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一把抓住她的手“你有药吗?”
胡小陌摇头。
老人怆然。失魂落魄。
胡小陌问“你自己能站起来吗?”
老人没有理她。只是呆呆的。
胡小陌只好故意说:“你坐在这里,受了惊,容易病。”
老人这下立刻就反应了过来,挣扎着要坐起来,嘴里不停地念“我不能病,病了就没有活头了。”但凭着他自己,还真的站不起来。
胡小陌用了好大的力,才把他扶起来。
老人闷声谢她。一手扶着她,一手扶着墙,慢慢地往自己屋子去了,步子蹒跚,虽然没有了希望,可他还是不想死,怎么苟且也要活下来。
他那房间号码虽然吉利,但非常脏乱。胡小陌问他“您是哪里人?”
老人喘息着坐在床沿上,怔怔的样子,过了一会儿才回答“江阴人。”大概是想到了往事脸上有了些生气“我幼时,家中富足,又只有我一个独子,本来是继承家业,做个掌柜的。后来出了一件事。”
胡小陌本来想走,可看看他,一个孤寡呆呆坐在这房间,实在让人心酸,便耐着性子问“是什么事?”
老人摇头,大概是不想说。可低头看着自己这苍老的身躯,苦笑“反正也是快死的人。”伸手叫胡小陌到自己身边来,他身躯太老,耳朵也不好使了,听自己说话都听不太清楚,却还是努力控制音量,不想被别人听见“我不止活了二百年。我活了一千多年了。我见过大仙人。”
胡小陌不知道他是糊涂了还是说真的。
老人脸上表情柔和“遇到了大仙人,我才想入道的。”
胡小陌还是好奇:“大仙人是什么样的?神气吧?”
老人摇头:“起初我都不知道她是仙人,她带着一只狗,看上去像个乞丐,在我家门口坐下歇脚,我没赶她,给了她一点吃的。她问我叫什么名字,我说,叫郑大勇。她点点头,吃了东西,便许了我好处,叫我为她办一件事。”
“什么事?”
老人犹豫着,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过了好久,才回答“她叫我传一句话。”
“传给什么人呢?”
老人摇头“大仙人没有说。我当时得了好处,一时激动,竟也忘记问。等我想起来,已经是好一段时间之后,也无处找寻大仙人的踪影。那句话我也不知道要传给谁。”
胡小陌问“大仙人给了你什么好处?”
老人自嘲地笑“给了我一千八百岁的寿命。当时我可真高兴。大仙人却好像心情并不好。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她也不知道这是对我好,还是害了我。我不懂……”
他目光迷离,回忆着往昔“我来大苍的时候,已经一千八百岁寿命快尽了。我不想死,才到大苍,之后,又呆了两百余年。如今回想起以前,只记得自己姓什么,叫什么,家里是做什么的,但已经不记得父母的模样。连最后一任妻子的样子也记不清了,儿孙们太多,更是模糊。不过我还记得,我小的时候一年还有四季,一季要好几个月呢。不像现在,一天就有四季了。”
他突地难过起来,用枯树一样的手捂住脸。银白稀疏的头发,随着他无声的悲泣微微颤动“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呀。”突然转身,对着胡小陌跪下来“你帮帮我,你心肠好,帮帮我。我不想死。”
胡小陌“没有办法。我的药已经吃光了。”她边说着边想挣扎开,却被他死死的钳制住了。
他把胡小陌当成唯一的救命稻草,似乎只要死死地抓住她,一定会有办法的。他无法接受自己变老了,快死了,喘息的声音像风箱。
胡小陌好容易才夺门逃走。
无比狼狈。
心里却有点明白大仙人为什么说,不知道给他寿命是好还是坏。
对于像他这样的普通人,即没有任何理想,也没有任何目标,活着,就只是继续平淡生活,继续娶妻,生子。到最后,活已经成为他的本能,但他的本能,也只有活着,没有其它。
他即没有因为与人不同的经历而看透生死,也没有过人的智慧与天份有任何成就,活了一世到现在,更没有任何感悟。有的只是悲痛,不甘,不想死去的执念。
叫人不知道是要同情他,还是……
虽然还有很很多事想问,比如四季、比如大仙人要传的话,但想想老人现在的情绪,胡小陌觉得还是改天吧。
她回到家门口,发现对门的小姑娘一直没有进去,她倚着门框站在门口,一脸乏味,目光一直随着胡小陌移动。最后百无聊赖地收回来,摔上了门。
胡小陌回到屋里,关好门,靠门站了好久。
近处,是没有生气的田二,从窗户望出去,看到的是别人的窗户。这里是仙道之地,可是,连天空都看不见。
她长长吐了口气。但是起码,她来到了大苍,也不用再担心身躯会损坏。
她觉得,自己也算是离回家近了一点点。心里一瞬间,又充满了斗志。
骤变
管涌睡得迷迷糊糊听到门铃,以为是外卖小哥来了,皱眉拉开门,却是小刘。
小刘见他胡子拉渣的样子,心里一酸,管队可怜啊!挤出笑脸来,把手里拿的东西提起来“吃的。”
管涌转身,小刘连忙挤进来反手把门关上。“王局让我来看看您。您请这假时间也太长了。”
管涌没有回答,说“你今天挺大方。”
小刘看看自己手里的东西,连忙说“这袋是我买的,这可不是。”把右手提的放在桌上“有个女的,说您在帮她找孩子。提了点东西过来。听说您不在,怎么都不肯把东西带走。当时拦也没拦得住她,一会儿就跑得没影了。”
管涌打开,送的东西还都挺贵重。一想也知道是张仪送去的,她还指望自己女儿能找回来。“你这么大一小伙子,拦不住她一妇女?”
