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妈手艺不好,所以生意也不好,只能是勉强维持生活而已。
郑直书一直学习挺认真,小时候也是左邻右舍嘴里的别人家孩子,但是限于天赋,最终也只是考上了一个普通一本,而非985、211大学。
这个学校地处中西部某新一线大城市,距离家乡很远,毕业后,他找了工作,就在那个中西部城市待下来了,离家数千里,路途遥远,旅费昂贵,只有过年才能回家。
前几年,他和相恋的女友结了婚,女友是当地人,好在当地城市没有什么彩礼要求,女方家也通情达理,把自己家闲置的一处小房子先给他们婚后住。
婚礼也是在女方家举行的。
但郑直书父母也还是不好意思,把攒了一辈子的积蓄八万元给儿媳妇当了彩礼。
婚后的日子还算平静幸福,很快,他们也有了自己的孩子。
媳妇不愿意农村婆婆来照顾,让自己妈妈就近来照顾,带孩子,丈母娘尽心尽力,郑直书自然只有感激,也庆幸自己找了个这么好的媳妇,有这么好的岳家。
虽然夫妻俩收入不高,小日子一直紧紧张张,但也算和美,郑直书尽心工作,只希望能早日自己买房买车,给妻儿一个美好的生活,也对得起一直默默付出的岳家。
一切都很好,只除了身在家乡的老父母。
本来每年过年回去,还能见父母一面,但结婚之后,妻子也是独生女,总不能让付出极多的岳父母每年孤零零过年,他们就商量好,一家一年,如此一来,就成了两年才能回去一次。
本来还想不回去过年的那一年,选十一或五一长假回去一次,可有了孩子之后,这也成了奢望。
孩子太小,带回去太费劲,五一十一的车票又难买,平时本就工作忙,孩子带得少,好不容易放假,再抛开辛苦带孩子的妻子和岳家回老家去,似乎又太不像话。
以至于到孩子三岁,他们就只回了一次老家。
郑直书心中自然也是十分愧疚,但他也没法子,一边是他回不去,另一边是这房子本来就不大,又是岳父母的房子,总不能叫父母来住吧?
他只能教会父母用微信视频通话,经常跟父母视频和打电话。
虽然愧疚,但现在正是他奋斗的阶段,而父母年龄还不算老,尤其妈妈,才五十出头,父亲年纪大些,当年结婚就三十多了,现在已经六十多岁了。
他心里也是有计划的:过几年,买一套自己的房子,接父母来养老,如果媳妇不愿意住一起,就在附近给父母租个房子住。
但不是现在,他的工资养家本就紧巴巴的,还要攒钱买房,现在实在是给父母付不起租金。
前几天,也就是国庆前两天夜里,他却突然听到母亲的电话,说父亲病有点重,让他最好快回一次家。
郑直书有点懵,可是九月三十日的车票,这临时买,怎么可能买到?
飞机票呢?他家离飞机场太远,况且九月三十日的飞机票,也几乎没有不说,就算有,也肯定是贵得离谱了。
他打电话问妈妈父亲严不严重,情况怎么样了,妈妈在电话里说不清楚,犹豫了半天,说现在在镇医院里,情况还行吧。
郑直书想,在镇医院里,应该还不是严重到什么程度,想来想去,抢到的一张十月二日的高铁票舍不得退了,去买比它贵好几倍的全价机票。
所以,收拾衣物的这天,正是十月二日。
接下来,李如洗像个无形的观众一样,看着郑直书如何告别了妻子和孩子,向丈母娘点头哈腰说:“这几天就麻烦您了,辛苦你们照顾孩子……”
然后他打了车,提着行李箱和给父母的礼物,朝着高铁站而去。
十月二号其实高铁站还不算是拥挤的高峰,但依然是人来人往,摩肩擦踵,郑直书要坐整整十一个小时多的高铁,坐得腰酸背痛,整个人飘飘浮浮,浑浑噩噩……
中途起来上个洗手间,都快直不起腰来了。
脚踩着列车地面都好像踩着云朵似的,一脚深一脚浅。
而车还晚点了。
据说原因是因为哪里大雨,属于不可抗力。
本来应该八点多到的,十一点多才到。
外面下着瓢泼大雨,在黑夜之中,火车站外霓虹闪烁,人声鼎沸,接站的,见到了亲友的旅客,拉客的出租车……
而郑直书孤身一人,拎着小小的旅行箱,看着黑暗中如同水缸里往下倒一般的大雨,愁眉不展。
这个城市到他们的镇里,本来车是很多的,甚至在火车站,就可以随便看到拉客去古镇的车,可这是白天的事,晚上却是没有的。
而一百五十多公里,打车实在太贵了。
要是以前,还可以看看滴滴顺风车,现在顺风车也下架了。
若是在附近找个小旅馆对付一晚上,明天一早坐车去……
他想着,给母亲打了个电话。
电话许久没人接,他又打,情绪焦躁起来。
打到第三个电话,才有人接起,电话那边的母亲带着哭腔。
“……今天早上才转到市人民医院,医生说来得太晚了……透析……医生给了病危通知书……”
郑直书脑子里嗡的一声,他结结巴巴地安慰母亲:“妈,别哭,我已经下火车了,这就打车过去……医生,医生下病危通知书不一定是真的没救了,他们是为了出事不担责任……不一定有事……妈,你等着我,我一会儿就到了……”
说到后来,男人的嗓音也带着哭腔。
挂了电话,他用发抖的手在滴滴上叫车,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打车多贵了。
市人民医院,他知道的,不是指他现在所在这个著名的城市,而是指他家镇所属的县级市的人民医院,离此同样一百多公里。
甚至还要远一些。
火车站打滴滴的人很多,停靠点却是地方有限,他晕头转向,跟司机打了好几次电话,才在二十分钟后坐上车。
冒着大雨上车,他浑身被淋湿,脸上混合着雨水和眼泪,一直在不由自主地哆嗦。
好心的司机以为他冷,还说:“要不要给你开暖空调?”
