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人眼中,她与顾昀不日便要定亲,马氏少不得要拿侯府的规矩对她约束一二,这些时日,她倒是很少出门了。
关于贺祁的处置,顾文堂遮遮掩掩不肯告诉他,不过转头甘掌柜等人来给她送账本的时候,晏安宁倒是听到了些外头的消息。
绥远侯府世子赤身裸.体,喝得酩酊大醉地在花巷的巷口睡了一晌午的消息,犹如被插上了翅膀一般,一日内便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这对于许多钦慕贺祁的闺阁女子是个沉重的打击。
没想到,贺世子不仅不是端方正直,面如冠玉的君子,还流连于花街柳巷,甚至酒后无德到在平民百姓面前丢了这样的丑……一时间,贺祁正在议亲的人家火速同他退了亲,余下的那些未出阁的姑娘们,也个个有多远躲多远,生怕被他沾上了。
绥远侯府众人也是好一阵子大门紧闭,不敢出门见人。
听闻绥远侯爷在朝廷上还挨了御史的弹劾,皇帝略施惩戒,以教子不严为由罚了他半年的俸禄。
钟鸣鼎食之家,谁又靠那点微薄的俸禄过日子?可皇帝这一下子一锤定音,风言风语成了确有其事,绥远侯府一下子便在勋贵圈里抬不起头了。
不过这事到底也不是什么大事,因为京城百姓的目光,很快就被接踵而来的殿试吸引走了。
殿试过后,皇帝召集了内阁一众阁老,在武英殿议事,评选这届科举的三甲进士。
照礼,殿试成绩该由天子钦定,但上一届春闱时,皇帝尚且不满十二岁,才华与年纪都不足以服众,自然得依仗着阁老们,这一回的情形却是大不一样了,一甲的三位,是要由皇帝从至少前十的文章中择选出来的。
眼下到了皇帝手中的正好有十份卷子。
翻看了一番,皇帝将顾昀的试卷从中跳出来,笑问殿下:“这会试会元顾昀,可是顾首辅的子侄?”
顾文堂应了声是,神情无悲无喜:“……是以这回的阅卷,臣并未参与。”
便是一副要避嫌的态度了。
皇帝笑着颔首,仔细地将顾昀做的文章看了一遍,谈不上满意,却也无甚可挑剔。
实则他在殿试的题目上动了些心思,若要真答出个所以然而非满篇空话,不免会涉及到一些毒辣的观点,甚至会撼动殿下坐着的一些阁老的利益。
顾昀的这篇文章,举出了些行之有效的法子,但在他看来,不过是治标不治本——说到底,或许因此人出身世家,性子里太过于求稳,也或许,是他天生就站着他要革除的一方的立场上,并未有什么敢教日月换新天的孤勇。
不过遍观前十的这些文章,论文藻措辞,论切中时弊,还是顾昀的这一篇要更好些。
只是好,却不是足以让他满意的好。
皇帝放下手中的考卷,忽地扬眉一笑:“其余的卷子呢?左右朕也有时间,这科举三年才办一次,朕也是想好好瞧一瞧。”
殿下一众人面面相觑,主考官杨蒙战战兢兢地上前揖礼:“……陛下可是对臣下选出来的卷子不甚满意?其余的人写的文章,恐怕更加不堪圣裁……”
要知道,这些前十的考卷,都是诸位阁老并礼部的考官足足画上八个圈,才能有资格送到皇帝眼前的。
上首的小皇帝但笑不语。
顾文堂却猜出皇帝的打算,这是头一回由皇帝亲眼盯着的科举,他是要吸纳自己的心腹,因而格外认真严苛些。
他便看了一眼杨蒙:“杨大人,陛下有令,自当遵从。”
杨蒙愣了愣,低头应是,便让人将其余的考卷都送入了殿中。
三甲进士的考卷加起来足有上百人,皇帝却像精力用不完似的,一张接一张地看。
有花白胡子的年迈阁老早就顶不住了,头点得像小鸡啄米,所幸皇帝一心阅卷,倒并未注意下头。
终于,皇帝手捧一张上头只画了三个圈的考卷,眸光中闪过一抹满意的笑容。
白彦允。
这人的名字倒是眼熟,似乎在会试的时候,他闲来无事翻看礼部送上来的考卷时,他便瞧见了这人的文章。
确实大胆,敢将底下一些挑动人神经的事情写在纸上,这回的殿试,他的文章倒是更胆大妄为了,观他所写,倒显得眼下的大魏朝廷,处处都有弊端,样样都是不妥,怪不得只得了三个圈。
他若是自恃开了治世或是心胸狭隘的皇帝,只怕看见这样的文章就要气得将此人拉出去砍了,纵是轻的,恐怕也要他永生不得入仕。
这些官员没让这样的文章送到他的眼前,可能也是存了些保全他的好意。论行文与文采,这人其实也是佼佼者,只是一些观点或许因为不曾踏足官场,显出些涉世未深的青涩。
“此子,堪入一甲。”皇帝大笑着评述。
闻言,殿下诸臣面面相觑,有人皱紧了眉头想要相劝,迎上皇帝微冷的目光,又看一眼旁边似乎毫无反对之意的顾首辅,只得又怏怏闭了嘴。
心里却很纳闷,陛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皇帝却不再理睬众人心思,在金榜上大笔一挥:“一甲状元,顾昀。榜眼,刘居石。探花,白彦允……”
又命掌印公公宣读,晓谕诸臣。
尘埃落定。
见状,顾文堂起身一揖:“臣,恭贺陛下又得英才。”
众臣也连忙应和。
皇帝含笑命众人起身,看着平静如水的顾文堂,眸光微微闪烁。
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只是内阁,素来又有近亲不可同掌权柄的规矩。
太师如今还很年轻,若是一直在内阁,再待三十年都不成问题。就是不知,他那位亦是惊才艳艳的侄儿日后若到了临门一脚的境地,他是会退位让给后进,还是手握权柄不放呢?
为权势地位,亲父子阋墙也不罕见,若为叔侄,又当如何呢?
这念头光是想一想,就让他觉得很有意思。
而由始自终,宝殿之下,那着绯色仙鹤官袍的男子眉眼始终淡淡的,面上的神情让人辨不出喜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