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阿铮就把门上的虫清理得差不多了,边清理边说“应声虫只有一条,红色的,成虫看年份,最大的也不超过手臂粗。其它的小虫都是附虫。”
胡小陌问:“什么是附虫?”
“它的子子孙孙什么的。”阿铮说着停了下来。
胡小陌向门上看,门上有一只小指头那么粗的虫子,但却并不是红色了,而是深灰色的,身体像蠕虫一样肉乎乎,一半在外面,一半在门里,与门严丝合缝。虫首处,却长了张人脸。
这张脸小归小,可精致得很,如果认真端详,这张脸就是之前那张大脸的缩小版。不过表情不同,它闭着眼睛,一脸痛苦。
阿铮因为这只应声虫与自己说的颜色不同,表情一瞬间有些讪讪的,之后虎着脸,粗鲁地拿手指揪着虫头,用力扯了扯“喂!”
那虫子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含糊地问:“谁?”
胡小陌认得它的声音。之前许十七送她来,门内问是谁的,原来就是它。
它费力地睁开眼睛,看胡小陌又看看阿铮。
阿铮问它:“我们要去上山。这里是哪里?”
它似乎要把话说清楚都费劲,口齿含糊不清:“……怪我没看见……”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阿铮还要扯它,胡小陌阻止道“它好像受伤了。”刚才给她们开门恐怕就费尽了力气,这样的情况在它身上也打探不到什么“我们顺着路上去自己看看吧。”
阿铮不耐烦,转身便走。
胡小陌正要跟上,那只虫细微的声音传来“小娘子……”胡小陌停下步子,它努力地揪起头,向着她的方向,看向她,目光里有很多她不理解的东西,又叫了一声:“小娘子”似乎是有话要说。
胡小陌走回去,想听听它说什么,可它却已经没了生气,虫身软软地耷拉着,头挂在那里。
被阿铮抛在地上的那些虫子在这个瞬间也都静了下来,莫约过了一分钟,它们才又有了动作,但这次不再结成团,各自胡乱找个方向,顺着地上的草叶泥石,四散开,纷纷消失在山间了。
两个人顺着山路再向上时,更沉默了不少。
胡小陌问:“它得修练多少才长成这样?”
阿铮说:“得有一千几百年吧。我见过一只大的,有两千多岁,是红色的。我小时候它就长得很大了,比我手臂粗。我阿祖说,这种东西,五百年才能开智,五百五十年方能开口说话。”说完认真地对胡小陌道:“康健的应声虫就该是红色。它快死了才会不是红色的。我之前没有说错。”脸上并没有露出什么,但耳根红得厉害。
胡小陌认真地点头,她才微微释然。
胡小陌见她懂得多,便多问几句“为什么虫能得智慧?能长得人的面容?我住在乡下,从来没有见过这些奇事。”
阿铮觉得奇怪:“哪个乡下?”
胡小陌含糊地回答:“就是很贫瘠的地方。”
“原来如此。难怪你无知。”阿铮昂起下巴:“天地有灵,万物自然受其滋养。”整个人都充满了优越感。
胡小陌问:“那人为什么要修练才能得灵呢?”
阿铮没理她。
胡小陌‘嘿’地笑了一声,不问了。
阿铮不悦:“你这是什么意思?”
胡小陌说:“我没有什么意思呀。我什么都没说。”
“我知道。我只是不告诉你。”
“我没说你不知道呀。”
“你激我,我也不告诉你。我凭什么告诉你?”
可过了一会儿,越看胡小陌那样子越生气,阿铮恼道:“既然你无知,我教教你也没什么。以前世间是没有灵气的,后来有一天,天降异火,才有灵入百川,那时候自称为元祖的人,入梦教世人怎么纳灵于身,怎么得登仙道。这才有了仙门起源。之后,世间很长一段时间都人人向道,仙门也鼎盛。但后来,有一位大仙尊得道之时,却引发了天降灾祸。毕竟人生来,便该是人,可却要硬入仙道,是逆天而行的。之后上天惩戒世人,世间一度灵气枯竭,经过了千年后,才渐渐好些,但是天地之灵便再不主动入人身了。需徐徐修行才能得一二。比以前艰难许多。”
胡小陌听着却笑。
阿铮以为她笑自己,怒道:“你笑什么?”
胡小陌说:“多没道理呀,人入仙道,那叫逆天而行。那虫啊,兽啊,鸟啊,就不逆天吗?它们生来便该做自己,却偏要入仙道上天就不震怒?”
阿铮见她并不是笑自己,才表情缓和下来,但也答不出来,强行辩解说:“这岂是会跟你讲道理的事?世间本来有很多事都是没有道理的。”不知道想到什么,长长叹了口气。闷头走着再不说话了。
两个人很快便走到了山腰,经过一道蓬门之后,眼前豁然开朗,眼前竟然是个村落。
村子里的全是用草篷搭建的屋舍。虽然看着都十分宽敞,但十分简陋的样子。每个屋子的篱笆门上都挂着木牌,用天干地支刻画着编号。阿铮也觉得惊讶,原来上山是这样朴实无华的地方。
胡小陌信手推开一间,发现里面竟然是有人的,对方背对门站着,正在倒茶。
胡小陌一喜,连忙说:“打扰了。我们是小楼山的,下面出了事故,不得已才过红门来,但却不知道这是哪里?若我们要找仙尊,该往哪边去?”
