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完全没有被宝贝太子拍龙屁的喜悦,只暗戳戳琢磨:‘自家继承人会不会太心慈手软了一些?毕竟慈不掌兵,更何况他将来要接管的是偌大一个天下呢!’
可……
‘到底玉录玳助他良多,也是真心拿他当子侄。若如此还不能得到他几分回护……’
康熙觉着,他或许又该担心自己百年之后,其余的儿子们还能不能平安活到终老了。
也罢,所幸自己现在年富力强,还有大把的时间来教导太子。康熙一叹,如是想着,心头掠过一阵自己都没注意过的轻松释然。
话题就这么暂时揭过,事情也暂时落下了帷幕。
一切如风过水,消失的毫无痕迹。
只是打从那日后,隆科多就好像被去了势的猛兽,颓然收起了所有的爪牙。
每天兢兢业业去午门口站岗。
是的,虽然从一等侍卫被贬成了末等蓝翎卫,但太后娘娘的懿旨没有撤回。他还是得每天每天去上职,日常被千夫所指。只是这把隆科多像是聋了似的,任谁挑衅也不气不恼。
上职好好上职,下职就回去他那个小院子好生照顾李四儿。
宛如一个居家好男人。
再没试图找过玉录玳的麻烦,偶尔遇到,也都远远的避着走。实在避无可避的时候,也跟耗子见到猫一样,跐溜下躲出好远。
能有多快就多快!
看得玉录玳一本满足,没少默默给康熙爷点赞。
果然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九五之尊一旦认了真,飞扬跋扈如隆科多也得秒变乖觉。如此一来,她可算能摆脱那帮子渣滓,过自己幸福如意的小生活了。
可事实证明,她还是想得忒甜。
刚跟黄履庄黄大拿进行了一番友好亲切的会晤,达成了两人亲密合作的共识。玉录玳正神采飞扬着,结果门子来报,说是一等公福晋赫舍里氏亲自送小阿哥过来跟额娘团聚???
玉录玳掏耳朵,就很怀疑自己幻听了。
可事实证明她耳朵好使着,是老赫舍里氏脑子不好使!
也是人性本贱。
当年原主满心欢喜嫁进来,亦步亦趋对她万般孝敬的时候,她非鸡蛋里挑骨头。各种磋磨人家,还时不时给儿子赏个丫头,告告玉录玳小刁状。可以说原主夫妻关系急转直下,很有她一部分功劳在里面。
现在有了李四儿的鲜明对比,她反而更能回忆起几分玉录玳的好了。
尤其现在隆科多如灾星入命般,各种的流年不利。偏玉录玳芝麻开花节节高,成为连太后、皇上、太子这三巨头都另眼相待的存在,炙手可热。她这驱虎吞狼,啊呸!是叫小两口破镜重圆的冲动越发强烈。
连在格格府外马车上等通传的时候还不忘对乖孙耳提面命:“岳兴阿,玛嬷的乖孙啊!玛嬷教的都记住了么?见到你额娘就抱着她腿哭,女人最是心软。尤其对自己儿子的时候,能不能一家团聚,就看你今儿的表现了!”
玉录玳琢磨着好歹给便宜姑爸爸兼前婆婆个面子,可谁想着刚出门就听到这么明目张胆的教唆呢?
气得她人脸一收,鬼脸一放,声音里都掺了冰碴子般:“本格格一片慈母心,宁可忍剜心之痛也把岳兴阿留在佟佳府,就是为了让他能受到更好的教育。”
“结果……”
“我好好的儿子你们就是这么教的?看来,我是时候进宫一趟,请万岁爷明断,把岳兴阿从你那接出来了。否则长此以往,谁知道他会不会变成第二个隆科多!”
那日现场围观者众,康熙也没有命人封锁消息。是以除开他与隆科多单独叙话那一段儿,剩下的悉数传出。包括但不限于玉录玳给康熙找台阶,拿隆科多与太子作比那段儿。
老赫舍里氏自然也是知道的,还……没少因为这个被家里那几个不省心的妾侍挤兑,连带着佟国维都对她颇有微词。
这会儿又被玉录玳当面提及,她哪儿还受得了?
当下刷地一把掀开车门帘子:“小贱蹄子你敢!”
“岳兴阿是我佟佳氏嫡枝嫡脉嫡长孙,未来一等公府继承人,你个外姓旁人,凭什么张口闭口抢走他?”
