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屋内的侍女不知去哪儿了,连个传话的也没有。就在陈文君犹豫着自己是再唤一声,还是寻个理由告退时,珠帘后忽的隐隐有低吟传出,旋即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娘?”
里面的人咳得越来越厉害,陈文君开始觉得不好,急急起身,“娘?娘您怎么了?”
她先是往外唤梁夫人随身的侍女,听不到回应也慌了,转头去吩咐自己的丫环:“快,去找大夫。”
“哦、哦……”小丫头显然被吓蒙了,脑袋点了好一会儿才往外跑。
眼看左右没一个能服侍的人,情急之下,陈文君上前打起帘子。
她那声“娘”刚至咽喉尚未冲口而出,便叫面前的这一幕骇得目瞪口呆。
精致的拔步床上躺着一个苍白孱弱的妇人,她好似极其难受地不断以手摁住心口,来回抓揉,裸露在外的锁骨、手臂与脖颈上,清晰地印着大大小小,深紫色的斑,状如年轮。
陈文君颤巍巍的往后退,瞧见梁家的主母低哑难受地张口呻.吟,然后抬起胳膊,朝她伸过来。
伴随着一声恐慌的惊呼,珠帘啪嗒啪嗒放下,起伏不定的前后摇晃。
在看清面前女子身上的斑痕时,宛遥几乎是顷刻间跳起了身,怔忡地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近来南边瘟疫肆虐,表小姐平日看病时也要多加注意。
——那些疫病之人身上多有紫斑,若是见了,得立即熏艾防疫。
紫斑……
瘟疫……
这种疫情多在蜀地一带流行,且势头凶猛,眼下尚无药可医。此前她也曾在医馆听陈大夫提起一二,说是染病方式甚广,一人之病,染及一室,一室之病,染及一乡、一邑。
如果疫毒是从口鼻传入,或是人与人接触时传入,那么她方才……
“宛遥。”
大概是许久没听到里面有动静,项桓喂完了水,丢下人跑进来看,正一转目就见到她呆呆地立在那儿。
宛遥像是走神的猫骤然被人踩中了尾巴,在他声音响起的一瞬,空空如也的脑中竟迅速做出了反应,猛地抬手喝住他:
“别过来!”
她很少这样大声说话,项桓也是愣了下,还就真的停在了原地。
宛遥步步往后挪,尽量和他保持距离,手不安地放在胸前,勉力使自己平静下来,镇定地从头道来:“你……你听我说。”
“这些人的身上有紫斑,一般的紫癜不是这样的,我怀疑他们很可能是染了南方的瘟疫。这种瘟疫病源不明,此前太医署派了不少人南下治疗,无一生还,也未曾有可靠的药方能抑制。”
“屋子里不干净,疫气极有可能从口鼻和肢体间散播,我已经碰过他们了,身上或多或少沾了病气,你千万别过来,也别碰……”
宛遥一直在解释,项桓也一直在听,那双黑如点漆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神情平静如常。
然而正当她说到这句话的时候,他忽然几步上前,猛地单手将她往怀里一抱。
宛遥只觉得腰间有道深重的力量把自己推向了一堵温暖结实的墙。
那里有蓬勃的热气和均匀的呼吸,宽阔又锋芒毕露,和记忆里年幼时的清瘦单薄似乎截然不同了。
她脑子里比刚才还要白得彻底,两手无措地悬在半空。
好在项桓只是草草搂了一下,便很快松手,望了她一眼:“这样就行了吧。”
旋即便转身,若无其事地走向角落里的几个病人。
他擦肩而过,宛遥却还愣愣地一动未动,睁着双眼,肩背都是僵的。
他抱她了……
他刚刚抱她了……
视线里的青天白日一片炫目,有那么一刻她感觉自己的五观六感都不太灵敏,笼在袖子里的手指微微弯曲,紧扣了两下才让自己勉强回过神。
项桓在破草席前蹲下,对医理一窍不通的他瞧不出这斑和普通的病有哪里不一样。
宛遥站在他身后,定定地将他背影看了许久,才缓缓走过去。
项桓还在打量那些斑痕,只问她:“你确定这是瘟疫?”
宛遥沉默地拉过一人的手先切脉诊断,脉象同外面的年轻人有细微处的差异,好一会儿才望着他抿唇摇头,“我也拿不准,从陈先生描述的症状来看应该能对得上,但没见过实例,不好妄下结论。”
话说到这个份上,八.九不离十了。
帝都郊外出现瘟疫,是件足以轰动京城的大事。他们只能祈求这是唯一染病的几人,倘若眼下的这几位病患仅仅是流入长安疫病的冰山一角。
那么,未来的帝都将难以预料。
“不管了,先问清楚再说……这些人能醒过来吗?”项桓试着摇了几下,显然没反应。
“他们的状况不太好,应该是在昏迷当中。我今日没带针……”宛遥犹豫着咬了咬下唇,“不知门外的那一个可知道详情?”
“出去问问。”他说着,拉着她就要起身。
正在这时,院中多出一串脚步声,来者似是惊讶地开口:“哥、哥,你醒醒啊!”
宛遥甫一出门,就看见与地上年轻人模样极其相似的少年蹲在台阶下轻唤。
正是方才跟着出千的同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