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颜好奇,暂时抛掉烦心事,与楼础一问一答,讲说名实之学。
“名实之学与正统学问有重合之处,更有明显不同,比较……比较直白。”
楼础轻轻一拍桌案,“正是如此,正统学问教你做最好的人、应该成为的人,名实之问不求最好、不问应该,只要循名责实,这个‘实’就是直白。”
“好,那你直白地说,我是什么名?什么实?”
楼础微微一愣,“你……循名责实不是这样用的,非得听其言、观其行,大事之后方有论断,看貌论人的是相术。”
欢颜微笑道:“怪不得名实之学没有显闻于世,说起简单,做起来太难。”
两人忽然无话可说,默默而坐,半晌之后,楼础问道:“我一直想问,宗室子弟的名字里为什么都有一个‘释’字?”
“你知道我的名字?”欢颜是郡主称号,她另有名字。
楼础摇头,“想必也有一个‘释’字吧。”
“嗯,其实原来没有这个字,陛下登基之后,为显示孝心,给皇太后修建大量寺庙,皇太后好佛,天下皆知。一开始只是个别人加个‘释’字,后来所有人都加上,不论辈分。”
“原来如此。”
“你自称心怀天下,却连这点事情都不知道?”
“我的朋友不多,无处打听。”
“我算是你的朋友?”
“你愿意当反贼的朋友?”
“反贼自有公论,朋友乃是私交。十七公子若是时运不济,我每年必为你洒酒祭奠,你若有灵,听到‘不喝酒的张释蝉’几个字,就知道是我了。”
欢颜说到死,楼础却不在意,“哪个蝉?”
“并非参禅之禅,夏日鸣蝉之蝉,母亲生我时,被外面的蝉叫得心烦意乱,说我是蝉虫转世,专门来烦她的,所以起了这么一个名字。”
“然后呢?你烦到王妃了?”
欢颜耸下肩,“或许是吧,在这次回京之前,我好几年没见过母亲了。”
两人时喜时悲,时而高亢时而低沉,莫名地都有几分醉意。
时间飞逝,外面忽然已是黄昏,一名宦者在门口道:“郡主,太后招见,请随我来。”
欢颜向楼础眨下眼睛,心照不宣,这是皇帝要见她,一是打听楼础说过什么,二是检验郡主是否忠心。
楼础起身拱手相送,看她走到门口,大声道:“承蒙洒酒之意,我若得侥幸,而郡主蒙尘——你既戒酒,喜欢别的什么?”
欢颜头也不回地说:“半杯凉茶,一声十七公子,足矣。”
欢颜刚走出去,邵君倩迈步进来,笑道:“楼公子无恙?”
“还好,就是肚子有点饿。”楼础跟此人没什么话可说。
“宫里尽是见风使舵之人,见楼公子失宠,连起码的饮食也不管了。”
“也有恰逢好风,却不敢转舵之人。”楼础淡淡道。
“呵呵,当时孤立无援,怎见得是好风?不过,还是感谢楼公子不言之恩。”
“不必,我的话只会让皇帝认为是离间计,于你无伤,于我无益。”
“常人落水,往往乱抓,楼公子宁可自沉,我很感激。”
“嘿。陛下找到泄密者了?”
“嗯,妇人误事,此话果然没错。”
“愿闻其详。”
“楼公子不知?”
“猜得大概。”
皇帝曾打赌说会尽快找出泄密者,邵君倩此来,就是要向楼础宣布此事,以彰显皇帝之智,于是道:“问题出在济北王身上,他是陛下亲弟,掌管皇宫宿卫,有些事情陛下不得不向他透露,好让他有个准备,以防万一。济北王嘴不够严,回家向王妃提了几句,王妃聪慧,猜出楼家要倒,舍不得就这么将女儿嫁出去,只为让大将军安心,于是想出一计。”
“是她让芳德郡主逃婚?”
邵君倩摇头,笑道:“济北王没有全盘透露,王妃只是猜测而已,万一楼家没倒,逃婚就会惹来麻烦,所以王妃还是将郡主送到楼家。”
“王妃只要逃婚之名,无需逃婚之实。”
“没错,楼家若是倒掉,王妃就会对外宣称女儿逃婚,拜堂的人并非郡主,楼家若是稳固,再将郡主送回来,道个歉,假装一切事情都没发生。”
“那又何必非将郡主送来拜堂?”
“妇人之见,将拜堂看得很重,派名奴婢,怕泄露出去惹怒大将军,换别的女儿,怕以后名声不好,嫁不到门当户对的好人家。总之,那天与楼公子拜堂的是芳德郡主,半夜被接走的也是她,被兰夫人瞧出破绽的还是她。”
“怪不得兰夫人什么都不说,她一定觉得奇怪。”
“所以她进宫之后,与硬将军夫人在皇太后面前百般恳求,皇太后并不知情,招来济北王王妃,逼问出大概,兰夫人猜出其余,立刻派人给大将军送信,连硬将军都不知情。”
楼础想不到这些细节,但是早已猜出其中关键必是兰夫人。
“陛下要如何处置?”
“陛下——要放你出宫。”
楼础愣住,无论他自以为看得多清楚,皇帝总能让他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