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认为我是个很没脸没皮的姑娘家?”半晌我干巴巴开口,没等他开口我赶紧道:“其实我家大概是这世上规矩最多的家,所以我是个正经的姑娘。”
他:“……”
“真的。”我放开他,郁闷地朝外挪了挪身子,背对着他:“你们道家虽然清规甚多,但至少双修对象你还是能自己挑的。”
他:“……”
“我们从一出生就注定自己喜欢的只能不喜欢的,不喜欢的却要表现的偏爱。我父亲与以前那些人相比应该算是很好的爹爹了,对我和弟弟的意愿也大多尽量满足。小时候我喜欢小兔子,我爹就命人捉了雪山中皮毛最纯白无暇、只饮青莲雪的的狐玉兔给我。可是过不久那只小兔子就失踪了,我找了很长时间都没找到,最后我才反应过来,我是永远也找不到它了。对我而言,得到一件东西易如反掌,但守住它却是难上加难。”困倦地将脑袋枕在双臂上:“就好像我的命一样,我死过一次然后过了很久……也不算很久吧,才机缘巧合活了过来。结果,没多久我又要丢了它。”
他的手搭在屈起的膝上,一缕一缕地梳着我的头发,在听到小兔子的故事时眉尖动了动,在我说完后他突然抱起我摸摸脑袋:“乖,你该睡觉了。”
“……”我很气愤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别人在说心事你就不能给点同情的反应吗?”
他没有感情道:“好吧,我很同情你。”顿了顿道:“但你确实到点该睡觉了。”
我:“……”同情你妹!
“你强撑着挺到这时候,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他淡淡道:“还是说我想错了,其实你的病已经好了。”
当然没好了,我的双肩一下子垮了下来,疲倦与病痛汹涌而上。他说的不错,我从一开始都在拼着最后一丝灵力在支撑着自己,为了,压倒他……松懈下来,浑身又回到那种被疫病苦苦煎熬的状态了。
他拍拍我的背:“睡吧,明天我们去离开去找能治好你的郎中去了。”
我揉了下眼:“你是不是把我当宠物养了?”就像对小狗一样……
他眸里有一丝笑:“是啊,不过是只小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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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小子,云车和你要的朱砂丹青都备齐了,连赶车人我都替你找好了。你……你们在做什么!”老头站在门口哇哇大叫,最后突然板了脸:“真瞎了老夫的狗眼,现在的年轻人啊……”
我睁开一点眼睛,趴着蹭了蹭:“好吵。”
身上盖着的道袍被人往上提了提,轻拍了拍,我又闭上眼浑浑噩噩睡了过去。迷糊间身子凌空而起,像被人一把抱了起来,平稳地走了一小段路又转到了软和的塌椅上。
云车飞得不是很平稳,加上车里时时蹿进缕缕清风,不久后我就醒了。醒的时候我的脑袋枕在他的腿上,他持着一卷道经正靠在软枕上翻看着,见我醒了微微移开目:“还有半日就到了。”
我动了下干得起了皮的双唇:“嗯。”歇了口气又道:“我们这是去哪?”
“白玉京。”他又看回了书:“你不是一直想回去吗?”
白玉京啊,我闭上眼,终于还是要回去了,也不晓得夏季贤死了没。
“苏采。”
“嗯?”
“双修不是你想的那么容易。”他将手里的书放在我手背上:“修行诸法皆有道,你真想要如此就先把这卷书看透背熟了再说。”
“……”
20第二十卦
“苏采,我们到了。”不知多久,烧得混乱的意识里轻轻响起道似清泉般丝丝冷冽的声音,将我勉强唤的清醒了些。意识被压得千金重,但身子轻得感觉不到重量。
“到哪里了?”我蜷成一团,喉咙里挤出的一点儿模糊声。
“白玉京。”
白玉京啊,我一片茫茫混沌着的脑子里闪现过一些画面,猎场上迎风作响的长旗、月下漫山遍野的早樱、身着鲜艳朝服的少年、祭坛上戴着诡异面具的神巫以及他忽男忽女的声音“您若不听臣下的建议,不吉之象将会再次遮蔽昭越上空的明日。”
不吉之象……无力的五指突然攥死,皱着眉我呢喃了句:“镜阁、帝都台……”
指下竭力想要挣脱我的东西微微一顿,耳侧扑入微暖的吐息,轻轻厮磨:“苏采,你刚刚说了什么?”
