一下,虽然他不太理解为何堂堂一个管家叫鬼起床,会有种邻家小学生跑来别人家找朋友玩的错觉,但这也不妨他心底重燃「访问就此结束」的渴望,毕竟眼下已经有别鬼过来打扰,杜听夏是不是应该想起自己日理万机的总裁身份,实在不适合继续在小房间歌颂杜鸣春的美好?
杜听夏没有错过江之衡期盼的小眼神,不由得苦笑摇摇头,他想好好善待江之衡,在进来之前他明明告诉自己要点到即止,可他还是不由自主失控了。
就像是恶魔在神父面前道出不容外传的真名,就像关在地牢的犯人在行刑之前重见阳光,当他看到江之衡问及杜鸣春的情况时,他只觉那架在他头顶的鐡链顿时化成灰烬,让他只想不顾一切把压抑在心底的思念全部倾泻而出。
可眼前的不是杜鸣春,眼前的是江之衡。
他的杜鸣春,不在这里。
杜听夏剎那觉得连空气也带上苦涩的味道,他不敢再看江之衡,侧开脸想找些话题来转移自己的狼狈,可任他在脑子翻箱倒箧也找不出点什么,到最后他只能重回老本行宣扬鸣春教。
再说,他和江之衡,本来就没有什么话题可以聊。
☆、爱情(二)
「……哎呀,原来已经是夜晚,抱歉,说得太入神一时忘了时间。」杜听夏冷静下来才想起,自己老早在这二十年内锻炼出在各种环境下谈笑风生的技能,区区一个小记者怎能看穿自己。
果然,心一乱,智商也跟着乱起来。
「不、不会。」江之衡正如杜听夏所想,不但没有发现半点不对劲,听到对方言语之间有意结束,满心只想送这尊大佛离开,若是现在跟他说脱光原地转三圈杜听夏就会离閇,他绝对会马上解开扣子。
「之衡你辛苦了,今晚你就好好在这里休息,不用跟我去公司了,需要什么就跟阿西说。」杜听夏嘴角微微勾起,江之衡完全藏不住表情,脸上那巴不得他赶紧走的渴望,已超越暗示变成明示。
杜鸣春可不会这样,他就是温柔得来带着淡淡的拒人于外,看似温柔的性子,其实除了自己着紧的人外,其他人他从来不真正放在心上。
江之衡这么如此活泼的性子,是和他所认识的杜鸣春完全相反。
可是这样的性格,他不讨厌。
杜听夏跟江之衡道了声晚安就飘离房间,还不忘示意阿西不要进去吵对方。他这么一走,江之衡便直接恭敬不如从命倒头就睡。
这一睡就直接睡到翌日中午,醒过来的江之衡睡眼惺忪拿过手机看了看时机,随即便翻过身继续睡,到了接近下午四时,他睁开没有倦意的双眼,目光直勾勺注视着灰白的天花板,睡了超过十小时,精神饱满的魂魄不容许他继续呼呼大睡。
江之衡在床上天人交战,他想下床却又懒得动,可闭上眼却又睡不着,就这样颓丧地浪费了好一会光阴,他还是认命下了床,拍拍脸颊准备出去上厕所。
可当他正要飘出房门时,蓦地想起阿西那句「管家24小时待命是基本的,只要你飘出这个房,即便我是在裸睡,也会在五秒钟内出现在你面前」,他立时停下飘荡的步伐,脸上也露出一丝犹豫起来。
阿西五秒出现不可怕,怕是当然他多口问了句「那你衣服是在一秒内穿上吗」,然后那和南管家完全是南辕北辙的儿子居然有种回答「自然是□□来伺候你」。
当然他陷入了迷之沉默,他知道阿西那句话没有别的含义,可他总觉得自己听出别的歧义。
反正他不急,他还是等阿西晚上敲门再出去好了。
这么想着,江之衡理所当然地拿过手机,打算玩上一会,可他眼角落在那堆来不及收拾的录音工具时,他脸色不自然地扭曲了一下,思考起一个用脚指想也能得出答案的问题——他应该是玩手机,还是整理一下杜听夏口述的资料?
杜听夏放话说了,他可以好好休息,既然如此,他一觉睡到晚上也不是问题。
江之衡默默为自己的结论点赞,然身体却是有另一股意识般飘到笔记本前,认命地开始他的整理工作。的确他可以刷手机去,可在杜听夏眼中,他不止是来采访,他还背负了盗取公司机密的嫌疑,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他还是做好一个记者的本份,免得对方先入为主觉得他是真的间谍。
他认真地记下每个人物的名字和性格,再表格划分了在那几天发生的事,杜听夏说得没错,这场以死亡收场的悲剧,绝对是比坊间那些老生常谈的白手兴家故事来得更要吸鬼眼球,只要他写得恰当,这故事刊登出来后,他们杂志的销量绝对会是一升再升,加印再加印。
至于何谓恰当,例如杜鸣春杜听夏在死前一天在房间做了什么好事是断然不能写出来的,他们杂志适合任何鬼龄的鬼魂阅读,如此香艳的内容,即使他敢写,直肠莎也不会点头批准。
江之衡戴起了耳机,一字一句地记下今早杜听夏说的内容,他记着记着,忽然发现杜听夏居然没有提及大学的名字,匆匆把问题记在手机上,打算下次遇到再问问。知道大学的名字很重要,因为这样他就可以上人界翻查相关数据,也许还能借此找到杜听夏的入学照,即使不能刊登,自个儿乐乐也好。
咦?
不对,他要配合调查以证清白,哪来的时间上阳间?
若真要去,江之衡自有身为记者的办法,可是这样就会坐实盗取机密再偷溜的罪名,所以结论来说,他还是暂时打消上去的念头比较好。
也许他要去申请一个虚拟专用网账号,好让他可以在地府连上阳间的互联网?