可对方没有回答。自顾自站在那里。
阿铮以为是胡小陌声音太小,嘀咕“怕不是耳朵不好?”又大声说了一遍。
可对方却仍然没有反应。
阿铮不耐烦大步走上前去,伸手拍了拍“请问……”她手也没怎么用力,但那个人却一下便倒了下去。原本的姿势也无法再维持,整个人摔在一边。
胡小陌吓了一跳,以为会发生什么事,冲上来一把便拉开阿铮。
但随后并没有发生什么事。
两个人平了平心跳,上前查看,那个人老态龙钟,绝不止耋耄之年。仿佛是活了上千年,脸上的皮肤干枯,被深深浅浅的老人斑覆盖,因为没有弹性而沟壑纵横。刚才那一倒,头上毛发飞扬,散落在各处。也不知道死了多久,胸膛没有半点起伏。
胡小陌立刻就想到了小楼那个没能丹可以吃而瞬间变老的邻居。
阿铮恐怕也是这么想的,一时愕然。
两个人从这间屋子出来,便分头向别的屋子去。
胡小陌看了一间又一间。
这些人,有些死时正在打坐,有些坐在池塘边与人说话,有些正在洗衣服。
她看的最后一家,是个女孩,她穿着少女穿的花襦裙正在熬什么药,灶里的火还烧着,人坐在灶边手里拿着吹棍,一张苍老的脸被火光印得鲜活生动,仿佛随时会扭头向胡小陌看过来。
村子中间是个禾场,上面还晒着许多草药。好几个人看上去像是正给草药翻面。此时也早已没有了生息。
两个小姑娘站在死寂的村落中间,面面相觑。
就算是胡小陌这样的性格,站在这里也不由胆寒。
这里几百户也不止。个个死得毫无准备。
“已经结了丹,人便不可能老成这样。”阿铮努力地克制,可声音还是微微发颤“结丹后,便能以灵气充盈肉身,不老、不死。除非……”
胡小陌也明白她想说什么。除非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灵。
如果胡小陌没有穿错,修道到后来,身躯已经完全依靠灵来维持,瞬间失去所有的灵,死就是必然的结果了。而看这个村子的情况,事情应该是发生在一瞬间,不然肯定会有人惊慌失措,不会这样平静。
从村子走出来,两个人的心情都万分沉重。
两个人沉默地,顺着路继续向山上走。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阿铮有好几次想开口,但可能是怕自己一语成谶,竟有点不敢说出来。只是大步跑到胡小陌身边,牵住了她的手。
毕竟年纪还不大。
越往上走,气温便越低。四周的雾气也浓了起来,不一会儿眉毛头发上都凝着露珠。山间连一个动物也没有,到是遇到一只死在路中间的梅花鹿。大概是在跳跃起来的时候死的,重重地摔在地上,成了一堆死肉。
叶子在两个人走过时,被两人的腿扫过,叶上的虫子一下便掉下来,四脚朝天落在地上。
这一切,就好像有一个巨人,对着这座山呼了口气,把这里的生气全都吸走了,只留下死气沉沉。
眼看山顶就在眼前,两个人竟不由自主地都放缓了步子。
但再怎么慢,终归还是走到了。
山顶是几幢连在一起的大殿,侧面还有一座高耸入云的木楼。
时不时,风吹动楼檐上的铃铛,清脆悠扬的声音从云间传来。
胡小陌虽然心里抱着一些希望,但走进大殿,看到大殿两边十个高座上都坐着人的时候,心里还是一沉。
那些人十分安静、安详。静静的端坐在上头,容颜不再,但衣着华丽。
胡小陌与阿铮两个进去时,所有人的样子几乎都保存完好,只有一位两位女仙尊身边的地上,散落着好些头饰,想来是失去了灵力之后,头发无法支撑所致。
但随着她们推门进去带起了一阵微风。不过一瞬间,那些在座上的人便随风而逝,化成了灰,暗纹浮动的衣衫猛地跌落在座椅上了。
这些想来就是大苍的仙尊们。
他们不知道活了多久,自己身躯早就不复存在,失去了灵后,除了这些灰之外,什么也没有了。
两个人也不得不面对现实。
此时大苍上山,除了她们,已经没有活人。
阿铮紧紧拽着她的胳膊。茫然站着“现在怎么办?胡小陌,我们怎么办?”也顾不得要面子。
胡小陌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回首向殿外看。一时感到惶恐。
世界之间如果继续相互碰撞,会发生什么?几世界是会融合在一起,还是会消亡?曾经的朋友、爱人、同事、孤儿院的阿姨、院长妈妈、一个一个鲜活的帮助过她的人,都会像鱼肠路小楼里的那些人一样,死于灾祸吗?
自己又该怎么办?
不说怎么救整个世界,就说眼前,她连怎么让钲音停下来都不知道。
她明明只是一个普通人,但这些事,却没办法等着比她更有本事的人去解决了。
这里只有她,没有别人。
妈的。
鬼啊
高教授的葬礼来的人并不太多,因为没有什么亲人,多数是他的学生或同事。
管涌过去上白包的时候,收钱的中年人看到他信封上的名字愣了一下,连忙问“管先生吗?”
管涌打量他,他穿着看着昂贵但却皱巴巴的西装,毛衣的高领垮在一边,里头衬衣领口沿子穿得发黑了都还没换,头发乱糟糟和鸡窝一样,眼睛下头的黑眼圈,比熊猫还要大,眼镜上全是指纹也不擦干净。“您是?”
中年人薅了薅自己的头发,但被打结的头发卡在中间就薅不下去,只好算了。伸出薅了油头发的手“我是高教授的学生武关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