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香也觉得匪夷所思,但她方才去到院里,院中确实有一只蟾蜍在蹦来蹦去的,活泼得很。
“那蟾蜍进到了二姑娘的衣服里,二姑娘当即便吓哭了,还起了一身的疹子!密密麻麻的红疙瘩,看着骇人极了!”
芸香心有余悸地描述着亲眼所见的场景,那只蟾蜍被几个粗使婆子合伙逮住,现在应该已经扔回了小池塘里。
连翘从屏风后面出来,摇头晃脑地哼着歌,闻言翻了个白眼,“哼,我就瞧不惯二姑娘平日的做派,明明是个庶女,样样都要学着咱们姑娘,说话走路、穿衣打扮的风格,甚至是口味喜好,全都照着模子有样学样,东施效颦罢了。若不是她非要在院里站着,也不会有这么一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姑娘苛待庶妹呢。”
唐时语敛了讶异,无奈地按了按发疼的头,连翘上一世便是因为这张得罪人的嘴,被人拔了舌头,发卖到了青楼去。
回想起往事,面上严肃了几分,她认真地看着连翘,向来温柔的语调带了几分厉色,“人多口杂,这话在咱们自己屋里说便说了,万不可到外面胡言,小心哪日被人抓到了把柄,将你这伶俐的舌头拔了去,看你找谁哭诉!”
连翘还从未见大姑娘这么凶过,一时间被训得有些懵,她求助地看着芸香,对方递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芸香从旁递了杯热茶,又扶着她去到桌前坐下,给她布好早膳。
“不用守着我了,你们出去吧。”
唐时语光滑嫩白的手指舀着白瓷碗里的粥,一阵阵药香弥漫开来,唐时语对此习以为常,慢慢将热粥送进嘴里。
芸香见她消了气,拉着连翘出了房门。
四周无人,芸香用力点着连翘的脑门,“姑娘是怕你一时口舌之快惹祸事上身,你可仔细着些,管住了这张嘴!”
“再有,二姑娘虽是庶出,那也是个主子!我们身份卑贱,虽是在大姑娘身前伺候的,但也是个奴婢。”芸香压低了声音,“毕竟是二房那边的姑娘,咱们大房这边能少提便少提。”
唐时语是长房的嫡女,这边的女孩只有她一个,二房那边没有嫡出的女儿,只有冯姨娘所出的两个女儿,这二姑娘也是二房的掌上明珠,若是被旁人听到了什么闲言碎语,两房怕是要徒生嫌隙。
连翘这才回神,她拧着眉静思己过,仔细往深处想了想,这才后知后觉吓出一身汗。今后定要谨言慎行才好,正要表一表忠心,决定痛改前非,房里突然传来清冷的女声。
“芸香,去把阿渊给我找来。”
芸香以为姑娘身体又不舒服了,一声“哎”还未出口,两个丫鬟只觉身旁掠过一阵凉风,一道黑影从眼前闪过,房门被人从里面拍上,一连贯的动作一气呵成。
芸香嗓子里那句应答卡得难受,最终还是艰难地吞了下去。
“阿语。”
房间内,唐时语坐在桌前,慢悠悠地用着早膳,闻言轻轻蹙眉,嗔责道:“叫姐姐。”
少年三两步走到桌前,抿着唇坐在她对面,他俯低身子趴在桌上,下巴抵着手背,澄澈的大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她,仿佛在他的眼中,这世间唯她一人。
他不开口,她也不理他,自顾自用着早膳。
少年颇不情愿地从嗓子里挤出一个轻哼,小声服软:“阿语姐姐。”
随后便把脸压在手背上,头扭到一旁,赌气地不再看她。
按理说,顾辞渊与她不是亲姐弟,她的闺房不能由着他想进便进。但顾辞渊住在她院里这件事是她母亲静宁郡主作主,唐时语虽不解,倒也乐得接受。
她早就习惯了与顾辞渊作伴的日子,她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人,对万事都看得很淡,更何况顾辞渊在她眼里还是个小孩子,而她若是加上上辈子的年岁,如今都有二十二了,比他大了足足七岁,实在生不出什么别的心思。
原本刚回府时,她父亲给顾辞渊另辟了院子,然而两人分开没几天,某夜她旧疾复发,病来得突然,且来势汹汹,这条命差点又交代了进去。
顾辞渊一早才听说了消息,当时脸色煞白,不顾旁人的阻拦,直接闯进了她的房间。他掀开帷幔,将人搂在怀里,从怀里掏出银针,手上动作飞快地为她施针,又从药瓶里倒出一粒药丸喂她服下。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熟练得像是做过无数次,看呆了一旁的唐家众人。
唐父虽是昌宁侯府的世子,但却是个没主意的,他觉得此举实在有失体统,便询问地看向唐母。
唐母若有所思地看着少年固执地守在自己女儿帐外的背影,最终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让顾辞渊留在这里。
