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1 / 2)

但有些人就像封闭的沙漏,一旦开始倒置,就终会有结束的时候。

叶危听不懂,这有情道可真是玄奥。他向来对辩禅论道没有太大兴趣,索性丢开了不再想。

有一天,正逢施逍生日,叶危精心准备了礼物送去,木灵院里几个师弟师妹聚在一起,偷偷给逍师兄办生日宴,跳出来送惊喜,还唱歌,一帮人热热闹闹的,施逍面含笑,春风化雨。

然而等人都走了,施逍脸上春风般的笑容便一点点消融了,叶危走过来,慢慢坐在他身边:

怎么了,不开心吗?

施逍整理着满桌的礼物,抬起头,有一些疑惑道:

应该要感觉到开心吗?

叶危愣了一下,点头:是啊,一堆人给你送礼物,大家一起唱歌啊,吃饭啊,当然开心啊。我每年生日都很开心。

施逍沉默着望着满桌的心意,低下头,苦笑一下:真羡慕你啊,能感觉到。

叶危看着这样的施逍,忽然间,明白了他说的有情道。

对于施逍而言,所有的情感都是在衰减,他对所有人的感觉,从初见时就设定好了,一旦认识,他心里那个沙漏就会开始倒置。

他在不断寻找,找到心仪的人,约定一起共度一生,每一次都倾尽全力,全心全意,然而到了第十年,那一只沙漏还是会漏完,十年里所有的心动、陪伴、送礼物、看星辰日落都无法让那只封闭的沙漏多出一粒沙,时间到了,感情衰减为零,空荡荡的心里,留不下任何东西。

从无例外。

我还在找那一个例外。

叶危问施逍:那不谈道侣,你师傅呢?师徒情,师兄弟情,亲情,友情什么的。所有人都是到了时间就要走的吗?

嗯。关系越是亲密,衰减的就越快。

师傅和师兄弟都是五十年,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友情,是一百年,如果是天天要见面的友情,那也是五十年。爱情是十年,亲情的话,我是孤儿,从没有亲人。

施逍像一具海中漂流的尸体,随波逐流,却永远无法沾上任何一滴水珠。

不过你放心。施逍从怀里掏出一只百年沙漏,放在叶危面前,你还剩九十七年,挺长的。

叶危:等一等!我们认识还不到一年吧,我怎么就衰减了三年?

因为你最近天天来找我,好烦的。衰减就快了。

叶危:再见。

后来一次闲聊,叶危随口道:喂,仙儿,你心性如此,何必老要谈情说爱,不如直接改修无情道?

我虽心性如此,可我还是想留下一点什么。

叶危顿了一下,一想也对:无情道断情绝爱,说不定修到最后修成化神了,变成天道一部分,太惨太惨,不修也罢。

施逍默然不语,若有所思。

来年春天,叶危发现施逍手上戴了一串新手链,细白的手腕上圈着细白的银链,中央坠着一粒小方晶。

这是什么?

施逍答:须弥芥子。

叶危在佛法课上听过这个词儿,微小的草芥能容纳巨大的须弥山,这可是形容佛法无边,神通无限的词儿,他捻起那一粒小方晶看了看:施逍,你不得了啊。

施逍谦虚一笑:世界本就微尘里。我在小方晶里缩了一个小世界进去,花草树木小动物,天地云雷雨雪,该有的都有。

很耗道法吧?你准备用这个小世界做什么?

不做什么,观察它。施逍道。

三个月后,施逍的小世界崩塌了。小动物们都死了,花草树木全枯萎,云雷雨雪齐齐坠,天地混沌一体。

施逍并没有放弃,三月又三月,银链上的小方晶换了一个又一个,没有一个小世界存活下来。

果然,又坏了。

冬夜湖心亭雪,施逍叹了一口气,轻轻摘下小方晶。

叶危一手拈棋子,一手端酒杯,问:小仙儿,你观察了这么久,有什么发现没有?

小方晶躺在掌心里,施逍随手一握,微尘世界便碾为齑粉,轻轻一扬,纷纷然落于湖心雪中。

世界也是在衰减的,无时无刻,时间到了,就会彻底崩塌。

这未必。叶危落白子于棋盘,你的小世界虽然塌了,可我们生活的世界不还好好的。

施逍缓缓落一黑子,抬头望湖心亭雪,天地一白:那是因为我们的世界有因果规律,或者说,有天道,在维持着运转。

叶危:是吗。我可一点也不喜欢天道。

施逍一笑:天道有何不好?修道的最高境界就是化神归为天道。

作天道有什么好的,什么都没有了,连自我都泯灭了。

施逍:那只是你的想法,你也可以觉得,化神是消除了虚假的自我,回归成真正的本我。

叶危:那我问你,现在你坐在这,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如果回归成所谓的本我,你又在哪了?

施逍:我虽无处可寻,但我又已无处不在,从此,我即宇宙,宇宙即我。

叶危辩不过他,索性不辩了,管他是本我还是宇宙,反正他决不许自家弟弟晏临去做天道的。

你很厌恶天道吗?施逍问。

也说不上厌恶,只是不喜欢而已。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可见天道也不喜欢我们呢。

施逍笑一笑:可是,正因如此,天道才能不偏不倚,任你是王侯将相还是街边乞丐,都是刍狗草芥,逃不出生老病死,神若爱世人,那便要不公了。

叶危:博爱世人,如何不公?

爱字排他,自有偏向,若是无差别博爱,那实则与无情无异。故而,神不爱世人,视万物为草芥。天道所维护的,不过是世间运转的规律,太阳东升西落,水流从高至低,人死不可复生。若修道最终,能归为万世因果、天地间真正的大道,于我而言,也是幸事一桩。

叶危无言以对。这一局棋,他自然还是输的。

冬夜雪,猩红袍,肩上落雪,叶危披着月色回到叶府,抱起弟弟晏临,抱得紧紧的。

哥哥,怎么了?

没,没事。

叶危闭上眼睛,抱着小晏临,像抱着小宝贝。

[不管天道如何,决不会让你去做天道的。]

多年后,叶危学完了所有的课,开始进入法术实战,时常派去极危之地完成任务,他有心竞仙界天王之位掌权,这些经历对他来说是必须的。

施逍照旧不跟他比剑,也不跟他比法术,一切与武沾边的都不打,唯独可以比的就是下棋。

叶危忘了曾经自己赢过别人的四百九十九次胜利,专心与施逍对弈,对弈了四百九十九次

全输。

但叶危不服输,无论他败多少次,都不服气,他觉得自己能赢,总有一个天,能赢。

施逍那时问他:你是想要赢比赛,还是想要赢什么?

叶危觉得他意有所指,但又不知其意。

后来,叶危又接到一次极危任务,临走前,施逍忽然问他,这一次问的直白了:

你为何争夺帝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