江之衡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到阿西敲门时他才意识到经是晚上,他草草收拾一下凌乱的书桌,然后才开口说了声「请进」。
「江仔晚上好,你好点了吗?」阿西飘进来时手上拿着一个食盘,江之衡还没来得及问那是什么,他就已经继续道:「不知你身体情况如何,我就自作主张替你准备了白粥,若你不想吃的话可以去饭厅吃的。」
「白粥?为什么要给我准备白粥?」江之衡茫然看了阿西一眼,他不过是没睡一天,怎么到阿西那里就变成他重病似的?
「不是说那啥过去要吃清淡的吗?」阿西朝江之衡挤了个瞹眛的眼神,嘴角也勾起了玩味的笑容,跩跩道:「别以为可以瞒着瓜大爷我,这么多年来杜总可没带过别的鬼回来,哎呀呀,杜总在自己家特别兴奋我能理解,所以昨晚才要你好好休息,是不是?」
「你、你在说什么!」江之衡脸猛地涨红,差点就要被阿西的话吓得直飘上天花板,他开嘴打算好好解释,但话到喉咙才惊觉自己不能把公司机密事说给其他鬼知,只好推说是为了贴身采访杜听夏才住进来,并且强调道:「我们什么也沒做过!昨天听夏给我一整晚杜鸣春,我们什么也没做过!」
「这些年见过不少贴上杜总过来的鬼,但你和他们不同,看得出你是真心喜欢杜总的,你是他亲自带回来的,我还以为……真可怜,他居然这样子对你。」阿西闭眼摇摇头,一脸深沉道:「只可惜杜总心里永远的第一位是大少,即使他不在了,你也只可以争个第二位。这条路很难走,你确定你要坚持下去?」
「什么这条路很难走!」江之衡几乎要抱头痛哭,要说了自己不是杜听夏的情鬼,怎么眼前这鬼还是自说自不听自己的——不对,阿西刚刚说了什么?
「你说杜鸣春快要不在?什么意思?」
「哎呀,说漏嘴了,你忘了吧,这事我们下鬼不好多嘴。」
「阿西,我要向南管家投诉了。」
「……好吧。」阿西把头凑前,小声道:「大少情况一向不太好,之前也做过了好几次手术但都失败,上次医生跟杜总说,大少可能捱不了多久。」
「捱不了多久是指……」听到阿西的语调转小,江之衡也跟着小声起来,到最尾那四字时更是直接变成了气音:「魂飞魄散?」
「在地府患绝症不就是这个意思,不然你以为会是投胎吗?」阿西没好气道,他扫了江之衡一眼,像是打量又像是探究,最后才道:「不过你和大少真的完全不是同一类型,顶多是静下来时有丁点气质像。」
「都说我和他不是那样的关系好吗?」阿西没好气,江之衡同样也没好气:「杜总对杜鸣春一片情深,怎会找我来当替身?」
「都这么多年了,大少情绪不稳,对杜总鲜有好脸色的日子,这样再深的感情也会变淡……」阿西话还没说完,江之衡一句没经大脑的话已经无情打断了他的话。
「我才没有这样对他!」
「又不是说你,我说的是大少。」阿西嘴角挂起意有所指的深意,道:「他可是杜总,要什么有什么,用得着守着一个个天天臭脸的鬼?」
江之衡侧起头,他总觉得阿西这话有种别样深意,他好像能摸清又好像摸不清,可阿西没有给时间让他思考,转身一句「既然你没事,那就来饭厅和杜总一块吃吧」之后就直接离开了房间,行动之快让江之衡不禁怀疑阿西怎样成为这里的管家之一。
差不多隔了二十四小时再见杜听夏,江之衡不知怎地心里居然有一丝雀跃,他换上衣柜里据说是为他准备的衣服,循着记忆飘去饭厅,可飘不了多少,后方已有女仆匆匆赶上来,一把拉住了他。
「三少、呀、不,江先生,饭厅在另一边,前头是南管家的房间,他在厨房那边,你是要找他吗?」
听到「南管家」三字,江之衡脚步立时一顿,头摇得跟手摇鼓一样,急道:「不不不,我是飘错路了,不是要找南管家,他他他……贵人事忙,没事我不想打扰他,你不用跟他说这事。」
女仆「呯」地笑了一声,接着轻咳了一声,摆出正经的样子道:「江先生和杜总的反应很相似,上次杜总也是飘错过来,他也是说南管家『贵人事忙』。放心,南管家真的很忙,这点小事我们不会跟他汇报。」
江之衡尴尬笑了几声,向女仆问清饭厅的位置才离开,可他正要打算飘走时,忽地想起对方提及的称谓,便好奇多问了一句:「三少是谁?」
☆、爱情(三)
女仆脸色一白,很快又回复过来,冷静道:「三少自然是杜总的弟弟,不过他性子顽劣,经常惹杜总生气,前阵子杜总把他踢去西方地狱留学了。」
江之衡没有留意到女仆的声丝中带有那么一丝的颤栗,还继续道:「原来他有弟弟?是和杜鸣春一样没有血缘关系的还是怎样?」
女仆沉默了一下,在江之衡以为她拒绝回答时才道:「……我不太清楚,三少在这里也算是禁忌话题,且杜总和三少向来不和,无论他平常脾气有多好,一提到三少就会变脸。江先生,我在这里奉劝你一句,若不想被杜总赶出去,千万不要在他面前提起三少。」
江之衡眨眨眼,他总觉女仆的话有什么不对,但转头一想他不过是个外来的记者,杜听夏既然要他写他和杜鸣春的故事,他写就是了,对方的家里事他理不了那么多,也没有资格去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