“凭她是岳兴阿额娘!”日常来找玉录玳联络感情,结果却见好朋友被欺负上门,八福晋这还哪儿忍得了?当即冷笑出声:“也凭佟佳夫人已经教坏了一个隆科多,和硕襄格格肯定得未雨绸缪。毕竟她千顷地一根苗,就只有岳兴阿这一滴骨血。不如福晋您多子多孙,扛祸害!”
在拉仇恨这方面,八福晋就从来没输过。
几句话说得老赫舍里氏脸色紫胀,随时处在暴走边缘。
偏她这个勾火儿的还半点没发觉般,特闲适地往火上加着油:“孩子既然已经送到了,佟佳福晋就带着你这些个仆从婢女回吧。毕竟皇阿玛可是金口应承过,为防当日事再度重演,特旨佟佳府除岳兴阿外任何人等不得入和硕襄格格府。”
“太子爷、大爷、四爷、五爷、七爷我们爷跟我,还有赫舍里大人都是人证。佟佳福晋再胡搅蛮缠,就别怪本福晋进宫请皇玛嬷跟皇阿玛明鉴了。”
要说在今上面前,老赫舍里氏还能卖卖她这舅母兼岳母的老脸。但太后……
她可是半点章程都没!
为防郭络罗氏真说到办到,将她这老脸给揭个一干二净。老赫舍里氏只能强自咽下这憋屈,艰难扯动唇角:“八贝勒贵人事忙,岂能为这些许小事劳神费力?”
郭络罗氏笑:“好叫福晋知道,和硕襄格格玉录玳是我郭络罗·佛拉纳唯一也最最重要的好朋友。本福晋将跟她之间的友谊看得重如泰山,她的每一件小事对我来说都无比重要。而且……”
“被人教唆爱子,坏主意都打到身上,这可不是小事儿!”
“满京城遍数,谁不知道隆科多色迷心窍,怕不是个颅内有疾的?福晋心疼爱子,想给他找个好归宿我理解。但咱们玉录玳好容易脱离了火炕,您就行行好别再坑她了?千不念万不念的,好歹你们也还姓着同一个赫舍里呢!”
老赫舍里氏满脸紫红,额角青筋暴跳。好在她还有一丝理智尚存,记得胤襈再怎么出身低贱也是皇上亲儿子。眼前这个言语如刀忒地惹人烦的,是他刚娶回来没几个月,正如胶似漆着的嫡福晋。
是安亲王岳乐的亲外孙女,万岁爷圣旨赐婚的儿媳妇。
天然的直郡王一派!
万千憋屈压心底,老赫舍里氏只冷冷地说了句:“八贝勒福晋所言,臣妇记下了。这就带着丫鬟仆从们回去,明日此时再过来接岳兴阿回家!”
回家两字被她咬得极重,是敲打也是在警告玉录玳。
敲打岳兴阿,让他记得自己是佟佳氏子孙,别被外姓旁人点糖衣炮弹就给轻易哄了去。警告玉录玳,叫她轻点蹦跶,唯一的命根子还在老娘手里攥着呢!
可自打被塞进马车开始,岳兴阿就各种紧张,魂不守舍。之前老赫舍里氏的千叮咛万嘱咐都被当了耳边风,这会儿也惯例的没听到。
而玉录玳?
她倒是因原主之故对被打上小白眼狼标签的岳兴阿也有几分关切呢,但因他任人胁迫?
呵呵,老赫舍里氏就真的想多了。
此行目的丁点没达到,还生生吃了老大的瘪。气得她火冒不止三丈,连宝贝嫡孙都有些隐隐怨怼上。有点怕日久天长的,他就被亲额娘笼络走,渐渐跟她这个玛嬷生份。
佟佳府一干人等悉数撤走,偌大的格格府前只剩下玉录玳、宝格楚、八福晋一行跟小小的,很有点不知所措的岳兴阿。
又双叒叕地被八福晋给保护了一把,玉录玳心中感激。连带着语气都热切温柔了不少:“又叫福晋见笑了,不如进府喝杯茶压压惊?”