此时的我其实也不并清楚自己到底在说什么,也不能控制自己在想什么,只能像个刚学着说话认字的孩子凭着本能描述着记忆里事物。余后的记忆与之前的那些都不大一样,我吐字不清道:“清玄君。”
脱缰野马一样的胡思乱想中,不期然我想到了在那似黄粱一梦里浮光掠影般出现又消失的那个人,笑意盈然的狭眸潜了一丝邪气萦绕在我眼前,我又低低地念一句:“清玄君。”
插入髻发里支撑着我脑袋的手往怀中按了按,我在这梦非梦中仿佛听见了一句轻柔安慰:“别怕,我在。”这句话带着奇异的效果,渐渐抚平了我焦灼的情绪和疼痛的身体。
就这样昏昏醒醒折腾了不知道多少个日子后,我的病终于好了,它来势汹涌病势缠绵,去的却出奇得快而突兀。我彻底清醒是在一个午夜,巡街的更夫刚刚敲过一更,我霍地睁开眼,感受到什么似的蓦地坐起身来,心跳很快,快得简直让我招架不助。我受了蛊惑般赤脚下了床,冥冥之中在黑暗深处像有根看不见的线一寸寸拉扯着我向前方飘去,有一双眼睛在那尽头静静地看着我,等着我……
“你在做什么?”当头响起一声棒喝,在将我惊吓得三魂丢了两魂时也止住了我迈向前的步子。我懵懂地看着鼻尖前那片绣着莲纹的绞丝银袍,木然地发了一会呆才转醒过来,愕然反问:“我在干嘛?”
“……”
原本视而无睹的房间格局在他点起灯时逐渐显出形来,八卦罗盘、黄幡符纸,这里看起来像是道观但处处精致讲究又非寻常道观可比拟的。今夜月色甚为
皎白,这个时节正是白玉京中早春樱花盛开的季节,本淡得近于无的花香在夜色里渐深渐浓,那是股别样妩媚又清澈的香味。
我被他领到床边坐下,低声问:“这里是白玉京?”
“正是。”他淡淡道。
我打量了下屋里又透过窗隙看了看外面,疑惑道:“我在这里长大,从未听说过有哪家道场如此大的排场。”昭越虽有享誉诸国修仙福地长清门,但由于皇帝善修佛理的缘故,京中多是佛家寺宇少见道场,而这近乎于奢侈的道观就更没听说过了。
“新登基的皇帝信奉道学,以后白玉京中这样的道场将不少见。”道士淡漠回答道,沉静如水的眸光滑过我的脸:“刚才我唤了你好几声,为何不答我?”
那双狭长略裹着丝风流的眸子看得我有些不自在,避开他的眼睛目光落到他依然牵着我的手,又怔了下,才道:“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就是想往前走。”我闭了下眼睛,重新回忆了下刚才的情景,摸不准道:“好像有什么在前头一直喊我的名字,我停不下步子。”
“你答应了吗?”他的眸子没有挪开,反而更锐利地盯着我,盯得我……比方才好像更难受了……
我吭着头摇了下,往里边挪了下离他远了点。
他轻轻吁了口气,额间被他长指一按,一串我听不懂的低语从他唇里流泻出来,奇妙而温暖的感觉从那一点融入我的眉心。叮咚几声,那串许久没见的璎珞束腰凭空出现在他的掌心。
对这玩意我早生出了心理阴影,一巴掌就要拍掉他,他早料到了翻手躲开去了:“你是生魂离体,上次疫鬼之事还没受到教训么?无锋剑的剑穗得剑身千年戾气熏染,我重新附了咒上去,寻常鬼怪近不得你身。”
我委屈地撇开头,没片刻脸颊被他轻捏了回去:“又闹什么脾气?”
“哼。”我瞪了眼他手中那讨人嫌的东西。
他使劲捏了捏:“嗯?”
我双手搂住他胳膊,眼泪汪汪道:“我不会再乱跑了,别绑着我好么?”
“你在我这里已经没有信誉可怜了。”他垂下眼帘淡漠道,丝毫不动摇。
我顺着他胳膊往上爬起了几寸,脸朝他贴了过去,可怜兮兮道:“不要么,人家不要么~”
他密长微卷的睫毛快要碰到我的脸了,细眸流波轻转,唇角勾起缕浅笑:“你让我如何才能相信你呢?”