唐母虽然养尊处优、接受的是最正统的贵族教育,但却不是个古板守旧的性子,她是个很有智慧且不守常规的女人,一生都只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情,向来不畏世俗流言。当年执意嫁给了谁都不看好的唐父,如今这日子也过得很好,儿女孝顺,也与夫君做到了一生一世一双人。
唐母做这个决定是早就经过深思熟虑的,当年她将唐时语送回清心庵养病时,就找高僧算过唐时语的命格。
是多病早夭的桃花命,不及出嫁便会香消玉殒,除非遇到与她相生相伴的天煞命格,互相压制,才能善终。
峰回路转,在她见到顾辞渊时,便知机会来了。
她也找人算过顾辞渊的命格,与她的女儿可谓是绝配。
在生死大事面前,什么规矩、什么体统,统统可以不做计较。
她可以不顾顾辞渊的意愿,将他强行留在侯府,哪怕此人满身缺点,哪怕此人是宵小之徒,只要他能让唐时语此生平安康健,那么即便是豺狼虎豹她也养得。
唐母原本以为只要二人同在一府,女儿便能顺遂地过完余生,却没想到,该来的还是会来。
唐时语的身体就像是脆弱的纸灯笼,不能再经历任何的风吹雨打了,唐母只得将二人放在同一院中,在派上许多眼线盯牢,有备无患。
幸好这一年的相处中,她也发现了顾辞渊是真心为女儿好的,这颗心也算放下了。
屋子里寂静极了,除了唐时语慢慢进食的声音,再无其他。
顾辞渊心里憋着一股无名火,偏偏又不能朝她发,自顾自生着闷气。
突然,她淡淡开口:“难为你从池塘里把癞蛤/蟆捞出来,身上没起疹子吧?”
她说得云淡风轻,眉宇间也是一片淡然神色,姿态闲适得好像是在随意闲聊着今天的饭菜很合胃口这种无关紧要的话题。
顾辞渊身体一僵,慢慢扭回头,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姐姐说什么?阿渊听不懂。”
唐时语咽下一口药粥,懒懒地掀着眼皮瞧着他。
少年今日玉冠束发,合身的玄衣将他身上的少年气压制了许多,更添了些沉稳和内敛。他纤长的睫羽随着眼睛的眨动一颤一颤,那双多情的桃花眼中染上了一丝慌乱,泄露了他内心的忐忑不安。
少年只有理亏的时候才会规规矩矩叫她姐姐。
唐时语无奈地笑了笑,白腻如玉的手又舀了一勺药粥,慢条斯理地继续喝着。
顾辞渊向来不是个有耐心的性子,他几步走到她面前蹲下,双手交叠放在少女的膝盖上,手晃着她的腿,撒娇道:“姐姐……”
“嗯?”
“你生气了吗?”他问得小心翼翼。
他不怕天不怕地,就怕他的阿语不理他。
“没有。”她轻叹一声,疑惑道:“你为何不喜欢她?”
这个她,自然是二姑娘唐时琬。
唐时语知道顾辞渊不是随意闯祸的性子,他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
她看着蹲在身前的少年,看他一脸无辜又茫然的样子,心一软,摸了摸他的脑袋。
顾辞渊立刻笑了起来,他的头轻轻回蹭她的掌心,像一只乖顺的小狗,唐时语觉得他若是长了尾巴,一定摇得正欢。
他理所当然地答道:“因为你不想见她,我便想个法子让她回去,且这段时间都不会再来碍你的眼。”
那癞蛤/蟆还蛮听话的,那么准确地就到了它该去的地方。
顾辞渊眼底澄澈明亮,见她没生气,心情变得极好,眼里泛着一闪一闪耀眼的光芒。
唐时语微微楞住,“你怎知我不想见她?”
“我都看到了,小丫鬟来通传的时候,你不开心。”
他在窗外感受到了她骤然失落的情绪。
唐时语心弦微微颤抖着,一早起时便有的慌乱竟平息了许多,心渐渐安定。
顾辞渊笑眯眯地把脸贴在她的腿上,头扭向一边,在她看不见的角度,目光渐渐变得冷厉。
那目光像是锋利的匕首,视线所过之处,带着足以割裂一切的锐利锋芒。
少年嘲讽地勾起嘴角,眼中闪着兴奋的光,体内涌起嗜血的欲、望。
想要伤害阿语的人,就都去死吧。
作者有话要说:唐母操碎了心:儿啊,这童养夫可还满意?门第不重要,名声不重要,你平安活着最重要啊。
时语一脸问号:可我只把他当弟弟啊。
这大概就是一个装无辜的小狼狗慢慢暴露本性→破罐子破摔,阿语渐渐“禽兽不如”地馋“弟弟”身子,最后被恶狼叼回窝的故事!
感谢在2020-04-1116:27:56~2020-04-2010:47: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桔子薄荷糖、箜篌引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荷塘有色3瓶;123456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唐时语不想见唐时琬,不是因为担心唐时琬本人会害她,而是因为唐时琬即将带来的那个消息。
顾辞渊见她出神,手扯了扯她垂下来的袖子,“阿语,你在想什么?”