小刘嘿嘿笑。
他也就是来看看管涌,见他虽然颓废一点,但精神还好,也就放心的。放了东西便急着走,女朋友还等他呢。
管涌坐着胡乱吃了点东西,随便洗漱了一下,就提着东西打车往张仪住的小区去。才走到小区对面,正想说买包烟,扭头就看到一个有点熟悉的身影。
那是个青年,远看时还看不太清楚,但步态他都觉得好像是在哪儿见过。
那人是从小区里出来的,过了马路本来想买烟的样子,走了几步看了管涌一眼,突然停下步子。管涌一下便警觉起来,可对方停下后,双手在口袋里翻了翻,嘀咕了一句什么,好像是没带钱,这才调头走了。
管涌紧绷的神经松了下来。因为他刚才与人打了个照面,看清楚五官后,那种熟悉的感觉就消失了,越看越陌生,并不再觉得对方是自己认识的人。可能之前只是看走眼了。他抽了支烟,才提着东西进小区。
张仪在家,见到是他十分热情,见管涌又给自己把东西提回来了,很失望,大概觉得他不收钱不会尽心办事,不停地说“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就是别人送来的,家里也用不上,那天正好想去问问情况,就顺便带过去了。”
管涌也不多说,只说“等找着人再谢我。”
张仪这才松了口气。不论她人怎么样,天下大多数父母对孩子的心是一样的。
管涌走的时候,看到玄关落着一张卡,捡起来看,是快捷酒店的卡,顺手递给张仪,随口问了一句:“家里来客人了?”城里很多家庭,家里并不待客,来了客直接都是在酒店开房,所以他并不觉得奇怪。
张仪却说“不是,是来了个记者。可能是他走的时候掉在这儿的。”
管涌心里突然一动,问“什么记者?”
张仪说“就是新城市日报的记者,说是想做个失踪儿童的专题,过来采访。我想着对找丽丽可能有好处,就答应了。他也就是问了些孩子的事。在孩子房间看了看。可能走的时候换鞋,身上的房卡掉出来了没发觉。”正想接,管涌却把卡回收去了“那我给他送过去吧,放酒店前台就行了,反正顺路。”
张仪没有多想,答应了。
管涌略停了停,回头又问“我能不能再看看赵丽丽的房间?”
张仪考虑都是为了找孩子,立刻就答应了。从孩子不见后她从来没有动过房间的摆设,也是考虑到警察能得到什么线索。早点找到孩子。
管涌进房间,看了一下。房间的样子与他走的时候没有差别,似乎并没有任何改变,但他出去的时候却发现,放在门边桌子上的相框少了一个。他回忆了一下,那相框里应该是装着赵丽丽一家人的合影。
张仪见他停下步子,有点紧张,问“怎么了?”
管涌拇指在门卡上磨梭了几下,摇头“没什么。”和张仪告别,出了小区,立刻打了个车向酒店去。
新城市日报是本地报纸,如果真的是记者,不会住酒店。除非这个人根本不是什么记者。
管涌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在小区门口遇到的那个人,又想起实习生和自己看到的并不是同一个王历文的事。
他有点肯定自己刚才遇到的就是王历文。但与实习生的情况一样,王历文在他眼中,成了别的样子。
管涌急匆匆赶到酒店附近,在进酒店前,在路边买了顶帽子和旅行箱,稍微改变了一下自己的外型。他注意到,一开始自己看到王历文,是能认得出来的,但是在王历文发现他之后,就认不出来了。所以他得为自己争取时间。
成败的关键就在于,是他先看到王历文,还是王历文先发现他。
进酒店后,他直接向电梯去,一路不动声色地观察大厅里的人,王历文不在。
酒店电梯是用房卡启动的,管涌上了四楼,按房间号找到了房间后,低下头避免猫眼中能看到自己脸,然后敲了敲房门。王历文就算没有门卡,也可能酒店会拿各用卡给他。
“外卖!”管涌把声音压低了一点,又用力地敲了好几下“外卖!”有一种你不开门我就会一直敲的气势。如果里面有人,哪怕不开门,起码也会隔着门喊一声“我没点外卖。”那他就只能立刻走开,假装找错了楼层。然后换别的方案。
但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这也就是说自称为王历文的人还没有回来。
管涌拿出房卡,进门立刻反手关上房间门,动作敏捷地在房间转了一圈,确实没有人之后,把房卡从门缝丢了出去。然后蹲在门边默默听着。听到服务员推车经过房间时停了一下又继续走了。
知道行了,他才转身藏在柜子里。
黑暗中时间过得很漫长。他一直回忆着自己进房间之后看到的一切细节。
王历文这件事已经立了案,是以涉嫌盗用他人身份和偷窃尸体。现在他之所以能这样光明自大地住酒店,可能跟他有那种奇怪的能力有关。
如果放在以前,管涌是决不相信超能力的。可现在……
可能真的像高教授说的那样,世界并不是他看到的样子。日常生活中所看到的一切,不过是冰山露出海面的部份,不见天日的深海之下有什么?谁也看不清楚。
现在,他有很多话都想问高教授,可惜,高教授已经不知所踪。他有的,只有眼前这些线索。
听到门锁‘滴’了一声。管涌立刻停止了漫散的各种想法,屏住呼吸。
清洁人员大概把门卡交到了前台,王历文也不知道自己掉在哪里,只以为是掉在酒店,拿了房卡之后毫无戒备地就回来了。
门‘嘎哒’一声开了,有人进屋然后随手关上了门。
脚步声从门口,经过衣柜停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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