“我有点受宠若惊,真的。”八福晋特夸张地抚了抚胸口,一个大白眼翻给她:“比起喝茶,我更希望你大大方方叫我声佛拉纳,别对我露出这么假兮兮十分客套的笑来。是,礼不可废。”
又一个白眼翻过来:“折腾着和离,折腾着一个个大动静闹出来,比男子也不遑多让的你,能是个多讲规矩的呀?还不是嘴上说跟我好,实际根本没当回事儿,所以做不到熟不拘礼!”
被一语道破的玉录玳:……就很有点尬。
不过幸好她脸皮厚度经得起考验,就这还能大大方方笑出声:“哎呀,好佛拉纳,看破别说破嘛。你好歹给我点时间,叫我慢慢适应。”
得一声佛拉纳与这样认真不敷衍的回答,八福晋这才满意笑开:“算你识相!不过你知情,本福晋也得识趣。难得你能跟岳兴阿叙叙天伦,咱哪能当这个碍眼的?这就先走了,去给岳兴阿补见面礼,回头就使人送过来。”
哎,哎哎哎,别走,回来啊!
玉录玳心中呐喊,我今儿真不嫌弃你烦,真的。
可惜八福晋听不见她这真心呼唤,连宝格楚也突然识趣起来。自动退到了个可以保护她,又不妨碍她们母子交流的位置。
玉录玳:……就真的压力山大啊!
既怕他再给自己念一段弟子规,又怕他听玛嬷的话,真开口劝她跟隆科多那厮复合。
好在这孩子小归小,愚孝也是有点愚孝,但终归不是个蠢的。冗长的沉默后,就见他皱着小眉头、抿着小嘴儿,一撩袍子跪了下来:“儿岳兴阿见过额娘,向日未见,额娘安否?”
突然被跪的玉录玳一愣神,不期然就想起原主记忆中的请安片段,并顺口说了出来:“安,额娘安。你这孩子快起来,这大石板子多硬呢?你小孩儿骨头软,别再给弄伤了。孝不孝顺不在一两次的请安上,你好好的,额娘才安。”
“额娘!”小团子委屈哒哒地叫了一声,随即像小炮弹似般红着眼睛冲进玉录玳怀里:“哇哇哇,额娘,儿……儿还以为你真不要我了!我,我真不是故意骗你的。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
“岳兴阿,岳兴阿不骗人的!”
“那日,那日是玛嬷奖励岳兴阿用心向学,全家一起去庄子上小住了。我没想到阿玛他……”
他居然假传岳兴阿落水濒死的消息,要把额娘当妖孽给除掉。
岳兴阿还小,不懂大人世界的残忍利用。只知道若非自己,额娘绝不会再踏进佟佳府半步,因此上心中充满了愧疚自责。
道歉都要引经据典,背段《论语》什么的。
玉录玳简直都要被小孩儿惊呆了!
等了许久,也没见额娘如往常般心疼地搂着自己,各种嘘寒问暖甚至跟着一起掉泪儿。岳兴阿这心里就很有点不安,急忙忙从玉录玳怀里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问:“额娘……这是怨上儿子了么?”
这小孩长得好,早在初初见面的时候,就曾把玉录玳萌出一脸血。
明知道他可能子肖其父,是个小白眼狼。也一心想打好关系,却被教训了一耳朵弟子规。
现如今……
玉琭玳也还知道这是个小白眼狼,说不定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权衡利弊。
但当他那双水润润、黑黝黝,犹如水洗过黑曜石的眼睛可怜巴巴看过来,玉录玳还是没忍住沦陷了。抬手rua在他的小辫子上:“没有,怎么会?天下间,哪有真心怨恨自己儿子的额娘?”
“你才豆丁点大,能有什么错?有,也是我们做大人的没有给你树立好榜样。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嘛,不干你的事儿!赖你爹。”
见小人儿紧绷着小脸,满满局促。玉录玳也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起的话大概、可能、八成不好接。
毕竟这时候以孝治天下,讲究个子不言父过。
颇有些几分懊恼地拍了下脑门,玉录玳再看岳兴阿的眼神就多了丝丝小歉疚:“一边是玛法玛嬷跟阿玛,一边是额娘,你小子也是左右为难。好容易轻松一会儿,我这就不给你出难题了。来,咱走着,府里看看?”
岳兴阿乖巧点头:“但凭额娘吩咐。”
玉录玳笑着牵起他的手:“你啊,可真像个小古板。才豆丁大的孩子,干什么规行矩步跟个老夫子似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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