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到屋外有什么东西在走动。还有婴儿的哭声。
身影从窗户缝隙里闪过,围着村舍转了几圈,一股令人作呕的臭味从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王文静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从小缝隙里向外看,只大至看清是个动物,像山羊却长了张人脸,前肢是人手臂的样子,面上无眼,不知道是靠什么看东西,形、状凶恶之极,伏地而走高度估计都能她腰。婴儿的哭声就是它发出来的。
不知道是不是闻到味道,那怪物停在她趴的窗前,喘息着四处嗅闻。随后不知道闻到什么,突然兴奋起来,开始围着村舍狂奔,三四圈后又仰头嚎啸,竟然得到应喝,不一会儿便有与它一样的动物奔来。片刻就聚集了好几只。相互嗅闻,嘴里发出不明呢喃低啸后,突然一齐转头,低头露角,向着村舍的泥墙便撞。
王文静急步退走,一把拉开站在墙边的徐安之后,到处找了一圈,也没有任何可以趁手的武器,眼看村舍在撞击一下,泥石乱飞,摇摇欲坠,但她却退无可退逃无可逃,只能肯睁睁地看着。
但就在门墙爆裂,怪兽嘶叫着向她扑来的时候,她身上突然光影暴起,那影子脱体而出后便急向怪兽冲去,王文静来不及闪避,便被热血喷了满脸,连眼睛都睁不开。她慌忙后退,一直退到踢到陶姜才停下来,一边试抹脸上的血,一边将系着徐安的绳子往身边扯。
只听得那些怪兽一阵嚎叫,但很快就销声匿迹。王文静抹净糊在眼睛上的血,张目四望。
现在那些怪兽已经成了碎块,村舍里到处都是血与肉末,而人影正抓着一只被揪掉了脑袋的怪兽,蹲在地上,吸食鲜血。原本人影消耗过度,已经十分弱小,可随着它顿顿的吞咽,身形又渐渐地变得强大,组成它的光团先是更加明亮刺眼,随后光线内敛,又黯淡下去。但只要认真去看,便能发现在它的内里有浓郁的雾气像涌动着。
“这些是狍鸮。是被派出来收尾的。”陶姜的声音突然响起。
王文静受惊回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来,血水已经将他身下的干草浸湿,而他的脸色也比之前要有生气得多。
“知道什么是狍鸮吗?”他一说话,人影闻声便停下动作。扭头向这边看来。
因为只是影子并没有五官,王文静也不知道它在看着自己,还是在看着陶姜。
许久,它放下手里的残骸,转身向这边走过来。王文静喝止“不要再伤人。”但它没有理会,好像根本听不见她说话,与她擦身而过,停在陶姜身边,低头做出观察他的样子。
陶姜静静躺着,无声地回望着,似乎也并不害怕。
过了许久,人影伸出手想触摸他,但在快要接触到的瞬间,它似乎感觉到什么,立刻就缩回了手。转身飞奔冲向王文静消失在她身体中,再无声息。
“那是你的侍魂?”陶姜声音时而低沉时而尖利。
王文静含糊地应了一声。虽然她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
想一想的话,那也许仍是D的子程序也说不停。在这个世界程序打造成的世界,防护程序可以具象化似乎也很合理。但对方听不懂指令,只地在她受到威胁的时候,起到护卫作用。
“什么是狍鸮?”王文静问。
陶姜试着想坐起来,王文静过去扶他,他喘息片刻说“吃人的东西。夜行之兽。”,王文静见他想站起来,正要去帮他,他却并不接受,闭眸调整了一下气息,这时候一直不动的徐安突然有了动作,他上前轻而易举便将陶姜扶了起来。
陶姜自己根本没有什么力气,几乎全靠在徐安身上,站稳后皱眉看看地上的血污才举步向外面去,血水很快就浸湿了他那双宝珠拱绕的锦靴。
但他走过的地方,血水却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王文静回头,他在那儿躺过,现在污血之中有一块干净的人形。
就像,什么东西把这些血一滴不剩地吸收了一样。
王文静心中一震……他醒过来是因为这些血给了他力量?
