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外人呢,他竟然摆出这么一副模样,难道是要她当众给他戴簪子不成?
这定然不行!
可一低头,却瞧见他大袖下若隐若现的那碧玺石的佛珠手串,心里顿时就有复杂难言的情绪在涌动——这手串是他半哄半骗从她手里拿到的,非说是什么定情信物,她没当一回事,却没想到他当真就日日不离身地戴在手上。
如此一来,倒像是这权倾朝野的首辅大人被她一串珠子拴紧了似的,也不知他那些同僚背地里有没有笑他。
想到顾文堂可能因这手串丢的脸,晏安宁便有些不忍心看他低着头自己却没回应的情态了。
于是心间微微叹气,还是从匣子里接过那玉簪,微微踮脚,替他戴在发间。
果真如她所料,那簪子很配他,温润儒雅的一张脸,如今看起来更加的清隽稳重,如同上好的玉石一般,让人移不开眼。
晏安宁一时也有些看痴了,待得回神时,便笑吟吟地看着直起腰身来的顾文堂,赞道:“三叔,这簪子你戴着很好看。”
“是么?”身着绯色官袍,五官俊逸端正的男子闻言轻轻一笑,眸光深邃地道:“那便多谢安宁相赠了。”
一边的白九娘看看仰头眸光璀璨望着顾相爷的晏姑娘,又看看满眼缱绻情深,目中有化不开的宠溺意味的顾相爷,电光火石之间,忽地明白了什么。
她忍不住回头看她兄长。
方才还意气风发,存心要在顾文堂面前扮演上进后生角色的白彦允,此刻嘴角紧抿,面色苍白如纸,眸瞳中有一种空洞绝望的情绪在蔓延,呆呆地看了许久,到底还是低下了头,掩去眸中墨云翻滚。
晏姑娘中意的那位郎君,怎么会是顾相爷?
而且她冷眼瞧着,顾相爷似乎也是对她有意的……
若真是如此,她哥哥要怎么与他争?若是与他争,岂不是十年寒窗苦读都化为泡影,前途尽毁?
有一种名为懊悔的情绪,头一次在白九娘心里如紫菜一般地泡发,顷刻间无孔不入。
早知如此,她便不该怂恿哥哥去打晏姑娘的主意……本以为是件大好事,如今再看,却是一不小心就会大祸临头。
当即,便面色微变地拉着白彦允匆匆告了辞,难得有些方寸大乱的表现。
晏安宁自是也明晰了他们的想法,也知面前这人心里头对白彦允始终有些计较,只是她也没想到她是寻了借口避开杜谷秋相看人家的场面,扭头就被他撞了个正着,如今顺了他的意断了白彦允的念想,也就不再心虚,只抿着唇笑:“现下三叔满意啦?”
顾文堂被这小姑娘早哄得心头阴霾尽散,拉着她的手往树下走,将她罩在自己的影子里,隔绝外人的视线,右手便忍不住箍住那杨柳腰肢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不甚满意,安宁怕是不知,这相思之苦,有多难熬。”
他的嗓音低沉而醇厚,如数年的陈酿,有种令人醺然欲醉的魔力。晏安宁被他困在方寸之间,面颊已经被他热烫的呼吸扑得通红,她声音不由得软糯下来,晕晕乎乎地问:“太夫人说要避嫌呢……您怎么能这般大剌剌地跑来找我?”
顾文堂便笑了,低头在那光洁的额上亲了亲,看她倏尔睁得圆滚滚的大眼睛,温和道:“……明日顾家设宴,你同杜夫人她们一道来便是。”
晏安宁顿时清醒了过来。
原来,他们议定的时机已然到了啊。
第76章
正值春夏交替的四月天,四象胡同的顾家便在风清日暖的一日里开了宴,邀了京城有往来的名门贵胄前来听戏赏花。
这样的宴会,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只是做东的是顾家,不免便让人平白看重些。而宴席前夕秦太夫人无意中透露出来的只言片语,更是让京城的局面如同投入一石的平静湖面,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秦太夫人准备在京中适龄的姑娘里择选一位出挑适宜的,给顾首辅做续弦。
给人做续弦,原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情,可当对方是权倾朝野,稳坐内阁头把交椅的顾首辅时,一切就都成了特例。
众所周知,顾首辅才至而立之年,先头只娶过一位夫人,可惜那位是个命薄的,让顾首辅力排众议娶进了门,偏偏生下个姐儿便匆匆撒手人寰,什么福气都不曾享到。
娶姜氏之时顾相爷才加冠两三年的年纪,或是因意气风发时受此重创的缘故,这些年来,这位手握大权的重臣身边竟再没进过人。
然越是如此,先头那些年打起这方面主意的人家实然愈发汹涌。
顾相爷现如今膝下并无男丁,若哪家的女儿能嫁进去生下嫡子,稳坐正室的位置,哪里还需要再顾忌先头那位家世不显的姜夫人留下的孤女呢?对自己的家族而言,若家里的女儿能笼络住这么一位人物,亦是拥有了一步登天的契机。
不少人家都是这般打算的。
于是多年来,诸多各有心思的人家绕着弯的上门打探,可无一例外的,无人能占到一星半点的先机。
百般受挫后,这些人家也只能望洋兴叹,将一切归罪于顾相爷对原配发妻的情深如许,不忍忘却上头了。
殊不知,这些坊间传言对于京城的名门闺秀而言,更激起了她们对顾文堂的一种飞蛾扑火般的情愫——情深一片从不是缺点,太多的女子在希冀着,她们能取代心上人钟情的那人的位置,如此一来,或许也能得那片深情。
是以,这一日,顾家的宴会显得尤为热闹。
……
阳安侯府。
临窗大炕前,侯夫人的娘家大嫂邱氏拉了拉前者的衣袖,低声道:“……那传闻到底是不是真的?”
马氏的余光便落在了大嫂带来的那位娇滴滴的外甥女身上。
她其实知道的也不比邱氏早多少,甚至还是在外头开始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身边的嬷嬷才来报了她。
当时她头一个念头就是不信。
这些年来,她一时兴起帮小叔做的媒没有双手之数也起码有四五回,可每每都是碰了一鼻子灰。
有一回告到太夫人那里,想让她老人家跟着一起着着急,数落数落小叔,她倒好,反倒来教训她一通,道她还活着呢,她这个做二嫂的怎就这般越俎代庖云云……
马氏吃了这些教训,偶尔再有“热心”的时候,也都会被女儿或是贴身嬷嬷及时阻止。对这种事,自然下意识地敬谢不敏。
可这回的事,却隐隐叫她嗅出些不对劲的意味来。
外头的风头实在盛,她挨不住娘家人的再三询问,只好撺掇了软性子又格外受娘照顾的大嫂前去探听,还建议要办个花宴聚集京城贵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