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握着汽水瓶子跑回家,举着这桔色晶莹的宝物向姆妈炫耀:阿秀给我的!
小燕妈正在煤球炉子上烧晚饭,汗珠顺着脸颊淌下来,转头看一眼:真的啊?
真的!玻璃瓶子上已经开始冒白汗,这是冰过的,捏在手里凉冰冰的,小燕珍惜的握着,又怕把它给捂热了。
那你谢过阿秀吗?
谢过了!小燕舍不得喝,打开了抿上一小口,她看姆妈烧菜这么热,把瓶子举过去,妈也喝。
小燕妈眉开眼笑,喝了一口:妈不热,你喝。
小燕不肯,母女俩你一口我一口,把本来就不多的汽水分着喝了,还留了个瓶底,给下班回来的爸爸也尝一尝。
阿秀摆弄她的话梅糖,她有一只竹箱子,那箱子里藏了些她的宝贝。玩了一会儿,就打开竹箱,把糖放在里面。
她做这些时也不背着人,白准和霍震烨就在厅堂里,看着阿秀竹箱里的东西,一朵纸花,一双纸扎鞋子。
她藏这些干什么?霍震烨问。
柳二都死了,案子也破了,你怎么还不走?白准躺在竹摇椅上,翻个白眼,小动物都会藏东西呢,阿秀怎么不能藏。
他话音刚落,小黄雀飞扑到霍震烨头顶,霍震烨摇着脑袋把它甩开,从头发里甩出一颗花生米。
小黄雀看自己藏的花生米被甩了出来,跳到霍震烨头上一通乱啄。
霍震烨一把抓住它,握在手里顺毛,他一直好奇但一直没问:阿秀是你妹妹?他来的多了,跟馀庆里别的邻居也打过几回照面,他们都说阿秀是白准的妹妹。
是我女儿。白准一本正经。
霍震烨以为白准又在胡说八道,自从知道阿秀心智不全,霍震烨就觉得阿秀可能真是白准的妹妹。
谁家会请个心智不全的人做工?
阿秀是不是有些小孩子心性?租界里也有这种学堂的,或者请个家庭教师也好。总不能一辈子这么糊里糊涂的过。
白准打了个气嗝,放下手里的玻璃瓶子,挑眼看他:怎么,你也想给她当爹?
要比胡说八道,霍震烨哪会怕他,两条腿一搭:行啊,你是她亲爹,我是她干爹,以后她要找小女婿,得咱们俩点头同意。
白准嗤一声:行了,你走吧,没什么正经事,这几天就别来了。
霍震烨手里还拿着汽水瓶子呢,突然被赶他有点委屈。
白准难得解释了一句:七月半城隍三巡会,我有活要干。
这个霍震烨还真知道,本地城隍年年都要出庙三巡,一巡是清明,二巡是中元,三巡是十月初一。
这次是中元节巡。
城隍出巡,求福许愿,赈济厉鬼。
原来霍震烨把这个当成是场庙会,如今他可不敢这样想了。
给神灵供奉的扎纸不能马虎,年年迎神赛会用的都是七门扎纸,接下来这段日子,白准可没功夫跟这纨绔胡闹。
你扎你的嘛,我保证不闹腾你,你看,也得有人给你预备饭菜吧。霍震烨这几天里把白准侍候得舒舒服服,怎么也比阿秀要周到。
你是不是闲得没事干?白准用种纨绔果然闲得慌的目光看他。
霍震烨了然:我们纨绔都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
白准看他一眼:你想干什么?
霍震烨摸摸下巴,他又被两个纸仆抬了起来,他一面被抬出白家,一面嚷嚷:我什么也没说啊!
白准哼一声,表情就让人烦。
赶都被赶出来了,霍震烨打算晚上再回来,回去一趟,拿几身干净的衣服,再让刘妈做几个小菜。
谁知一回家就接到了老头子的电话。
你在上海尽是胡闹,唯独这事办的还算漂亮,陶家那边又愿意再考虑考虑,你也跟陶家多走动走动。
霍震烨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把老头子的话当耳旁风:这几天不行,捕房有个大案子。
那都是下三流的事,办一次正名也就算了,还是让你哥哥给你在商会里谋个差事。
刘妈看霍震烨脸上越来越不耐烦,不敢出声,用表情不住安抚他,就怕霍震烨这个狗脾气,又跟霍老爷子顶起来。
老爷子如今是在家里歇着了,可当年也是杀伐果断,说一不二的,跟他硬碰硬,吃亏的还是小少爷。
霍震烨挂掉电话就要出门。
刘妈小心翼翼问:去哪儿啊?
干那三下流的事。三两步下了楼梯,回头对刘妈说,我晚上要吃一品锅。
刘妈摆手不干:这么费事,又不是请客。
霍震烨眼珠一转:是白小姐想吃。
刘妈一听是白小姐,狐疑看着霍震烨:你不是说是男的嘛。知道是男的,刘妈甩手不干了。
是白小姐,我不是怕你说漏嘴么,哥哥知道了,又要打电话来问,我跟人家还没熟呢。
一听送给白小姐的,刘妈又卯足了劲头,让阿珍去买对虾蹄筋猪肚海参,唯有一样,鲍鱼还没泡发。
刘妈生气:真是,一天也炖不好,这得三天才入味呢。
行!三天就三天。霍震烨已经坐上小汽车,开车去捕房打发打发时间,晚上去敲白家的门。
跑进捕房空空荡荡,霍震烨看大头坐在桌前,拍拍他的背:大头?怎么就你一个人在,人呢?
霍震烨还是捕房的挂名顾问,只是好些天都没来了,大头看见他,欢喜的笑开了花:霍公子,有个新案子,兄弟们正在忙。
兄弟们忙怎么把你留下坐冷板凳?霍震烨皱皱眉头,觉得这事不对劲,他们一起跑过现场,大头的破案思路是对的,起码优于一半华捕,而且大头还识字,这又比别人要更强,怎么他反而没地方去。
大头挠挠脑袋:陈哥让我在捕房里呆着,等消息。
陈哥?
陈三儿。
霍震烨想起来了,就是那个被白准的小纸人绊得滚下楼梯的人。
陈三跟着霍震烨,摔断了腿休息回来,发现大头靠办案子出了风头,这风头本来可应该是他的。
他比大头资格老,是小组长,当然有权调动组员,把大头压着,不让他跑案子。
霍震烨把大头当半个自己人,看大头被冷落,问他:是个什么案子?
是个儿童走失案。大头出案卷,短短几天已经有三对父母来报案了,走失的都是十岁以下的孩子。
这么多?
大头笑一笑:霍公子,这其实不算多的。平时也有拐卖案,女人小孩的都有,可这些案子基本都是在车站码头,这种外来人口多的地方被拐走的,但这个案子不同。
车站码头人口杂乱,如今这世道有许多人来沪上投亲,那些骗子就假称自己是来替人接站的,把人骗到偏僻处,或是抢走钱财,或是把人拐卖。
因为是车站,谁也不认识谁,便不引人注意,等亲人真的发觉人没到上海,那可能是一天甚至两天之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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