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让晏安宁神情怔怔。
能走出这一步,想来顾文堂也是深思熟虑了许多时日。然,对着她,他竟然说可让她自由选择,她不必被世俗之见约束心意,即便人人都说她和顾昀板上钉钉,她也不必理会,意思再明显不过——若是她选了他,那些闲言碎语,他都会一力解决。
他甚至舍不得让她觉得被他欢喜是因她行为不端勾了他……
若是顾昀遇到这样的情况,他会怎么做呢?
晏安宁想到前世魏永嫣大着肚子来他们家闹事,明明她才是原配正妻,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可顾昀为了他的官声,为了他的仕途,几乎没有犹豫太久就作出了让她下堂的决定。她愤怒至极地与他争吵时,那人脱口而出的是他们成亲三年都未同房,他与魏永嫣有了往来,不算过错。
可笑至极。
三年未同房难道是她愿意的吗,分明是因在孝期,谢氏曾多次敲打她不许因此坏了顾昀的名声,她为了顾昀的仕途才咬着牙接受的,到头来,他把持不住自己闹出了大乱子,反倒将一切怪罪在了她头上。
可顾文堂不同。
面前的男人经历过宦海沉浮,有过最惊心动魄兵不血刃的交锋,他看得出那些卑劣的招数和闲言碎语,他坦荡而无畏,不屑于将过错和疏漏安在弱势的女子身上。哪怕是她存心引诱了他,在他眼里,因他动了心,一切的麻烦便该由他来解决。
晏安宁稳了稳心神,眼眸却在忆及往事的一瞬忍不住发红。
顾文堂实然是有几分胜券在握的。
安宁身世凄苦,打小和姨母相依为命,与顾昀的青梅竹马情分纵然有,但想来也少不了意图在侯府扎根,陪伴亲人的私心。可顾昀能做到的,他都能做到,顾昀不能的,在他面前亦是易如反掌。
论嫁娶的利益,他自认不输顾昀丝毫,论情分……满腔怒气地下马车的时候或许他心里还有忐忑,可她这般跟了上来,他心里便安稳多了。
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未必就看得清自个儿心里那颗心,或许她只是习惯了,因人人说她要嫁给顾昀,她从前也是这么想的,便下意识地推拒他。但她偏又舍不得看他为情场失意,这样心软的姑娘,下些功夫,他未必没有胜算。
只是见她忽然红了眼睛,顾文堂不免怕他如此将她迫得太紧,温和的声音低软下来,像是在哄着她:“不着急,你再想想便是……我随时等着。”
那姑娘迎着他柔和得像是毫无底线的目光,迟疑了半晌,终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好。”
此间事了,回府已然到了要用午饭的时辰。
顾文堂一路送她回卿云小院。
因剖白了心意,晏安宁显露出几分姑娘家的矜持,两人并肩走在一块儿,话多的从缠着顾文堂问东问西的晏安宁变成了主动挑起话题的顾文堂。
他提起今日在茶楼瞧见的周盘来历,虽隐去了明面上的身份,只道是昔日故旧的下属被人指使迷了途,晏安宁凭着前世的见闻,倒也能拼凑出几分周盘的身份。
“日后若见了这张脸,还是应绕道走。”他嘱咐了一句。
晏安宁点了点头,实然顾文堂这般不疾不徐地叙述听得很让人入迷,不过她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便忽然有一人冲了出来。
她吓了一跳,被周盘的脸惊惧到的瞬间还历历在目,下意识地便朝顾文堂的身后躲。
顾文堂敛起眉头,伸出手阻拦了来人,语气不善:“你在这里做什么?”
晏安宁抬眼看过去,这才发现是满面泪痕的秦瑶卿。
秦瑶卿已经在这条路上等了许久——她知道顾文堂今日休沐,没什么差事在身,可偏偏丢下了让她搬离国公府的话便一大早出了门,这样不明不白地走,她怎能甘心?
可苦苦等着,等来的却是他和晏安宁有说有笑地并肩而行。
那样轻松愉悦的姿态,她从未见表哥对哪个女子流露过——他永远是客气疏离,规矩有礼的,任何人在他面前,都很难不被他自带的威势镇住,恭恭敬敬地听他说话。可方才的情形落在她眼里,却像是表哥在主动讨好那位表姑娘!
她简直怒不可遏,眼里的怨妒犹如淬了毒的利剑一般往晏安宁身上刺,若是目光能杀人,眼前的姑娘早被她杀了无数次。
可这样的神情,便将她苦苦装出来的楚楚可怜化解于无形了。
秦瑶卿顾不得这些了,她有一种被背叛的愤怒,指着晏安宁道:“表哥,你要赶我走,就是因为她吗?”
顾文堂不喜她这样的举止做派,眉头皱得更紧。
“你年岁也不小了,待在顾家不算回事,于礼不合。待你出嫁了,若婆家允准,将顾家当作娘家归宁几日倒是也无妨。”
娘家?
秦瑶卿不可置信:“表哥,你明知道我一心只想嫁给你,你明明也欢喜我的,你待我那样好,为何要让我嫁给旁人?”她眼里的婆家只有顾家,她哪里能嫁给什么旁的人家?
顾文堂听着这荒谬的话,忍不住看了晏安宁一眼,见她低着头不说话,又移开了目光。
“我没有欢喜于你。”他坦坦荡荡,并不用疾言厉色攻讦一个女孩子,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你我不曾有过独处,不曾有任何逾越礼数的举动,我也没有逾越表兄妹之情的心迹,母亲喜欢你愿意将你留在身边是她的事,我不曾说过任何这样的言语。”
秦瑶卿嚣张又愤怒的神情一点点褪了色,转为不安至极的苍白。
“可是表哥,我为了你,守到了二十岁都没有出嫁,你不能就这样抛弃我……我现在,哪里能寻到什么好的人家呢?”她眸中蓄泪,低声的抽泣起来,像是无路可走的样子。
可顾文堂不吃她这一套,也不会被她几句话捆绑,他神情微冷,重申道:“勿要说什么为我守的,你我之间清清白白并无款曲,即便你有什么想法,也是一厢情愿而已。且以秦家的门第和顾家的权势,为你寻一门适合的亲事不算难事。”
说罢,他已无心再多言,看了晏安宁一眼,示意她跟他回去。
秦瑶卿白着一张脸,在顾文堂经过的时候忽然拉住了他的袖口,咬着唇求道:“表哥,你不要抛下我,我就是想嫁给你,哪怕是做妾,我也愿意……”
美人垂泪,楚楚可怜,还说着这样近乎没有原则的表白心迹的话,若是寻常男子,再冷的心肠恐怕也要动摇几分。
可顾文堂的脸色却彻底阴沉了下来。
不复先前的温和劝诫,他的目光陡然变得端严,厉喝道:“混账!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秦瑶卿愣住了,也被吓住了。
顾文堂看着她的眼神变得极为厌恶:“我允你常来国公府陪伴你姑母,对你多加照拂,全因当年带着你兄长出京却没能安然无恙地将他带回来,心中有愧,且赞赏他英勇无双,南下时不曾有半分的退却。你呢?你是秦家的女儿,却为了个男子在此处哭哭啼啼,甚至毫无尊严地要做妾,秦瑶卿,你知不知晓,你现在的每句话,都是在诋毁你逝去的兄长的名望?”
提起逝去的兄长,秦瑶卿终于清醒了几分,她退了半步,手指一点点地松开顾文堂的衣袖,咬着唇隐忍着眼泪呆立了几息,终是不再纠缠,掩面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