少年的脸颊贴着她的腿,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真像她养的那只小白狗。
小白也是从清心庵带回来的,最初的时候也很黏她,但是不知从何时开始,只要顾辞渊在她身边,小白就会躲得远远的,任她怎么叫都不靠近,等顾辞渊走了,小白才会探头探脑、颇为谨慎地跑回来,围着她摇尾巴。
一人一狗,撒娇的样子都是一模一样。
少年久没等到回答,又问了一遍,皱着眉更用力地扯着她的衣袖。
真像个求关注的小孩子。
她轻声道:“我在想,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她能躲得开一时,却躲不开一世。若想护好整个侯府,需得迎难而上才是。
话音落,少年眸色沉了下去。他悄无声息地把头扭到另一侧,眸中的风暴正剧烈得翻滚着,杀意被他拼命压制,几个深呼吸才勉强压下。
咚咚。
“姑娘,夫人那边请您过去。”芸香在门外说。
唐时语轻叹口气,“知道了。”
她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脑袋,他听话地抬起头,站起身将她扶起来。
触到她的指尖,是一片冰凉,冷得像高山上终年不化的积雪,冷到人心里,让人心生烦躁与暴戾。
顾辞渊的手指微颤,薄唇紧抿,一言不发地从架子上拿下披风,为她披好,又伸手帮她将压在衣服下面的长发抽出来,整理平顺。
少年的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她颈下细滑的皮肤,她下意识头往后仰,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这样亲昵的动作他从来没做过。
顾辞渊一无所察,面色自然地做完这一切,对着她咧嘴笑着。
他一笑,两颗尖锐的小虎牙便露了出来,像只小狼一样。
她望进他眼中,少年的目光澄澈明亮,不含半分杂质,比她见过的任何东西都干净,乌黑透亮的眼睛泛着光,像黑宝石一般。
她凝神与他对视,他清澈的眼神中渐渐染上一丝茫然。
他问:“怎么了?”
她笑,“无事,走吧。”
他点头,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二人一路往主院走,路上的丫鬟婆子纷纷对二人行礼,问好声不绝于耳。
“大姑娘好。”
“渊公子好。”
顾辞渊因着对唐时语有救命之恩,再加上唐母有意提升顾辞渊的地位,这侯府之中,大部分人都将他当做半个主子对待的,即便他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众人皆对形影不离的二人习以为常,都知道大姑娘这条命是渊公子救回来的,据说渊公子的医术出神入化,这京中最厉害的神医都赞不绝口,二人同住一院也是为了及时处理突如其来的变故。
昌宁侯府的老侯爷和老侯夫人虽然还都在世,但都不再掌管家事,如今是由静宁郡主当家,有她在,府上众人都不敢胡乱说话。
二人缓步走在长廊中,顾辞渊走在靠外的位置,替少女挡住阵阵春风。院中的桃花已开,顾辞渊却无心欣赏,他的余光时刻追随着她,生怕错过她每一个表情。
“阿渊。”
“嗯?”
“等一会母亲问起二姑娘的事情,你不许插话。”
唐时语款款玉步,走得既平又稳,顾辞渊原本迁就着她的步速慢慢行进,闻言突然顿在原地。
少年怔忡,语气错愕,“阿语?”
唐时语继续走着,没有因此停下步子,说话间要走到长廊尽头,拐进主院。
拐角处,她侧头看过去,见少年还痴傻地愣在原地,淡淡道:“难道你想受罚?”
她已经拐进了院子,顾辞渊还楞楞地站在原地,久久出神。
此事能瞒过旁人,却是瞒不过静宁郡主的。
阿语心疼他!她在护着他!
这个认知让他浑身热血沸腾,内心沉寂已久的困兽变得躁动不安。
顾辞渊望着早已空无一人的方向,轻声低喃:
“啊,可我不在乎受罚啊。”
只要能保护阿语,受些罚又算得了什么呢。
半晌,他慢慢回神,少年弯了眉眼,笑容干净又纯粹,明媚得就像是这春日的阳光,他玄衣鹤立在长廊下,身材颀长挺拔,英俊的五官隐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下,让路过的丫鬟都红了脸颊。
唐母的房中,唐时语坐在母亲的对面,慢慢品着茶。
“听说今儿一早二姑娘去看你了?”
唐时语抬头,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妇人如今已年过四十,却半点苍老不显,一生养尊处优,岁月并未在她脸上留有半点痕迹,依稀可见她年轻时的倾城美貌。
脂粉掩住她因病而有些苍白的脸色,眉眼间带着历经风雨后沉淀下来的镇定与平和。
那双眼看透太多世事,唐时语知道瞒不过,但却依旧没有据实以告。
她弱化了顾辞渊的存在,对于他在这件事中参与的环节只字不提。
“是我的不是,让二妹妹久等才有这一变故。那蟾蜍也不知怎么跳到了树上,这是我管教下人不利,回去定当严加管束,让她们好好干活,将庭院打扫干净。”
唐母斜眼睨她,气笑了,“行了,你想护着他便护着吧,你的事我不插手,但二房那边你需得去道歉。”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