这时陶姜已经走到门外,在门框处站定后,抬手结印向空中虚划了几下,对王文静说“你在这里不要出来。”这次,在他时尖时细的声音中间不止夹杂了许多兽鸣,还多了一声婴儿的啼哭。
然后向走出十步,停下,在月色下仰头张口,狍鸮的叫声在他口中响起,刺破了夜幕下的平静。
片刻,从四面八方都传来应喝声,因为数量太多,它们奔来的脚步使得大地微微微动。王文静几乎要以为村舍都会因此而被震倒。
这些狍鸮走近时便慢了下来,一只只,一层层地环绕在陶姜身边。像回到母亲身边的孩子那样没有防备地坐着躺着。
这时候天空不知道哪个方向,传来一声声急促的笛鸣。奔跑的狍鸮步子停下来,扭头回望,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它们却还是去到了陶姜身边。
直到最后一只狍鸮在最外围坐下,陶姜口中狍鸮的嚎叫声才停下来。他看向那些狍鸮,口中发出一阵阵的婴儿啼哭声,随后仰头向天,手中结印,一开始王文静没有发现他在做什么,但后来她才看见,有血雾正在弥漫。那些血是从狍鸮身上渗出的,但却并不滴落,而是向空中漂浮,随后向他飘去,在浸入皮肤的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随着陶姜结印的手势越来越快,血雾腾空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从他身边的狍鸮身上,像水波一样向外蔓延。而这些狍鸮坐在原地,口中发出哭嚎,可没有一个离开。
随着血雾源源不断地没入陶姜的身体,他的气色也越来越好,原本斑白的头发也从发根渐渐重回乌青的颜色。而狍鸮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去。
最后天空中的笛鸣终于停了下来,大概明白自己已经失败了。
而最后一只狍鸮也缓缓地伏倒在了地上。
陶姜在月色下转身,向村舍走来。大袍因为被血浸透,颜色深得发暗。乌黑的头发,白玉般的肌肤,步子稳而健再武器,甚至人声清晰无异响“我们走吧。”看向王文静时朱唇微抿,甚至带着些笑意。他看向王文静时甚至有些诚恳“我一度以为你是回来伤我的,但没想到,这么危险你还回来救我。我日后必不会负你。”
王文静看着他。起先她有点不明白,为什么要夜里才上路呢?既然是受伤后返岛,为什么要这么大张旗鼓,他是被刺杀过一次的人,不怕对方再下手吗?
但这时候却将整件事想明白,一时怔怔。半响才抬头看他:“我根本没有为你做什么,值得你报答。”
陶姜那诚恳的表情渐渐收敛,他与王文静对视,随后轻轻笑了一声,不再做伪:“你当然有,你回来找我了。你以为有多少人会在这个时候回头?”
“但是你根本没有受伤。起码不是看上去这么严重。”
陶姜平静道:“我当然得受伤,只死一些侍女和剑士他是不会信的。要吊着那一口气,不能太少,起码要足够杀死一两只狍鸮。也不能太多,这样我的命灯才会显得黯淡将灭,他才会信。才会放狍鸮来杀我。狍鸮夜行,只要吃过一次的魂魄是就会忘记味道的,一定能找得到我。他只有等我被狍鸮吞食,才能让我神魂俱灭,才能安心。”
“你早知道想杀你的人会这么做?”