“你想要怎样?”这样的距离太近了,近得我怕他能听见我不由自主重重砸在胸前的心跳声,我试图坐直身子拉开距离可头才一抬,我和他都有愣住了。近在咫尺的那双清如星子的眼睛里微微闪过诧异,柔软的双唇没有一丝缝隙地贴在一起,清洌的冷香极迅速地侵占了我的呼吸。
这是个失误,天大的失误……在骤然的迷失里我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手腕在想要推开他的一瞬被轻柔又强硬地扣住,拉近,整个人跌坐在了他怀里。此刻那双让我总是产生错以为的眸子已浅浅阖了起来,而他的唇舌在我不及间分开了我唇线,加深了这个吻……
恍惚里我若聆听到无数簇樱花从枝头跌碎在池面,就和自己脆弱的理智般,初春的夜色迷离得醉人……
“苏采,”他略喑哑地唤道,露出那一线黑眸垂视着我,慵懒而诱惑道:“你知晓帝都台在何处吗?”
我细如蚊嘤地“嗯”了声,一缕凉风吹来,像盆冷水浇头而下。握住他在我眉心摩挲的手,我突然一个发力将他按在床头跪坐在他身上嫣然笑道:“道长是如何知晓帝都台的?”我笑得眼角都弯了,可目光与声音却冷厉阴沉:“道长不是出家方外之人么?那样一个地方你是从哪得知的呢?”
“你想杀了我?”他不以为忤,亦没有任何不悦之色,反倒似笑非笑地任我压制,手指回味般在唇上抚了抚“呵气如兰,吐息如蜜,死亦值得。”
手下力道没松,可脸却怎么也止不住地红了起来,他若摆出平常那副生人勿近的疏远之态尚好,这样的无赖模样真叫人、真叫人……
“师兄,时辰到了。”
我与他对峙之时,屋门大敞开来,一个穿着素色窄袖道服的女子冷冰冰地立在门口看着我们,语调慢而轻如凝在江上冷雾:“我们该去修行了。”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道士身上,没有分半点给我。
这种无视虽叫人不悦,却非是我恼怒的原因,我笑着对他道:“你们师门的规矩可是奇怪,进门都不先敲门的么?”
他玩世不恭的笑容在女子出现时就收敛了起来,重新恢复到那副淡然寡默的样子,未等他开口那女子先冷笑着道:“我师门规矩怎样轮不到你一外人评说,这里本就是我们的家我想怎样当然就是怎样,难道我进自己家门还要敲门不成?”
这女子说出的话字字藏针,纵我小时养在佛寺里处事涵养长期受佛法熏陶但毕竟从没有人与我当面这样呛声,我的火气不由上了来。容色不改地在她与道士间瞟了一瞟,我倾过身伏在他胸前妩媚一笑,只管将那语调拿得越发的软和腻:“道长,你小师妹喊你去修炼呢,你可是不陪人家了?”
那女子伫立的身姿依旧挺直,双颊却浮上寒色,月色点染在她的道袍上和裹在冷霜里一样,黑白分明的眸子紧紧锁着道士,只唤了句:“师兄……”一语未尽,却暗含着委屈与恼怒。
“是清容救了你。”道士随她离去时只留下了这句话。
我一个人坐在床上看着那条被随手丢弃孤零零躺着的璎珞,轻嘲着反问自己:“你还当真了么?”
挑起那条束腰瞧了瞧,朱红之间是新缠了暗银的丝络在其中,鼻子里哼笑了下就要往腰上裹去。那叫清容的女子话语响在耳侧:“师兄,我们该去修行了?”修行,这个时候修行,该是如何修行?打着结的手微一踯躅,不免往些很不宜的方面想去,手里的东西顿时膈应人起来。
“小姑娘,你的病好些了么?”今晚总是来一些出乎人意料的人事,静寂的屋子里贸然响起了第二道陌生的声音。说陌生不太准确,有些微的耳熟……
gu903();我仰起头,高高的乌木椽子上坐着个白衣胜雪雍容华贵之人,二尺雪玉排箫在晶莹指尖悠然地来回打着转,吊着的红莲丝坠晃得人眼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