终于到了医院,他一边打电话一边往里狂奔,妈妈又没接电话,他充满不祥的感觉,跑向急救室……
可惜江南这些县级市医院虽然级别不高,但都建得不比三甲医院小,豪华而设备先进,等他终于找对地方,他父亲已经被送出来了,脸上蒙着白布,妈妈哭得瘫在了地上……
李如洗难过地旁观着一切,对郑直书的所有感受都能感同身受。
她能感受到他心里铺天盖地的痛苦和悔恨。
还有那种难以置信。
她看着他跪倒在父亲遗体前,看着他撕心裂肺的痛哭,看到他最后还是要站起来,扶起自己的妈妈,行尸走肉般操持父亲简单的葬礼。
她看见他跪倒在坟前,最后哭得几乎晕了过去。
她甚至能看到他脑海中的回忆,小时候,父亲怎样陪着他在田头地间玩耍,怎样陪着他在小溪边捕鱼捉虾,他上学,辅导不了他的父亲只能默默陪着灯下的他……他其实不聪明,成绩都是靠勤学熬出来的,也是靠父亲陪着,无论多少点,无论怎么揉着眼睛,也要坚持陪他……
父亲身体不好,但是他小时候,父亲还是会种地的,勉强支撑着,腰被压得直不起来,费力地喘着气……
他快要高考了,父亲想给他凑学费,在家里不大的院子里养猪……可惜,最后也没养好,摊上猪瘟,都死了……妈妈坐在门前骂着父亲,父亲一言不发,坐在床边抽烟……
回忆太多,痛苦太深,李如洗都难过得把持不住……
所以,等她发现自己已经成了郑直书,时间也回到了国庆前两天时,她愣了半天,才感到惊讶。
第五十九章订机票
当李如洗变成了郑直书时,周围的一切都鲜明起来。
郑直书刚刚下班回来,身体很疲倦。
这种疲倦和她自己最近的疲倦是不一样的。前者是一种高强度工作了一天之后的体力精力消耗过于巨大的疲倦,而她自己的疲倦,则来自于身体的病痛和生机的逐步枯竭。
郑直书的工作加班比较多,总是家里最后一个回来的。
岳母已经退休了,岳父还没有,妻子在一个相对清闲的国企,收入不高,但是体制内的工作,相对有保障。
岳母自己一个人带孩子,还是很辛苦的,还得一年,孩子才能进幼儿园。
当然,最难带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妻子回家最早,基本五点多点就能到家,她到家带着孩子,岳母才能去给全家做晚饭。
然后岳父也就到家了。
郑直书要是七点前能到家,就不用专门说一声,大家会等他吃晚饭,要是七点回不去,就要打电话跟媳妇说一声。
今天是比较清闲和幸运的,他六点四十多就到家了。
第二天就要放十一长假了,他虽然身体疲惫,心情却很轻松。
回家先向岳父岳母问好,跟妻子打招呼,又抱起儿子来,亲了又亲,顺便说几句夸岳母辛苦的话。
这些话虽然是为了讨好岳母,但也都是由衷的。
没有岳父岳母的无私奉献,他们怎有这样温馨的小日子过呢?
郑直书在回到家的这一刻,虽然疲惫,但是甜蜜而放松的,按照习惯,他们将一起吃饭,吃完晚饭郑直书主动洗碗,岳父岳母告辞回家——他们住在同一个小区,真正一碗汤的距离。
然后郑直书和妻儿享受天伦之乐,带孩子玩,帮妻子晾个衣服之类的。
可当今晚郑直书换了李如洗之后,一切就变了。
李如洗知道接下来将接到郑母的电话,得到郑父的病重消息,然后一切混乱和悲剧就会狂风骤雨般展开。
她心事重重,思考着该如何应对。
这期间,她鲜明地感觉到自己坐在这不算大的小两居里那头顶天花板局促低矮的感受,她鼻子里闻到的是饭菜的香味,混合着坐在她腿上的宝宝身上的奶香。
她听着郑直书妻子叽叽呱呱和宝宝聊天,还有电视机里传来的声音。
有那么一瞬间,她都有些搞不清楚是她李如洗变成了一个叫郑直书的男人,还是她本来就是郑直书,只是在梦里变成了李如洗……
直到电话铃响起。
电话铃声响起,她像被针扎一般跳了起来,几乎是有些惊慌失措的。
正带着宝宝的,郑直书的妻子惊讶地看着她,不知道她为何如此失态,还开了句玩笑:“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吓成这样?莫不是背着我借高利贷了?”