陶姜反问:“怎么做?”目光如秋水。看向远处城镇的方向,那里只有一片死气“灭生大阵?”刚才的笑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语气平静:“他上次集四姓之力都一击不成,再生二计,能用的也只有这个阵了。不然等我回到鹤岛,会更麻烦。不过这个阵与狍鸮一样,见不得日光。我挑在这里,大家都方便。”他说着踌躇满志,双眸炯炯有神“这些狍鸮平时实在藏得太好。我在鹤岛多年都没有找到。不到最后一击,他是不会拿出来用的。要不是如此,我也不会病得这么久。”
现在他已经得到他想要的。
用身边所有人去换也是值得的。
可那些百姓呢?那些无端被牵扯的方士们呢?这个世界是假的,可对他们来说生活是真的。
但这些,都不在为权力相斗的两个人眼中。
王文静看着这个看似温和的美男子,心里陡然生寒,
“人死了,自会转生。”陶姜声音清朗“再者,反正一切都是假的。”面如神祗,似乎无情又似大慈悲。
如果世界真有神祗,也是这样看世间灾祸吗?当那个神,看着X做乱,看着人间覆灭,也是这想吗?——人总是会死了,死了总是会再投胎的。所以一切都没什么要紧?
“不能这么算。”王文静说。
“那要怎么算?”
“我不知道。”王文静发现自己全身在发抖,只是重复那一句话“不能这么算。”
远处不知道哪里来了个小孩,身上全是血污,跌跌撞撞地走着,看到遍地的尸体也不懂哭,就那样懵懵懂懂,边走边叫着“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奶音微微发颤,想叫得更大声,又怕惊动了什么。
看到远处有两个人,先是顿步,意识到那是真的活人后,便狂奔起来。小小一个人,声音嘶哑叫着什么,步子踉跄,连滚带爬。近些不顾一切地扑到两人腿下,嘴里不停地说着。
可跑得太快,喘不上气,以使得他连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可他不在乎,用小小的手抓着王文静的衣角就这样激烈地喘息着、说着自己才懂的句子。
最后,才终于停下来嚎啕大哭起来。
即委屈,又惊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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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吧
一时默默。三人在村舍将就了一夜。孩子哭累到是很快就睡着了,王文静睡不着。
她在睁着眼睛,看着夜空中的星辰出神。
天亮时天边有异响,王文静起身去看,一开始只以为是积云,后来近些才发现是灵器或灵兽载着方士。他们近一些,便从空中急坠而下,见到陶姜出来,起先竟然没能认得出这黑发褐瞳寻常人模样的,竟然是大公子。
陶姜开口问“城中如何?”
他们才迟疑拱手问“听闻此地异动,弟子等连身赶来,应觉大公子在此处可您……”外貌已经大变了。实在不敢亲易相信。
陶姜拿出个赤红色的牌子,那些人一惊,这才连忙跪伏。
陶姜抬手让他们起来,只说“有人开启了灭生大阵。”问“光明公正斋的人来了没有?”有个方士从人群中挤出来“有大批方士死在其中了。”
方士们个个惊疑,分成两路,十人往城中去,其它人留下准备护送陶姜回岛。
见他们掏出纸做的车马,吹气而落地成活物,抓着王文静衣角的孩子,惊得瞪大眼睛。
陶姜上了车,换好了衣裳,将脏的丢出来,便立刻有方士奉走。
车下方士看着王文静与徐安还有小孩三个,有些迟疑。王文静身上有契约,是弟子没错,可徐安这样的和不相干的小孩却不知道要怎么处置,只往车中问。
陶姜令人把小孩带到南氏去“南氏自有安排。”说到徐安正要开口,王文静突然掀开车帘看着他。
他玄衣黑发衬得眉眼冷厉,一时与王文静相对,口中不知怎么的,顿了顿,最后只说“带他回岛,做个杂役吧。”闭眸假寐,再不说话。
方士见王文静要与他共乘,想阻止她,却不敢惊扰陶姜,只打眼色叫她识相些快点下来。王文静理也不理,一屁股坐到陶姜身边,和陶姜一样闭着眼睛假寐起来。
方士也没办法,见陶姜只是抬了抬眉毛,却并没有开口说什么,也只好算了。
只回去的路上私下暗暗议论,这个亲传弟子真个是白目之极。那是尊上坐驾,她可好,坐就算了,还坐在尊上身边。还讲不讲尊卑!尊上坐着,她就该站着。时间早百来年,她站都不能站,是要跪坐在脚边的。
声音还都不小,想来是故意的。
王文静在车里听见,掀开帘子就骂“师父都没说什么,要你们多事?”