电话那端果然是郑妈妈。
郑妈妈的声音有点犹豫,这是她遇到比较大和比较少见的事时常见的反应。
“伢啊,”她犹犹豫豫说,“你要不要回来一趟,你爹不大好,尿血,现在在镇医院……”
“我明天就回去!”李如洗说,“妈,你听好,现在就把爸转到市人民医院去,他的病可能是急性肾炎,挺严重的……”
郑父的死因确实是急性肾炎及其并发症。
急性肾炎发现得早,死亡率并不很高,但如果耽误了,这病发展得很快,而且会引发好几种相当危险的并发症。
虽然具体情况还无从得知,但把人送去设备先进,医生经验丰富的医院,绝对比留在乡镇医院好多了。
多争取几天时间,郑父是不是就可能能活下去了?
郑母在电话那端犹豫了。
这次,她倒不是不知如何是好,而是真正的犹豫。
郑家家境不好,他们都是农民,而且还种不了地,也没有养老保险,还是在郑直书工作之后,才坚持要他们购买新农合的医保。
一年几百块钱,但是生病住院能报销一半甚至更多。
这个报销比例是根据医院来的,越是低级别医院,报的越多。
他们在镇医院住院,可以报销百分之七十,若是转到市医院,恐怕连百分之六十都未必有了。
她向儿子吞吞吐吐提出了自己的顾虑:“……用,用得上吗?那边,不给报咋办?”
“一定要转啊!”李如洗急得朝着电话里提高了音量:“现在不是考虑钱的事儿!急性肾炎治晚了可能要命的!我会带着钱回去的!”想想怕妈妈没钱,又说:“我一会儿给你先打点钱去。”
郑母习惯了听儿子的,闻言又犹豫着答应了下来。
打完电话李如洗立刻就把郑直书余额宝里的钱八千多块全部打给了郑妈妈,给她发微信说,不够立刻告诉她,然后着手定机票。
这一次,她绝不会像郑直书一样,等到十月二号才回去。
明天的高铁票肯定捡不到漏的,不用多想,坐全价飞机就是。
郑直书的妻子潘曼曼凑过来看她订机票,一边小心翼翼问:“怎么了?……爸生病了?”
李如洗一边低头找机票,一边“嗯”了一声。
“很严重?”
“嗯,应该是急性肾炎……”
潘曼曼犹豫了一下,说:“家里有二十五万,你都带上吧……”停顿了一下,又说,“如果不够,我那还有十万。”
李如洗惊讶地看着她。
郑直书和潘曼曼工资都不算高,结婚不到五年,能攒下二十多万,完全是因为潘家的支持,因为岳父母给他们房子住,他们省下了房租,因为岳母给带孩子,省下了保姆费……
就算这二十多万全部拿给岳父岳母,也不为过,因为这还抵不上这几年的房租和保姆费。
当然,岳父岳母也不会要他们的钱。
郑直书和潘曼曼至今连辆车都没买,攒着这些钱,是希望能早日买套自己的房子,省得总是占岳父母的便宜。
可惜,孩子出生后花销猛增,他们的积蓄离房子首付还有一段距离。
至于潘曼曼自己那的十万,是郑直书父母给的彩礼,潘曼曼的妈妈又给添了两万压箱底钱,凑了十万,算是她自己的私房钱。
李如洗真没想到,潘曼曼愿意倾囊而出,拿他们全部财产,去给没怎么见过的公公治病。
连她,都被感动了。
当初郑直书自己时,接这个电话大概没有说的那么严重,所以跟妻子也没说清楚,因此也没有这一段,要不,他得感动成什么样儿呀!
李如洗心里感动着,手不由自主就抓住了潘曼曼的手,感动万分地说:“曼曼,谢谢你,我真的太幸运了,娶到你这样的妻子。”
她一边这么说,一边也有点惊讶自己会这样做这样说,而且一点伪装的成分都没有。
想想,大概是郑直书自己身体的意愿吧。
潘曼曼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得意,红着脸瞟她一眼,说:“你才知道啊!”
又提出第二个提议:“反正是十一长假,要不要我们母子也陪你去?”
还逗着儿子:“咱们要不要一起回去见爷爷呀!”
李如洗对这个提议有点心动:她明天坐飞机回去,比郑直书自己上回提前了两天多,不知道能不能救得了郑父,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见不到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