方士们对她不满,又无话可应。
她扫了这些人一眼,只说“还拿些吃的来。这两夜我又累又饿。”见没有动弹,指着讲话最大声那个“你去!”傲慢极了。
那方士敬畏陶姜,她毕竟是亲传弟子,生生忍了。还真拿了吃喝来。因有陶姜在车里,还不敢怠慢,拿来的都是上好的东西。
王文静抱着盘子,坐在陶姜身边面无表情地吃,嘴里掉下来的饼渣,被风一吹,飞了陶姜一身。
陶姜睁开眼睛,看着她。
她反问“我这么无礼,到时候出了事,你只说是我自行为之,岂不是大妙吗?免得我杀了人,你也要受连累。可怎么去争那宝座?”
陶姜也不恼,只把她喷到自己脸上的渣沫拿锦帕慢条斯理地擦了,说“我只想夸你做得好而已。”随后只闭眼不提。
不过车里的风却突然改了方向,饼沫再吹不到他身上来。
王文静便也不再喷渣,只大声吧唧嘴。
眼看着陶姜胸膛起伏越来越大,最后实在忍无可忍,猛地睁开眼睛。王文静面无表情与他对视,抱着食盒,嘴里一下也不停。
有些行为,极端幼稚,却十分有效。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吗?”陶姜冷声问“现在我身体大好,可能根本不需要你去杀那个人。”
“没有我,你杀不了他。”王文静表情比他还更平静“要不然你心思这么缜密的人,根本不会轻易就把那剑给我。”显然他早就知道,现执事会有哪些举动,也知道自己身体会很快巨大好转。但他还是没有迟疑就把剑给了‘周一宝’,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别人杀不了元祖。
周家一代代护卫周一宝,不只是因为她得负责记住所有的事,还因为她就是那件‘武器’。
“你现在杀我,也拿不回剑了。”王文静冷声说“剑已经与我合成一体。”
陶姜看着她,竟然并不意外,只说“是的,它已经成了魂侍,我见过它了。但只要你死了,它便又能结成剑身。”
王文静心里一惊。原来剑本来就是会与周一宝结成一体的吗?难道,人影就是那把剑?还是说周一宝的意识之中,有什么东西能用这个剑激化出来?所谓的剑只是一把钥匙、一个载体。
但陶姜对于只有她能杀元祖这件事,并没有反驳。只是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轻轻笑了一声,又重新闭上眼睛再不理会。
王文静吧唧了好一会儿,实在有些累,嘴皮子发麻,频率越来越慢,最后怀疑他是不是把听觉关闭了,一时感到无趣只得算了。心中那些莫明郁忿到因此而平缓了很多。只坐着想剑的事。
可能人就是这样,不论多大的事,只要能找到小小的发泄,便能得到些许的安抚。
但很快,窗外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维,她开窗,便看到漫天的鹤群,它们围绕在车边飞翔,时不时发出优扬的鸣叫“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这是她第一次真的看到鹤,听到鹤。从没有见过鹤听上去有些没有道理,可很多人其实都没有见过。但不是没有机会。只是………刚好就是没有去看过。
现在她一伸手,几乎就能摸到。
陶姜睁开眼睛,看着她流露出惊喜的侧颜。风吹乱她乱糟糟的头发,身上脏兮兮,可她一点也不在乎。一双眼睛那么明亮,身上带着蓬勃的生气。
他突然想起阿九也是很喜欢鹤的。她到鹤岛来时,也非常地开心。那次大战,死了很多的仙鹤。她死时,一定很难过。天下再没有像她心思那么纯正善良的人,可这样的人,也要被夹裹着走了这样一条路。
这天下人,根本也不配她为之去死。
他们只配像棋子、像成就别人的道具这样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